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傾城之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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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額頭上的傷口愈合了,留下一道淺淺的疤痕,藏在頭發裏,當風拂起,細細瞧,才會看得出來。醫生對舒暢說,如果她嫌難看,可以去上海做個局部整容,把皮膚打磨下,就可以恢複如初。
    舒暢謝絕了醫生的建議。她堅持留下這疤痕。這樣,好像能留住晨晨倉促離開時的身影。她記得,晨晨睡在水晶棺材裏時,額頭也有一個疤痕,化妝師把它縫補了下,塗上厚厚的粉,抹上淡淡的紅暈,卻怎麽也遮不住針線的痕跡。
    她坐在旁邊陪他,很想握住晨晨的手,殯儀館的工作人員不讓,天氣太暖,接觸到外麵的氣溫,屍體容易腐爛。
    晨晨眼睛閉著,嘴角抿著,和平時睡著的神情一樣。他的身上穿著一套昂貴的西服,有點不太合身。她對爸媽說,給晨晨換一身運動服,最好帶上籃球。爸媽搖頭,晨晨三十八了,是個成年男人,該有一身正裝讓他上路。
    舒暢歎了口氣。晨晨活著的時候,隻有裴迪文待他像個成年男人,握手、問好、約著下次聚會一塊喝可樂。她和爸媽把晨晨當孩子,其他的人都把晨晨當傻子。
    晨晨膽小,走個路,都要牽著她的手,看到陌生人,怯怯地躲在她身後。現在,他終於勇敢如一個真正的男子漢,獨自前往另一個世界。
    燕子啊,是否你已經再度找到你的家。
    出門的路要當心,忽晴忽雨,忽然夕陽已西下。
    孤孤單單放單飛的燕子啊,所有的人都在等,等著你回家。
    舒暢閉上眼,怎麽也忘不了那天晚上的情景。暮色中,晨晨的血流了一地,像把整條路都染紅了,沒等到醫院就合上了眼。閉上眼之前,他抓住她的手,想給她拚個笑容,卻沒有成功。
    “唱??????”另一個唱字涅滅在他的嘴角,他的手從她的掌中滑落。一粒阿爾卑斯奶糖在舒暢的掌心顫栗著。
    吳醫生到急診室看晨晨,說了句:這未嚐不是一種解脫。
    解脫!是的,晨晨用這樣的方式,讓自已解脫了,也讓所有關心他的人解脫了。他不要再為症病而疼痛,爸媽和她也不用再為他牽掛,不用再為錢而發愁。
    如果晨晨是片雲,這片雲飄走後,天空露出原來的顏色,還是一團灰暗。
    手術費省了,購買腎源的錢省了。撞著晨晨的人是致遠房地產公司總經理的車。總經理寧致當時就坐在車裏,車在街道上行駛,晨晨無預期地衝上車道,司機來不及刹車,直直地撞上晨晨。舒祖康和於芬是明事理的人,知道這事怪不了人家,晨晨有錯。經交.警調解,致遠房地產公司一次性賠償一百萬人民幣,司機不負任何法律責任。
    晨晨的喪事,也是致遠公司的職工辦理的。他一生沒這麽風光過,沒這般受人尊重過。水晶棺材前,鮮花都堆滿了,各式各樣的挽聯掛得到處都是。認識和不認識的人,一波又一波地來祭拜他。
    舒暢想:晨晨若地下有知,一定會嫌煩的。晨晨的世界很寧靜,他隻要她和爸媽就可以了。
    火葬那天,寧致領著上百位身穿黑西服的男女來給晨晨送行,不了解內情的人還以為晨晨是個什麽重要人物。舒暢覺著這一幕,有如一出荒誕劇。
    幸好,一切都結束了。
    笑得憨憨的晨晨,成了一捧灰燼,葬在濱江的公墓內。大理石的墓碑,四周種著鬆柏,舒祖康和於芬每天都要去看他,怕他太孤單。
    晨晨離開後,舒祖康和於芬都像失去了魂魄,整天恍恍惚惚的,不提醒他們,連飯都不記得做。吃飯時,於芬不知覺就會擺上四雙筷子。夜裏睡得好好的,她會突然從樓上跑下來,氣喘喘地問:晨晨又跑出去玩了?
    舒暢張嘴要回答,於芬看都不看她,走進晨晨的房間,把她關在了門外。
    舒暢無力地看著這一切,語言已失去了功效,隻能祈盼時間的流逝能慢慢抹平爸媽心中的傷痕。畢竟這三十八年,他們太多的時間是圍繞著晨晨轉的。習慣,不可能一時半會能改變。
    舒祖康還好,於芬卻連話都懶得和舒暢說了。舒暢知道,於芬是在氣她不該把晨晨帶出醫院,帶出後又沒好好地看護他,才讓晨晨突然撒手人世。腎源好不容易配到,晨晨已經一隻腳跨進燦爛的明天,是舒暢一手把他推進了黑暗之中。有天,於芬失控地哭著指著舒暢,如果你容不得晨晨,當初幹嗎搶著要答應給晨晨換腎。他要是不換腎,至少會比現在活得久一點。
    舒祖康大聲喝止於芬,讓她不要亂說。
    舒暢說,爸爸,讓媽媽說吧,說出來,心裏麵就舒服了,我沒關係。
    舒暢怎麽也沒想到,羅玉琴和楊帆會過來看望爸媽,帶著一籃水果,帶著幾包點心。於芬拉著楊帆的手,直抹眼淚。羅玉琴抱著於芬,讓她不要太難過,父母與子女的緣份也有深有淺,她不是還有舒暢嗎,女兒和兒子是一樣的。
    舒暢麵無表情地看著他們,把楊帆叫到葡.萄架下,對著一園芍藥,低聲說:“對不起,那天??????”
    “我知道。”楊帆半途攔截了她的話,“晨晨有事,你才沒去成,我也沒等多久。”
    舒暢點點頭,她的年假快休完了,“我一上班,就給你電話。謝謝你幫我瞞到現在,請再瞞幾天,你看我爸媽,風一吹就能倒的樣,我不能再讓他們雪上加霜。”
    楊帆深深地凝視著她,扁了扁嘴,“你看我媽媽今天都過來了,幹嗎還說這樣的話。”
    舒暢不解。
    “其實,我媽媽她挺喜歡你的。”
    突然間,舒暢明白了,嘴角浮出一絲譏誚,心像被針紮了一下。晨晨這塊大石搬走了,舒家隻有她一個女兒,多少錢都會留給她,這房子也會是她的,她又有一份薪水不低的工作,嘴巴不歪,眼睛不瞎,又不癱不拐,羅玉琴沒理由不喜歡這個媳婦。“如果那天我們把婚離了,如果晨晨還活著,你現在還會不會說這樣的話?”
    “不是沒離成嗎,這說明我們有緣,這是天意,唱唱,我仍愛著你。”
    “聽了這話,我真是感到無比的榮幸。”舒暢忍住心口的惡心,往後退了幾步,當楊帆如瘟疫一般,“談小可呢?你準備怎麽辦?”
    “我和她沒什麽的。”
    要是沒有在茶社親眼見到他和談小可親昵的一幕,舒暢說不定也就相信了他這一番話。“你所謂的沒什麽,是指你們目前才摟摟抱抱、卿卿我我,還沒有發展到上床的地步?”舒暢咬牙問道。
    楊帆臉漲得通紅,“我也隻是個普通男人,前一陣壓力太大,我迷失了自已。”
    “真是好笑,你已不是我的誰了,不存在對得起對不起我。楊帆,不要讓我瞧不起你,不管你心中愛的人是誰,我對你,早已心灰意冷,我們永遠都不可能了。”說完,她看也不看他,走過去拉起正與羅玉琴閑聊的於芬,“媽,你不要累著,該進去睡會。”
    “我正和楊帆媽媽說事,不困。”於芬說道。
    “媽,你退休在家,時間一大把,羅阿姨還有別的事忙。”
    “我不忙,今天專門就過來陪陪親家母。”羅玉琴一臉慈祥地看著舒暢。
    舒暢立時就覺得喉嚨裏不小心吞了隻蒼蠅,胃中翻江倒海,“多謝羅阿姨,不親不熟的,我們哪好意思耽誤你。”她冷冷地點下頭,硬把於芬拖上了樓,回身把水果和點心塞給楊帆。“你們能來就感激不盡,不能再讓你們破費。”
    “別耍孩子脾氣。”楊帆說道。
    舒暢冷笑,“我有那麽嫩麽,我不做孩子已很多年。”
    “唱唱,阿姨知道你在賭氣。以前都是阿姨不好,人老了,有時候會嘮叨幾句,有口無心的,你別往心裏去啊!這樣吧,阿姨和楊帆今天先走,改天楊帆帶你去阿姨家,阿姨給你做好吃的補補身子。”羅玉琴扯下楊帆的衣角,使了個眼色,有些難堪地告辭了。
    從這天起,冷卻很久的楊帆熱線又活躍起來。不過,他打幾次,舒暢就按幾次。後來,他改發短信,舒暢一氣把手機給關了,躲在屋子裏用座機打給勝男發泄心情。
    還沒開口,就聽出勝男的嗓音沙啞,像是哭過了。陸明,可能要判處死刑。
    舒暢沒提自已的心情,一直陪勝男東拉西扯了一個小時,聽到勝男聲音正常,她才擱下電話。要從心裏拿走一個人,很痛,很苦!
    晚上洗了澡上床,頭上包著幹發帽,發梢依然有小水滴順著耳朵滴下來,脖子裏涼涼的。她把手機開了,看有沒有報社的短信。
    剛打開,手機就響了。
    “我的運氣不錯,打了第十通,你就接了。”裴迪文溫雅的嗓音在深夜聽起來,格外的溫暖。
    秋天了,夜涼如水。
    裴迪文知道舒晨走了。那起車禍,報社綜合版的記者有過來采訪,看到麵無血色的舒暢嚇了一跳,才知舒晨是她的哥哥。報道上隻提到遇難者是一個三十多歲的男子,沒提名和姓。裴迪文當晚就給舒暢打了電話。
    舒暢是在把舒晨送走後,才看到這通電話。她回了過去,簡單說了下事情,那時她忙得嗓子差不多發不出聲音,兩人沒什麽聊。裴迪文以私人名義讓花店小姐送了個花束,還送來一大筐可樂。人事部長則代表報社送了花圈和慰問金,謝霖過來陪舒暢坐了會。
    “我過兩天可以回報社上班。”舒暢還是先匯報工作。
    “不急的。睡了嗎?”
    “還沒有,不過上床了。”
    “那換上一件暖和的衣服,出來吧!”
    “呃?”
    “我在你家巷子口等你。”
    “現在已經快十點了。”舒暢看看床前的鬧鍾。
    “你明天又不用上班,擔憂什麽?”
    “但你要上班呀?”
    “我剛從美國回來,正倒時差呢!快點,不知哪家的狗已經虎視眈眈我好一會了。最近,狂犬疫苗頻頻造假,我不敢拿自已的身體開玩笑。”
    他的語氣並不咄咄逼人,卻有種讓人無法拒絕的感覺。
    舒暢遲疑了一會,起來穿了件薄毛衣、牛仔褲,頭發隨意紮成馬尾,輕手輕腳出了房間。
    月光下,歐陸飛馳有如尊貴的爵士,閃爍著高雅的光澤。裴迪文兩手交插,斜依著車門。
    “裴總,有事和我說嗎?”舒暢看到他弧線分明英挺的嘴唇,不由想起公園裏那個不太能用意外解釋的一吻,臉悄悄地紅了。
    “就是想看看你。”裴迪文穿著米色襯衫,領口敞開一粒扣子,神情有些疲倦,衣衫微皺,頭發也不似往前的穩重有型。
    “你不會是剛從機場過來的吧?”
    “回答正確。快上車,我有點累。”裴迪文打開車門。
    舒暢想說什麽,欲言又止。由他推上了車,替她係好安全帶。
    “這是去哪?”舒暢看著車出了市區,往西郊的江邊開去,那裏可是濱江的開發區。
    新城,一派社會主義的繁榮昌盛。
    “我家。”
    舒暢吃了一驚,呆了一下才問:“為什麽?”
    “我坐了二十個小時的飛機,沒合眼,沒吃什麽東西,我現在不想再坐在什麽餐廳裏,講究禮儀,維持形象,保持某種姿態,等一盤有可能並不可口的食物,或者喝一杯提神的咖啡。”
    “那你應該直接回家休息呀!”幹嗎還繞一圈來看她?
    裴迪文淡淡地笑了,“我是在回家。”他飛快地瞟了她一眼,沒預期地抬手摸了摸她的臉,“你瘦得我都快認不出來。”
    舒暢眼眶泛出一絲霧氣,忙把臉轉到一邊。
    車開進了憩園,停在一幢四層的歐式公寓下麵。“我住四樓,來,你拎這個包。”裴迪文遞給舒暢一個背包,自已從後備箱拎出一隻超大的行李箱。
    舒暢愣了愣,還是接過來了。兩人一前一後上了樓,他提箱,她背包,好像一對剛旅行回來的夫妻。
    “進來呀!”裴迪文開了門,放下行李箱,見舒暢仍站在外麵。
    舒暢把背包遞過去,躲避著他的目光,有些局促地四下張望,“裴總,時間很晚了,就不打擾你休息,我下次再來拜訪你。”
    裴迪文看她那為難的樣,又好氣又好笑,“人不大,思想還挺複雜。快給我進來,你這樣站在外麵,被鄰居們看到,沒事也變有事。”
    舒暢被他的話嚇到,乖順地跨進門。
    “廚房在那兒,自已去冰箱找喝的,順便給我找點吃的,我先去衝個澡。”裴迪文換了拖鞋,徑直走進了浴室。
    舒暢站在門口,打量著裴迪文的客廳,白,灰,此外找不到其他顏色。單調、簡潔使得房子越顯空曠。布藝沙發白得好像要放藍光,餐台上沒有一點汙漬,玄關處擺著盤開著黃色花朵的君子蘭,整個客廳沒有一點紙屑一隻鞋一件衣服,幹淨得讓人頭皮發麻。離家這麽久,還能保持這麽整潔,顯然有人幫著整理的,一定不是某位關係密切的女人。任何一個女人,如果在這個房間內呆上二個小時,都會想方設法留下點柔和的色彩。
    浴室裏傳來嘩嘩的水流聲,舒暢別別扭扭地歪了下嘴,走進廚房。
    從來沒想過裴迪文的房間,她會登堂入室。要是傳到報社裏,她閉上眼都能想象一張張臉上會掛上什麽表情。
    舒暢自認為不屬於八麵玲.瓏型的人物,不善投機取巧,想出人頭地,隻能努力幹活,然後得到領.導的肯定。裴迪文對她要求那麽嚴格,活沒少做,事沒少幹,她有可能會yy下某位帶有成熟氣息的男星,是的,裴迪文的氣質俊朗不輸那些男星們,但她從來連一絲歪念頭都沒往他身上飄過。可能是她的身邊有了楊帆。就是沒有,她也認為這是件匪夷所思的事。
    裴迪文,是她的領.導、嚴師、伯樂,所謂對她一點特別,舒暢自戀地認為自已是個人才,他才會關心多一點。
    裴迪文的廚房大小適中,工具齊全。刀具、鍋灶都鋥亮地袒露著,與乳白色的牆壁互相映襯,顯出對人間煙火的不熟悉。以這樣的清潔整肅來看,這間廚房很有讓人食欲不振的能力。冰箱裏,到是貨物齊全,冷藏櫃裏有啤酒、礦泉水、果汁,還有水果、麵包、雞蛋。冷凍櫃中,速凍的水餃一包包地排著,各式餡都有。
    舒暢因為輕微鼻炎的緣故,從不進廚房,連個泡麵都不會煮,這弱處可不能讓裴迪文發覺。她聰明地給他倒了杯果汁、切了幾片麵包,自已就拿了瓶礦泉水。
    剛把瓶蓋啟開,裴迪文出來了,穿著中規中矩的居家服,袖子直到手腕,頭發隨意梳了下,比平時顯出幾份親和力來。
    “七點之後,吃油膩的東西,會長胖的。”她拘謹地站在桌邊解釋道。
    裴迪文也不挑剔,真是餓壞了,雖然吃相仍舊斯文有型,但一大片麵包,幾口就沒了,果汁很快就見了底,自已起身又倒了一杯。
    舒暢專注地喝著礦泉水。無聲無味的液.體,在口中蕩漾著讓人發慌的元素,仿佛有什麽神秘的物質被注入進去,看不見,抓不住,卻叫人不由自主地心神不安。
    她試圖表現得悠然自得,等待裴迪文的發話,聽完後,趕快告辭回家。
    好似等了天長地久,裴迪文終於開口了。“家裏的事都處理好了嗎”
    “嗯!”
    “你爸媽心情怎樣?”
    “差不多平靜了。”
    “你呢?”
    舒暢眨巴眨巴眼,她不是好端端坐在他麵前嗎?
    “舒暢,”裴迪文出人意料地伸出手,握住了她的,一字一句地對她說,“聽我說,你要明白,不是每件事你都可以預料到,在任何一種語言裏都有一個詞叫做意-料-之-外。你無法預測所有意外,那是上帝才能做到的事。比如舒晨的病,比如舒晨的過世,那不是你努力、細心,就可以阻止發生的。舒暢,不要自責了,那些不是你的錯。”
    他的聲音不大,卻緩慢有力,手掌牢牢地扣緊她,幽深的眸看進她的眼睛裏,那目光直達她心底深處連自已都常常裝作不見的某個地方,令她微微顫栗。“我不是自責,隻是一切發生得太突然,我??????”這樣的裴迪文讓她覺得無處遁形,身體微微掙紮,意欲逃脫他的掌控。
    “如果手術失敗,是不是你就能安然接受?”他把椅子挪近她,四目相對,他的氣息近在咫尺,隻聽他繼續說道,“對自已要求不要太高,你已經做得很好,不然舒晨不會那麽愛你!你隻是一個平凡的女子,不是操縱生死的神。”他的聲音輕輕的,輕得像一聲歎息。
    她下意識地曲起手指,幾乎屏住呼吸,心神不由自主地跌入眼前那雙黑得漫無邊際的瞳眸中。
    寂靜的深夜裏,躍出一線白光。一圈濕熱在眼眶中升起,接著,大顆大顆的淚珠沿著臉頰撲撲地滾落下來,打濕了他的手掌。
    他歎了一聲,站起身,把她的頭按進了懷裏。
    舒暢一瞬間,千頭萬緒湧上心頭,泣不成聲地抽噎。從晨晨倒下那一刻起,她沒有掉過一滴淚。爸媽全被這個噩耗給驚呆了,除了痛哭,失去了一切行為能力,家中所有的事,都是舒暢過問。三天三夜,她都沒合過眼。勝男過來,把她按在床.上,讓她睡會兒。眼睛一閉上,就是晨晨滿身是血的樣子。
    於芬怪罪她,其實,在心中,她早已把自已怪罪萬遍了,恨不得用盡全身力氣,讓時光回到公園的那一刻,她會緊緊抓住晨晨的手,一刻也不鬆開。心,像被一雙巨形的手緊緊揪著,疼得她喘不上氣來。這樣的痛,她又說不出口。她巴不得替晨晨去死,或者變得像晨晨一樣的簡單。
    一日一日的撐著,催眠自已那一切是天意,但哪夜,不是張眼到天明。心裏的痛早已積蓄得如同深潭一般,裴迪文的話,讓堤壩崩裂,她的淚一發不可收拾。再加上楊帆帶給她不能啟齒的羞辱。
    “我去給你拿下毛巾。”裴迪文疼惜地摸了下她的頭。
    她抬起頭,看到自已把他的家居服全弄濕了,不自在了一秒,咽了一口吐沫,又陷入五味雜陳的感傷裏,繼續大放悲聲。
    裴迪文耳朵充斥著舒暢不節製的哭泣,他知道沉入水底的愁,正慢慢浮上海麵,不禁悄悄鬆了口氣。
    “這一次,你大概沒有邊哭邊咒我。”他用熱毛巾輕柔地擦著她紅腫的雙眼,笑著調侃。
    “你怎麽知道我咒你?”舒暢一愣,哭聲弱了。
    “難道你沒有嗎?從我辦公室一下來,就鑽進洗手間,邊哭邊嘟噥。”
    “你跟蹤我?”
    “不需要,是我太了解你。”
    不過是若幹個刹那,又或是很久。舒暢倏地低下睫毛,避開他的視線。
    他有一雙藏著漩渦的眼睛,這她一早知道,可不知如何,偏在此刻,她才察覺其中的危險。“有你這樣的上司,挺可怕的。”她在他麵前丟臉無數,找塊麵紗都遮不住了。
    “很遺憾,你卻不太了解我。”裴迪文自嘲地攤開雙手,“人生真不公平。”
    “你拿高薪、住雅宅、開豪車,有地位,有人脈,幾千員工看你的臉色行事,揮揮手,就有人把你想要的擺在你麵前。你這樣還不公平,我們不都得懸梁自盡去?”
    裴迪文失笑,“在你眼裏,公平就是這些?”
    “一部分吧。”舒暢眼神一黯,還有你付出真誠,別人卻回應你欺騙,這些說了隻會讓裴迪文取笑。他這樣的男人,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包括感情。
    “其實,舒暢,上天很眷顧你,你比任何人都幸運。”他彎下腰來,眼睛對眼睛。
    她凝視著他黑眸裏點點的光彩,沒有聽錯嗎?
    “你還不是一般的笨。”裴迪文揚起漂亮的唇角,修長的手指捏了下她的鼻子,“去客廳看會電視,我把行李收拾下,就送你回去。”
    “我可以自已去打車??????”
    “你笨得真是不可救藥。”裴迪文輕笑,把她推進客廳,給她開了電視,自已拎著行李箱進了臥室。
    窗外夜色更濃了,不知何時,滴滴答答地下起小雨來。晚風夾著雨意,吹進室內,舒暢不禁打了個冷戰,往沙發裏又蜷了蜷。不知覺,困意襲來,恍惚記得自已好久沒睡著過了,眼皮愈發得沉重。
    裴迪文從臥室出來,看著電視的屏幕在閃,沙發上,舒暢已睡著了,頭擱在沙發背上,馬尾鬆開,遮住臉頰,身子蜷得像隻蠶蛹。
    他輕輕地關了電視,把客廳的大燈擰滅,留下一盞微弱的壁燈,幫她把臉上的發絲撥攏到耳側。
    “晨晨,別鬧!”睡夢中的她感到了他手上的溫暖,傾傾嘴角,嘀咕道。
    他一下子定住。他沒見過她如此嬌憨的一麵。
    臉頰的柔.軟留存掌心。他小心翼翼地俯近她的臉寵,細細端祥。暗淡微光勾勒出她柔和的輪廓,長長的睫毛,小小的鼻翼,濕潤的唇,青色的眼底,秀眉微皺。
    “傻孩子,你心裏的心思到底有多重啊!”他輕聲說了一句,湊近她的唇,碰了下,然後飛快地鬆開。
    她動了動,並未醒,睡意沉沉。
    他嘴角的微笑不禁加深。有的人說不清哪裏好,但就是誰都替代不了。
    第二天,雨後放晴,又見白雲藍天、陽光萬丈風情。灰色的歐陸飛馳在上班的車流中優雅地行駛著,舒暢頭抵著車窗,鼓不起勇氣看裴迪文。
    又丟臉了一回,再也無顏見江東父老。她竟然在他家客廳的沙發睡著了,還一夜好眠,蓬著個頭醒來,由他領著去洗漱,再坐在餐桌邊吃他烤的麵包、煎的雞蛋。
    幸好裴迪文手機響個不停,他沒注意到她臉上又羞又窘的表情。出國幾天,報社裏的事堆積如山,一幫中層等不及他到報社,爭先恐後地搶著請示。
    高薪也不是那麽好掙的,舒暢看他手機夾在脖頸裏,抽空喝口牛奶、咬點煎蛋,很同情了一把。她自告奮勇地洗鍋、洗碗,以減輕過意不去的心情。
    吃完下樓,裴迪文說先送她回家,自已再去報社。她想拒絕,話到嘴邊又咽下。到這時候,矯什麽情呀!二十多分鍾的路程,兩人並不多話。白天不比晚上,歐陸飛馳一開進巷子口,尊貴優雅的外形就引來了路人的仰視。
    舒暢是在眾目睽睽之下,下了車。“裴總,再見!”她轉過身,欠欠身,禮貌地向裴迪文告辭,也讓圍觀的人看出兩人之間的階級差別。
    裴迪文微微一笑,丟下一句,“我再給你電話。”車劃出一個美麗的旋弧,開遠了。
    舒暢在路邊愣了半天,才收回恍惚的神思。想起自已一夜不歸,不知爸媽有沒發覺。她聰明地去了離巷子口不遠的早市,買點什麽回去,要是爸媽問起,就說起早了。
    她像任何一個為節省車費而步行前往的家庭婦女,氣喘籲籲在菠菜油菜西紅柿之間猶猶豫豫。對於一個不擅廚藝的人,根本不知買什麽好,隻是下意識地望著那些菜,讓熱情的攤主誤以為她拿不定主意。最後,她買了三顆西紅柿、兩條黃瓜,晃晃悠悠地出了市場,在路邊,看到有個山東人在推車上做山東雜糧煎餅,買的人很多,她也湊過去買了一個。
    步行回家,剛推開院門,突然看到楊帆從客廳裏跑了出來。
    他穿著非常狂野的黑色t恤,黑裏透著灰,膝蓋磨得發白、褲腳一圈毛邊、緊繃著大.腿的牛仔褲,看上去活力充沛,像是要去遠足。
    “唱唱,你去市場了?”他看到她手中的袋子,驚訝得眼瞪得溜圓。
    這人還真是不撞南牆不死心,舒暢咬牙切齒地朝屋裏瞟了一眼,於芬和舒祖康不在,放下心來。
    “我爸媽呢?”
    “你沒遇到他們嗎?爸媽去菜場買菜了,說中午做茄夾子。”
    舒暢皺起了眉頭,茄夾子也是楊帆喜歡的菜之一,用膝蓋想,也猜出爸媽今天要特地招待楊帆。
    “你怎麽不去上班?”她沒好氣地問。
    “我今天特地請了假,陪陪你。你都在家悶很久了,我們去水上樂園玩吧!不然,我們去江心島,我有朋友在那工作。”楊帆熱情地看著她。
    “你今天不要上班呀,那好,我們一起去民政局把事情辦了。”舒暢笑了。
    楊帆抿緊唇,“你怎麽不懂我的心,如果你氣我,可以罵我幾句,踢我幾腳也可以,但千萬不要任性用事。世界上那麽多人,隻有你讓我動了結婚的念頭,這容易嗎?”
    舒暢擺了一下手,“別在我麵前裝情聖了,你怎麽留戀這份感情是你的事,不要再扯上我。我的心髒沒你那麽柔.軟,能屈能伸。如果你抽不出時間去民政局,那麽我就去法院起訴。”
    “唱唱,別犯傻,起訴的話,你不怕報社知道你結婚的事嗎,違約金可不是小數目。”楊帆的語氣不緊不慢,顯得很胸有成竹。
    舒暢定定地凝視著他,無法置信他會說出這番話來,原來,這就是他的勝券呀!不過,這到給了她一絲靈感。
    “你這是在威脅我嗎?楊帆,告訴你,隻要能和你離婚,哪怕丟了這份工作,哪怕付再高的違約金,我都情願。浪費三年,咬咬牙,忍下了,但賠上一輩子,我不甘心。”
    楊帆陽光帥氣的麵容皺成一團,話沒說出口,袋子裏的手機響了。
    他掏出來,有些慌亂地瞟了下舒暢,匆忙按掉。
    手機毫不放棄地繼續鳴叫,他繼續按掉,反反複複來了幾次。
    “沒什麽大不了的事,不接沒關係。”他硬擠出一絲輕鬆,向舒暢解釋,鼻尖上冒出幾粒汗珠。
    舒暢譏誚道:“你沒關係,談小可關係可大了。”
    “我真的沒想和她有結果。”
    舒暢看著他,嫣然一笑,“有無結果,和我無關。楊帆,不要逼我,你那處長好不容易得到的,哪天我帶著談小可去你辦公室參觀參觀,可好?”
    楊帆瞠目結舌,不敢相信舒暢會說出這樣的話。
    “再次感謝你對我的關心,以後,你還是留著好好愛自已吧!你證件在身上嗎?”
    楊帆搖頭。
    “那麻煩你回去取一下。楊帆,你不要以為我對你還愛恨交織。是的,因為舒晨的病,你和你媽媽向我提出分手,我真的能理解,也能接受。可是老天幫我把眼睛擦亮,我才看到那隻不過是你打著現實的幌子,來掩飾你的離情別戀。你反複地強調分開是我重親情輕愛情,不把你放在第一位,於是逼走了你,從而洗滌了你內心的罪惡感,你可以名正言順地變心。現在,舒晨走了,我的劣勢變成了優勢,你權衡之後,覺得找我很劃算。楊帆,你是上帝嗎,所有的人都乖乖地聽候你的安排與選擇?你媽媽是個小市民,那樣想,我不計較,你怎麽也落到這麽可恥的地步?你是不是非要我把你定格於深惡痛絕才罷休?”舒暢怒睜雙目地看著楊帆。
    楊帆黯然閉了閉眼,“唱唱,你還和以前一樣,眼中容不得一粒沙子。”
    “你能容得下?換位思考下,你站在我的角度,你會怎麽做?”
    “一份感情不容易。你再想想。”
    “我想得都快發瘋了,你聽不懂中文嗎?我要離婚。”舒暢抓狂地咬著唇。
    “好,下午二點,婚姻登記處見,我會帶上所有的資料。”
    “多謝了。”
    楊帆轉身,背微微有點佝,肩耷拉著。
    舒暢想起無數次,她曾從身後抱住他,頭貼在他的背上,像隻小狗般,嗅來嗅去,說他的氣息最好聞,一輩子都聞不夠。
    往事已隨風逝。舒暢痛苦地閉上眼睛,阻止淚水噴湧而出。
    有人輕輕叩院門。舒暢以為楊帆又來了,憤怒地看過去。門外,致遠房地產公司的人事處的馮處長含笑向頷首,“舒記者早!”
    舒晨的喪事和賠償,前前後後都是這位處長辦理的,很能幹、圓滑的一個人,舒暢與他接觸了幾天,算是熟悉。
    舒暢忙走過去打開院門:“早,馮處長。”
    “你爸媽都不在家?”兩人走進客廳坐下,舒暢倒上茶,馮處長看看四周,問道。
    “去菜場買菜,馬上就回來了。”舒暢猜不透這位馮處長的來意,按道理,舒晨的事處理好了後,應該沒有交集。
    馮處長點點頭,淺抿了口茶,“那我和你說也一樣。是這樣的,我們公司後天組織一批銷售業績很不錯的員工去海南旅遊,我們寧總讓旅行社加了兩個位置。因為我們公司的駕駛員的不慎,給你們家造成了很大的傷害。舒醫生和夫人一直活在痛苦之中,寧總想借這個機會,讓他們一同去海南散散心。舒記者,你放心,我們公司會派人負責照顧他們,一定會讓他們玩得很盡興,而又不會太累。”
    舒暢回道:“這怎麽好意思,我哥哥的事,也不全是你們的錯。你們為此做得足夠了。謝謝,我想過一陣,我會陪我爸媽出去散散心的。”
    “舒記者別這樣說,再多的錢也換不回一條人命,我們公司為你們做什麽都是應該的。這次隻是順便而已,舒記者不要往心裏去,請你把舒醫生和夫人的身份證找一下,我這就去旅行社辦手續。”
    舒暢為難了,人家講得這麽誠意十足,真找不出什麽理由來拒絕,可是她又覺著哪裏不對勁。
    一般發生重大車禍的雙方,要麽是拳腳相加,要麽是惡語對罵,是在法院的強製執行下,雙方才不得已熄滅戰火。天下有這麽善解人意的肇事者?還是致遠房地產公司錢多得沒處去,日行一善?
    “馮處長,真的很感謝你們的好意,但我爸媽年紀大,海南太遠。”舒暢沉吟了一會,還是覺得不能太得寸進尺。
    “舒記者真是太多慮,如果你真的不放心,我們公司可以請一位保健醫生隨行。嗬,本來是寧總親自過來邀請的,北京的總公司召開緊急會議,他脫不開身。”
    舒暢有些無力地笑笑:“那??????等我爸媽回來,問問他們的意見吧!”
    馮處長笑眯眯地點點頭。
    舒祖康和於芬從菜場回來,一聽,兩人動心了。
    這些年,因為舒晨,他們都很多年沒出過遠門。現在,心裏麵是痛苦,但人要往前看,他們想出去見見世麵,來減輕心底裏的痛楚。
    馮處長又舌如蓮花般地告訴他們,這個季節,海南是最美的,海水碧藍碧藍,直伸到天涯海角;海風輕拂,帆船點點。夕陽下,海邊的花圃中,花紅似火。舒祖康把兩人的身份證交給馮處長。馮處長說後天早晨,公司派車過來接他們。
    馮處長一走,於芬就拉著舒祖康上樓,直嚷著該穿什麽衣服去海南!
    看著父母歡喜成這樣,舒暢還能說什麽。心裏麵對寧致這個人到添了幾份好奇。兩個打過幾次照麵,沒太大印象,隻記得他是個瘦高的年輕男人,直挺的鼻梁和薄嘴唇,襯衫的袖子扣得嚴嚴的,長褲落到腳背幾乎是一條直線。他和她隻說過一句話:節哀順便。
    舒暢上網查了下致遠房地產公司的資料,吃了一驚,想不到這家公司還是家上市公司,由寧致和宋思遠兩個人創建,在國內房地產行業中排第二十位。
    全世界的各行各業中,除了販毒和倒賣軍火,房地產行業是最暴利的,怪得寧致如此大方。舒暢順便點開了國內排名前幾位的房地產公司,發現排名第一的是恒宇集團,董事長是香港樓王裴天磊。
    下午,舒暢開了車先送舒祖康和於芬去藥店買些旅遊自備的常用藥,然後就去了民政局。她對爸媽說去報社拿點資料,隻字沒提離婚的事,她不想掃爸媽的興。但願爸媽旅遊回來後,趁著興奮頭,她再把所有的事全盤托出。
    楊帆真沒食言,站在民政局樓前一棵香樟樹下吞雲吐霧。
    以前,他寫文件時,偶爾會抽幾枝煙,舒暢說抽了煙,就不讓他吻她。他聽了,也就戒了。現在,他無需顧忌什麽。
    楊帆看著舒暢,把煙頭摁滅,扔在花壇裏。舒暢平靜地點點頭,拿著包隨他一同進去。這次,負責辦理手續的工作人員換了個年輕姑娘。
    離婚過程很簡單,小姑娘接過兩人的身份證,查看了結婚證和離婚協議書,細聲細氣地問舒暢:“你真的什麽都不要嗎?”
    所謂兩個人的共同財產,不過是掛著楊帆名字的那套未裝修的公寓。
    舒暢點頭。
    小姑娘就在他們的結婚證上蓋了一個戳,給他們每人發了一個離婚證。整個過程,沒超過二十分鍾。
    辦完手續出來,舒暢感到渾身輕鬆,好像出了籠子的鳥,有一種飛翔的yu望。她站在路邊的草坪上,仰望著天空。她的眼睛眯縫著,透過眼睫毛縫隙,可以看到淡淡的雲飄來飄去。關車門時,掃視到楊帆站在不遠處,麵無表情地看向這邊,或許是看向她後麵的某個地方。舒暢沒去深究,直接發動了車,駛離了他的視線,再也看不到他時,慢慢地,她的眼眶紅了。
    當一個女人願意把自已的一生,用法律的形式,與一個男人束縛到一起,她憧憬的著是為他生兒育女、恩恩愛愛地白頭到老,會賭氣,會口角,會誤會,會流淚,但她決不會想著有一天她會和他分開。離婚,永遠是迫不得已的無奈。
    她隻給勝男打了個電話,告訴勝男,她和楊帆徹底結束。
    勝男在勞改農場值班,“我們去酒吧喝個痛快。”
    “不了,上次喝醉,我幾天都緩不過神來。我從終點回到了起點,這不是什麽值得興奮的事。”她故作輕鬆地說。
    “那行,等我回市裏,我們再約。”
    回到家,舒祖康和於芬還沒回來,她隨便吃了點中午的冷飯,把電腦打開,在線看了部電影――科幻片《時間旅行者的妻子》。
    男主角的身材很棒,眼神憂鬱,患有一種奇特的病,經常穿越到從前的某個時期。他可以看到自已妻子是小小女生時的模樣,和她一同坐在草地上聊天、吃甜餅,告訴她,在她長大後,她會愛上一個什麽樣的男人。可是作為她的妻子,卻要隨時做好失去他的準備。
    愛上一個不知道會在自已生命裏停留多久的男人,那是什麽樣的一種無奈?
    既使很無奈,可是他們還是相愛了,生下一個女兒。結果,他還是從她的生命裏消失了。
    舒暢看到中間時,就開始哭了,唏哩嘩啦的,紙巾扔了一桌。
    舒祖康和於芬回來,被她痛哭流涕的樣子嚇了一跳。
    “怎麽還像個孩子呢?”於芬擰起眉頭,“唱唱,我們不在家時,你就去楊帆那兒搭個夥吧!”
    舒暢嗯了聲,把電腦關了,拿起睡衣去浴室衝涼。
    其實,不是這部片子有多感人,而是她需要一個肆意流淚的借口。從此以後,楊帆是楊帆,她是她,真的是一點沒有牽涉的陌生人。不是不唏噓的。三年的感情,就這樣付於流水。浴室裏的鏡子上的蒸汽消散,鏡中的她嘴角掛著苦笑。
    頭發半幹時,舒暢突然接到崔健的電話。
    “我在報社旁邊的烤肉館,過來一塊吃個晚飯。”崔健說。
    舒暢有些納悶,跟著崔健後麵一年半跑新聞,他對她不算冷也不算熱,她問什麽,他都會答,但從不主動教她什麽。舒暢為了感謝他,給他買過一條領帶,他收下了,改天就還給舒暢一大盒意大利進口的巧克力。舒暢以後沒敢再有什麽動作,在外麵跑新聞晚了,兩人就在大排檔吃個快餐什麽的,舒暢搶著付錢,崔健都攔下,“等你以後工資超過我後,你再付。”
    總體來說,崔健是個不錯的男人。這個不錯的男人都四十有二,至今還沒結婚。報社裏有老編輯偷偷告訴舒暢,說他年輕時,喜歡過謝霖,兩人也好過一陣,後來突然反目成仇。這個舒暢是深有感觸的,崔健從來不提謝霖的名字,與謝霖迎麵走過,視她如空氣一般。而謝霖呢,說起他,嘴一扁,滿臉不屑,“那個窩囊廢一輩子就這樣了。”
    舒暢覺著謝霖這話,屬於典型的口是心非。說是很鄙視的一個人,那就應該忽略不計啊!可謝霖隻要和她一起,有意無意就會問起“你那個窩囊師傅最近沒幹什麽蠢事吧?”
    以謝霖這樣一個世故而玲.瓏的女人,是不可能與涉世不深的舒暢做朋友的。目前,她們的友誼地久天長,舒暢歸功於崔健是她師傅的緣故。
    舒暢半個小時後趕到烤肉館,崔健已經點好了牛肉、明蝦,另外有些奢侈點了一份紅燒牛尾,這種牛尾是用紅棗、板栗和鬆子烹燒出來的,實在是香氣逼人,當然價格方麵也就不那麽實惠,崔健還要了一壺清酒,香氣再次逼人。
    舒暢簡直是受寵苦驚地坐了下來,“師傅,太破費了。”
    崔健歎了口氣,舉起白瓷的小酒杯,兩個人的杯子碰了一下,舒暢卻沒有喝,“師傅,你是不是得獎了?”
    “你這孩子,喝個酒就一定要有事呀!別說話,喝,這酒度數不高,沒事的。”崔健把酒杯推到舒暢的唇邊。
    舒暢一仰頭喝下,又是皺眉,又是嗅鼻,她喝不慣清酒,慌忙夾了塊肉,來蓋住嘴巴裏的辛辣味。
    崔健看著她那樣,嗬嗬地笑。
    “我都十多年沒感冒了,這次熱傷風,我足足躺了一周,渾身像褪了層皮。唉,這病著,也不知道你哥哥出了意外的事,連通電話也沒給你打,不怪師傅吧!”崔健給舒暢夾了幾塊牛尾,說道。
    “怎麽可能怪呢,我知道師傅是有事。呃,師傅,你聽誰說我哥哥的事了?”
    崔健嘴角不自然地抽.動了下。
    “是謝霖告訴你的?”
    “別在我麵前提那個人皆可夫的女人。”崔健咬牙切齒地哼了一聲,“沒有她,老子活得一樣自在,不,比從前還自在。老子??????隨隨便便地找個女人,都要強她百倍、千倍。”崔健說著突然拍了下胸膛,“男人四十是朵花,女人四十就是昨日黃花,一盤豆腐渣,除了巴結幾個老頭、誘惑不懂事的小夥子,她這輩子都不可能找到比我更好的男人了,他媽的,心煩!”
    他端起酒杯,一口喝下,接著,又倒滿一杯,再次仰脖喝個幹淨。
    舒暢默默地看著崔健,師傅心裏麵是真的有謝霖呀,不然何故如此厲言疾色?師傅當年也是一顆癡情的種子,是哪一場雨把這顆種子給淹死了?
    “喝酒,吃肉,別提令人倒胃口的女人。舒暢,你說說師傅是個什麽樣的人?”
    “師傅挺好的,工作經驗豐富,為人厚道,和同事相處和諧。”
    “小姑娘們夢中都找一匹白馬,睜開眼發現滿世界都是灰不溜秋的驢,悲痛欲絕後,隻能從驢群裏挑個身強力壯的,這樣的驢就命名為:經濟適用男。你師傅就屬於這類驢,餓不死,撐不死的,有小房有小車。可是驢也有夢想,是不是?”
    舒暢點點頭。
    “所以不要為了結婚而結婚,要結就要找個自已喜歡的。”喝了半壺清酒,崔健舌.頭有些大了,神情很振奮,吐字卻不太清晰。
    舒暢咀嚼著牛肉,覺得師傅今天好像受了刺激似的。
    “舒暢,這話你也要牢牢記著,別太那麽現實,為了得到一已私欲,就隨隨便便地失去自我。你告訴我,你對總編的印象如何?”
    舒暢一愣,差點被口水嗆著。“總編嚴厲有加,溫和不足,有能力,有魅力。”她很中肯地回答。
    崔健嘿嘿笑了兩聲,“對,這就是領.導的風度,隻可以欣賞,不要迷戀。舒暢,你有今天很不容易。我還記得你剛跟著我時,那個笨呀,連簡單的速記都不會,問的問題都很小兒科,可現在誰敢說你笨?所以,一定要保持自我,不要急功近利,再有兩年,你就可以遠遠超過師傅。”
    舒暢兩隻眼睛熠熠如夜明珠,不太明白崔健這話的要點是什麽。
    崔健咂咂嘴,“你呀,一定要師傅說破麽,以後不要和總編走太近。”
    舒暢更不明白了,她和裴迪文的距離有改變過嗎?
    “《華東晚報》隻是裴總的一塊臨時棲息地,他不屬於濱江。他的世界很大,大得我們無法想象。舒暢,千萬別做傻事,那樣,受傷的是你自已。”
    “師傅,你到底什麽意思,裴總的世界和我有關係嗎?”舒暢忍不住發問。
    崔健擺擺手,“最好沒關係,你做你的記者,他做他的??????唉,你個笨丫頭,喝酒。”
    舒暢淺抿著嘴,想想不放心,“師傅,是不是報社裏有人說我什麽?”
    “沒有的事。”崔健頭搖得像拔浪鼓,“我??????這是站在師傅的角度,友情提醒。”
    舒暢眨眨眼,想想自已也沒什麽好說的,抬眼看看崔健喝得臉紅脖子粗,估計他是在說醉話。
    吃完出來,崔健腳下都在打飄,舒暢不敢讓他開車,自已開了車送他回公寓。看著他進了門,舒暢怔了怔,給謝霖打了個電話。
    “想找人喝酒?”謝霖問道。
    舒暢啼笑皆非:“不是,剛和師傅喝過了,正在吹風,不知怎麽想你了。”
    “他瘋了呀,前一陣胃出血,還敢喝酒?”謝霖像個炸藥包,火星子直竄,“讓那個窩囊廢接電話,他要是想死,沒人攔他。但我現在忙,沒時間參加他的葬禮。”
    “我和師傅分開一會了,他一個人開車走的。”
    “你腦子進水了,他那樣,你讓他開車?”
    “我攔不住他。”
    “好了,好了,不想聽他的事,掛了。”謝霖憤怒地掛上電話。
    舒暢悠閑地伏在方向盤上,好整以暇地看著外麵。
    過了一刻鍾,隻見謝霖帥氣的吉普車風馳電掣般駛了過來。
    她微微一笑,回家去了,留下廣大的空間讓怨家們折騰去!
    ***
    舒暢把一頭及腰的長發剪成俐落的短發,站在鏡子前,有好大的不適應,這也算是代表新生活開始的壯誌吧!
    年假結束回報社上班,她的新發型在辦公室引起了一小陣的騷動。女孩子們圍著她前後左右地誇,當然誇得並不一致,好像舒暢剪了五六種不同的樣子;然後,大家紛紛設想起下一次對各自的發型的改造。舒暢很不習慣這樣被人評頭論足,不自然地把耳邊的頭發撥拉來撥拉去,抬起頭,很意外沒發現謝霖的影子。走進辦公室,部長通知她九點半去二十樓的會議室開每月的記者例會,匯報下月的選題。
    她點下頭,標題在她休假前,就有準備了。從電腦裏調出資料,影印好,看時間差不多,就急急地上樓。
    記者部的例會,照例熱熱鬧鬧。
    平常日子各部記者撒下去,跑機關的,跑企業的,跑學校的,跑旮旮旯旯的,各有使命,各顯神通,難得見麵。隻有每月底的例會,各部記者聚會一堂,傳達領.導意圖,交流各方信息,暢議報導思想,共商重點選題,兼及小道消息,名人軼聞,歌星走穴,球場風波,青菜幾塊錢一把。
    筆頭上的功夫見諸於報端,嘴頭上的才華顯露於會上。
    舒暢一進會議室,便看到談小可被幾個荷爾蒙發達的男士眾星捧月地圍著。談小可是第一次參加記者例會,人長得俏麗小巧,自然就受人關注。膽兒大的,已經跟她說起俏皮話來,有賊心沒賊膽的,隻用一雙眼睛追逐著她的身影,餐幾份秀色。
    很奇怪,談小可在這番禮遇前,卻心不在焉,連笑都是硬擠出來的。她輕咬著唇,眼神四下遊離,一對上舒暢的視線,她整個人都亮了。
    “舒姐。”她打一聲招呼,撥開人群,跑了過去。
    舒暢隻是禮貌地點下頭,把視線挪到坐在門邊的其他記者上。
    “對不起,舒姐借我一會。”談小可對著其他記者嬌嗔地一笑,把舒暢拉到會議室的一端。
    舒暢輕輕撥開她的手,淡淡地問:“有事嗎?”
    談小可嘴巴一扁,小臉委屈地皺成一團,“你那個校友欺負我!”
    舒暢有些無奈地看著她,如果可以,真想把耳朵堵上。
    “都好幾天了,他不給我電話,也不接我電話。”
    “那你去找他呀!”舒暢眨了下眼,語氣帶了一抹疏離。
    談小可隻把舒暢當親人似的,根本沒聽得出來。“我不知道他在哪裏工作?”
    舒暢大腦都快短路了,這份愛,還真是毫無條件。
    “我們之間唯一的聯係就是個手機號,現在他不接電話,我就找不著他了,不過,我有舒姐就不擔心。”
    “萬一他結婚了?不,或者他有女朋友了?你??????怎麽可以什麽都不問,就愛成這樣?”
    談小可噗哧一笑,“如果他結婚或者有女朋友,舒姐當然會告訴我的。不過,我相信他即使有女朋友,那也不會是真愛。我和他才是最最適合的人。舒姐,你不知道,我們兩人特別有默契,跟他在一起特別舒服,他什麽都好,又體貼周到又不油腔滑調,但是也不是笨頭笨腦,還特別有幽默感,不是那種死板乏味假正經的男人,哎,反正我認定了,他就是我的真命天子。”
    舒暢陪著她點點頭,欲言又止。
    談小可拉著她的手撒嬌地晃了晃,“你可不可以幫我給他打個電話,人家擔心他是生病了,不然就是出了什麽意外?”
    “他不接你的電話,怎麽會接我的電話?”舒暢愛莫能助地搖了搖頭,也許,楊帆也需要幾天消化下恢複自由人士的驚喜。
    “你給他辦公室打呀!”
    “其實,我們之間聯係並不多。”舒暢抱歉地笑笑,心裏麵一片悲涼。
    “濱江又不大,你們沒校友聚會過嗎?”
    “我??????哦,我師傅喊我了。”舒暢如蒙大赦地站起身,向崔健走去,背後如芒在刺。這都算什麽事呀!為什麽離婚後,還一樣要受這樣的困擾?
    崔健和一幫老記者坐在一起,與舒暢對視時,稍微有一絲窘然。
    一轉入製定選題,那就是大記者們的市場。大題目分給大記者,理所當然。跑跑花邊新聞的小記者就靠邊站。舒暢屬於大記者裏麵的小記者,在圈子裏占有一個小席位。
    “小舒,該你談談了。”社會新聞部的高級記者微笑地說道。
    “最近我寫過一篇法警為與初戀情人結合而槍殺情人老公的新聞,我深有感觸,想寫一個係列的報告,關於婚姻犯罪的。雖然離婚在當今社會已經是件很簡單的事,但因為涉及財產分割和子女的撫養等其他問題,有許多人還是會走上犯罪之路。我在網上搜了不少案例,有些??????”舒暢拿出資料,侃侃而談。
    “小舒上次寫的那個關於高官落馬的係列報告文學都出書了,這個題材也很吸引人,可以讓踏上邊緣的人反省反省,我讚成。”
    “到底是女孩子,心思細膩,能挖掘我們常常忽視的東西。小舒,要是這個報道再出書,你在我們報社創下的記錄,以後就很難有人打破了。”
    “小舒以後說不定能成為柯雲路、劉心武那樣知名度很高的作家呢!”
    眾人七嘴八舌地逗樂著,盡力表現自已的機智、深刻、幽默、大度。其實哪個心底裏沒有一點心酸酸的。舒暢才多大呀,要不是背後有裴迪文指點,出書有那麽容易嗎?記者,是負責真實地報道新聞,又不是寫暢銷小說,這根本就是本末倒置。
    例會在嘻嘻哈哈的氣氛中結束,舒暢收起資料,悄悄瞟了下談小可,她也在看著這邊,一臉有話要說的急切樣。
    她慌忙穿過人群,從後門擠了出去。肩上被人輕輕一拍。
    舒暢回過頭,裴迪文微微一笑,“我剛剛在外麵旁聽了你們的例會,你把你的選題資料給我看看。”
    舒暢越過裴迪文的肩膀,看到談小可很不甘心地向電梯走去,邊走還邊回頭。
    其他記者恭敬地向裴迪文點點頭,不一會,就走了個幹淨。二十樓的走廊上,轉眼就隻留下舒暢和裴迪文了。空氣安靜得舒暢都能清晰地聽到自已的呼吸聲,她屏息凝神地低著頭,搓著掌心,又是一手的冷汗。
    “我不同意這個選題。”裴迪文看完了資料,抬起頭,“現在離婚率逐年上升,閃婚閃離的事多的是。你所舉的這些案例隻是極少部分,並沒什麽代表意義,而且這樣的事在女性雜誌上經常有發表,比如《知音》。《華東晚報》用大幅的版麵刊登這些有如八卦文學似的報道,很不合適。至於出書,更沒必要。網上多少言情女作家寫的小說可比這有趣多了。”
    舒暢本來還信心滿滿,裴迪文這一席話猶如一桶冰水潑了過來,讓她從頭涼到腳。可是她又不得不承認他說得非常正確。但能不能婉轉些、迂回些,這樣直勾勾的,讓她很難下台階。臉上一會兒白,一會兒紅的,牙齒把唇都咬出一圈牙印,不禁對裴迪文生出幾絲怨氣,可又不敢發火,隻得把個臉憋得通紅。
    “你有了好的開始,更要謹慎地走好第二步。現在,還是好好地做你的法治記者,踏踏實實地寫好每一篇報道。”
    “哦!”
    裴迪文合上資料,從眼簾下方打量著舒暢,是吧,忠言逆耳,這孩子不高興了。“生氣了?”優美的唇角彎起一個好看的弧度。
    “我怎麽可能和總編生氣!”
    “這口氣聽著就在賭氣。”裴迪文笑出了聲,“好,我態度不好,晚上帶你出去玩,就算向你道歉。”
    “我沒有生氣。”
    “沒生氣更好呀,那你帶我出去玩。”
    “我??????晚上還有別的事。”舒暢還在賭著氣。
    “和誰?穆警官?”
    “不是,是??????謝霖。”真是說曹操,曹操就到。舒暢的手機恰巧響起來,屏幕上就是謝霖的大名。
    “你看,她都打電話來催了。”舒暢簡直有點欣喜若狂地按掉謝霖的電話。
    裴迪文點點頭,涼涼地問道:“你們約的是午餐?”
    舒暢一怔,扭頭看看外麵金燦燦的太陽,訕然一笑,“她??????這人性子急,就怕我不守約,通常在中午就開始催晚餐。”
    “哦,我對我的職員還真不了解,我一直以為她是個慢性子。”
    舒暢嗬嗬地幹笑:“人都有兩麵性的。”
    “你還有哪一麵我沒看到?”
    她在他麵前根本沒有麵,八百年前,臉就丟光了。“我在你眼中,就如同一個赤裸裸的嬰兒。”她自嘲地一歎。說完,覺得這話不太合適,忙修正,“我的意思就是我的思想這方麵,在你麵前毫無保留。”
    “那另一方麵,我還是沒看到。”裴迪文托著下巴,惋惜地撇了下嘴。
    “裴總??????”舒暢臉羞得臉火火地發燙。
    “哈哈。”裴迪文朗聲大笑,“今天就先放過你。這樣吧,你和謝霖去吃晚飯,結束後,我帶你去玩點別的。”
    “我??????是真的有事。”舒暢覺得總編今天處處透著不和諧的氣息。
    “如果你想看到《落日悲歌》的樣書,就不要遲到。”裴迪文伸手揉了揉她的短發,微閉下眼,“這個發型很配你,我喜歡。”他優雅地一轉身,拾級上樓。
    舒暢愣愣地,好半天才恢複正常,習慣地又腹誹了他幾句,才給謝霖回電話。
    謝霖真的約舒暢吃晚飯。“幾個常來往的廣告客戶,還有新接洽上的大客戶,是我做東,你來吧,幫我擋擋酒。對了,有一個新客戶還是青年才俊,你不是一直想找個有錢人把自已給賣了,我給你們牽牽線。”
    “你找死呀,我不去。”舒暢邊進電梯邊回絕。
    “你不來,可別後悔哦!告訴你,那個青年才俊可不像主編那張拍克臉,人家又溫和又謙遜,公司都上市了,待人還那麽禮貌有加,我托了人幫我拉廣告,他一口就應承了。”
    舒暢打了一激零。如果有儀器,也許能檢測到她的每根發梢都在瞬間過了一通電。
    “那家公司是?”
    “致遠房地產公司,聽說過吧!他們的總經理叫寧致,哇,真是一表人才,要不是想到你,我早就出手了。”
    何止聽說過呀,簡直是耳熟能詳了,舒暢噙著一絲淺笑,“好啊,那就見見吧!”不然,怎麽對得起出鏡率如此高的寧總呢!
    一下午,舒暢為了躲避談小可的糾..纏,一直在資料室裏貓著,手機也改成震動,總算太平無事到下班。謝霖約定的時間在七點,這個時候過去還嫌早,爸媽去海南旅遊,回家也一個人。舒暢突然覺得自已像棵流浪的樹,不知該在哪塊紮根才好。
    女人生氣時愛逛街,開心時還是愛逛街。眼看秋意漸深,衣櫥翻來翻去,就那麽幾件風衣,舒暢想著要不去下太平洋百貨,看幾家常逛的專櫃裏有沒新款秋裝,買幾件安慰一下自已疲憊的心。
    想到就行動。
    奇瑞緩緩駛出地下車庫,經過報社大門,觀看有無來往行人時,舒暢突然看到站在對麵馬路上的楊帆,一時僵化了。同時看到的人還有夾在下班人流中的談小可,她根本不顧忌同事們詫異的目光,看都不看川流不息的車流,如風穿過馬路,撲進楊帆的懷中,毫不掩飾地在街頭大示恩愛。
    舒暢再一次感覺到,和楊帆離婚實在是太明智。但這一次未成型的婚姻,卻讓舒暢覺得永遠失去了一種感覺,一種對愛、對男人的感覺。
    她知道她不會一輩子孤老,她的生命裏還會出現另一個男人陪她到歲月的盡頭,但她卻不知道她會不會再這樣義無反顧、不計一切地去愛一個人、相信一個人了。
    舒暢的情緒因此而憤怒起來,她怒不可遏,恨不得衝過去,甩他一個耳光,高聲痛罵他的虛偽。結果,她什麽也沒做,哆嗦地發動引擎,一聲不響地將奇瑞匯進了下班的車流之中,有路就直行,有彎就拐彎,腦中什麽都不想,仿佛開車是這世界上最重要的一件事。
    路過一個十字路口,紅燈亮起,車停下,她聽到包包裏的手機在嗚嗚作響,抬頭一看,暮色四沉,華燈初上。
    手機上有六個未接來電,都是謝霖的。
    “你人呢?”謝霖簡直是在吼了。
    “對不起,路上有點堵車,我正在往你那邊趕。”舒暢心虛地吞吞口水。
    “你以為濱江是紐約啊!瞎編也用點心思,好不好?我不管你在哪,十分鍾後你要出現在我麵前。人家寧總問了你不下十遍,我臉都笑僵了,理由編得我自已都覺著可憐。死丫頭,要是你害我失去這個大客戶,當心我把你賣去泰國做人妖。”謝霖怒氣衝衝地掛了電話。
    舒暢挫敗地聳聳肩,人妖的原身是男人,把她賣過去不值錢的,謝霖估計是氣壞了。
    她看看附近的建築,還好,離謝霖請客的臨江仙潮菜館不算遠。第九分鍾時,舒暢把車鑰匙丟給泊車的小男生,由笑容可掬的小姐領進謝霖的包間。
    桌上已經喝過第一輪酒,謝霖粉麵上,白裏透著紅,分外妖.嬈,笑得像一朵瑟瑟開放的春花。
    客人不多,有幾個看上去沒有五十,也到四十尾巴了,不是腆著個肚子,就是頭發稀疏得可憐。這群人中,突然冒出來一張清瘦冷峻的年輕麵容,想不注意都難。
    舒暢眨了眨眼,真的好奇怪,今晚的寧致給她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可這冷眉、這薄唇,明明卻是陌生的。
    “一會和你算帳。”謝霖迎上去,掐了舒暢一把,把她拉到寧致身邊坐下。
    “謝小姐,這就是你說的才女舒小姐吧,來晚了要罰三杯。”有人叫道。
    “金總,你也憐香惜玉點,我家小舒跋山涉水地趕來,先讓她墊點底,一會再敬你,行不?”謝霖笑道。
    “謝小姐發話了,敢不行麽!”那個叫金總的咧開嘴,笑得眼都沒了,“都說女子有才便無貌,這句話一定是個吃不到天鵝肉的癩蛤蟆說的,你看看謝小姐和舒小姐,都是大名鼎鼎的才女,可都這麽俏麗可人。”
    “金總你這樣說,人家小心樂得怦怦直跳,來,我敬你。”謝霖端起酒杯,走到金總麵前,勾起胳膊,麵貼麵,兩個人喝了個交杯酒。
    一桌子的氣氛嘩地就上升到白熱化的高度。
    舒暢目瞪口呆地看著謝霖,心髒承受不住地一抽,如果崔健在這裏,他會怎麽看呢?
    這就是金錢的偉大。在謝霖的眼中,客戶就是金主。舒暢曾經問過她,要那麽多錢幹嗎?謝霖回道:這世上除了爹媽,就是錢才給我一種安全感。你喜歡男人,可是有一天,他會拋棄你、欺騙你。可是錢不會,它能讓你活得逍遙,活得自尊,活得強大。
    “先喝盅魚翅!”寧致催著服務員加餐具,起身給舒暢盛了一盅魚翅,放在她麵前。
    舒暢禮貌地一笑,沒有喝魚翅,而是端起了酒杯,“寧總,謝謝,我先敬你。”她在說到“謝謝”這個詞時,語氣有些微妙的加強。
    舒晨遇意外那個新聞,沒提舒晨的名字,同樣也沒讓致遠公司曝光,這個應該是馮處長的功勞。
    舒暢說話時,盡量壓低音量,寧致為了聽得清,不得不把頭湊過來一點。
    寧致按住她的酒杯,“空腹不要喝烈酒,我領情了。”說完,他仰脖喝幹了杯中的酒。
    舒暢玩味地彎起嘴角,清眸晶亮,“寧總,我有點好奇!”
    “好奇什麽?”寧致給她夾了隻蟹腳,抬了抬眼。
    舒暢發覺寧致的麵容是一成不變的,隻有從他的語氣上,才能察覺到他的心情。
    “你是不是對你的員工也像對我們家一樣關懷備至?”
    “我的車沒有與我的員工親密接觸過。”
    “親密接觸過的故事,通常講完,就畫上句號,不會再寫續集的。”
    寧致難得皺了皺眉,“那是別人的故事,我的是無限延長的連續劇。”
    舒暢嫣然一笑,“寧總,今天我在資料室看到社會版的一個新聞,是講濱江市未來五年的城建規劃,裏麵有一條提到,濱江市政.府有意把北城建成一個集公寓、商業街、寫字樓、醫院、學校、幼兒園??????為一體的大型社區。這將是濱江市的首創,方案一出來就贏得萬千市民的青眯,唯一的障礙就是北城區居民很雜很多,對祖祖輩輩居住的房子感情頗深,很難拆遷。但這個香餑餑還是誘來了各路神仙。你翻開中國富豪排行榜看看,房地產商為何占據了半壁江山?其中的奧妙就是其中的利潤深不可測。致遠房地產公司在北京城打拚得很成功,怎麽突然在這濱江小城成立分公司,不會也是衝著這塊香餑餑而來的吧?”
    寧致定定地看著她,許久都沒眨下眼。
    舒暢又說道:“從我爺爺起,我們家就住在北城,由於經常給人免費看個小毛小病,在街坊鄰居很有威望,說句什麽,談不上一呼千應,一呼百應到是肯定的。街道上想做個什麽事,不必找別人說,隻要找到我爸爸講一聲,我爸再發個話,就行了。嗬嗬,這些,寧總應該早就調查過了吧?”
    “接下來,你會不會說我的車撞上你哥哥是蓄謀很久?”寧致冷冷地問。
    “寫新聞的,講的是實事求是,那個是個意外,不過卻給了寧總一絲靈感。雖然古人說:人之初,性本善。不應把人想得太壞,但我一直堅信,這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好。寧總,我爸媽單純,天災人禍,無法躲閃,發生了就發生了,他們沒有埋怨你,你也為我們做了你該做的、不該做的,就此打住!”
    “舒暢,你很聰明,但聰明得卻不在點子上。”寧致說道,擱下筷子,“都說社會是個染缸,我怎麽也沒想到你會染得如此麵目全非。”
    舒暢不太明白他的話。
    他也無意解釋,臉板著,站起來,衝眾人說道:“對不起,晚上還有個飯局,各位慢用,我先走一步。”
    不等眾人回應,他推開椅子,就走了出去。
    “舒暢?”謝霖有點反應不過來,剛剛還看他們頭挨著頭,交談得激烈,怎麽一會就成這局麵了?
    舒暢無辜地搖搖頭。
    “菜才上來一半,寧總再吃點,時間早著呢!”謝霖陪著笑臉追上寧致的腳步。
    “廣告的事,你和馮處長聯係就可以。”寧致疏遠地點下頭,腳步加快,把謝霖甩得遠遠的。
    謝霖琢磨許久,想著一定是舒暢得罪了這位青年才俊,以他剛才急切地追問舒暢的語氣,對舒暢是有好感的。
    她回到包間,繼續吆喝敬酒,把幾個老總逗得眉開眼笑,但時不時,她就朝舒暢射過去一記眼刀。舒暢當沒看見,埋頭吃菜。別人敬酒,她都是意思地抿一口,做做樣子。她又不貪圖這些老總的錢,不需要太委屈自已的。
    告別時,謝霖建議帶幾位老總去泡腳、按摩,舒暢搖頭說還有約,不奉陪。
    謝霖惡狠狠地瞪了瞪她,丟下一句“我要和你絕交”。
    她笑笑,不往心裏去,這句話,是謝霖的口頭蟬,不必當真。
    一輛輛轎車魚貫而走,似乎隻有一瞬間的工夫,隻留下舒暢孤零零地站在路邊。整晚上,她沒沾酒,頭腦很清晰,她知道自已的話刺痛了寧致,讓他惱羞成怒,才拂袖而去,不過她才不後悔。
    爸媽傻,她才不傻呢!但是戳穿了寧致的詭計的同時,她又感到了悲涼。無論愛情還是友情,不可能有十足十的純真,為喜歡而喜歡,為愛而愛,不是懷有目的,就是善加利用,這就是現實。
    舒暢緩緩抬起頭,仰望著星空,都說善良的人死後,就會化成一顆星星,掛在親人的天空,在黑暗裏伴著一路光明。晨晨很善良,一定是顆明亮的星星。她尋找著,視線漸漸被一層熱霧遮住。現在,真的好想晨晨呀,她有許多許多的話想和晨晨說,想讓他握著她的手,按在他的胸膛,告訴她:唱唱別怕,晨晨會保護你。
    眼睛酸痛了,星辰遙遠無際,她慢慢低下頭,打開車門,平靜了好一會,才拿出手機。
    “裴總,你在哪?”她從包裏摸到一顆阿爾卑斯糖,塞進嘴巴。
    裴迪文所謂的活動,原來是窩在酒店的套房砌長城。
    舒暢推開門,好久都沒辦法把優雅地摸牌、落牌的這個男人與高高在上的裴迪文聯係起來。
    “坐呀!”裴迪文拉了把椅子,放在自已身邊,清淡的目光了掃了下舒暢咀嚼個不停的嘴巴,“晚上吃太多糖,當心蛀牙。”
    舒暢臉一紅,摸著椅子坐下。
    圍著桌子的幾個男人,看上去非富即貴,年紀和裴迪文差不多,說話間時不時飄幾句英文。
    “迪文,介紹下啊,這位妹妹是哪塊天空掉下來的?”長著一雙桃花眼的坐在西邊的男人看了看舒暢。
    “你看像哪塊天空的?”裴迪文眼都不抬,專注地排著麻將。
    舒暢怕他們亂說一氣,主動交待道:“我是裴總的職員,《華東晚報》法治版的記者舒暢。”
    “傻瓜,出來玩又不是采訪,這麽正兒八經的。”裴迪文順手把桌上的一盤水果端給她。
    “看來還留有幾份天真呢,嗯嗯,迪文把你保護得不錯。”桃花眼的男人笑著說。
    眾人都笑了,舒暢也跟著訕訕地笑,抬眼看裴迪文摸牌的手,手指細長,修得圓.潤的指甲,性.感特起的指節,一下子就入了神。他眼神慵懶地掃了一圈,甩了一張牌出來,說:“杠”,整個動作一派儒雅之氣。
    於芬也經常愛和街坊鄰居們打打麻將,夏天就在.葡.萄架下搭張桌子,一玩就是四將,從中午直到天黑,小院裏又是果皮,又是瓜子殼,髒兮兮的,舒暢看到就會嘀咕,說這樣坐下去對背脊不好,其實她是嫌吵,烏煙瘴氣的,糊了鬧騰給錢,輸了罵罵咧咧。但怪了,這四人玩起這國粹,她卻絲毫沒有這種感覺。
    四人正鬥得正歡,裴迪文的電話響了,其他三個不讓他接。“我爺爺的電話,不能不接。來,舒暢,你替我代一把。”
    “我不會。”舒暢愣了。
    “學工程的能寫新聞,寫新聞的還怕學不會麻將。”裴迪文一把把她按坐到他的位置上,低頭說道,“輸了算我的,贏了給你買奶糖。我業績不錯,你給我爭氣點。”
    舒暢哭喪著臉,看著半敞的抽屜裏一疊厚厚的人民幣,估計很快就要隨風飄遠。
    裴迪文拿著手機出門了。舒暢硬著頭皮坐下,她記得麻將的規則是三個邊,兩個雙,小鳥不叫鳥,叫一條,紅中是當花。剛把牌碼好,正準備出牌時,桃花眼的男人站了起來,伸了個懶腰,“喝點酒吧!”
    其他兩人點點頭。
    男人從裏麵的房間拿來四個杯子、一瓶香檳,舒暢看那酒瓶寫著“chateaulafite”。
    男人給杯子各倒了半杯,一一遞給其他人,自已端了杯子淺淺地抿著。
    舒暢很有自知之明,沒有碰酒。
    “你怎麽不喝?”男人不解地看著她。
    “我一會還要開車。”舒暢笑笑。
    “沒事,度數不高的。這可是迪文好不容易托人找過來的,世界上頂級的美酒――拉菲,市麵上想買都很難的。看過劉德華和鄭秀文演的《龍鳳鬥》嗎,他們偷的就是一瓶價值不菲的拉菲酒。和迪文一起,你可要學會品酒!”
    舒暢接過話:“我沒和他一起。”
    三個男人對視一眼,哈哈大笑,“到底是做新聞的,這麽敏.感。”
    “不是敏.感,而是有些話要說清楚。”舒暢也不知哪裏動了氣,口氣更硬.了,這更加挑起了三個男人的興趣。
    “其實這寫文字的和外麵做三陪工作的差不多,幹的都是袒露的工作,隻不過,一個袒露的是思想,而另一個,袒露的是身體。能說一種袒露能比另一種袒露更高尚?隻不過,寫文字的袒露思想時,從來不是光禿禿的,是用了講故事、打比方,是集中了一個人多少年的學識來變著花樣袒露的,很矯情。”桃花眼男人懶懶地說道。
    舒暢抬起頭,一字一句回道:“寫新聞是寫文字,但是以事實出發,把一件事情闡述清楚就好,發表看法的是讀者,不需要半點矯情。”
    桃花眼的男子邪邪一笑:“所以我才說迪文無趣,連個小妹妹都擺不平。”
    “這不是擺得平擺不平的事,他是我的總編,我很尊重他。”
    “就尊重,沒有一點點的暗戀?”桃花眼的男子笑得分外妖.嬈。
    “他和我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世界,我又不是傻傻的小女生,還玩暗戀遊戲。”舒暢秀眉一揚,清清楚楚地說道,看著桃花眼的男人眼風一直朝外麵瞟著。
    她回過頭,暗暗的門影裏,裴迪文站在那兒不知有多久。
    桃花眼的男子哈哈大笑,“迪文,很受打擊吧!”
    裴迪文沒事人似的走進來,拍拍舒暢的肩,端起她麵前的酒一飲而盡,“咱們繼續。”
    舒暢窘得臉像火燒似的,不知裴迪文聽去了多少,裝作去拿水果,一對紅通通的耳朵卻出賣了她。
    幾個人又打了幾圈,裴迪文的手氣很好,幾把都是他贏,桃花眼的男人輸得極慘,苦笑地連抽屜都端給了他。
    舒暢看著他們,不好提出先走,又沒見裴迪文把《落日悲歌》的樣書放在哪,隻得如坐針氈地坐著,吃了一肚子水果,跑了幾趟衛生間。
    晚上十一點,幾個人終於起身,嚷著去吃夜宵。裴迪文說明早還要開晨會,不宜晚睡,幾人散場,各自回家。
    舒暢拘謹地站在奇瑞旁邊,想等裴迪文先上車,自已再走。
    “我喝了點酒,你送我吧!”裴迪文看也不看歐陸飛馳,拉開奇瑞的車門,鑽了進去,係好安全帶,然後閉上了眼。
    舒暢摸摸鼻子,乖乖上車,戰戰兢兢地把車開上車道。在去憩園的十字路口,裴迪文突然說道:“我頭有點暈,去江邊吹吹風。”
    “哪個江邊?”舒暢小心翼翼地問。
    “如果我說想逛逛跨江大橋,你會拒絕嗎?”裴迪文溫和地看著她。
    舒暢笑笑,認命地方向盤一拐,車出了市區,往跨江大橋方向駛去。
    車剛上大橋,便聽到“嗚―――”的一聲汽笛長鳴,這是不遠處的夜渡起航了。從車窗看過去,隻見夜色中一艘輪渡緩緩駛離碼頭航向江心。
    雖然跨江大橋通航有半年多了,但仍有許多車輛堅持過輪渡,濱江市交通部門也沒有下令取消,漸漸的,這輪渡到成了江邊一道懷舊的風景。
    “停車。”車開上大橋,裴迪文坐直了身子。
    舒暢以為他要吐,慌忙把車靠邊,急急地找水和紙巾。
    裴迪文推開車門,直接走向橋欄,夜風呼呼地從耳邊吹過,腳下江水,猶如千軍萬馬向東翻騰著。
    舒暢不安地站在他的身後,腿控製不住地發抖。此時,橋上的車已經很少,過很久,才有一輛車從他們身邊疾馳而過。
    “不是拋錨了吧?”有一輛裝貨的卡車在他們身邊停下,司機熱心地問。
    舒暢回過身,搖搖頭,“沒有。”
    “兩口子吵架?哈,能有什麽天大的事不能解決,跑這來生悶氣,別想不開呀!男人包容點,回家哄哄,事情就過去了。”
    “我們不是??????唔??????”
    裴迪文突然回過身,一把拉過舒暢。“謝謝,我們隻是在這兒散散步。”
    “哦,玩浪漫呀,早說啊!”司機理解地一笑,按了聲喇叭,揚長而去。
    “裴總,我們該回去了。”舒暢盡力讓自已不慌亂,對著裴迪文笑笑。
    “舒暢,你的世界到底是什麽樣的,和我有什麽不同?”他不回答她的話,咄咄地看著她。
    “你??????你是裴總??????”舒暢被他的表情嚇得結巴,扭頭看看滔滔江水,瑟縮地往前傾了傾身,差不多整個人都要埋在他的懷裏。
    “繼續!”裴迪文鼓勵地看著她。
    她瞪大了眼,借著月光,看到他濃密的睫毛輕輕地扇動著,像染上的蜜一樣泛著晶瑩的水光。
    “我會做個好記者,不??????讓你失望??????”她嚇得腦中一片空白,像背書似的說道。
    “上帝??????”裴迪文閉了閉眼,“我在這句話的後麵一句是什麽?”
    “舒暢,我很珍惜你。”她根本沒辦法思考,隻得按著他的思緒往下走。
    “原來你記得。”他輕輕笑了一聲,摟住她肩頭的手臂將她圈到自已的腰前,不容她反應過來,開始吻她。
    他的嘴唇先輕輕觸上她的唇,隨即覆上來,火.熱地輾轉廝磨,一點點深.。她本能地向後閃避,可是他一隻手摟住她的腰,一隻手托住了她的頭,絲毫沒有容她躲避的意思。
    舒暢一團混沌的腦子裏跳出一個詞“荒唐”,瘋了,到底發生了什麽?她和裴迪文親吻了,這現象怎麽解釋?酒後亂情?夜色迷情?以吻報恩?
    根本沒機會讓她分析清楚,裴迪文的吻越來越熱烈,他吮.吸著她的舌.頭,攪拌著,急切的樣子,讓人覺得他忍耐得太久、等待得很久。
    兩束鋥亮的車燈從遠處駛來,燈光掃射到他們,有人開了車窗對著他們吹一聲口哨,同時惡作劇鳴了下笛。
    舒暢醒過神,慌忙推著他的肩頭試圖掙開他的手。
    裴迪文戀戀不舍地鬆開她的唇,仍然抱緊她。她貼著他的胸膛,聽到他心跳和自已一樣急促。“看到沒有,天上的月光,橋下的江流,我們站著的地麵,甚至連我們的呼吸都是一致,我們明明在同一個世界裏,你為什麽要否認?”他低頭,輕輕吻了下她的鼻子。
    “不一樣,你是老板,我是夥計。”她沙啞地開了口,“兔子不吃窩邊草。”
    “我不是兔子,你也不是草。你是晚報的記者,我是晚報的總編,都是替報社打工,哪有老板與夥計一說。”
    “你的薪水比我高太多。”
    “你是不是在暗示我要給你加薪?”裴迪文笑了起來。
    舒暢氣得差點咬掉自已的舌.頭,她無奈地抬起頭,“裴總,不要拿我開心,今天晚上你喝醉了,我不會把這事當真。”
    “可是我很認真。”
    “什麽??????時候開始的?”舒暢不敢置信地瞪圓了眼。
    “現在。”
    舒暢緩緩籲了口氣,“裴總,我真的覺得不早了,回去吧!”
    “如果我說是從前,你是不是就會相信?”
    “我會覺得更加荒謬。”
    “你什麽時候進報社的?”
    “三年前的現在呀,哦,就是這幾天吧!”
    “三年終於過去了。舒暢,我不是開玩笑,以後我約你出來,不會再是公事,而是男女間的約會。”
    裴迪文的直接,讓舒暢吃了一驚,呆了一會才說:“我??????不和上司約會的。”
    “出了報社,我就是裴迪文,不是裴總,你也不是舒記者,而是唱唱。”
    “嗬嗬。”舒暢笑笑,不知說什麽合適。裴迪文夢遊了,不要去當真。
    “我知道你一時不好消化,沒關係,慢慢來,我給你時間。現在,我送你回去。”裴迪文今晚笑得太多,可惜那笑容太像回光返照,隱約透著不吉利的訊號。
    他一隻手摟著她,另一隻手打開車門,接過她手中的鑰匙。
    他上車發動車子,回去的路上,舒暢一直把頭扭向一邊,兩人沒有任何交流,直到車停在巷子口,舒暢突然醒悟這是自已的車。
    “我再送你吧!”她有些哭笑不得地說。
    裴迪文搖頭,“我把你的車開回去,明早過來接你,然後一起去取我的車。你爸媽都睡了?”
    舒暢本想說爸媽去海南了,話都泛到嘴邊,突然覺著這話透著曖.昧的暗示,她輕輕笑了笑,沒接話。
    “好好休息,明天見!”他拉過她的手指,吻了吻指尖。
    舒暢像被灼痛似的匆忙抽回,裴迪文寵溺地摸摸她的頭,“想讓你接受我,可比讓你成為一個傑出的記者難太多,不過,我一向喜歡在不同的領域接受各種挑戰。”
    舒暢幾乎是從他麵前落荒而逃,他最後幾句喃喃低語,她連琢磨一下都不肯,直接從腦海中刪除。今晚這戲劇性的一幕,一定是老天可憐她,故意安排來逗她玩的。一份感情剛剛結束,另一份就這麽迫不及待的開始,舒暢覺得遇對了人,有可能,但對像是裴迪文,就沒可能。
    他喜歡她什麽?她又被他迷住了哪一點?愛情的萌芽,沒有前因,怎麽會有後果?
    他會是優秀的伯樂、老師、上司,但做男朋友,如果勝男聽說了,會笑掉大牙的。她連楊帆都束縛不住,莫談裴迪文這樣一個卓爾不凡的男人。
    他為什麽對她這樣,舒暢不願意去多想,這是裴迪文的事,她隻要守好自已的分寸就行。至於那個火.熱的吻,隻不過是唇與唇的碰擊,她不要小題大做地以為失去了貞操般,就當裴迪文是個外國人,肢體語言豐富罷了。
    舒暢又好好地反省了下,是不是無意中流露出某種信號,讓裴迪文誤會了?應該不會,她是恨楊帆、氣楊帆,但絕不可能放縱自已玩個什麽情來報複他,因為那不值得。這種事通常報複不了別人,隻會讓自已更加受傷。如果她真的腦殘去玩什麽情,一定不會挑裴迪文。
    三年,她才修練到現在的一點道行,千萬不要一不留神惹個什麽緋聞,把自已給毀了。職場中,職員與老板之間玩第四類情感――離愛情有點近、與友情不太沾得上邊,好讓自已得些小恩小惠,謝霖適合玩,她不適合。
    她太老了,編不出平凡小女生被英俊而又多金的男人癡情熱戀的戲碼。經曆了楊帆事件,她知道真正能相伴一輩子的男人,不一定要帥,不一定會賺錢,但他一定要給她安全感,值得她信任。
    裴迪文,高山仰止啊!
    從頭到腳,把自已洗禮了一遍,舒暢得出結論:從明天起,安分守已地做個小記者,離裴迪文能多遠,就多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