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一章 一斛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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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獨孤常磬番外:潮打空城寂寞回
    她成名之時,不過隻有雙十芳華。
    獨孤家是北境的世家,跟陽世間的皇帝說起來也有些沾親帶故。當朝的天子姓李,再往上數個幾輩,跟獨孤家的長輩一起,是曾經在前朝共為八大上柱國之一的。皇帝的祖母,就是獨孤家的女兒,一朝的太皇太後。
    獨孤家在北境,不可謂不是煊赫世家,鍾鼓饌玉,鳴磬風流。原本是馬背上拚殺出來的富貴榮華,隔了幾代,獨孤家的女兒都是英姿颯爽,自己手掌一方天地的女中豪傑。偏生就顯得獨孤家的男兒們稍遜了些許。
    到了獨孤常磬這一代,她的母親在生產她的胞弟的時候,難產而死。獨孤家的家主活到她及笄那年的時候,也因為一場來勢洶洶的重疾,撒手而去了。長房人丁凋敝,往前的叔伯子女,大多死在了彼時國朝剛定、邊境尚且不平的戰場上,獨孤常磬的父親這麽一死,便隻留下了二八年華的獨孤常磬和她的胞弟獨孤長順相依為命。
    雖說幼時失慈,少時失怙。可獨孤家雷厲門風,便縱是正堂隻剩了一對年少姐弟,旁的枝係依舊插不上手。獨孤常磬便也就強撐著,撐起了獨孤府暫存的一丁點兒門麵。
    父親尚在的時候,為獨孤常磬定下了一門婚事。
    是北境另一個世家的嫡出公子,獨孤常磬自幼便是知曉的,有時候,獨孤常磬跟閨中密友一同去馬場騎馬蹴鞠的時候,小女兒家會捏捏獨孤常磬的腰,眉眼帶著戲謔地指一指不遠處樹下的年輕公子:“青娘,你瞧,那一堆貴公子裏頭,說不準就有你未來的夫婿。”
    獨孤常磬笑著將小女兒家的手打開,眉目卻疏朗而清淡,說:“不過是家父在世時的戲言,當不得真。”
    是啊……獨孤家的男主人還在世的時候,到底獨孤家還算得上是一個煊赫世家。可獨孤家的男主人去世之後,隻留下了一對弱小兒女,便是對這一份偌大家產虎視眈眈的,便不知曉要有多少人……
    之前曾戲謔般地同她定下了婚約的,是北境指揮使李家的公子,李是國姓,自然也是同皇室沾親帶故的,同出了個太皇太後的獨孤家相比,倒也能算得上是門當戶對。
    可獨孤常磬及笄之後,一身重孝,牽著不過隻到她膝蓋,三四歲大小的幼弟,安靜而沉默地跪在父親的靈柩前的時候,李家卻送來了一斛珍珠。
    一斛珠,從此便婚娶各不相幹。不懂事的弟弟還是低聲啜泣,獨孤常磬身邊忠心耿耿的姆媽氣得發抖,要帶著一斛珠去官府報官,道是李家看著獨孤家門風低了便不願再履行先前定下的婚約。
    二八年華的獨孤常磬一身素孝,美的驚人,卻也銳利的驚人。
    纖纖玉指拈起一顆珍珠,放在眼前端詳良久,衝著李家派來的人微微一笑:“南珠一顆便價值千金,李家如此誠懇。我獨孤家式微,原本也是不好高攀的。”
    李家的來使臉上便顯露出了傲然的神色。
    獨孤常磬的腳卻在短短幾步間,落在了李家來使的麵前。
    微微弓著腰的李家來使,先是有些驚愕,再順著這一幅素白而沒有任何點綴的裙擺向上瞧的時候,卻看見了少女素白麵龐上,如水的眼眸中,映著的是橫亙在他心口前不過些微距離的一柄劍。
    “帶著你的珍珠,滾。原本便沒有婚書,談何悔婚?”
    少女清淺卻鋒銳不掩的聲音在李家來使的頭頂上響起,一斛價值千金的南珠,叮叮當當滾落在地,滿室柔和瑩亮光芒,鋪開一層涼意,李家來使卻因為一柄劍的森寒,莫名地起了懼怕,忙不迭地收拾了南珠,灰溜溜地出了獨孤家。
    自此,獨孤常磬束發,一手撐起獨孤家,一手教育幼弟。卻再也不提自己的終身大事。
    又是因為,她本身便不在乎。
    那些貴公子們,芝蘭玉樹一般遙遙立在馬場一側,便足以引得許多春閨中的小女兒雙頰微紅,麵帶嬌羞。可獨孤常磬每每被閨中好友拉著一同望過去的時候,無論是眼中和心中,都是一片平靜。
    褪去了世家的光環和榮耀,這些男人在她看來,軟弱而平凡。
    哪怕是此前一直遙遙立在樹下,企盼著她抬眸望過去的溫柔公子,照舊在一斛南珠麵前保持了緘默不語。
    大樹將傾,獨孤家無法再為聯姻的世家帶來助力,自然便要一腳踢開。
    凡夫俗子,她這麽想,一雙素手執起了父親留下的劍,不處理事務的時候,她便在湖邊舞劍。
    如果不是一場忽如其來的災難,獨孤常磬以為,自己今生都會如此平淡地走下去。
    不婚嫁,不展眉。立在獨孤家的正堂之上,以女子之身,幫扶著自己的弟弟將獨孤家重新樹起來。
    可後來……
    一切都變了。
    世家覆滅,城池傾頹,也不過是一瞬間的事情。很久很久以後,當她的生命已經不能用悠久來計算了的時候,她回想起屬於自己的二十歲的年華,居然啞然失笑。
    人的世界,居然真的有鬼神存在。魔族和厲鬼,自地下的空洞中紛紛湧出。她是凡人,眼睜睜地看著天空中金光與黑霧碰撞之後一瞬間絢爛的煙花,看著一座又一座城池淪陷,自北向南,那支魔軍經過的地方,赤地千裏,血流漂櫓。
    這是一場戰爭,也是一場災難。
    是人和魔之間的戰爭,是平民和婦孺的災難。
    如果那時,獨孤常磬像是其他的許多世家一樣,修建地下工事,像老鼠一樣,將自己深深藏在地下,或者向南逃命,或許就不會有之後的天證帝君,冥府之主。
    可世事向來沒有如果。
    北境指揮使李家舉家出逃,還未入關,就被掃蕩的魔軍盡數屠戮。消息傳到一身鐵甲指揮防務的獨孤常磬的耳中時,她內心也沒有任何波動,隻隱約地響起了那時節,千金一顆的南珠,在地上滾落嘩啦啦的清脆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