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以命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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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大亮了,陽光被層層疊疊的樹枝樹葉過濾之後,終於有幾縷照到了林子裏,有了光就有了暖,一縷縷的暖紅色光線打在身上,嗅著林子裏微涼帶著濕意的空氣,偶爾樹葉上落下來幾滴積攢的雨水,王錚心裏很是愜意,他背後靠著棺材,一隻腳當啷在驢車下,這頭老驢已經快沒有力氣了,它太老了,可是它還能夠再走一段路,一段它經常走的路,蒙著它的眼睛,它也能順順利利不緊不慢的走到,身後棺材裏沒有任何聲音,他知道那個女人還活著,可是她已經認命了,她願意用自己的命去換後輩的命,把生的希望留給自己的孫女。
他的腦海中突然回憶起這個老婦人一臉肅穆的來見自己,她的頭發梳的一絲不苟,她的衣服像是刻意整理過了,及其板正幹淨,他知道這個老婦人心裏有一股勁兒,她想保住她唯一的孫女,竟然敢拽著山魈身上的毛發被拖行上百米還不鬆手,她想做什麽,就一定會做到,她要比她兒子勇敢,她要比她丈夫硬氣,她看著自己說,“王錚,我知道你是要給吳香芝報仇,當年我們扔了她的山魈兒子,將她陳塘,山魈已經叼走了我的小孫孫,妮子是我孫女,我一手帶大的孩子,你放過她,我替她去死,當年吳香芝被陳塘,你將我釘在棺材裏陳塘安撫她的靈魂,一命抵一命,我家兩條命換他們母子倆,我死了,孫子死了,我家老頭已經得到教訓了,他一生都將在痛苦中度過,這樣夠了麽?”這是個值得敬重的老婦人,一命抵一命,不知道吳香芝同意不同意,但應該她是很想看到仇人家的女人這樣死掉的吧。
他不知道當年吳香芝被抬到這裏來的時候是什麽想法,應當是不甘的、憤怒的吧,要不然棺材板上不會有如此多的劃痕,她當年在咒罵什麽,當年在為自己悲戚還是在為剛落地的孩子痛哭,不管多麽痛苦,他將這些人一個個送進地獄,應當能平複她的傷痛了吧,應當能讓她安心的走了吧,他看著她那副猙獰的樣子,真是不像蘇德福所說的溫婉柔和,或許是經曆了太多的苦難,他有義務、也必須幫她報仇,讓她走的了無遺憾。
木板車吱嘎吱嘎的走在林間小路上,三繞兩繞走到了山洞邊上的懸崖邊,王錚將套在驢子身上的韁繩解下來,拍了拍驢脖子,返回木板車邊,又敲了敲黑色棺材,“到地方了,準備好了麽,我要把棺材推下去了。”
棺材裏沒有任何聲音傳來,老太太應該是聽到了,卻沒有回答,王錚懶得想她是被嚇得說不出話來還是不想說話。
“你是誰?和吳香芝有什麽關係?”從背後傳來的聲音嚇了王錚一跳,王錚的手哆嗦了下,慢慢轉過頭來,看著從山洞中走出的陸百治,半晌笑了起來。
“我就覺得不能這麽順利……果然有事兒在這等著我呢。”
“別幹傻事兒,你要真把棺材推下去了,那就真的成了殺人犯……你這種情形,若是殺了人,屬於情節特別嚴重的,會被判死刑的……”陸百治慢慢靠近,走到木板車另一麵,緩緩說道,“你才二十多歲,老婆這麽漂亮,何必把自己的人生搞成這樣呢?那個年代的事情,又與你有什麽關係?現在把棺材放下,和我回去,事情是山魈做的,不會和你扯上關係的。”
“你的意思是……讓我把事情都推到山魈身上?”王錚笑了起來,像看什麽奇怪的東西一樣看著陸百治,“你又怎麽知道死人和我沒有關係呢?”
“六嬸兒是厲鬼殺死的,那孩子是山魈叼走的,和你有關係麽?”陸百治挑挑眉,“王錚,這件事情本就和你無關,何必搭上自己,還連累自己老婆,劃不來的。”
“已經晚了,若是再早個幾天,或許我還會考慮,可現在,我已經沒有後悔的餘地了。”王錚又看了眼擺在自己麵前的黑色棺材,“現在已經死了兩個人了,最後臨門一腳你讓我放棄,太難了。”
“這樣的報複有意義麽?”你在這裏麵到底又扮演著什麽樣的角色?你的雙手並沒有沾染鮮血,怎麽就晚了呢?”陸百治有些不明白王錚的執著,他始終不明白王錚是從哪裏冒出來的。
王錚琢磨琢磨,一屁股坐在了黑色棺木上,“陸警官,我給你講個故事吧。”
陸百治看著王錚,突然笑了起來,“行,我最喜歡聽故事了,特別是這種真實的故事,總是能揭開很多真相。”
“其實這個故事,我也是聽我爹說的,但應該是真的吧。”王錚舔了舔嘴唇,陷入了回憶中。
村長和你講過蘇德福吧,你別看他名字俗氣,他要放到現在,那就是個文藝青年,他家祖傳是打棺材的,一手絕活,可傳到他這,這手藝就算是絕了,雖然沒什麽學問,卻也不願意做這種活計,老大不小了,村子裏的姑娘也都看不上,本人沒什麽本事,腦子裏卻充滿了幻想,總想著能找到個心意相通的漂亮姑娘。
村子裏的人都等著看他的好戲,可有一天,還真叫他撞上大運了,去鎮子上溜達一圈,竟然帶回來個膚白貌美的大姑娘,不光長得漂亮還認字,那個年代,就連他們這種最偏僻的地方都貼滿了大字報,隻虧了太過偏僻,搞運動的人鬥誌再高都懶得來他們村這種地方。
他隱約也覺得這姑娘成分有問題,可雄性求偶的本性讓他還是鼓足勇氣將她帶回了村子,他覺得她的名字都特別的好聽,吳香芝,比村子裏那些女人的名字都好聽多了。
村子裏的人沒看成笑話,沒看成好戲,都對這外來的姑娘充滿了敵意,覺得這姑娘會給這亂世中的桃源帶來動蕩與不安。
可他不在乎,從他牽起她的手,堅定的帶她逃離那些追趕她的人那一刻起,他們聽見心裏跳動的聲音,一輩子就這樣有了歸屬,那一瞬間,所有的阻力都變成了兩人披荊斬棘過後的驕傲,雖然不是春天,但他們覺得所有的花都開了,他們的內心充滿了鳥語花香,而世界上所有花兒加起來,都比不上她最美的那一朵微笑。
那一年,他娶了這個姑娘,那一年這個姑娘孕育了他的孩子。
那一天,也是在這種秋天,也是陰著天,幹冷幹冷的,在低矮殘損的屋簷下,他雙手合十,頭微微仰著,目光迷茫的遙望著怎麽也望不到邊的夜空,仿佛豎立成了一具虔誠肅穆且極具焦慮的雕塑,,若不是因為他蠕動的嘴唇,若不是因為他鼻腔中呼出的急促的升騰而起的白色霧氣,真的要變成一座凝固的沒有血液流淌的雕塑了。
幾張脫落的大字報在陰冷徹骨的夜風裏翻飛不止,從他麵前“沙沙”的劃過,就像是看著他媳婦的村民,總是在暗地裏展露出猙獰的恐嚇和譏嘲。
在認識吳香芝之前,他像絕大多數如草芥般苟活著的人一樣,漫無目的的活著,活死人一樣隻為活著而活著,每日在狂風中戰戰兢兢的飄搖著,直到認識了吳香芝,他才覺得自己的人生找到了指路的燈塔,讓他每天對活著都充滿了感激,讓他對每一天都充滿了希望,可此刻,他覺得自己如同深陷於一片流沙中,或者說,他像是流沙中的一粒細微縹緲的沙子,隨著人生的暗潮盲目的湧動,他對這生活突如其來的惡意無力抵抗……
他的希望在哪裏?不在這冰冷的夜空中,不在這頑皮眨動的星群中,更不存在於這些充滿了譏諷的村民中,隻存在於他身後的這件破房子裏……
煤油燈散放出的幽弱光芒在窗戶上蕩漾,似乎徒勞地想以自己卑微的熱力,來感化隔窗的寒冷。
歇斯底裏的慘痛嚎叫聲,很有規律地從門和窗的寬大縫隙中滲出,彌漫至夜空,灌入他耳道。每當嚎叫聲嘹起,他便緊跟著一陣抽搐。
那裏麵慘嚎的女人,是他的媳婦兒,她正用最大的的努力去做人世間最偉大的事情,她在為兩人愛的結晶而竭盡全力,而他,隻能無力的祈禱,他在怕,他在怕這個帶給他所有溫暖的家會慢慢的變得冰冷,會慢慢的失去希望,一個人若是從來沒有希望不可怕,可怕的是,當他的人生充滿了希望,再慢慢的歸於絕望。
屋裏,一個女人高隆著肚子,撐起了雙腿,冷汗淋漓的躺在床鋪上,超乎尋常的劇痛令她神思恍惚,她的手中握著父母留給她唯一的遺物,一隻鋼筆,好像這根鋼筆會帶給她力量,她的腦海中想起了很多亂七八糟的事情,她是受人尊敬的高知家庭的女兒,她生孩子,本應該躺在大城市的幹淨整潔病房中,應該由高學識的醫生護士接生,她的父親母親應該焦急而又充滿了希望的等在產房門口,而不是像現在一樣,由這個什麽都不懂的村婦在這用一雙指甲裏滿是泥垢的手瞎鼓搗,可是她的父母自殺了,她的生活陷入了莫名其妙的噩夢中,那個男人拯救了他,重新給她一個家,所以,她願意為他生孩子,願意維持這個貧窮卻又充滿了溫暖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