濃重的殺氣縈繞在大禮堂之內，那憑空浮現出的無數刀刃各自散發出凜冽寒光，倒是讓周遭的環境變得明朗了起來。
    而諸多刀刃所指，皆是身位在唐促和秦箏後方的千辭。
    “學姐，你……”
    這一刻，秦箏終於明白，什麽再見一麵說出心中所想就能無憾離開人間，都是騙人的。
    “與你們無關，你們可以離開這裏了。”
    萬句口中的語氣依舊冰冷，她沒再多說什麽，開口便下了逐客令。
    她確實也沒必要跟唐促和秦箏解釋什麽，在這長達三十五年的漫長歲月裏，她也從來沒有獲得過任何解釋。
    秦箏牙齒咬著嘴唇，心緒複雜的看著麵前的萬句。
    周圍空間中憑空浮現出的無數道刀刃看上去相當恐怖，秦箏視線在各處掃過，最後卻停留在了一旁的唐促臉龐上。
    “唐促，你不說句話嗎？”
    秦箏朝著唐促身旁湊近了幾步，她低聲對著身旁的男朋友開口，然而唐促卻並未因場中形勢的突然變化而有所波動。
    雖然唐促早就想過這種結果出現的可能性，可他沒跟秦箏提前說，還是因為他抱有一絲僥幸心理，他希望一切都如秦箏想象中那般美好。
    隻不過這種虛幻的美好，卻隨著萬句的舉動而碎裂一地。
    唐促拽了一把秦箏，兩人退到了一旁，防止那些在空中漂浮的尖刀一會兒選錯了對象，對他這寶貴的女朋友造成誤傷。
    而唐促這種動作，在秦箏的視角裏，就仿佛是放棄了千辭一般。
    這樣讓千辭直麵萬句，會出現的結果，秦箏心知肚明。
    “學姐，你先別動手，你聽我說，事情也許有什麽誤會，而且千辭是那個叫葉一夢男人投胎轉世後的存在，他根本就不清楚你們當年究竟發生過什麽事情啊！”
    秦箏的語氣聽起來十分激動，在這空曠寂寥的大禮堂中，清楚的傳進了每一個人的耳朵裏。
    可是哪怕秦箏言辭懇切，終究還是被萬句當成了耳旁風。
    她心念一動，半空中漂浮著的無數把利刃尖刀便如潮水般瞬間湧向千辭的身體，勢必要將那具凡人之軀變成噴血的馬蜂窩才行。
    “不要！”
    秦箏驚訝到失聲，她想要衝出去阻攔，卻被唐促擋在了身後。
    “唐促，為什麽……”
    秦箏對於唐促不作為的舉動毫不理解，這不是她印象中的唐促，唐促明明是不惹事也不怕事的類型啊，他不是一直都跟常樂這麽講的嗎……
    “去死吧！等你死了變成惡靈，我在這裏等你複仇！”
    萬句的獰笑聲回蕩在空氣之中，眨眼間那無數利刃便已經刺向了千辭的身體。
    可讓人感到疑惑的是，那些泛著寒光的利刃在接近千辭身體不過幾寸距離的時候，卻仿佛觸碰到了一片無形牆壁一般，縱然再努力也無法與千辭更近一步。
    從始至終千辭都沒說一句話，他看向麵前的萬句表情平靜，周身強大的靈力波動也在這一刻席卷而來。
    隨著一道道清脆的聲響，半空中那無數的利刃一根根被折斷，劈裏啪啦落在了地麵之上，最後幻化無形。
    而這種突如其來的變故，是萬句並未想到的。
    她目光陰冷看著麵前的千辭，再次開口時已然是咬牙切齒。
    “你不是他……你是誰……”
    點點靈力光芒自千辭身體周圍如螢火蟲般不停湧動，隨著光芒起落，千辭的身體也發出刺眼強光。
    下一秒，黑白雙色的標誌性頭發率先暴露在空氣之中無風自動，俊朗青年麵龐平靜雙臂交叉抱在胸前。
    而這突然出現的一道熟悉身影，讓秦箏原本激動震驚的麵龐，一時間變得僵硬起來。
    “龍崽……”
    沒錯，隨著光芒起落消散，最後原本站在萬句麵前的千辭，終於顯現出其真實麵目。
    而這，顯然就是之前唐促拜托龍崽所做之事。
    對於這件事，唐促甚至沒有提前對秦箏提起。
    他想過會出現秦箏願望中的感人一幕，但他同樣清楚，另一種事件發生的可能性，才是最高的。
    “我現在應該可以走了吧。”
    平澹的聲音從龍崽口中傳出，他看向唐促，顯然是在詢問著唐促的意見。
    唐促聞言輕輕點頭，龍崽便直接轉身離去，好像把這裏的一切都不放在眼裏一樣。
    龍崽平穩的腳步聲逐漸遠去，最終消失在了大禮堂之中。
    唐促和秦箏手中的手機燈光照亮著周圍的景象，在這種明亮光線中，萬句憤怒到極點的視線已然轉移到了唐促的身上。
    她的童孔中有血色閃動，顯然是因為唐促擺了她一道而動了殺心。
    不過在此之前，她心中的問題還沒有得到解答。
    “你是怎麽看出來的，我其實不是想跟那個人見麵告白，而是想要殺了他？”
    不隻是萬句一個人心中有這種疑問，就連站在唐促身旁的秦箏回過神來後，也對此感到費解。
    唐促會讓龍崽提前做好準備，顯然是已經將事件走向盡收眼底，就如同開啟了上帝視角一般，讓人覺得不可思議。
    唐促顯然也早就料到龍崽離開以後萬句會問他這個問題，他也不害怕眼前複仇失敗的凶狠惡靈，慢悠悠將他心中的猜想全盤托出。
    “萬句學姐，我們每次來大禮堂裏，你都是從這同一個位置冒出來的吧？”
    唐促開口時口中所言讓萬句和秦箏同時皺起眉頭，這和萬句問他的問題有什麽關係？
    “那又怎麽了？”
    萬句不明白唐促為什麽這麽問，旋即對著他反問道。
    “沒怎麽，我這個人比正常人想得多一點，應該說更謹慎一點吧。本來這種事我或許也沒什麽頭緒，不過當我看到它的時候，我就猜到事情並不簡單了。”
    唐促一邊說著一邊伸手指向地麵上一截早已燒得焦黑的梁柱。
    這斷裂的梁柱，就是唐促最開始有所懷疑的地方。
    “正常火災蔓延勢大，燒毀整棟房屋都是理所當然的事情，更何況是這梁柱了。隻不過讓我感到奇怪的是，這梁柱並不是被燒斷的，因為如果當時火勢已經蔓延到了大禮堂頂部，那屋頂也一定會深受其害，不可能再繼續堅持這麽多年。而且之前我也用手機光探照過，這屋頂損壞的程度，其實並沒有我想象中那般嚴重……“
    “既然如此，為什麽這斷裂的梁柱會出現在火災現場呢？而萬句學姐你，為什麽總是在這個角落裏出現呢？”
    唐促輕聲說著，之後便繼續給出了自己的猜想。
    “之前你說你是在大禮堂裏學習不小心睡著了，蠟燭打翻了你卻渾然不知，這就讓人覺得很奇怪了。既然那時大禮堂內部已經全部完工，隻剩下外牆沒有加以修飾，就算事情發生在三十五年前……”
    “可當時為什麽沒有電燈，要讓你用蠟燭來照亮周圍呢，這種學習方式也未免太過艱苦了一點。如果當時的條件確實艱苦到這種程度，在這個連電燈都無法使用的地方，萬句學姐你又何必在此學習呢，這難道不給人一種強烈的違和感嗎？如果當時有燈，為什麽要點蠟燭呢，難道不是多此一舉嗎？”
    “……”
    唐促的每一句話都傳進了萬句心中，後者臉上的表情也逐漸變得凝重嚴肅，顯然是沒想到唐促竟然能如此心思縝密細膩，將事件抽絲剝繭到這種程度。
    唐促身旁的秦箏聽唐促慢條斯理講出心中所想時，她的表情同樣顯得無比震驚。
    她知道唐促早就隱隱覺得事情有些不對，但她沒想到唐促已經能把事件分析到這種程度。
    “既然蠟燭的存在不是為了學習，那就隻能說明萬句學姐你在騙我們。你當然沒必要騙我們，如果有，那隻有一個原因，那就是你想穩住我們，讓我們做你的工具人，把你朝思暮想的那個人帶到這裏，然後……”
    “由你親手除掉。”
    話到結尾，唐促的語氣顯得有幾分澹漠。
    惡靈因為對人間尚存強烈的執念才被黑白無常暫時允許停留在人間，可一旦惡靈心懷不軌想要在凡間作惡，那黑白無常會毫不猶豫選擇將其就地抹殺。
    唐促早就知道這一點，他猜到了萬句會對千辭動手，所以便提前告知龍崽讓他假扮千辭來赴約。
    對於沉城犬王的本事唐促從未懷疑過，萬句就算比普通惡靈強一些，但也絕不可能將龍崽怎麽樣，這樣一來，他和秦箏既能得知萬句的真實目的，又不必引來黑白無常。
    “所以萬句學姐，現在你能告訴我們當年那場火災事故裏究竟發生了什麽嗎？”
    唐促望著麵前麵目猙獰的萬句，他沒有一絲懼怕，他從始至終都保持著平靜的態度。
    他不會畏懼惡靈，因為他血脈中有來自陰曹地府的傳承。
    聽到這裏，萬句顯然也意識到了唐促並非常人。
    盡管她早就對唐促和秦箏能夠發現自己的存在心存疑惑，可時至今日，她才真正覺得，麵前的俊朗少年並不簡單。
    她本就是善良的女孩子，哪怕內心深處複仇之火熊熊燃燒到了極點，在即將想要對冒牌千辭動手的時候，也特意避開了唐促和秦箏，避免這兩人受到傷害。
    也正是出於這一點，才讓唐促覺得，他的做法是正確的，他沒有招來黑白無常，至少萬句學姐不會被抹除在人間。
    “你說的沒錯，那天，我確實不是來大禮堂裏學習的……”
    萬句緩緩開口，第一次將當年那場事故的真相完整還原。
    三十五年前，萬句在這所學校裏讀書。
    她品學兼優，又是班級裏的班長，深受同學老師們的喜愛。
    當時並未更名為句號高中的沉城新時代中學還以提升學生們的學業為主，這樣的萬句自然被老師們寄予厚望，也是未來考上一流大學的好學苗。
    如果她沒遇到那個叫葉一夢的男生，沒有和他相戀，或許她的人生軌跡也會一路暢通無阻。
    葉一夢是個性格開朗的男生，學習成績同樣十分優秀，兩人看上去非常般配。
    在當時的年代裏，早戀本就不被人允許，再加上校風嚴肅，萬句又是出了名的好學生，這段戀情自然也就隻能成為地下戀。
    那是發生在學校五周年慶典不久前的事情。
    由於萬句是班級班長，同樣擔任著組織大禮堂內的布置工作，所以她手裏有大禮堂的鑰匙。
    當時這段不被允許的地下戀情一旦被人發現就完了，但萬句和葉一夢又不隻是想要在班級裏見麵。
    他們需要二人世界，就像每一對陷入熱戀中的男女一樣。
    而放學後無人問津的大禮堂，就成了他們的約會場所。
    大禮堂裏的燈光一旦被打開，外界輕而易舉就能發現，所以他們從來都不開燈，又覺得手電筒沒有情調，索性便隨身攜帶著蠟燭。
    在溫暖燭光中，他們的戀情仿佛也像電視機中的西方男女一樣，充斥著浪漫的色彩。
    他們會借著溫暖的燭光聊天，彼此互訴衷腸，說起彼此家庭中的生活小事，感情也隨之逐漸穩定下來。
    直到那一天，他們照常借著燭光趴在桌上聊天，之後一起沉沉睡去的時候，蠟燭被葉一夢的手肘不小心打翻了，一簇微小的火苗很快便在座位間蔓延，等到他們醒來的時候，已然演變成熊熊烈火。
    大禮堂裏本就不配備桌子，那折疊桌是學生們暫時放在大禮堂裏的，就在那斷裂梁柱下方的位置。
    當萬句被斷裂的梁柱砸中後背瞬間倒地，同時因為劇痛而動彈不得的時候，她原本想要立刻呼救，可是眼前的火勢卻讓她一時間大腦一片空白。
    葉一夢同樣因為斷裂梁柱落地發出的聲響而被驚醒，當他看到周圍的大火時，第一反應便是立刻離開這裏，可是萬句被梁柱砸傷了脊椎，一點都動彈不得。
    火勢洶湧，甚至來不及讓葉一夢多做考慮，他也沒自信帶著不能動的萬句一起離開這裏。
    “我去找人來滅火，我馬上就回來，你等著我！”
    葉一夢匆忙留下這麽一句話，之後便留給了萬句一道遠去的背影，直到消失不見。
    那個夜晚，大火燒了很久，可學校門口的門衛室距離校內的大禮堂並不算遠。
    “葉一夢怕跟我早戀的事情被發現從而影響保送名額，所以那天他離開大禮堂以後，沒敢去找人來救火。而我，就這樣被燒死在了那場大火裏。”
    萬句的聲音在大禮堂裏回蕩著，字字句句都讓人心如刀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