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5、母親的付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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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已經很深了,梁海星的房間裏很靜,他與高燕心髒跳動的聲音,似乎很清晰。不知為什麽,此時,母親的形象不時在梁海星的麵前浮現,抹抹不去。
    梁海星又向高燕談起了自己的母親。
    不幸的人各有各的不幸,如果說這個世界上有最不幸的人,依我的經曆,當推農村女人,農村最貧困家庭的女人更是不幸中的不幸。我的母親則是這最為不幸之中的一員。
    雖然我是家中獨子,但也許由於自出生家庭就特別貧困的緣故,我也曾在心底裏認為,我的母親是天下最狠毒的女人。也許妹妹多,家裏又特別貧困的緣故,自小就感覺母親對我特別吝嗇。在我很小的時候,母親就讓我開始做家務,比如煮粥類的簡單飯。我們家勞力少,父母忙著到生產隊上幹活,在我八歲的時候,父親就弄了個小水桶,我開始從井裏為全家人挑水吃。站在圓滑寬粗的井口,望著深不見底的井水,雙腳經常發顫,尤其是到了冬天,井沿結滿了冰,稍有不慎,就有可能滑落到井裏,現在每每想起都感到後怕。
    到了上學的年齡,念及需要照看妹妹,父母不同意上學。但最疼愛我的爺爺奶奶不同意,星兒是梁家的未來,家裏再窮,也要供星兒讀書,絕不能成為睜眼瞎。迫於爺爺奶奶壓力,我終於走進了朝思暮想的學堂。然而,每每放了學,別的孩子可以在外麵玩鬧,而屬於我的隻能領著妹妹到地裏挖菜砍草,如同雇著一個沒有花錢的長工。不知是什麽原因,自我出生,母親就與我奶奶的關係特別僵。而作為長孫的我,似乎又特別受到奶奶的寵愛。尤其當奶奶看到我穿著破衣時,一牆隔空的奶奶,就會毫無情麵的痛罵母親。而母親似乎特別懼怕奶奶。母親在奶奶那裏受到的委屈,會加倍的在我身上得到回報。遭到母親打罵後,我又自然會到奶奶那裏告狀。而結果則是,奶奶會領著我來到母親麵前,再次將母親痛罵一番。就這樣惡生循環著。有一次,奶奶指著母親的鼻子罵道:“我告訴你這個臭娘們,星兒是我們家的根,如果星兒在你手裏有個好歹,我也讓你這個臭娘們不得好死。”在奶奶麵前,母親不敢頂嘴,隻有將噴火的目光望向我。
    一天,我與妹妹打架,妹妹吃了虧,就向母親告狀。母親不問青紅皂白,抬手就給我一巴掌,我躲閃不及,打在我的鼻子上,頓時,感到滿臉火辣辣的疼,如同著了火般,鼻子鮮血如注。我用手一抹,見手上滿是鼻血,二話不說,便向院子外跑去。母親見滿臉是血的我又要去找奶奶告狀。自然心裏很是膽驚受怕,急忙搶先跑在我麵前,先將大門關上。然後,將我攬在懷裏,母親對我道:“星兒,都是娘不好,娘不該伸手打你。娘以後再也不打你了。今天這事,咱不告訴奶奶好嗎?娘不是故意打你,你是哥,你應讓著妹妹。娘的心裏也煩啊。這過的是什麽日子啊,吃了上頓,沒下頓。這樣的窮苦日子何時是個頭啊。”母親說著痛哭了起來,嘴裏不停的哭訴道:“天下誰家的娘不疼兒啊?”
    我不理解母親當時的心情,隻是覺得母親好可憐,就答應了母親的要求。沒有將母親打我的事告訴奶奶。
    隨著年齡慢慢變大,我開始懂事,尤其是後來發生的一些事情,對母親有了重新的認識。
    都說,宰相肚裏能撐船,但母親的胸懷更像那平靜的港灣。無論外麵如何波濤洶湧、風吹浪打,在母親那裏,永遠是那麽的風平浪靜,在我的眼裏,屬於母親的隻有默默忍受與付出。
    每個人都有七情六欲,都有情緒的高低,母親脾氣有時也很急躁,甚至也經常打罵我們,但母親從來沒有怨天尤人,始終將心間的愛無私的呈獻給他的親人。是那麽的無私。母親的品質使我對女人有了更深的認識,同樣也改變著我的人生。我有時想,母親,就如同那蠟燭,燃燒著自己,還世界以光明。
    小時,家裏窮,家裏的被褥及子女們的衣服很少,而且大多是,老大穿小了,改成老二穿,一直傳下去。冬天,屋裏很冷,兒女們經常尿炕。母親就將子女們挪到幹爽的地方,自己躺在子女們尿濕的地方,用體溫烘幹被褥。時間一長,母親落下了風濕病的毛病,尤其是冬天,或是陰天,母親的關節則疼痛難忍。
    家裏窮,糧食不夠吃,每次做的粥特別稀,父親一看那如水的稀粥,自然很不高興,朝著母親便是一頓破口大罵,似乎母親將糧食偷吃了,或是變賣了。無奈的母親從不辯駁,有時父親罵的話特別難聽,母親隻能用衣角偷偷抹淚。每次母親總是借故還要收拾屋子,或打掃院子,最後一個人吃飯。實在沒事幹了,母親就望著我們吃飯,尤其是看到我們吃的特別香甜時,母親的臉上會洋溢著醉人的光芒,有時還會說:“你們愛吃,娘下次還給你們做這樣的飯。”
    有時,母親做的飯都被父親和我們這些不知母親疾苦的人吃了,母親隻好將父親與我們吃過的飯碗,放到鍋裏,然後,倒些涼水涮一涮,接著喝了,胃裏被涼水填滿了,母親也就飽了。那是刷鍋的泔水啊。即使冬天也是如此。在我的印象裏,母親的胃似乎特別好,如同家裏養著的豬,除了屎沒吃過,凡是能充饑的食物,母親都吃過了,妹妹們嘴漏,將飯掉在飯桌上,還有地上的飯渣都會被母親撿起來放進嘴裏,有時上麵還沾著土。父親有時看不下去,就罵母親:“外麵還有雞屎呢,你怎麽不也不撿起來放到嘴裏吃下去啊。”母親隻能裝作聽不見。
    那時候,母親還要哺乳著我的小妹妹。扁扁的,一點的乳汁也沒有,急得小妹妹經常嚎哭。
    也許始終營養不良的緣故,母親個頭不高,身體特別孱弱瘦小。父親有時和母親開玩笑:“我真擔心,哪天一陣大風,把你刮到天上去。”
    就是這麽一個柔弱的女人,一直支撐著我們的家。
    父親是家裏的頂梁柱,頂梁柱斷了,我們家也就塌了下來,而母親就是那頂梁柱下的基座,那頂梁柱好多壓力自然就落到了母親的肩上。同父親一樣,母親勞作了一上午,此時的父親可以躺在炕上休息,而母親則還要燒火做飯,伺候子女,喂雞養豬,待這一切收拾妥當後,又到了同父親下地勞作的時間。晚上,母親還要紡線、納鞋底,一直到深夜。母親剛躺下,子女又尿了,母親還要在為子女們挪換被褥。第二天,母親還要早起做飯,下地幹活。母親就是一台永不知停歇的機器。而機器還有修養的時候,而母親則沒有。
    奶奶老了,得了偏癱。與母親不同的是,奶奶特別肥胖。
    家裏房子小,而妹妹們也小,母親就專門騰出一間房子,對我說:“星兒,自小奶奶就特別疼你,你陪奶奶睡吧。晚上,你可以幫著奶奶翻翻身子,蓋蓋被子。我和你妹妹擠在另一間屋。”那時我還小,不懂母親的心意。更是難以照顧奶奶。每天夜裏,母親在臨睡前,總要到我與奶奶的房間,為奶奶蓋好被子,換洗好尿布後再去睡覺。有時,半夜,睡夢中醒來,發現炕上,有個女人在奶奶的身邊不停的忙碌著,再仔細一看那是母親在伺候著奶奶。
    後來,奶奶完全不能自理,吃拉尿全在炕上,屋裏始終有一股惡臭味,尤其是到了夜裏,有時熏得睡不著,吃飯的時候,偶爾想起來,還會嘔吐。我就對娘說,我不和奶奶在一個屋子睡了,實在不行,我自己隨便找個地方去睡。母親一邊為奶奶摳屎,擦屁股,一邊對我說:“星兒,做人要有良心啊。你知道你小的時候,奶奶為什麽最疼你嗎?不就是希望,在她老的時候,她的星兒能照顧她嗎?奶奶真的老了,你怎麽卻嫌棄奶奶了?”然後,母親又對奶奶道:“娘,我說的對吧。”奶奶已完全喪失語言功能,隻是微微的點著頭,我發現,奶奶的眼角分明流出了淚滴。從那後,我再也不提和奶奶分開睡的事,學著娘的樣子,給奶奶端水喂飯,夜裏為奶奶蓋好被。
    冬日,為了奶奶能曬太陽,瘦弱的母親經常著背著沉重的奶奶去院子裏曬太陽。一天,母親背著奶奶又去院子裏曬太陽,過堂屋門檻的時候,母親一不小心,重重的摔在了地上。正好,父親從外麵回家,見狀,父親有些不滿,望著滿臉擦傷的奶奶,訓斥起了母親:“你這人做事總是這麽粗粗拉拉。娘是病人,經得起你這麽摔嗎?”母親哭了,來到奶奶身邊,輕輕的為奶奶拍打著身上的塵土,嘴上道:“對不起娘啊,我不是故意的,剛才被門檻絆了一下。”奶奶用顫巍巍的手試圖為母親擦拭眼角裏的淚,奶奶的眼裏也在流著淚。
    眼前的這一切,站在不遠處的我看得很真切,一直到現在,在我的印跡裏,仍很清晰,時常浮現在我的眼前。
    我不理解,對母親道:“娘,奶奶那時對你那麽不好,你為什麽還要照顧奶奶啊。”
    母親總是笑道:“奶奶再不好,也是奶奶啊。你小的時候,不是娘也打罵過你嗎?娘老了,你能記恨娘嗎?”
    我沒有回答,似懂非懂的搖了搖頭。
    娘的年齡越來越大,有些舉動變得越來越不可思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