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偶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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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男孩很明顯沒有認真聽他的話,完全就是一副敷衍的語氣。希爾科似乎也不在乎,他隻是想傾訴而已,無論是對一個素不相識的陌生人,還是對一塊又幹又硬的黑麵包。
    希爾科在那邊絮絮叨叨地痛罵範德爾,男孩子這裏一心一意地跟手上那半塊黑麵包對線。他吃得很精細,完全不像是地城裏那些要和野狗搶食吃的流浪兒。以至於希爾科傾述完了一切,他那半塊麵包卻還沒有吃完。
    “可是後來他拋棄了我……拋棄了我們。”
    今年也一樣……不,比起以往,今年的底城,更多了一分絕望。不久前,範德爾帶領著大家衝向上城,卻在橋頭半途而廢。大家好不容易聚起來的一點兒精氣神徹底消散了,每個人都像行屍走肉一般,在街上拖遝著自己的步伐。
    “啊,真可憐。”
    “為了他那點虛假的,可笑的慈悲!他辜負了我們所有人的信任!”
    皮爾特沃夫毗鄰海洋,每到冬天,都會迎來濕冷的空氣。與北國那飄飄搖搖的鵝毛大雪不同,這裏的雪往往是混著雨水一起降臨的,冰冷、潮濕、細碎、冗長。
    “蒸餾水。我可不想喝那些有毒的玩意兒。”
    “你連飯都沒得吃,還考慮這個?”希爾科哭笑不得。
    “你懂什麽……把肉和酒都倒進鍋裏吧,我可不想這大冬天吃冷食。”
    白酒一進鍋,立刻就散發出了濃鬱的酒香。這酒希爾科喝過,原本是辣嗓子的那種,冬天喝起來更像是刀割。現在和沸水這麽一混,竟少了幾分烈性,多了幾分溫熱。
    “我叫希爾科,你叫什麽?”
    “噗!”男孩正在喝酒,差點兒沒把自己嗆死。
    “怎麽了?”
    “沒什麽,這酒喝不慣,嗆住了……那個,我叫賈斯丁。”
    希爾科笑了笑,畢竟還是個孩子嘛。
    男孩緩了一會兒,又給自己舀了一杯酒,笑道:“希爾科久曆四方,必知當世英雄,試為孤言之。”
    “什麽意思?”希爾科不太懂他的話。
    “沒什麽……”男孩自嘲般地笑了笑,眼底閃過一絲落寞:“隻是個再也沒有人能接住的梗而已。”
    “英雄啊,範德爾算麽?”剛說出他的名字,希爾科就反悔了。
    他算什麽英雄?
    “他算什麽英雄?”賈斯丁從鍋裏撈出食物,打開包裝,大快朵頤。
    “當羊群被惡狼狩獵時,頭羊雖有奮力一搏的勇氣,卻無拚死一戰的果斷。因為害怕犧牲現在而犧牲了未來,為了逃避必須的傷亡而逃避應有的責任。卸掉雙角,撒上香料,自己走進狼群裏,期望著它們吃飽後就能停止屠殺,到頭來隻是慢性死亡而已……慈不掌兵啊。”
    “要是在其他地方,範德爾或許還算得上是位優秀的頭領。可他偏偏在最需要抗爭的時候選擇了妥協。範德爾保全了現在,卻輸掉了未來。”
    “可……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吧。以我們現在的力量,確實不足以反抗上城。”因為一些“慣性”,希爾科居然在為範德爾說話,倒是讓賈斯丁有些意外。
    “什麽叫力量不足呢?就算是一隻蟲子,被捏死的時候也知道掙紮反抗……獅子會捕殺牛羊,卻不會捕殺刺蝟。當剝削帶來的收益小於剝削要付出的代價時,上城的那些家夥才會重新正視我們。”
    “況且,下城也並非沒有機會戰勝上城。”賈斯丁一口酒一口肉,說得分外起勁。
    “知道兔子蹬鷹這個詞嗎?一個隻是為了一頓飯,一個卻是為了自己的命。當弱者破釜沉舟,將自己的力量發揮到極致時,未嚐沒有機會反殺強者。”
    鍋裏的酒已經沸騰了起來,酒香與熱氣暫時驅散了周圍的寒冷。看著這個孩子在自己麵前侃侃而談,希爾科起初覺得很荒唐,繼而又覺得他很有道理,似懂非懂,就像是喝醉了一樣。
    “真的做得到嗎?”希爾科發出了疑惑:“一個團隊裏麵,總有拖後腿的人,膽小的人,有異心的人……想要把他們擰成一股繩,並不簡單。”
    “這個嘛……”賈斯丁抹了抹嘴,打了個飽嗝:“所以啊,這就要看領袖的本事了……”
    “傷心的人都會喝酒。”這孩子,明明年紀不大,卻是一副老氣橫秋的樣子。
    “咕……”男孩的肚子叫起來了,看得出來他很餓。
    “我們吃東西吧。”希爾科說。
    希爾科茫然地站起來,跟在他後麵,問:“你沒有可以回去的地方麽?”
    “沒有……以前有,現在沒有了。”
    “我也是。”說完這句話後,希爾科便沉默了。看著眼前的男孩像年幼的企鵝一樣在雨雪中奮力攀行,竟然像是在看自己一樣,鼻子一酸。摸了摸兜裏還有點兒錢,連忙把他拉到商店裏,買了好多吃的。
    男孩也不抗拒,甚至還主動拿了瓶酒。
    “你會喝酒?”
    夜已經很深了,雨雪愈發地寒冷、沉重。男孩打了個哈欠,突然站起來踢了踢希爾科:“起來走一走,別睡著了。這種天氣,一睡就死。”
    “那是真的牛逼。”
    “等會,跟我來。”男孩領著希爾科跑到一個幹燥而偏僻的角落,那裏居然放置著一個奇怪的裝置,主體是一口殘破的高壓鍋,打開一看,裏麵居然裝的是……熱氣騰騰的沸水。
    “這是……”
    旁邊那孩子的歎息就簡單多了,這黑麵包咋就這麽硌牙呢,難吃死了……
    “你想吃?”男孩發現他在看自己,還以為他是餓了,便大方地將麵包掰成兩半,分出一份來遞給他。
    “誒。陰暗的小巷子裏,隻有一片小而窄的屋簷能夠遮蔽雨雪。屋簷下坐著一大一小的兩個人,同時發出歎息。
    希爾科的歎息很複雜,被拋棄的哀傷、被背叛的憤怒、對個人命運的迷茫、對集體未來的絕望……
    希爾科一愣,不由自主地接過麵包,盯著它看了一會兒,突然說:“以前,也有個人會這樣和我分麵包吃。”
    “哦,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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