第十九章 夢與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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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醫院的夜總是最難捱的,就算我住的是單間,也避不過門外的芸芸眾生。我抱膝在床上坐著發呆。門外不時傳來痛苦的呻吟聲和新生兒的啼哭聲。
    十點的時候,小護士過來查房,看我還穿著來時穿著的薄外套和襯衫,善意地衝我笑了笑,說:“病號服還是要穿的,放心,都是幹淨的。”
    她指了指房間一角的櫃子,提醒我我的手術安排在明天上午十點鍾,到時候會有護工來給我領路送我過去。我點點頭,下床去拿病號服。剛進醫院的時候還沒什麽感覺,可換上了病號服,才有種深刻的感覺——我是來和這個孩子道別的。
    他不應該存在於世,可他真切地存在於我的腹中。如果他是正常的人類胎兒,可能我不會受到那麽多折磨,不會整日虛弱神思恍惚,可我也就感受不到了那一團格外活躍的氣息。
    我怔怔地想著,冰涼的雙手覆蓋在小腹上,感受它的橫衝直撞。
    不知道是不是感受到了我的心情,鬼胎今天顯得格外活躍。
    “你活躍什麽啊。”我像是中了邪一樣,竟然摸著肚子小聲地跟它說起話來:“鬼胎是什麽樣子的呢?我還真沒見過。憑什麽你爸爸是鬼你就要是鬼胎。明明我是人來著,為什麽你不是人胎?”
    手掌下的氣息遊動得更歡了,我竟然隱隱有些不舍。
    就這麽自己坐了一會兒,初秋的天已經開始冷了。我縮了縮肩膀,打了個寒噤,躺下把自己裹在被子裏。
    也許是懷孕特別傷神,不多時,我就沉沉睡了過去,做了許多光怪陸離的夢。
    夢裏是一片漆黑,陰風陣陣,我周圍滿是枯草和頹坯的房屋,夢裏的我並不害怕,甚至還滿是新嫁娘的嬌羞喜悅,我穿著一身大紅的嫁衣,被八抬大轎抬進了一座高大的青瓦老房門口。一雙沉穩有力的手把我接下了花轎,帶我走過了一條長長的巷道,帶我到了堂屋拜堂。
    他揭開我的蓋頭時,我才看清他的臉,雖然過於蒼白,卻英俊而沉靜,我的眼裏滿是嬌羞,一拜天地,二拜父母……我們拜的父母竟然是兩個破裂老舊的靈位!
    我剛一哆嗦,夢境又是一轉。
    大腹便便的我,扶著肚子在院子裏散著步,周圍不知不覺就走出了似乎嫁進來後就沒邁出過的大門。
    同宅子裏頭的陳設精致不同,宅子外麵芳草萋萋,天色昏黃,全是斷壁殘垣。好像方圓幾裏隻有我們這一戶人家。我剛有些慌亂地想回頭,卻發現大門被一片迷霧遮住,再也看不到來時的方向……
    忽然又是一雙有力的手抓住了我的胳膊,我驚慌地看過去,是一張青黑滿是死氣的,我夫君的臉……
    “回去。”男人僵硬地抱著我往回走,我卻萬分恐懼,失聲大哭,在他銅牆鐵壁般的懷裏掙紮著,肚子越來越疼,漸漸從下身湧出一股暖流,接著就是錐心的陣痛……
    我尖叫一聲,從那個充滿詭異和束縛感的夢境中醒來,卻驚訝地發現我的下身不知何時已經濕透了,浸透了薄薄的病號服,也浸透了被子和床單,並且還在慢慢朝外滲著粘稠的液體。
    我顫抖著掀開了被子,肚子卻傳來一陣一陣的劇痛……而我也終於看清,我的身下正在往外流著青黑的血液……
    “來人啊……救命……”我崩潰地大哭,單間卻像是被什麽東西隔絕了一樣,我甚至能在一片黑暗中聽到外麵值班的護士在討論下了夜班之後去吃點什麽。可我的驚聲尖叫她們卻如若未聞……
    陣痛一波一波地襲來,我越來越無力。小腹處翻江倒海般的痛,就像是什麽東西要從裏麵突破出來……
    我無力地閉上眼睛,在心頭苦笑——難道我是要生了嗎?
    不過二三十天的功夫,沒想到我劉憐直接完成了處女、孕婦、產婦的三級跳……更可笑的是,我剛登記住院要把這個孩子打掉,他就忍不住想出來……
    痛意越來越強,我的精氣神流失的速度也越來越快。可都到了這種地步,我也隻能咬牙把鬼胎生下來。
    生孩子?我從沒有這種經曆,我旁邊的女生自然也很少有。我對生孩子唯一的概念就是吸氣呼氣收縮用力,不知道生鬼胎是不是和生普通人類胎兒一樣……
    “該死的葛淩。”我一頭冷汗,眼淚都下來了,痛的簡直要堅持不住,咬牙抽著冷氣罵著葛淩。
    要不是他,姑奶奶會受這麽大罪!
    我在劇烈的陣痛中用最後的意誌抖抖索索地脫掉了下身穿著的病號褲,一陣涼風伴隨著刺鼻的血腥味刺激著我的大腦和嗅覺,卻沒能讓我繼續保持清醒。
    我又暈了過去。
    像是夢又像是現實,朦朧中我聽到了尖利的新生兒啼哭聲,一聲聲哭的響亮,也牽動著我的心……我的心又痛又喜,想伸手去抱抱我好不容易生下來的孩子,卻在腦海中聽到一個嚴厲的聲音,告訴我那是鬼胎,生下來就必定會被天道不容的,人鬼交合的邪祟……
    我怔楞地伸著手,張了張嘴,還是頹然地垂下了手。
    周圍滿是黑暗,極度的黑暗,我什麽東西也看不見,一直纏繞著我的劇痛好像也一下子消失了。
    我的麵前出現一點光,先是一丁點,然後又像是暈染開了一般,一片片地亮起來,點亮了我的眼睛。一個不過我小臂長的嬰兒渾身血糊糊地趴在那一點亮的中央,大聲啼哭著,不知為何,嬰兒的哭聲牽動著我的心,我走過去,想要將嬰兒抱起來,卻在即將接觸到嬰兒的一瞬間醒了過來。
    我大口喘著氣,用手臂撐著自己坐起來,不可置信地望著潔白幹淨的床單和病號服。除了我一頭一臉的冷汗,那些血跡……全都消失不見了。
    我悵然若失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卻僵在了原地。
    我的小腹平坦一片,沒有了微微的鼓起,也沒有了在那裏遊動著的一團冰涼氣息,下身也是酸酸漲漲的疼痛……這種感覺……
    我一定是把鬼胎生下來了,可……鬼嬰去哪兒了?
    我瘋了一樣下了床,在被子枕頭裏麵徒勞地翻找,都沒有發現那一個小小的嬰兒……
    也不知道我像瘋子一樣亂翻亂找了多久,我失神怔忪地又躺了回去,抱著肚子,寂靜地望著天花板,無比的空虛,無比的冷。
    這個孩子,為什麽會一生下來就消失不見?
    原來,打胎和生產的感覺是截然不同的。在生出來鬼胎之前,我一直將它當做可有可無的東西,將它當成我回歸正常生活的唯一阻礙。我可以對它笑跟它說話,可以嫌棄它,甚至於從來沒動搖過殺死它、流掉它的念頭。可這些感覺,跟將它生下來後的感覺,是截然不同的。
    它失蹤了,帶給我無與倫比的痛。
    窗外,忽然一陣陣冷風。我一陣瑟縮,一個高大的身影卻緩緩從陰影中現身,月光在他臉上打下漂亮優雅的陰影,可我此刻沒有半分理會他的興致。
    “小憐。”葛淩輕輕叫我,聲音裏頭帶著擔憂:“你生病了?怎麽會在醫院?”
    我垂著頭,想說話,在喉頭哽了好幾次,才淡淡說出一句:“你來幹什麽?”
    葛淩深深看了我一眼,想過來抱住我,我卻在他的手即將觸碰到我的一瞬間往後猛地一縮,葛淩隻好收回了手,說:“小憐,你不要這麽害怕我,行嗎。我來,是想跟你好好談一談……”
    “沒什麽好談的。”我搖了搖頭,抬起頭看他,眼睛裏麵全是淚:“我們還能有什麽好談的?你……”
    葛淩一頓,微微皺眉,習慣性地發號施令:“小憐,別任性,聽我說完!我知道,我們中間有很多誤會,我想解釋給你聽……”
    我肩膀又是一顫,剛想跟他說鬼嬰失蹤的事情就被他打斷,我心裏也有氣,將頭縮了回去,聽著他在我耳邊絮絮叨叨地說話。
    聽他完整地從葛清陰謀暗害他說起,那時能接近他的人不多,葛清更是他從不設防的親弟弟,所以當葛清在他的茶裏下了劇毒氰化物毒死他的時候,他對葛清剩下的唯一感情就是恨,所以他想方設法托夢給了曾經有過交情的捉鬼人李先生,躲開了陰間的勾魂,以野鬼的身份遊蕩在陽世間……
    鬼沒有羈絆,會迅速變弱,要麽被找尋過來的勾魂帶回陰間,要麽就是徹底消散湮滅於世間。他不甘心,所以李先生給他想了一個冥婚的辦法。
    李先生假借要幫葛清封住葛淩的魂魄,跟他們一起回了四川的那個小山村裏頭。可山村裏並沒有冥婚需要的年輕女孩兒,李先生便跟葛清說,葛淩生前不近女色,死後有了執念,要找個年輕貌美的女孩兒來破了他的執念,才能將葛淩的魂魄封住。
    葛清沒接觸過這些鬼怪神道的事情,試探了一番就猜出李先生大概真的是有幾分本事,就聽了李先生的吩咐,準備找個漂亮的伴遊女回來。
    而我,就是那個倒黴的伴遊女……
    葛淩雖然占有了我,力量卻並沒有達到預期的強大。於是葛先生假裝教我用指尖血驅鬼,實際上是讓我用指尖血跟葛淩定下了羈絆極強的冥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