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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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嘉榮第一時間推開了腰上的那雙手,哪怕那人是虛扶著,她為自己誇張的動作有些許訝異,那一瞬她方察覺,她不喜歡被溟涬再親近,哪怕不是有意為之。
    “我去薑甜那邊,祖神您隨意。”
    然溟涬並沒有回答,他今天可是在此等了一整日,也見不到人回來,且無人告知自己她的去向,這種感覺初時很是焦灼,後演變為憤怒,最後卻是冷靜了下來,可還是憤怒的,遂他便打算小懲一番,譬如,占了她的屋子,把她攆出去。
    青阜的夜是璀璨的,黑暗也收不住青阜別樣的美,看的人心歡,便是一路笑著回了房間,隻是……
    但是……
    “那小仙這就去通稟仙主了,祖神稍候。”嘉榮翩然轉身,她深知溟涬的脾性,雖不知自己怎的惹了他,但此時不將一軍,更待何時。
    一行人玩鬧了一整日,嘉榮回到行宮,第一時間便去看了薑甜,小丫頭睡得紅彤彤,著實不像一個病人,她招呼了看顧的侍者,便離開回了自己的寢殿。
    嘉榮聞言看向他,所以是薑厲告知了小豆丁?
    是了,小豆丁最纏薑甜,肯定早早就擔心她失蹤的事情。
    可是不得不說,祖神的嘴可真是漏風,什麽都藏不住。
    仿佛看懂了嘉榮別開臉時最後一刹那眼神中的嫌棄,溟涬又言,“沒什麽可隱瞞的。”
    話雖如此,然嘉榮並不買賬,薑甜還沒有醒來,徒惹傷悲罷了,遂便假麵微笑,很是敷衍看向溟涬,大意不過是‘您開心就好’,轉身就離開了房間。
    要說從前,嘉榮還敢揣測溟涬的心思,雖然多是十有八九猜不中,畢竟他想隱瞞的便是誰也看不透,不想隱瞞的,連給你猜的機會也不會。
    那麽如今,嘉榮是懶得猜測他那萬萬年生出的心思,隻還是會有一閃而過的念頭,想著他為何要把事情告訴薑厲,畢竟這聽起來,怎麽都像是在討好。
    可轉念她便不敢想了,過去的幾年雖說不長久,可也讓她看的清自己。
    她不想前一瞬還不知所謂的受盡祖神‘青睞’,後一瞬就跌進深窖,讓人爭相探著腦袋好奇打量。
    莫不如她學會規矩,把他如其餘人一般恭敬的擺在座上,畢竟這天底下能叫溟涬祖神低頭的人還不存在,早日習慣了,也就不求了。
    隻嘉榮不知道,她終究與旁人不同,即便她踐行著,卻看在旁人眼裏依舊是不一般的。
    “榮姨。”
    姬昊的麵孔又有了幾分棱角,不同於其他的小神仙,這魔界未來的小儲君,倒是長的奇快。
    隻是小豆丁依舊是小豆丁,得知薑甜昏迷不醒,眼眶紅的蓄滿了淚。
    “不哭。”嘉榮歎了口氣,那頭上的兩個小花苞在懷裏微微顫抖,讓人沒法不心軟。
    傳言魔尊狠厲,在大荒中孤身一人戰鬥黑帝獳與也毫無畏懼,倒是不知怎的生出了讓人沒辦法不喜歡的姬昊。
    肯定是多虧了她那位從沒見過的解意姐姐。
    “榮姨帶你去見甜姨,不要擔心,有各位仙長相助,她醒來也不過個把晨昏時辰罷了。”
    姬昊乖巧的點頭,他那慣常學著魔尊父親的模樣早就忘在了腦後,真正的像個孩童一般,任由嘉榮領著,隻是進了門,姬昊倒是愣了。
    “……姬昊相信榮姨說的話了,甜姨應該很快就會醒。”不然她怎睡得比母親往日還幸福,麵上嘴角帶笑不說,紅潤潤的像是泡了溫泉。
    小魔尊異常篤信的說著……
    姬昊身邊自有魔界的隨侍,他擔心薑甜,自然照看薑甜的任務也歸了侍從們。
    侍從們照看的細致,幾天下來,嘉榮倒是成了無所事事的人。
    適巧這時再見溟涬,她便立刻明了了這人是什麽打算。
    所以嘉榮心裏有氣,麵無表情,早前說著恭敬也不打算照做了,路過的時候,和陌生人似的。
    可她裝作無意,卻又刻意的厲害,叫人怎能瞧不出。
    然溟涬見目的達成,也不賣乖,雖然還沒能明確知曉怎麽緩和關係,但他自認不是太華那般蠢人。
    “生氣了。”溟涬在她路過時說道,不是詢問,是篤定。
    這聽得嘉榮忍不住低頭翻了白眼,隻這多雨的青阜山城到處水窪,溟涬一打眼就瞧見了她的倒影。
    看那眉眼必然是甩給自己的,可卻一點被冒犯的心思也沒有,甚至莫名鬆了一口氣。
    這口氣什麽時候提起來的他不知,大約是從知曉她在青阜就已經開始。
    青阜民俗異於他地,溟涬的樣貌惹眼的厲害,可愣是沒人敢上前搭話。
    嘉榮知道身後跟了尊大尾巴,起初還不耐的加急了幾步,後來走的累了,心思也越發平靜了下來。
    原來她自以為那幾年在昆侖長進了,現在看來,她還有待修習。
    此時已經臨近日暮,街上夜色正要開始,那炊煙帶著青阜的水汽,烘的人影綽綽,燈盞被掛了出來,便徹徹底底的像是換了一副畫色,連喧鬧聲似乎都在附和著。
    隻看著嘉榮越發穩健的步伐,讓溟涬那悠哉的神色忽然不再,也不知他自己有沒有意識到,那腳下的步子,好似越來越大了……
    “阿榮姑娘。”
    溟涬本想追上嘉榮,雖不知要說什麽,但總歸是要說的,可偏偏此時有兩個仙侍攔住了她。
    “二位……是折令仙主身邊的人。”嘉榮認出了她們,規矩的拜了一禮。
    “正是,阿蓉姑娘,仙主要辦宴席,請了一眾人等,就差您了。”這二位笑的像是鄰裏街坊請客吃酒,嘉榮哪有不應的道理。
    隻二人的笑臉就像閘口似的忽而淡了下去,一副尷尬的模樣,嘉榮頭都不用轉,就知道必然是溟涬在身後的緣故。
    “……呃”嘉榮不知怎麽開口,這尊大神不帶,自己必然去不得,帶了,那折令仙主少不得要認出溟涬,到時候……
    “同去。”那低沉的聲音從耳畔傳來,理所當然的態度讓那二位仙侍都愣了。
    “他是……算是我師父,我們同去。”
    仙侍眼睛一亮,“那是該同去,仙主一定歡迎。”
    說完兩人就告辭離開,嘉榮看著那逃也似的背影不禁頭大,身後這人又用眼神嚇人。
    “祖神,您……”嘉榮轉頭,不自覺的又歎氣,隻她還沒來得及抱怨,就見眼前人臉色屬實難看。
    那是一種怎樣的神情呢?
    嘉榮覺得,恐怕自己是罪惡滔天了,不自覺的要開始自省才是,可這麽多年,她也沒見他有過這般,心下立時莫名一寒。
    她忽然意識到,眼前人不僅僅是自己不能隨意攀附的,也不是自己能隨意得罪的。
    “是嘉榮冒犯了,不該妄自做主。”她記得當年有人玩笑自己是他徒弟,沒甚心肺的她也試探著詢問過,那時的溟涬就已然不悅,她怎麽……就忘了呢。
    然而溟涬卻是眉頭一皺,麵上也深刻了起來,略過她時連衣擺都是不悅的,直刮了她的辮子甩去了身後。
    一整晚,嘉榮也沒有再見他,腦子裏想著,明日若是自己這‘師父’不出現了,折令仙主問起來她要怎麽回應。
    可殊不知,端坐在床榻上的溟涬一晚上也沒睡去,他心中隻期待著那小倔狐狸能來討好討好自己。
    畢竟是她先說錯了話不是麽。
    隻可惜,第二天的雞都已經叫了,小狐狸連個影子都沒見著……
    嘉榮今日穿著正式了一些,畢竟是受邀,可見到將暮的時候才知道自己想多了。
    “笑夠了沒。”她手心癢癢的想要抽人,將暮卻彎著腰抱著肚子連連擺手,氣的她一腳踹在了鳳凰屁股上。
    “祖母每月慣常宴會七八,隻是之前五姑姑走失她才沒了心思,哪有你想的那麽嚴肅。”他瞧著嘉榮身上的規製,不知道的還以為祖神又要開壇授道呢。
    “哼。”嘉榮有些丟臉,尤其不遠處看到大家都是常服的裝扮,直接拉了將暮躲去了拐角。
    “你把這些紋飾和環佩拆掉拆掉,不然你打扮這麽漂亮,祖母肯定要拉你出去展示,你要知道鸞鳥也是最喜歡美顏色的。”
    將暮見她猶猶豫豫,直接上手去幫忙,卻剛觸碰上一截緞帶,就仿佛讓人揍了一拳,連連後退到了欄杆邊,險些跌進水中。
    這些年昆侖他別的本事沒長,挨打看眼色倒是長進了不少。
    意識到是誰出的手,將暮已然不敢放肆,便乖乖的把自己擠進了角落,麵壁思過,死也不能回頭。
    溟涬端的儒雅風度走來,麵不改色的接過了嘉榮手裏的緞帶。
    那身影湊得太近,嘉榮早就已經不能適應,明明從前他們多有親近,卻隻這分開一段時間後,莫名怪異了起來。
    更怪異的還有溟涬,他替嘉榮脫下繁複的外衫,解開那些複雜的環結。
    大庭廣眾,青天白日,身旁還有一隻龐然大鳥,這氣氛卻莫名迤邐了起來。
    就像是對解開衣結上了癮,溟涬的手法越發嫻熟,直到被嘉榮握住了手。
    “夠了。”嘉榮聲音近乎是喊出來的,畢竟再脫,她就要重新去換一身衣衫了。
    “嗯。”溟涬淡淡應著,他的眉眼在陰影下,逆著光不能瞧見,自然也辨不清是喜是怒,但總歸他肯來,嘉榮便也不用擔心怎麽去向折令仙主解釋,到時仙主見到他,二人自然有話會自己找個清靜的地方敘舊。
    就這樣,溟涬跟著眾人進了宮,而嘉榮也瞧見,他特地遮了自己的身份,想來是不叫他人瞧去,包括折令仙主。
    “祖神,您……就坐這兒?”將暮看著下首,甚至說來有些遠的位置,又看看高台上,祖母身邊自己的位置,怎麽想都覺得要折壽。
    “去罷,不用管我們。”嘉榮不想看他為難,攆走了人,將暮卻還是一步三回,遂她又看看身邊的溟涬,一時間也不知該怎麽勸。
    宴席開始,青阜的熱鬧傳遞給了在場的每一位賓客,嘉榮想著,這一幕搬去市井似乎也不違和,小巷茶湯,下了工的鄰裏從日暮到夜升。
    折令仙主近乎每一次都要給到嘉榮驚喜,她的身份,若不是嫁給了鳳皇孰翰,想來也不至於隻能被寥寥知曉。
    她記起空桑帝君的話,想著當年,想著那位獨擋鸞鳥一族的女子。
    “你很喜歡她?”溟涬不覺話中帶上了一絲酸澀,那小狐狸眼睛都要失神了。
    “嗯。”嘉榮學著他,也隻肯一個字回答。
    “喜歡什麽?”溟涬不由得好奇。
    嘉榮低頭一笑,“不知,大約是……好看?”
    她喜歡折令仙主什麽呢?
    似乎是她身上的灑脫罷,不像丹鳥一族一般,將自己依托給了孰翰祖神,每日的眼界就隻放在百鳥之尊上麵。
    折令仙主的灑脫,是拿得起放得下,在乎自己想在乎的,不受任何人約束,即使是孰翰祖神,恐怕也半分便宜討不到。
    “六合內,她還算不上美。”溟涬又帶上了自己都沒能察覺的不悅,“甚至不若我。”
    嘉榮微訝,轉頭看著他。
    美這個字不敢有人放在他身上才是,但他又說的沒錯,單看顏色去選,自然不會有人棄他另擇。
    嘉榮看的久了,也就看的呆了,卻叫溟涬誤會了她遲遲不應自己,是否並不認同這話,一時間老臉一臊。
    “你從前,不也……”你從前,似乎喜歡那趙善的麵容才會動了心,不是麽。
    “嗯?從前?”嘉榮被喚回了神,下意識的重複著,卻見溟涬欲言又止。
    然還是不等他說完,又是那兩名仙侍前來,她們直接拉起嘉榮的手,“阿蓉姑娘,仙主有請呢,咱們快過去吧!”
    嘉榮不好拒絕,隻能看著溟涬,見他雖有不滿卻低頭去端了酒杯,這才放下心去……
    “謝過帝君了。”嘉榮知道這是空桑的麵子。
    “不過……”空桑欲言又止,“真人信中說,他遇見了一位同來此地的小仙,說是也來尋你的。”雖說自己將她與薑甜在青阜的事告知了太華,可也沒有傳出去,不知此人是如何尋來。
    “……是……誰?”嘉榮困惑不已。
    空桑遇見溟涬,是一個很巧的巧合,他想著,祖神該是不想遇見自己的,這是他自那雙眼中所解讀出的。
    空桑已經是拜禮的姿勢,卻被溟涬製止,他識趣的收了手,笑的頗為風雅,然腦子裏全是疑問,為何這一大清早的,祖神自嘉榮的房間出來。
    不過還好,嘉榮不是從這間房裏出來的。
    “見過帝君,不知今次早早來此,有何要緊事?”嘉榮自薑甜房間出來,便聽人說空桑帝君拜訪,遂尋了過來。
    “有件事情要告知於你,太華真人來信,說是你要的那味藥材尋到了,不日便親自送來。”空桑那天聽聞薑甜的藥還有一味藥引在尋,便著太華幫忙。
    人走了,他的小懲成功了,可溟涬似乎並沒有意想中的快意……
    這一番操作,溟涬也未想到,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出了手,一招將人帶進了門,直直圈進了自己的懷中,坐在了腿上。
    “據說是魔尊之子,姬昊。”空桑也困惑,“也不知他是如何尋得了你的蹤跡。”
    此時二人皆困於謎團中,被閑置在一旁的溟涬發了話,“是我告知薑厲的。”
    溟涬盤坐,拄著手在膝上,微調氣息,自進門便盯住了她,也沒錯過她那甚好的心情,隨後昂了昂下巴,指著門外,“此處我占了,你去同薑甜睡。”
    嘉榮她微轉頭,有一瞬間覺得自己耳背,“我……”被攆出去了?
    那端坐在榻上,四平八穩,閑適自在的人,看上去,有點眼熟。
    “你怎麽在這兒?”嘉榮脫口而出,遂覺得不甚恭敬,便斂了身形,規規矩矩的站在門口。
    她看著溟涬那雙眼,倒是真誠的很,但……她還想掙紮一下。
    “祖神您……”嘉榮努力微笑,“……要不要我去通稟一聲仙主,他們定會為您準備更好的寢殿,邀您入宮小住也未嚐不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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