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六章 情山孽海不可傾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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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麽叫……“他走了,也好?”
    鬼仆一瞬間,竟然有些摸不透這素來端坐在雲端的尊貴儲君臉上的神情,摸不清獨孤琴到底在想些什麽。
    往常確實有些伴君,做了錯事,不是沒有人受到過比呼延更重的責罰,可儲君殿下,也從未對他們如此寬容過……就連此前那位神秘的“黑夜君”,此後都成了酆都行宮中不能提及的禁忌。
    上次不過是有不長眼的鬼仆問了句關於黑夜君的話,流傳到獨孤琴的耳中,獨孤琴就震怒之下,直接滅殺了那鬼仆,鬼燈破碎,直接就魂飛魄散,徹底湮滅了。
    呼延是僅次於黑夜君的存在了,可他的逃脫……獨孤琴居然隻是輕輕放下了,似乎不願意再提及的樣子。
    看到鬼仆還傻愣愣地站在庭下,獨孤琴眼眸瞬間變得淩厲,冷喝了一聲:“還不滾?”
    鬼仆如夢初醒一般,連滾帶爬地跑了出去,還不忘謝恩。
    這便是不再追究他看守不利的過錯了……可究竟是怎麽回事?鎖住呼延的鎖鏈,是獨孤琴親自下的禁製,按理來說,隻有獨孤琴自己能夠解開。可呼延竟然就這麽跑了……
    鬼仆一邊連滾帶爬地從獨孤琴的寢殿中離開,一邊卻又在踏出去的瞬間,還是忍不住回頭偷看了一眼。
    環佩琳琅,寬袍大袖,華貴異常的女子,肩背挺直,端坐在案後,雙手交叉放在胸前,一如既往的矜貴逼人,一如既往的立於雲端,可她挺立的身軀,居然像是在輕輕抖動一樣……
    鬼仆被自己心中跳出的這個猜測嚇了一跳,連忙夾著尾巴灰溜溜地跑了出來。
    卻依舊忍不住在想……
    他看錯了,是吧?他一定是看錯了。
    不然……那尊貴異常的天之驕女……從來身邊男色如雲的花間客……這偌大冥府未來的主人,為什麽,會在無聲而寂靜地流淚?
    將這不敬的想法甩出腦海,酆都行宮……一如既往的平靜和沉重。
    就像是什麽事情都不曾發生一樣。唯一值得被放在心上的,就是再過兩個多月,酆都行宮就將迎來一位新的主人。
    呼延的逃脫,就像是一枚石子落入了水麵一樣,激起了淡淡的漣漪,可終究也隻是會淡淡地歸為平靜。
    典獄司離恨天中,霍鳳鳴扔了手中的案卷,笑的清冷而嘲諷:“看不出,這還是一個情種。”
    他的聲音極為清淡,極為平靜,像是在自言自語一般。
    眼神卻漸漸凝聚到了他的桌案一旁,靜靜放置著的一個蓮青色的錦囊上。
    霍鳳鳴伸出手指,放在了冰涼的錦囊上微微摩挲。
    他知道那裏麵是什麽東西,知道是誰送過來的,知道那人想送給誰,也知道那錦囊原本是屬於什麽人的。
    可錦囊的旁邊,還亂七八糟地扔著匯報呼延逃脫的密報,對比之下,霍鳳鳴就覺得,自己的心緒無論如何也平靜不下來。
    他是典獄司的司主,是掌握人鬼刑罰的至高存在。無論是人是鬼,在這裏,都要為自己曾經做出的事情付出代價。可真正該付出代價的人,卻在退縮,在逃避,懦弱的隻能委托別人過來送話。
    無方劍斬斷情根,可該懂的人還是不懂,隻會在往生河邊,抱著一壇燒春,醉生夢死,醉入黃粱。
    她如惡鬼一般警惕著那人,卻又忍不住用一切力量去尋找那人,去擁抱那人。
    到底是情山孽海,不可傾頹。
    霍鳳鳴淡淡地看著那個蓮青色的錦囊,如果他沒有猜錯的話,裏麵是一封信和一塊玉佩。
    信上會是李青流對獨孤常磬說的話,那塊玉佩,應該是李青流為獨孤常磬送他的那塊若竹玉準備的回禮。
    霍鳳鳴的手指在錦囊上摩挲,忽然指尖騰起一蓬火焰出來。
    可他靜靜地任由火苗在他的指尖懸停了許久,終究隻是冷淡而自嘲地一笑,熄滅了指尖的火焰。
    霍鳳鳴起身,毫不客氣地大力拿過這個錦囊,一個轉身,出了離恨天,不多久的功夫,就熟門熟路地摸到了往生河邊。
    那女人還是一副瘋瘋癲癲的模樣,守著一座孤墳,若是其他人,早在遠處就會被這女人毫不留情地一掌拍飛,可獨孤常磬曉得是霍鳳鳴的氣息,還以為霍鳳鳴是給她送酒的,搖搖晃晃地起身,醉眼迷離地看著霍鳳鳴,含糊不清地咕噥道:“……酒?”
    霍鳳鳴定定地看著拄著劍依舊站立不穩,有些搖搖晃晃的醉酒女子。
    即便是醉了,她也是極美的。美的令人窒息,美的令人心疼。醉如玉山將傾,醒如出鞘之劍。木迦曾經同他說過,獨孤常磬是一柄殺遍世間不平、滌蕩一切汙濁塵埃的劍,可這劍,原本無鞘,竟然也會有渴望劍鞘的一天。
    霍鳳鳴玩世不恭地將錦囊拋了過去,獨孤常磬條件反射之下,還是接住了被扔的老高的錦囊。
    獨孤常磬雪白而帶著薄繭的手指在觸及到錦囊的瞬間,條件反射般地抖動了一下,可就連她自己都沒有發覺。
    獨孤常磬一雙酒氣彌漫的漂亮眸子看著錦囊,又移到了霍鳳鳴的臉上,含糊不清地問:“……是什麽?”
    霍鳳鳴聳了聳肩,聲音中都透露著無所謂:“我怎麽知道,你不會自己看?”
    獨孤常磬一副興致缺缺的樣子,打了個酒嗝,素白的手捏著那個蓮青色的錦囊,幾下就解開了係著錦囊的口兒處的細繩,將裏麵的東西倒在了自己的掌心。
    可不過是一瞬間,獨孤常磬怔怔地看著自己素白的掌心,一雙霧氣迷蒙而美麗的眼眸中,竟然悄無聲息地落下淚來。
    起初是透明而微鹹的眼淚,不久,就成了一滴一滴的血淚。靜靜地順著獨孤常磬的眼眸流下來,她卻好像沒有發覺一樣,隻是睜著眼眸,淚如雨下,看著自己的掌心,小心而珍貴地捧著,不曾讓一滴淚落到那上麵。顫抖著聲音,喃喃地問同樣震驚到了失聲的霍鳳鳴:“這是什麽?”
    霍鳳鳴的眼中也是驚濤駭浪。
    他背在身後的手微微顫抖,終究還是帶著出乎自己意料的平靜,看著獨孤常磬掌心的那一泓驚世美麗的碧玉色,道:
    “是眼睛……是一雙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