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一把名為溫柔的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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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與此相反的是筱原詩織。
在她的對麵,身著精致傳統和服的太太端莊地坐著,表情不變,嘴角帶著溫婉的笑。
作為會客廳,采光通風設置的也很好。不遠處敞開的木製日式推拉門,能看見傍晚夜幕中的庭院。
這樣靜止的圖畫一直持續到風聲在庭院響起。
冬季冷徹的風吹動了庭院的綠植,傳來“嘩啦”的聲音,與此同時筱原母親開口了。
傳統的日式房間,榻榻米鋪成的地板,木桌,坐墊,古典的味道。
“還是像母親大人一樣?”
“……”
少女接連將母親的開口打斷,如同冬季冷氣一樣冰冰冷冷的反問回響在耳旁,反問中傾注了她長久以來難以開口的怨氣。
失禮,什麽叫做失禮呢?
是她現在這樣,在怒火中將茶杯摔在地上,這叫做失禮嗎?
還是一句句打斷母親的開口叫做失禮呢?
“如果母親大人的失禮指的是這種,指的是我現在所做的。那麽我承認,詩織的確是失禮了,絕對是失禮了,我給您道歉。”
“但是——”
筱原詩織的嘴角掛起與此刻依舊微笑著的母親完全不一樣的、嘲諷的笑。
“但是如果母親大人的失禮,指的是像您那樣……”
“指的是像您那樣,維持所謂的、虛假的表麵禮儀……”
“指的是像您那樣,對女兒的一切都虛偽的讚同……”
“指得是像您那樣躲在溫柔之下的無處安放的控製欲!指的是不管我做什麽都必須在你的指示下而且一旦違背就是所謂的失禮的話!”
少女直麵著母親,咬著牙。
“我寧願失禮!”
“詩織……”
“您到底在幹什麽啊!”
徹底忍不住了,在這一句話後眼眶變成通紅。
“母親大人,我根本不需要您這種虛偽的尊重!”
“我寧願你對我生氣,對我的想法表示不讚同,我寧願這樣,我寧願這樣也不要您表麵讚同然後在事後逼迫著我主動改變!”
“您知不知道啊!詩織真的不需要您這樣的尊重,真的不需要,絕對不需要,無論怎麽樣都不需要!”
如同發泄著情緒一樣,少女用最大的力氣朝著她的母親喊著。
“拜托了,拜托您聽一聽我的心聲好不好?”
“唯獨這一次的請求,女兒真的拜托您,拜托您不要再繼續這樣維持表麵的尊重了好不好?”
“請您聽一聽我的請求吧!”
大喊著,眼前已經看不清了,母親臉上什麽表情也不知道了。雙眼模糊,身體也被抽幹了力氣。
“拜托了啊……”
深深鞠了一躬。
冬季裏令臉龐感到冰冷的淚滴掉在了地上,“啪嗒”,“啪嗒”,兩聲在安靜的房間中接連響起。
接下來就是長久的沉默。令人感到不安的沉默。
“詩織。”
不知道沉默多久以後母親終於開口。
“是……”
筱原詩織帶著虛弱氣聲的應答輕輕響起。
“累了吧?”
“……”
少女沒有回應,但耳邊依舊傳來母親自顧自地詢問。
“需要回房間休息一下嗎?”
“……”
“去吧,等等我會叫你下來吃晚飯的。”
“……”
筱原詩織終於用最後的力氣抬起了頭看向母親,可是眼前依舊是一片模糊,看不見母親的表情。
“母親大人……”
“嗯?怎麽了?嗯……是想問我關於詩織剛才發表的觀點的看法嗎?”
“……嗯。”
“這樣啊。”
模糊的視線中,母親輕微點了點頭。
“我當然尊重你的想法。”
一如既往溫柔的語調,像是一名溫婉的太太。
“你是我的女兒,不管怎麽樣我都尊重你的看法的,對吧。”
“……”
“……”
在模糊的世界中,看不清母親的臉,但是筱原詩織分明從中勾勒出了一抹一如既往的微笑。
她已經沒有力氣再反駁了,完全沒力氣了。
說話的力氣沒有,站著的力氣也沒有,身體搖搖晃晃,要癱倒在地上了。
她從未逃出過母親的囚牢,母親用控製欲編織而成的囚牢。她站在囚牢裏,等著一把名為溫柔的刀用看似毫無殺傷力的溫柔把她雕刻成雕刻者滿意的模樣。
她應該再也不會有機會擺脫了。從前沒有,現在沒有,以後也不會有。
筱原詩織是這麽認為的。
她重新垂下頭,看著幹淨整潔的地麵,看著地麵上刺眼的水跡。
在反射中,吊頂明亮的燈光進入了她的眼中。
現在已經是二月中旬,第三學期即將結束,等到四月春開學,她就要和吹奏部告別了。
嗯。
“……”
“……”
“筱原同學。”
“……”
“筱原同學?”
“……”
察覺不到時間流逝,不知道過了多久。已經徹底放棄的筱原詩織卻又忽然聽見了有人在喊她。同時,水跡中晃眼的燈光也被一抹陰影遮蓋了。
她抬起頭,模糊的世界裏出現了人影。
“平川老師……”
“嗯,是。”
溫和的、安慰著的語氣。
“沒關係,筱原同學去休息一會兒吧。”
“我……”
“沒事的,你已經做的很好了,把自己的意願徹底表達出來了。”
“可是……”
“放心,沒能被接受也沒關係。我們約定好了的,對於筱原同學沒能傳達到的意願,我會替你傳達的。”
雖然看不太清楚,但能感覺到,平川老師的臉上有一抹溫暖的笑,這抹笑容與平日母親臉上見到的溫柔的笑絕對不一樣。
“嗯。”
不知道怎麽想的,筱原詩織點了點頭。
“當然太……”
“什麽樣叫做失禮呢?”
“像現在……”
“不在沉默中爆發,就在沉默中滅亡。”
長久以來來自母親的看似溫柔的尊重,讓人無法反抗的尊重,讓人沉重到窒息以至於沉默的尊重。如同漩渦一樣將她包裹,溺在水中發不出聲響。
而現在,某位多管閑事的教師拉了她一把,於是她浮出了水麵。
“失禮嗎?”
極盡諷刺語調的反問。
某位著名的、擁有上百個馬甲的作家寫過這麽一句話:
她的聲音一如之前的溫和,沒有多餘的起伏,語氣也不帶絲毫的責備:“詩織,太失禮了呢。”
“我這樣?”
“當然……”
於是整間房間裏就沒了聲響。
一切都寂靜無聲,如同某個普通的冬日的傍晚。但眼前的場景絕對不是。
昏暗的戶外世界,也就更映襯了此刻頭頂吊燈的明亮。明亮的燈光灑在幹淨整潔的地麵上,照出一灘刺眼的水跡。
而在水跡的旁邊,精致的茶杯輕微滾動了幾下,停穩,沒了聲響。
空氣就像凝結了一樣,將空間裏的一切都凍結。呈現在平川哲文眼前的場景就成了一幅靜止的畫。
木桌旁邊,穿著西式製服、格裙、黑色長筒襪,胸口打著領結的少女,她站起身,直視著她的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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