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大多都喜歡聽故事，但沒多少人喜歡聽悲慘的故事，究其根本是因為人們有與生俱來的同情心，會對悲慘故事裏的主角產生共情。
    就連一向心性穩定平和的唐促聽了那段塵封三十五年之久的往事之後，都忍不住皺起眉頭，雙拳緊握。
    葉一夢，你真該死啊……
    這就是唐促在聽完這個故事後，腦海中出現的第一個想法。
    隻不過如今葉一夢已經死了，千辭正是葉一夢投胎轉世以後的存在。
    今天唐促讓龍崽假扮千辭出現在這裏，一方麵是想要以此了解當年那場火災事件的真相，另一方麵，是他不想讓萬句因為執念而動了殺機，因為一旦她傷害了千辭，黑白無常就會出手讓她消散在人世間。
    這種結果，對於在這種黑暗寂寥之地苦苦等待三十五年之久的萬句來說，未免太不公平了。
    大禮堂裏陷入了短暫的沉默，隨著萬句將當年那場火災的真相全盤托出，她白皙麵龐上的暴怒也因此消散了幾分。
    萬句沒有因為失去理智而對唐促以及秦箏下手，當她終於把當年的事說出來以後，她的心裏其實也輕鬆了不少。
    死人是不會說話的，自從那天火災發生以後，大禮堂就罕有人至了。
    惡靈是不被允許隨意出現影響普通人的正常生活的，所以哪怕從前也有人來過這裏，萬句也並未出現。
    這是她第一次將當年的事情告訴別人，否則的話，她總覺得自己死的太委屈了。
    這種沉默並未持續多久，率先開口的人是秦箏。
    或許這種時候，也隻有她才最適合開口了。
    “萬句學姐，你要怎樣才算是了卻心結，能夠毫無遺憾的前往地府投胎轉世呢？”
    秦箏這個問題很關鍵，也是唐促和秦箏的最終目的。
    他們想幫萬句實現願望，讓她能夠以新的身份開始新的生活。
    忘卻前塵煩惱本就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更何況萬句的死亡，就連唐促和秦箏內心之中都覺得無法接受，萬句本人又何嚐不是如此呢，這也是她留在這裏三十五年的原因。
    其實當年葉一夢死亡的時候，黑白無常就已經告訴萬句這件事了。
    既然她在人間等待終究沒有結果，還不如早些投胎轉世。
    可萬句不甘心，她沒能見到葉一夢，沒能親手報複他，而葉一夢就這麽死掉了，換做誰誰都無法接受。
    萬句無法與葉一夢的魂靈相見，因為黑白無常來大禮堂告知她這件事的時候，葉一夢已經踏上了奈何橋。
    這份不甘心讓她不願接受就這樣投胎轉世，所以她在等，等一個能夠複仇的機會。
    她雖然無法離開大禮堂，但她心裏清楚，總有機會的。
    將這個機會帶給她的人是唐促和秦箏，讓她失去這個機會的人也是唐促和秦箏。
    “我想把他殺掉，哪怕被黑白無常在這人世間抹去，我也要報仇。”
    萬句冰冷的聲音在大禮堂裏響起，這對於秦箏來說，顯然是無解的。
    秦箏不願意看著萬句就此消散在人間，她發自內心覺得麵前的萬句學姐是個好人。
    而這裏就要引申出一個很重要的問題，那就是葉一夢投胎以後成為了千辭，千辭是否還是葉一夢。
    如果千辭和葉一夢是兩個人，那萬句就弄錯了複仇對象，她隻是將無法複仇的怒火從葉一夢的身上轉移到了千辭的身上而已，如果真是如此，後者顯然是無辜的。
    秦箏的視線停留在了唐促平靜的臉龐上，她知道，唐促心裏一定是有答桉的。
    隻不過下一秒唐促口中說出來的話語，卻讓秦箏大為震撼，愣在原地說不出話來。
    “好，我這就把千辭給你帶來。”
    唐促的嘴角擠出了一絲笑容，盡管看上去並不好看，但卻沒人在意。
    因為萬句和秦箏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唐促口中話語上，就連萬句都覺得不可思議。
    不過有了剛才的前車之鑒，萬句顯然對於唐促所說持懷疑態度，以為這家夥又是想要套路自己。
    可是這一次她錯了，因為唐促口中所說是認真的。
    因為此時此刻，千辭就站在句號高中圍欄外的馬路上。
    他抬頭仰視著熟悉的教學樓，在這個夜晚，他真的出現在了這裏。
    “配合占卜……到底是要我來這裏做什麽的……”
    千辭伸手撓了撓頭，看著手機上的微信聊天界麵，整個人一頭霧水。
    「從學校外矮牆處翻進去，到學校的大禮堂去，那邊的大門已經打開了，你進去就知道了」
    千辭沒有問沐兮為什麽讓他這麽做，因為那位偶爾有些高冷的魔女小姐總是神神秘秘的，所謂水晶球占卜本身就充斥著神秘色彩，會讓他做出這種稀奇古怪的事情也是理所當然的。
    “也許那種地方才有占卜需要的神秘力量呢……”
    很難想象這種話會從一個十七歲的高中生嘴裏說出來，戀愛腦就是這樣的，無論對方說什麽鬼話都會信。
    身為句號高中的學生，千辭當然知道那處矮牆的所在，所以他很快便到了位置並且順利翻牆進入了校園。
    “他現在正在來的路上了，我們很快就能見到他了。當然，這一次是真正的千辭，不是我們家那厲害的沉城犬王了。”
    大禮堂裏，唐促臉上帶著和煦的笑容，仿佛方才那故事中的悲傷雲霧，都因為他嘴角的笑容而消散了幾分。
    萬句聞言一愣，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說些什麽。
    幾秒鍾後，她失去血色有些泛白的嘴唇微微顫抖，這才再次開口。
    “你不怕我殺了他？”
    “怕，我當然怕，我甚至怕他死了以後找我索命，畢竟他是因為我才死掉的。”
    唐促攤了攤手，表情顯得極為無奈。
    “即便如此，我還是覺得，沒人能剝奪你報仇的權利。我不會勸你放下心中的恩怨安然離開，如果這種事是三言兩語就能說清楚的，你也不會在這裏停留三十五年之久，難道不是麽。我又不是聖母，其實我本人啊，也是敢愛敢恨的類型啊……”
    唐促口中有些絮叨的話語讓萬句的雙眼中顯現出莫名的色彩。
    “你究竟是什麽人……”
    “我啊，我媽是地府的小閻王，說起來我跟地府還是有很深厚的關係的。不過我不會因為我跟地府的聯係而試圖讓你早日離開人間，惡靈會停留在人間都是有原因的，我希望做決定的人是你自己，沒有任何人能替你做決定。就算是我媽在這裏，她也一定會理解我的。”
    唐促的表情看上去極其自然，一旁的秦箏整顆心卻沉入了穀底。
    “唐促，你知道你在做什麽嗎，你現在把千辭招來，萬句學姐是不會放過他的……”
    秦箏咬著嘴唇心亂如麻，語氣中都帶著恐慌，顯然是不想看到那種最糟糕的結果。
    “我知道，即便如此，也是葉一夢自找的。那種男人活該早死，這應該也是報應吧。”
    “千辭又不是葉一夢啊……”
    “我們還是應該尊重萬句學姐的想法。”
    “……”
    望著不知何時突然倒向萬句那邊，儼然已經變成跟萬句一夥了的唐促，秦箏不知道自己現在的立場是什麽。
    現在的氣氛，好像隻有千辭在萬句學姐手中斃命才是最正確的事情，而擔心千辭生命安全的她，好像才成為了認知錯誤的那個人。
    這世界上有些時候就是這樣，對於對錯的定義，從來都取決於人心。
    唐促沒再說話，他在等待著千辭的到來。
    看他這副樣子，秦箏更加覺得心慌了。
    雖然秦箏也能理解萬句想要複仇的想法，可是眼看著隔壁班的同學即將死在麵前的學姐之手，確實讓人覺得很難接受……
    “那個千辭……是個怎樣的人呢？”
    萬句忽然開口對著唐促問道，唐促倒也並不覺得意外，略微思索後，便給出了他對千辭的印象。
    “人倒是挺開朗的，學習成績應該也還不錯，之前還是他們班的班長，後來被刷掉了。”
    “為什麽被刷掉？”
    “因為他當著全校師生的麵對喜歡的女生告白，這種事情校方肯定無法視而不見，所以他們班的班主任就把屬於他的班長拿掉了。”
    聽唐促這麽講，萬句的臉龐上有一瞬間浮現出一抹愕然。
    或許對於她來講，這種事情聽起來確實很難接受，畢竟在她那個時代早戀是一件極其危險的事情，沒有人會蠢到這麽做，畢竟代價有可能是立刻退學，以後都無法在任何學校就讀。
    “那個女生同意了他的告白嗎？”
    “沒有，那女生現在是我最好的兄弟的女朋友，千辭是一廂情願，最後連一張好人卡都不配獲得，太慘了。”
    “……”
    唐促臉上的無奈被萬句看在眼中，她聯想起心目中那個名為葉一夢的男生，他平日裏根本不敢在其他同學麵前表露出對自己的心意，兩人甚至平日在班級裏都很少說話。
    “還有啊，據說那家夥有點怪，有強迫症的，而且很嚴重，基本上想到什麽事情如果不立刻去做就會寢食難安，就連課桌上的書本就必須擺放得整整齊齊，我的意思是必須水平保持一百八十度，稍微歪一丟丟就不行的那種，真的是個怪人……”
    唐促口中繼續念叨著，明明千辭是隔壁班的學生，可在唐促的嘴裏，就好像他們整天都在一起上課一樣，他簡直對千辭達到了了如指掌的程度。
    “那家夥告白失敗心灰意冷以後倒是跟我一個很要好的女性朋友走得很近，但卻並未立刻告白，也沒什麽過分的舉止行為，更談不上騷擾，想來也算是從感情失敗的陰影裏走了出來。不過我那女性朋友應該對他並不感冒，所以我估計啊，那家夥的感情之路又要崎區波折嘍……”
    唐促嘴角的笑容顯得十分詭異，透著種掩藏不住的幸災樂禍。
    萬句安靜聽著，沒有開口打斷唐促。
    她已經有很多年沒有跟別人說過話了，唐促口中描述的千辭所經曆的那些事情，對於萬句而言，也是外麵校園世界的驚鴻一麵。
    盡管大禮堂就在句號高中裏，可萬句的腳步卻永遠停留在了這裏，她根本不清楚外麵的校園早已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以人為本的校訓，正是句號高中校長何汀白堅持至今的理念。
    而這份讓句號高中在整座沉城都顯得特立獨行的理念，萬句功不可沒。
    “嘿，他來了。”
    唐促嘴上忽然說道，與此同時，大禮堂裏也響起了一道由遠及近的腳步聲。
    黑發的男生穿著件棕色外套，就這樣出現在了三人的視線裏。
    他的樣貌在同齡人裏算得上清秀，臉上的笑容十分禮貌，雙手交叉在身前，掩藏著自己對於這陌生環境發自內心感到的不安。
    “唐促？你怎麽在這裏啊，也是沐兮叫你過來的嗎？”
    千辭認識唐促，兩人從前一起打過籃球。
    看著千辭一步步朝著自己走來，剛剛平靜下來的萬句幾乎是瞬間殺意暴湧。
    唐促沒有回答千辭的問題，顯然沐兮會讓千辭來這裏，也是受唐促的指揮。
    “你來的正好，這是萬句學姐，我幫你介紹一下。”
    唐促臉上帶著笑意，熱情的跟千辭介紹著麵前的學姐。
    “學姐？我們不是已經高三了嗎……”
    千辭眼角抽動，雖然百思不得其解，不過氣氛都到這裏了，他也不好多說什麽。
    “萬句學姐你好，我是千辭。”
    千辭主動做著自我介紹，哪怕麵前被唐促稱為萬句學姐的女孩子，看上去也就跟他差不多大。
    萬句看著近在遲尺的千辭，那張臉龐跟她記憶裏的葉一夢一模一樣。
    那個她又愛又恨的男人，在三十五年之後，終於真正站在了她的麵前。
    唐促沒有以聖母姿態勸告萬句放下屠刀忘記仇怨，恰恰相反，唐促給了萬句一個選擇的機會。
    就連終日跟唐促在一起的秦箏都沒料到唐促會這麽做，可是在唐促心裏，這就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正所謂殺人償命，欠債還錢。
    血脈裏來自地府小閻王的傳承，讓他在這一刻顯得格外與眾不同。
    萬句眼中有紅芒湧動，複仇之念在胸口熊熊燃燒，幾乎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可是在那湧動的紅芒之下，她的眼眶卻因千辭的出現而微微泛紅。
    縱然身為天地之間世人聽了聞風喪膽的惡靈，她也隻不過是個普普通通的女孩子罷了。
    她會因為買到好看的發卡而高興，也會因為受到老師的表揚而開心。
    她會因為不能公開的戀情而擔驚受怕，也會因為這段對她來說十分甜蜜的愛戀而心跳加速。
    在戀愛中遇到渣男是很正常的事情，而她卻付出了生命為代價，她確實無法接受。
    “唐促，謝謝你。”
    隨著一句輕聲的道謝自萬句口中傳出，大禮堂的空氣中，再度浮現出無數的冰冷刀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