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六章 明月夜,短鬆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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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心顫了顫,手指不自覺地捏緊了,可臉上的神色還是竭力保持著平靜。微微垂了眼,低低地說:“我以為……您不會插手這些事情。”
    心裏也說不上來是什麽樣子的一種感受,茫然與恐懼一波一波地衝過來。不……不應該是這樣子地,才智卓絕而又浮於塵世喧囂之上的獨孤帝君,不應該是這樣子地。
    小輩們的手段機鋒,她都可以當做沒有發生過,都可以當做是小兒之間不成體統的試探與打鬧。所以……她不應當在這時候為獨孤琴說話的,甚至給了我一個……我不會做出選擇的選擇。
    “我終究是長輩,不是麽。”
    淡然的那女子聲音飄來,她已經千歲了,但麵容看上去,還是二八時節最盛的容顏,帶著輕飄飄的笑:“你與陰司沒有什麽關係,琴兒和淵兒要爭,便隨他們去。但葛淩與琴兒已經訂了婚約,我這個做姑母的,終究還是要為自家小輩考量一二。”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說出話來的……
    “您知道……葛淩是我的丈夫。”
    “但你拗不過往生河與天道的意誌。”
    我抿了抿嘴唇,忽然覺得一股由心頭生出來的幹澀漸漸在唇角蔓延開來:“我要恢複記憶,並不一定非要求您出手。”
    素衣女子微微笑了一笑,如同冰雪中忽然綻開了一朵優曇花一般,說道:“我本不是個喜好多費口舌的人,看到你,卻總覺得事情要說透,說得再沒有什麽遮遮掩掩的東西,你才能聽得明白。”
    我嘴角抽了抽,低了頭,淡淡地說:“我天生愚鈍,腦子也不太好使。”
    獨孤常磬又笑了笑,微微垂了眼,居然像是有些乏了的樣子,和聲道:“今日說的話已經夠多了。三日之內,本君希望能看到你的最終選擇。”
    我心裏又是一震動,但這些時日以來,我麵上的表情已經可以強自鎮定下來。
    我站起身來,要伸手去抱皎皎。
    “孩子留下。”
    又是淡淡地一聲飄來:“當娘的不知事,當爹的一頭勁。這孩子天生鬼嬰,教養也不是你們那種法子。我為她疏通經脈。你來答複的時候,便將她帶回去。”
    我咬了咬牙,知道獨孤常磬說出的話沒有違逆的餘地,又深深地看了皎皎一眼,才閉了閉眼,轉身回去,慢慢地走到了石樓的邊上,獨孤淵盤腿而坐,眼眸微閉,察覺到我的氣息有些不穩,睜開眼睛,看到我身邊沒有皎皎,皺了皺眉頭,卻也沒有說話,隻是徑直又握住了我的手,帶著我一起跳了下去。
    隻是……在我離開懸空樓的一瞬間,似乎耳邊又傳來了低低的吟哦聲,絲絲縷縷,如同霧氣一樣……飄過來,很快卻又消散。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裏孤墳,無處話淒涼。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麵,鬢如霜。夜來幽夢忽還鄉,小軒窗,正梳妝。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料得年年腸斷處,明月夜,短鬆岡。
    這首詞,我是熟悉的,從獨孤常磬的口中唱出來,卻又有一種別樣的意味。隻是如今的我心亂如麻,對獨孤常磬更是滿滿的疑惑和不解。
    沒有怨懟,因為我能理解她的所作所為。我隻是在思考……思考我到底應該怎麽做。
    “皎皎呢?”
    遠遠能望到等在原地的周衝的身影的時候,獨孤淵終於開了口。
    我唇邊露出一個苦笑,說:“你的好姑母要為皎皎疏通經脈。我又怎麽敢說一個不字兒。”
    獨孤淵淡淡地點了點頭,說:“姑母親自照看,你不需要擔心。”
    我索然無味地點了點頭,心裏卻覺得苦澀一陣一陣地蔓延開來。
    何為情?何為有情……何又為無情?
    料得年年腸斷處,明月夜短鬆岡,自然是獨孤常磬與李青流陰陽兩隔的深情。可這話又錯了。獨孤常磬一輩子所愛的人,似乎便隻有一個李青流。她的父兄,她的子侄,即便跟她有著天生的血脈關係,卻終究是因為境界和層次的關係,與她漸行漸遠。
    這便是無情了……
    因為她本身就不在乎這些,就無情,所以她可以不管獨孤淵和獨孤琴在她身後如何明爭暗鬥,直到近些年……有些事情漸漸浮出水麵。
    “我一直有件事情搞不明白。”我忽然開口問獨孤淵,我能說出來話對獨孤淵來說並不是一個值得震驚的消息。既然麵見獨孤常磬,那必然就要有問有答,一個啞巴自然是不可能有問有答的。
    “你說。”獨孤淵淡淡地走在我身前半步。
    “獨孤常磬是天命帝君,是不老不滅的。你跟獨孤琴……你們兩個,爭什麽?”
    又不是說像是古代話本裏頭的那些權謀鬥爭,皇帝老子死了之後,地下的兒子們才咋咋呼呼地都想坐上那個位子去……獨孤常磬是冥府之主,是天命之人,她不會老去,也不會死去。那獨孤淵和獨孤琴爭奪的這一切,隻要獨孤常磬不死,終究都隻會是鏡中花,水中月罷了。
    我以為會得到的沉默,也不過是持續了短短幾息,獨孤淵就平靜地道:“因為她需要我們爭。”
    我的氣息驟然一亂,獨孤淵卻緊接著用一種極為淡漠的語氣,平靜地敘說著:“並非陰謀。以姑母的心性手段,她從來不屑於用什麽陰謀。小手段與大開闔,她隻會用陽謀,明晃晃毫不掩飾的陽謀。因為浮在水下麵的事情還很多,因為人心總是思變。”
    “這又是什麽意思?”我深吸了一口氣,想從獨孤淵平靜而沒有波動的側臉上找尋出一絲別有意味的表情來,可是一無所獲。
    獨孤淵微微偏了偏頭,似乎是極為不屑地側臉望著那一道一劍之下辟出來的威懾魔族的溝壑,以一種極為幽深而冰冷的語氣說:“我們的敵人,從來都不是魔族,不僅僅是魔族。你以為她的明月夜短鬆岡是傷情?不,她隻是在告訴我,該見了。”
    獨孤淵停下腳步,看著不遠處背對著我們站著等候的周衝,淡淡地道:“或者,可以說得再簡單一些。”
    “欲攘外,必先安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