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生產難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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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叫紅秀的女人在她的產道外,興奮且憂心的慫恿:“使勁兒!使勁兒啊!看到頭了!”
她自然知道要使勁兒,她已經要把這輩子的力氣都用上了,這個女人除了瞎嚷嚷起不到任何作用,不過,這個村子裏所有人都不愛沾上他們家的事兒,也隻有這個女人,在蘇德福把家裏值錢的東西都賣了後所有的錢拿到她麵前,才心動的來給自己接生,這錢給的真不值……吳香芝不知道自己怎麽還會有閑心想這些,身體明明已經極度疲憊,和思想卻反而遊離在身體外麵……
一個小時,兩個小時……四個小時,五個小時……
隨著時間的流逝,門外蘇德福已經被凍成了冰棒,他艱難的動了動僵硬的身體,往手掌嗬了幾口冷冷的白氣,繼續朝著漫天神佛祈禱,他從小就對鬼神之說不太相信,所以這種禱告並不能帶給他心理的平靜,隻讓他感覺忐忑不安,真的有神仙佛祖存在麽?即便存在,這些神佛又會保佑他這樣一個不虔誠的螻蟻麽?何況他又是這樣一個“臨時抱佛腳”的人……他現在才明白,喪失了任何信仰與極端盲目的信仰一樣,都是如此可怕。
明知自己此刻所做所想都是如此沒用,可他不知道除此之外,他還能做點什麽,反正,他總得做點什麽才好,即使隻是一種想象中的自我安慰。
在這種遠離城市的大山深處,分娩,仿佛就像是一枚旋轉的硬幣,一麵是喜慶,一麵則是喪祭,一線之隔,卻彼此陰陽之遙,硬幣停止旋轉,最終顯露哪一麵,則是一場生命的賭博。
此刻的蘇德福不知道,自己的人生會詭異的進入另外一個方向,這枚硬幣,可能剛剛好豎立在了地上……
“再來!用力!”紅秀的聲音也嘶啞起來,他媳婦兒的聲音卻漸漸轉衰……
他想要進屋卻又沒有勇氣,一陣狂風襲來,將木門吹開又突然關上,發出極大的聲響,他猛地哆嗦一下,有些無措的呆呆的看著晃動的木門,一道接一道的白色霧氣從口鼻中急急地噴出。隨後,他雙手撐著膝頭,弓腰休憩了片刻,不安的喃喃自語,像老天爺祈禱,盡管他並不知道老天爺究竟是一個怎樣的神仙。
風是冷的,地也是冷的,天上飄起了一朵朵雪花,此刻已經進入了深夜,在又大又亮的月光下,那一片片雪花好似螢火蟲漫天飛舞一樣美麗,這是今年的初雪啊,可他體內的血液卻冷凝不了,並逐漸在血管裏洶湧澎湃,突然,他的渾身抽搐了一下,門縫裏他媳婦兒那嘶聲嚎叫停止了,卻又換成了另一個女人的尖叫,那個女人是他傾其所有請來的產婆。
緊接著門裏傳來丁玲桄榔的淩亂碰撞聲,接著陷入了一陣短暫的寧靜。
他的心髒突然痙攣了一下,灰蒙蒙的木門已經打開,風雪肆無忌憚的從屋外竄到屋內,在攜帶著屋內的熱氣逃竄到屋外,很快屋內的熱氣被徹底替換成了冰涼。
產婆紅秀僵硬的站在門檻前,雙手和雙唇一起哆嗦著,兩眼呆滯,說不出話來。
蘇德福強忍著惱怒喊道,“快把門關上!別凍著我婆娘!”
紅秀沒有動,似乎受到了極大的驚嚇,蘇德福趕緊加快腳步走到門口,將門關緊,“你怎麽出來了?香芝生了麽?”
紅秀依舊沒動,眼珠輕輕轉了下,張了張嘴,指了指門……蘇德福推開門,倒吸一口涼氣,清晰的看到地上的鋁盆翻到在地,地上一大片渾濁的血水,在往床上看,吳香芝巴掌大的小臉像是紙糊的一般,沒有一絲血色,雙眼半合著,絲毫沒有神采,看不出死活,離近點後,他突然發現,地上有個什麽東西在蠕動……
“妖怪啊!吳香芝生了個怪物!啊——”這聲撕裂聲帶的吼聲將蘇德福震了個哆嗦,門口的紅秀已經瘋了似的往院外奔去,一邊奔跑一邊歇斯底裏的哭喊起來。
妖怪……可不就是個妖怪……嬰兒應該渾身白裏透紅的,可這孩子渾身布滿了黃褐色的毛發,還沾染著吳香芝的血汙,它手指甲生來尖利,在地上蠕動著抓撓著,它的臉根本沒有嬰兒該有的稚嫩,頭臉都是毛茸茸的,整個眼眶又大又黑,那張嘴巴一直咧到耳根,在撕裂處還有一排尖利的牙齒,那尖尖的牙齒連深林裏的頭狼見了都要害怕。整個身體殘缺不全的樣子。
“哇!!”它張開了嘴,發出比它的母親分娩時更加嘹亮淒慘無數倍的聲音。
蘇德福不敢靠近,他不相信這個怪物是從他老婆肚子裏爬出來的。
“蘇德福!把孩子抱起來。”吳香芝的聲音從床上幽幽的飄來,“它是從我肚子裏爬出來的,是咱倆的孩子……”
不得不說,遇到事情時,很多時候女人比男人有韌性,比男人更有主意,更承受的住命運所賦予的挫折。吳香芝始終記得父親給他念過的一句話,在灰暗的日子中,不要讓冷酷的命運竊喜,命運既然來淩辱我們,我們就應該用更加堅韌的生命力來予以報複。
母愛是偉大的,不光兒不嫌母醜,自己的孩子,不管是什麽模樣,母親所賦予的愛和憐惜隻會更多。
蘇德福聽了吳香芝的話,才反應過來,小心翼翼的抱起了這個詭異的孩子,血緣關係是一種很玄妙的感覺,當涼冰冰的細嫩肌膚貼上他那雙布滿風霜的大手時,身為父親的責任感與心中的溫暖霎時間布滿了他的全身,鋼鐵般僵硬的肌肉瞬間放鬆下來,他懷抱著這個“醜八怪”慢慢的坐到了床邊,溫柔的說,“這是咱們的孩子。”
“蘇德福……我的肚子疼。”吳香芝猛地睜開眼,張開嘴努力的喘息著,雙手反抓著床單,大張著的嘴巴像是黑洞一般,下體的血液源源不斷的將床單洇濕,順著床板滴到了地上,匯聚成了一片小小的水窪,失血過多的肌膚白裏透青,隱隱透著黑色,一副不吉利的樣子。
蘇德福手足無措的抱著孩子,看著獨自苦苦掙紮的妻子,囁喏的不知該如何是好,“我……我去叫人……”
“別!”吳香芝看著他,突然抿著嘴狠狠說道:“好像…好像還有個孩子……你來給我接生!把孩子拽出來!”
蘇德福自小連隻雞都沒殺過,從沒見過這麽多血,還是來自自己妻子身上的血,他覺得自己雙腿像被沸水煮過的麵條,隻想癱軟在地上,他顫抖著將孩子放在一邊,將蓋在妻子下身的被子輕輕揭開,曾經讓他著迷的桃源如今血肉模糊猙獰的駭人,他覺得有點反胃,他有點想吐,突然看到一個黑色的東西慢慢從那個開口處往外擠著,他不敢伸手,他甚至不敢看,卻像是被點了穴道睜著大大的眼睛親眼目睹了這一副分娩的場景,這對任何一個男人來說都是極大的衝擊,先是孩子的腦袋被擠出了產道,接著是孩子的肩膀,再然後整個孩子猛地衝了出來,他隻覺自己比吳香芝還要崩潰,他大喘著氣看著孩子,“香…香芝……孩子……又出來一個孩子……是個正常的孩子…”
“把臍帶剪斷……”吳香芝的聲音斷斷續續,像是隨時都會暈過去一般,指揮著她木楞老實的丈夫進行最後的收尾工作。
蘇德福做完這一切,迫不及待的將孩子抱給吳香芝看,“一個男孩!白白的!你看看!香芝……”
吳香芝勉強轉頭看著這個健康的孩子,眼光又飄向了那個畸形的孩子,目光中透露出了無以言表的愧疚和憐憫,卻又漸漸冷凝起來,她看著自己喜悅的丈夫,剛想說些什麽,門外突然傳來吵雜的響聲,像是很多人在趕來的樣子。
吳香芝猛地眼前一黑差點暈闕過去,她支著胳膊坐了起來,透過門縫看遠處火龍一樣的火把隊伍,正衝著自己的屋子走來。
“怎麽了……”蘇德福看向門口,略有疑惑的獨自低喃。
經曆過一次家毀人亡,經曆過一次背叛與眾叛親離,經曆過一次狂風暴雨般的批鬥,吳香芝對人性的惡意已經牢牢的印刻在骨血中,她習慣了以最大的惡意去揣測這些從來都用憤恨或欲望的眼睛看向自己的村民們,她緊緊的抿著自己的雙唇看向這條火龍,在確定了這是衝著自己家過來後,突然對自己的丈夫說道,“將健康的孩子包裹好放到米缸裏塞嚴實了。”
丈夫不懂吳香芝到底是什麽意思,但對妻子的信任和服從已經成為了一種習慣,麵對著這條越來越近的火龍與吵雜聲,他的內心也升起了一絲不安,他哆嗦著將那健康的孩子用繈褓包裹好,放入米缸,在上麵封上木蓋,又加了塊曾經用來積酸菜的大石頭,新生嬰兒的哭聲本就微弱,再加上被封在木蓋裏,更是聽不出聲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