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9、傾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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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許觸景生情,侯晉生抬頭望了不遠處林立的煤窯,還有那堆積如山的煤炭,感歎道:“作為前山人,我也是這方土地上的主人啊,是這方水土養育了我,對這方土地有著很深的感情,其情愫,已融入進我的血脈。”侯晉生指著眼前幹澀貧瘠的土地道:“對村民來說,或許他們的心中不再有夢想,但對有些人來說,這裏仍是聚寶盆。其中的原因就是,這煤礦的背後是一個很大的利益鏈,我沒說是產業鏈啊。從產業上,現在煤價持續居高不下,就證明這煤炭成了稀缺資源,既然是稀缺資源肯定有利可圖;煤炭可以煉焦,產煤氣,深加工又能帶來利益;挖出來的煤總要向外運輸吧,而運輸又有一個衍生利益的問題。而從經營的主體上來說,事情更複雜了,礦主有利益,當地政府有利益,甚至背後的某些個人還要分得些利益。既然要搬遷,關閉煤窯,首先將麵臨的是解決或是鏟除這個龐大的利益鏈,那既得利益者們會同意嗎?他們會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利益瞬間在眼前,而且是經自己的手化為烏有的嗎?他們即是具體方案的製定者,也是施行者和推動者啊。”
    劉大可終於從侯晉生的話語裏嗅聞到了什麽,深深地點了點頭。劉大可歎了口氣,道:“原來事情這麽複雜啊。”
    侯晉生深深的點了點頭。
    見劉大可似乎對自己的顧慮已理解,而且話已說到如此程度,就索性不再隱瞞,望著劉大可,侯晉生笑道:“周書記在各種場合,多次提出要關閉梁莊煤礦,甚至是馬山所有的煤窯,然而為什麽煤窯一直在開?是礦主不聽話,還是另有原因?而背後真正的原因是什麽?實際上,好多事情大家都心知肚明。”
    劉大可同樣望著侯晉生微微一笑,雙方似乎心靈神會。
    “雖然周書記並沒有言明,但透過剛才與村民的對話和周書記的眼神,我感覺這次周書記下定了決心。”
    聽了侯晉生的介紹,劉大可似乎對眼前這方土地有了更多的了解,就不由的點了點頭。同時,也預感到,在今後的日子裏,將會有更多的故事發生,就沒再說什麽,疾步上前,默默地跟在周思國的身後,向前走去。劉大可的目光不住地向吳強望去,見吳強在周思國麵前言聽計從,表現出十分謙恭的樣子,就越發覺得吳強或許就是這煤窯背後的既得利益者。心想:這馬山的水很深啊,自己以後一定要謹言慎行才是,否則,被人賣了還幫著人家點錢呢,說不一定哪天成了誰的替罪羊,根本談不上抽身了。
    周思國一行走著,見一黑水溝裏,幾個村民正奮力掘著黑泥水,仍在拓寬排水渠,心生感動,就走上前去。
    村民見有領導模樣的人走上前,就想探個究竟,一下子圍了上來。
    或許擔心意外事情發生,或許別有打算,吳強就忙上前,滿臉微笑著介紹道:“老鄉們,辛苦了,這是我們市委的周書記。是專門來看望大家的。”吳強的目光不時的望向周思國。
    本來想聽聽村民的心裏話,結果吳強上來拿市委書記的噱頭嚇唬老百姓。當著前山縣委的領導,當地父母官的麵,百姓們還敢說心裏話嗎?周思國滿臉不悅,但又不好發作,就望著站在排水溝裏的村民微微一笑道:“老鄉們歇會兒吧,抽袋煙,我們聊會兒天好嗎?”
    也許村民有些累了,聽有人說讓上來歇會兒,就一躍,從水溝裏爬了上來。
    望著眼前的村民,周思國有些不解,道:“不是補償款已發到你們手裏了嗎?你們怎麽還在自家的農田裏損毀莊稼,拓寬排水溝,你們這不吃虧了嗎?”
    村民似乎對周思國的問話有些困惑,眨著眼睛,道:“是啊,損毀莊稼的補償款我們已經拿到手了,我們感謝市委,但我們繼續拓寬這排水溝並不完全是為了多要政府的補償款啊?”
    “那你們這是……。”周思國依然望著村民道。
    “我們是自願的,別說是拓寬這排水溝了,就是讓我們下到井下去救人,我們也沒二話說。這世上,還有比人的命更值錢的嗎?”
    多麽質樸的村民啊!耳聞村民的肺腑之言,周思國在心裏感歎道。
    忽然間,周思國似乎想起了什麽,道:“那井下被困的礦工,有你們的親人嗎?”
    村民不知該如何回答,就茫然的目光望向周思國。或許周思國覺得自己的問話有些不妥,忽視了村民那質樸的感情,就沒再說什麽。
    “有沒有自己的親人並不重要,反正都是鄉親,都是被錢逼的。否則,誰願下煤窯啊?”
    從村民不經意的話語裏,周思國似乎聽出了什麽,就不禁道:“被錢逼的?”
    “是啊。孩子上學,老人生病長災,家裏買油購鹽,哪裏不需要錢啊。你看看我們周圍,就這地,每年打的糧食也就夠人和牲口吃的。有點文化和本事的,都去外麵打工了,沒辦法的隻能去窯場挖煤,畢竟一天能收入個幾十元,一個月下來一千多啊,又在家門口,可比種地強多了,就是有些危險,那是拿命換錢。”另一村民笑道:“還危險呢,現在哪裏沒危險啊,吃的喝的,就安全了。”
    村民的話,深深的刺痛了周思國的心。周思國深深的歎了口氣,不住地點著頭。村民又道:“前兩年,安全生產抓的緊,用不了這麽多的人,要去上礦上挖煤,還要給包工頭送禮呢?而現在,聽說政府要關閉煤窯,礦主就多安排些人去挖煤,安全又沒了保障,我們百姓容易嗎?”
    “竟然有這事?”周思國自語道。
    “現在這政府說的話,哪有個準頭啊,多少年前,就說要關停煤窯,還說什麽還地與民,這不煤照挖,煤老板們錢照掙嗎?被忽悠的卻是我們百姓,去煤窯掙錢比原來更困難了。”
    “聽你的意思是,這裏煤礦都被個人承包了?”周思國道,似乎從村民裏的話語裏聽出了什麽。
    “這不是禿子上的虱子明擺著嗎?領導您真官僚。”村民們笑道。
    吳強看了眼手表,似乎感覺周思國與村民聊的時間不短了,就起身道:“周書記,我們是不是……。”
    周思國與村民談興正濃,似乎沒有聽清吳強的話,繼續道:“這承包煤礦的都是些什麽人啊?”
    “哈哈。”村民一聽周思國的問話不由的笑了,道:“什麽人?反正不是我們普通老百姓,聽說有一個包工頭的表哥就是市裏的一個大領導,現在被困井下的兄弟爺們,就是我們這幾個村的。他才是個小蝦米呢,隻是包了一個井,而且還不知倒了幾次手,更厲害的是入股,有的還聽說是幹股,每個井都被人抽一部分,多少井啊,每個井一年收入多少錢啊,你們比我們有文化,自己去算吧。”
    周思國點了點頭,似乎感到村民無意間提供的情況極為重要,目光就變得嚴峻起來,但礙於陪同的人太多,事情又極為敏感,不好再深入了解下去,就轉移話題道:“聽說這地方容易地陷,你們在排水溝裏作業很危險啊?一定要注意安全”周思國望著汗流滿麵的村民道。
    “我們百姓不同你們城裏人,我們的命沒你們的金貴,我們隻知道這排水溝是救我們兄弟命的,真要是能快點將井下礦工救上來,即使麵臨再大的危險,我們也值得。”
    耳聞村民的回答,周思國有些不解,不停的搖著頭,心想:不同樣是生命嗎?為什麽這裏的村民,將井下礦工的生命看得如此重要。另一村民似乎看出了周思國的心思,道:“也許你有所不知,我們這些都是年過半百吃閑飯的,活一年,也給家裏掙不了多少個銅板,而井下的都是養家糊口的青壯勞力啊。我們死了,家裏反倒少了累贅,而他們有個三長兩短,那天可就真的塌下來了。”
    周思國似乎聽懂了村民的話語,點了點頭。作為市委書記,對礦井滲水事故,還有村民不願搬遷的原因,一直揮抹不去,如同巨石般深深的壓在周思國的心裏,就極想搞清楚,而覺得眼下又是最好時機,不想錯過。忽然間,周思國似乎又想起了什麽,道:“既然家裏人離不開他們,那他們為什麽還要拚死下井呢,這裏除了錢的因素外,還有沒有其他的原因啊?”
    周思國的意思很明確,他想從村民這裏了解一下,造成事故發生的真正原因。出乎周思國意料的是,村民心中似有難言之隱,相互對視著,不知該如何回答,都低下了頭,神情有些不安,甚至是畏懼。過了一會兒,一村民道:“其實原因很簡單,說到底都是為了錢。”
    “難道為了錢,連命都不要了嗎?”周思國眉宇緊鎖,望著說話的村民道。
    “這位領導,你可能對我們梁莊煤礦不太了解。這裏煤礦自古代就有,在古代稱為官窯,改革開放前稱國營煤礦,那時進人很嚴格,礦區規劃也很好,但改革開放以後就不行了,雖說煤礦也是國家的,但畢竟在我們梁山地界啊,國家明文規定,礦山歸國家所有,有些人向當地交點錢,掛著國營煤礦的旗號,私自開采起來,因此,經常發生礦井與礦井之間挖通的事情。和國營煤礦不同,私營煤礦考慮最多的還是如何多出煤,井下礦工每個月拿的錢多少,也與煤的產量有關,為了多拿錢,就拚命多挖煤,有的人,一天在井下工作十二個小時也是常事,這樣能安全嗎?但這又能怪誰呢?不全是錢惹得禍嗎?”
    “噢。原來如此。”周思國心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