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一十七章 秦淮河畔的屍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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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小安德門返回應天外城,在往東北方向的秦淮河過去的路上。
孫成始終想不明白一件事。
即,這一夥倭人到底是在什麽人的幫助下,潛入應天的,又會如何躲避錦衣衛的追查。
甚至於孫成進行過換位思考。
如果他是那隊倭人領頭的,如果是想要在禪讓大典上進行破壞,意圖刺殺整個明廷的高層,那麽就絕不會在正月裏先殺三人,然後又在應天知府衙門對麵的宅子裏,殺光裏麵的三十七人。
這是有違邏輯的。
如果倭人們所圖乃是禪讓大典,就不可能在此之前打草驚蛇。
但這些倭人還是這樣做了。
在應天百萬臣民眼皮子底下,犯下驚天動地的命案。
一下子,就將他們自己暴露在了錦衣衛眼皮子底下。
這幫倭人恐怕並不願意在此之前暴露他們的存在。
孫成敏銳的感覺到,這件事情肯定是那些幫助倭人潛入京師的幕後之人要求的。
但是這些人又為何要這樣做。
不顧倭人暴露在錦衣衛麵前,也要讓他們殺人?
黑夜裏的應天城,顯得有些清冷。
而為了保證活動,錦衣衛們並沒有穿太厚的衣服,不過因為長時間的奔跑,每個人都是麵紅耳赤。
夜色很好的掩藏了孫成他們的活動路線。
而應天外城也並沒有和內城一樣,有著密集的人口居住。
外城區域,更多的是村舍和田地。
這在應天城擴建的時候有過考慮的。
當應天城受到外敵圍困的時候,應天城還能保證有一定的糧食供應。
不過眼下這種安排,似乎已經有些過時了。
肉眼可見的,大明朝的京師之地,不太有可能會遭受到外敵入侵,更不要說是被敵人圍困了。
也正是因此。
直隸總督衙門和應天府這段時間,正在商討著,是不是要以應天城的外城為試點,嚐試新的城鎮和農村結合經濟嚐試。
其實這件事情已經有些基礎了。
這幾年應天府的官辦和民辦工廠,有不少都是建在應天城外城區域的。
說回孫成他們這一隊人。
等到子時末。
孫成他們終於是趕到了外城秦淮河南岸。
外城南岸西邊,是正陽門外大街。
正陽門外大街的東邊,是京軍大校場,平日裏兵馬操演亦或是點兵出征,多是在此處進行的。
但尋常時候,大校場這邊就是一塊巨大的空地,也沒有多少兵馬駐守,隻有幾隊官兵負責日常的維護。
過了大校場,就是中和橋街。
穿過街道,則是一片臨近秦淮河的荒地。
荒地對麵,西邊是正陽門外的山川壇,東邊便是天壇。
兩處地點的中間,是金陵美景之一的神樂仙都。
而神樂仙都又是因為此處的神樂觀聞名。
神樂觀掌祭祀田地、神祗及宗高、社稷時樂舞,觀內有提點、知觀等官員。乃是洪武十一年設置,歸屬太常寺管轄。
神樂觀西邊,靠近山川壇的位置,則是蓄牲所,乃是專門飼養供皇家祭祀時所有的牲畜。
千戶官趴在河岸上,看著對麵隻有零星燈火的秦淮河北岸。
“鎮撫,如果那幫倭人當著要在禪讓大典上動手,那麽對岸就是他們最後的落腳點了。”
應天城作為京師,平日裏就連植被都是受到一定程度的保護,城中百姓過去都是出城砍伐柴火。
而這幾年隨著煤炭的開發應用,應天城內的植被便愈發的蔥鬱起來。
秦淮河兩岸,植被茂密,樹木亭亭玉立。
孫成眯著雙眼:“你說,那幫倭人是走西邊中和橋過河,還是走東邊的上方橋過河?亦或是,從這河道上遊水渡河?”
這一點很關鍵。
倭人從哪裏跨過秦淮河,那麽就很有可能是在哪個方向埋伏起來,等待著白天禪讓大典開始後,再施行他們的最後一擊。
千戶官低聲道:“白日裏,陛下舉行禪讓大典,出城之後,先是要去山川壇,帶領文武百官祭祀山川社稷。隨後沿天壇大街進入天壇,在天壇當著王公大臣和百姓,將皇帝之位禪讓給太子。太子需要三辭,而後接過皇帝印璽。屆時,新君將會再帶領文武百官,告慰宗廟,祭祀天地社稷,最後禮畢回城入宮。”
“所以重點是在天壇。”
孫成貓著身子,他的雙手貼在河岸上冰涼的土地,好將自己體內的溫熱散出去。
千戶官點點頭:“到時候多半的時間,都是在天壇。不過……”
千戶官有些猶豫。
自從確定禪讓大典之後。
禮部和有司衙門就開始著手準備禪讓大典的所有行程。
而大都督府則是會同上直親軍衛,在年前就將天壇和山川壇給包圍了起來,禁止一切閑雜人等靠近。
如果倭人想要製作混亂,趁機刺殺大明高層,隻有進入天壇亦或是山川壇才有可能得逞。
千戶官想了又想,最後才猶豫著開口道:“或許倭人會在天壇大街上動手。”
這個時候同樣有著很大的可能。
雖然說到時候皇帝和文武百官身邊,會有數量眾多的禁軍護衛。
但是天壇大街上,卻是允許百姓們圍觀的。
街道兩側,也隻是兵馬司和京軍官兵護衛,防止有百姓堵塞天壇大街。
而在天壇大街上動手的話,也最容易分辨出皇帝和太子的位置所在。
雖然說可能造成的傷亡會小很多,但能在皇帝和太子身邊的王公大臣,那可都是品級高的人。
殺死十個知縣,都不如直接殺掉一個尚書來的劃算。
孫成眯著眼,小聲說道:“如果禪讓大典的時候真的有事要發生,不論倭人要在什麽地方動手,肯定會在這周圍留下暗哨,暗中盯著朝廷動向。”
千戶官立馬接話:“所以,我們現在不能走兩邊的橋過河。”
“如果真的有倭人在這裏,中和橋和上方橋都不能走。”
千戶官雙眼下沉,眼瞼微縮,抬起頭衝著秦淮河北岸兩側快速的掃視了一遍。
“那我們現在隻能從這裏涉水渡河。”
孫成點點頭:“脫了外袍,裹在皮布裏麵,過河之後再換上,要快。”
離著天亮已經沒有幾個時辰了。
等天亮之後,宮裏頭的典禮也就要開始了,再晚一點皇室和朝廷裏的王公大臣們也就要出城了。
孫成一聲令下,在他身邊的錦衣衛們便開始紛紛脫下身上的衣袍,將其裝進各自攜帶的防水牛皮包裹裏。
夜色漆黑。
秦淮河上蕩漾著淡淡的星光,西邊遠處是不分晝夜都忙碌不已的東水關碼頭水域。
這個時候,已經有不少船隻,開始從長江裏頭駛入東水關水域附近,等待著將船上的貨物卸載下來,好在白天水道擁堵之前退回到長江水麵上去。
孫成等人推著包裹,在冰冷的河水中默默的遊行著。
北岸水邊的水草,很好的掩飾了他們的蹤跡。
一群被驚醒的水鴨,嘎嘎叫著從水麵上滑過,將他們在水麵上製造出來的漣漪打破。
最後一點痕跡,也從秦淮河水麵上消失。
岸邊的水草地裏,孫成等人動作麻利的將幹燥的衣服換上,隨後便開始向著岸上靠近。
或許是因為禪讓大典即將臨近,神樂觀和蓄牲所已經點亮了一盞盞的燈火,照亮了岸邊很大一片區域。
水滴從額頭滴下。
孫成將散落的頭發捋到一邊,目光森森的盯著岸邊樹林外的街道建造。
“鎮撫!”
“這邊有情況!”
一道低沉的聲音,從東邊傳入孫成的耳中。
孫成眼角一跳,趕緊看了過去。
是負責在東邊偵查的錦衣衛緹騎。
孫成立馬帶著千戶官向著岸下退後了幾步,然後才貓著身子往東邊摸過去。
等穿過一片灌木,看清現場的情況後,孫成和千戶官的眼睛不由一陣猛烈的收縮。
隻見在灌木叢中間的草地上,赫然躺著一具被河水沾濕了的屍骸。
兩名錦衣衛正在屍體上麵翻找著。
“是倭人。”
一名錦衣衛抬起頭,將屍體身上的黑衣扒開,露出裏麵的衣服。
赫然就是倭人的妝束。
而在此人的腰上,還別著一長一短兩把刀。
這亦是倭人武士常有的裝備。
倭人的屍體!
還是在這靠近山川壇、天壇的秦淮河北岸!
孫成的雙眼默默的眯成一條縫。
千戶官則是滿臉詫異:“這裏怎麽會有倭人的屍體?”
他上前走到屍體身邊,用自己手中的繡春刀將外麵扒開的衣服癱在地上。
千戶官衝著屍體上麵仔細的看了看。
“正麵沒有傷口,翻過來看看。”
蹲在一旁的錦衣衛立馬將屍體翻過來。
並且還將這屍體身上的黑衣給全數扒下來。
“還是沒有傷口!”
千戶官雙眼一縮,眼神都冷了幾分。
而蹲在屍體邊上的錦衣衛,則是再次將屍體翻過身,正麵朝上。
錦衣衛開始敲開屍體的嘴巴,用一根棍子在嘴巴裏掏了掏。
“沒有異物,不像是淹死的。”
並非他殺,也沒有被淹死的跡象!
千戶官眼神恍惚,回頭看向沉默不語,眉頭緊皺的孫成。
孫成眯著眼沉吟了許久,才低聲開口道:“看看四肢,還有脖頸處,若是都沒有傷患,就將衣服全都扒開。”
兩名錦衣衛緹騎立馬遵令。
開始查看屍體的四肢和脖子位置。
四肢並無異常。
脖子上也沒有勒痕。
兩名錦衣衛換了一口氣,才開始將屍體上的衣服一件件的扒下來。
屍體雖然全身被河水浸泡過,但並沒有發白發腫。
這就說明屍體並不是從水裏拖到岸上來的。
兩名錦衣衛在屍體上一一排查。
忽然,一名錦衣衛嘴裏咦了一聲,眉頭皺緊,手指在屍體心口位置按了按。
隨後在幾雙眼睛下。
隻見屍體心口處,滲出一滴血水。
“是針眼?”
按住心口位置的錦衣衛嘴裏嘀咕了一聲,然後手上更加用力的向下按壓。
一滴滴的血水,開始從心口位置滲出。
隨著錦衣衛將兩隻手都按在心口位置。
那一滴滴的血水,便開始便成一條細小的血流。
“鎮撫?”
千戶官的語氣有些變化。
孫成輕步上前,眉頭緊鎖,臉色如霜。
千戶官讓了讓位置:“屬下現在是真的看不明白了,為何這裏會有一具倭人屍骸?”
孫成則是低聲說道:“他殺?”
千戶官看了一眼心口滲血的位置,搖搖頭:“不確定,很難說。但這個位置,不可能是自己動手的。”
孫成嗯了一聲,便陷入思考之中。
千戶官並沒有確定,這個倭人是不是被他殺的,但又說心口這個針眼不可能是自己動手做的。
那就是說,也有可能是這個倭人生前,主動讓人下手的。
或者是,被要求這樣做的。
事情一瞬間又變得錯從複雜起來。
“但是現在我們可以確定一件事情!”
孫成半響之後,才目光幽幽的開口說了一句。
千戶官點點頭:“倭人確實在這附近。”
可是倭人到底藏在哪裏?
千戶官抬頭,看向岸上的照過來的燈火。
岸邊林下,陰影婆娑。
孫成站起身,看了一眼地上的屍體,有些晦氣的皺眉道:“掩起來!你帶著人去山川壇和天壇走一趟,讓那邊的禁軍一同查一查,看看山川壇和天壇裏,有沒有被藏下什麽東西。”
他不敢說山川壇和天壇,現在是不是已經有可能,被倭人藏下了大量的火藥,等著禪讓大典開始之後引燃,將整個大明朝給炸到天上去。
但千戶官卻是明白意思。
點頭領命。
千戶官又看向孫成:“那鎮撫您……”
“剩下的人跟我一起,也藏起來。”
孫成眯著雙眼,讓人不知道他心裏在想些什麽。
千戶官想了想,卻也想不出現在還有什麽更好的辦法。
除非是讓朝廷暫定幾個時辰之後的禪讓大典。
但這樣的要求,肯定是不可能得到同意的。
且不說這是皇帝親自定下的日子,得到了欽天監的理論支持。
就說一旦禪讓大典暫停或者延後,都有可能會在朝堂和民間滋生出無數的流言蜚語。
甚至會有人覺得,這是因為朝廷察覺到上蒼很有可能不同意這一次的禪讓,所以朝廷才不得不暫停禪讓大典。
到時候,太子可就要陷入到兩難之地了。
所以不論如何。
哪怕幾個時辰之後,天要塌下來,這禪讓大典都必須要如期舉行。
千戶官深吸了一口氣,一時間隻覺得肩頭猶如萬鈞沉重。
帶著人快速的消失在河岸邊。
而孫成亦是帶著剩下的人,開始在岸邊摸索著,漸漸消失的無影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