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七章 夜來風雨聲,花落知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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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泓碧玉色,是極為純粹的綠,是極為柔和的顏色,被一汪水包裹著,靜靜地躺在獨孤常磬的掌心。映襯著這雙眼眸之下,托著一汪水,卻並沒有被濡濕的一封信。
信上的筆跡,如同秀竹一般挺拔,又似乎有無數深情,無處可訴,隻能發諸於筆端。極為柔和,又極為歎息,信封上,寥寥寫著幾個字。
“常磬親啟。”
獨孤常磬像是失了魂魄一般,手腳似乎都僵硬麻木了起來,她微微俯著頭,黑發如雲般垂落在胸前,周身縈繞著清淺的酒香,怔怔地看著手心那一泓碧綠,喃喃地重複了一遍霍鳳鳴說的那句話。
“是一雙眼睛……”
那是她心心念念的綠,是她此前將陰司掀的天翻地覆,也沒有能夠找到的那一抹醉入她心底的碧玉色。
如今卻自這個錦囊中被倒出,猝不及防地跌落在她的掌心,溫潤如玉,就像……像極了某人風華絕代,而又含笑的麵容。
獨孤常磬空著的那隻手,顫抖而迷茫地撫摸上了自己的臉頰。血和淚相合著,染了她素白的指尖一抹血紅,她卻像是未曾察覺一樣,隻是迷蒙而顫抖著看向了同樣僵硬地站在不遠處,可內心和眼眸中卻滿是驚濤駭浪的霍鳳鳴,喃喃地問:“本君……我怎麽,忽然這麽難過?”
霍鳳鳴遙遙看著獨孤常磬掌心的一泓碧玉,昨天獨孤琴並葛淩離開典獄司的時候,葛淩留下了一個蓮青色的錦囊。他知道那或許就是李青流托葛淩帶給獨孤常磬的東西,可他也未曾想到……李青流給獨孤常磬的,竟然不是別的東西,而是……他自己的眼睛。
霍鳳鳴自詡英雄一世,素來瞧不起李青流這般夾著尾巴逃到陽世間,從此便龜縮不出的行徑。可現在,霍鳳鳴的內心也微微震蕩。
“李青流……論男人,我卻是不如你了……”霍鳳鳴默然地在心底苦笑了一聲。還是平複了些激蕩的心緒,看著失魂落魄的獨孤常磬,聲音帶了些連自己也沒有察覺到的沙啞和釋然,說:“將那雙眼睛收好吧。那封信……或許你看完那封信之後,你心中的疑惑能得到解答。”
說完,霍鳳鳴就毫不留戀地轉身,向外走去。
再留下來……不過是徒然地看一場情深意重罷了,他從來不願意做他人的觀客,不願看他曾或許有過心悅的女子追憶過往,不願看那一泓攝人心魄的碧玉色流轉,如同許久許久的舊時光之前,他們都還是少年時分,鮮衣怒馬,分花拂柳,意態風流。
“我不如你,我終究是不如你。”
霍鳳鳴轉身,心中倏忽間堵的厲害。可霍鳳鳴也是心思流轉玲瓏剔透之人,轉瞬間,這些微的心堵,也就成了釋然。
原本以為,默默等待和細水長流,總有一天,獨孤常磬會回身看到他。在男女情事上,霍鳳鳴雖然不比李青流風流,卻一直自傲於自己從不會負她。
他曾以為他終究會有等到獨孤常磬的那一天。
可看到這雙眼睛之後,霍鳳鳴忽然一下子就釋然了。
當初他說李青流是懦夫,隻會逃避,逼的獨孤常磬一怒之下飲下了往生河水。之後又因為因果樹已死,往生河水的契約效力減弱,獨孤常磬漸漸想起了些許,他更是不屑於李青流的逃避行徑。
可霍鳳鳴也知曉,李青流是天選之人,是注定要鰥寡孤獨一生的。當年的獨孤常磬愛的如何熱烈,不也要遭受天衰之苦?索性李青流便狠心,再也不見獨孤常磬。
他譴責李青流懦弱,責備他傷了獨孤常磬的心……實際上,卻連他自己都在心裏清楚地知曉,離開獨孤常磬,是因為李青流確實愛上了她,因而,不忍看她受天衰折磨,不忍她將自己的雙翼折斷,將一條天證帝君滌蕩萬鬼的路,在他的手上終結。
他沉淪了千年,世人不聞曾經的純儀王李青流,卻都知曉陰司冥府的天證帝君獨孤常磬,絕世容顏,一劍霜寒。
最後,李青流終於有了回應,是獨孤常磬一直尋求的答複。任是誰,卻都沒有想到,他會遲遲而決絕地送來了自己的一雙眼睛。
到底還是證明,李青流也曾愛過獨孤常磬。隻是這愛,遠比霍鳳鳴他們想象的要深沉,要沉痛,要孤獨,要隱忍。
當年,萬軍陣前,獨孤常磬湊到李青流身旁,不在乎他那一張人鬼皆為之傾倒的絕美麵容,唯獨隻愛他那一雙碧玉色水光粼粼的眸子,道:“世人或許愛你這張銷魂麵,卻唯獨我愛你這一雙眼眸。”
又或許從那時起,表麵上毫無動靜的李青流,便也就動了心。
是以千年之後,他送來自己的一雙眼睛,是為了斷她最後的念想。
聽聞她愈發偏執;聽聞她將陰司翻的天翻地覆,隻為尋找自己心中模模糊糊的一點綠;聽聞她借酒澆愁;聽聞她愈發形銷骨立……聽聞她守在了往生河邊一處為了全她的疑心而設的一處墳塋……聽聞陰司大亂,聽聞小輩爭權,聽聞她醉生夢死。
霍鳳鳴長笑一聲,回到離恨天之後,這夜的離恨天沒有慣常每夜都有的雪。
瓢潑大雨,吹落一樹飛花。
亂花委地,枝葉傾頹。
此夜,有人一醉妄圖解千愁;有人獨立風宵中卻等不來明月下西樓;有人痛失所愛千裏奔襲;有人漠然卻淚流滿麵;有人平靜帶恨,身軀內卻怒而苦痛……有人立在城樓,送別離人,並不挽留,因為知曉人和鬼的差距,因為清楚生命的長短終究會成為最鋒利的刀。
夜來風雨聲,花落知多少?
燕山城外,一個渾身籠罩在黑色衣袍中的身影,懷中抱著一個如同包袱一樣的小孩兒,慢慢地走出了一片灰暗的陰霾,向著更深的夜色、向著一片永夜走去。
她懷中的小孩兒,乖巧地蜷縮在她的懷中,一雙眼眸大而清亮,並不吵鬧,隻是帶著軟糯而天真地問湘夫人:“娘親,是不是我們走過之後,就再也見不到燕山叔叔了?”
用黑霧籠罩了麵容和氣息的女人微微一笑,摸了摸懷中琅寰的頭發,軟聲而又散漫地道:“人生在世,不過如同浮萍聚散罷了。該見到的時候,會見到的。”
“會要很久嗎?”孩童的眼眸天真而無邪。
湘夫人摟緊了琅寰,並不回身,並不看不遠處,燕山城的最高處,遙遙望著這邊的一個淡淡的身影,更不去看不遠處的魔氣衝天,隻是含笑。
“不會的,不會很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