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湖光掠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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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在深度睡眠時,突然被電話吵醒,是種很可怕的感覺。惶惶然地睜開眼,心怦怦直跳,驚恐地四處張望,搞不清聲音的來源在哪裏,也不知道現在是白天還是黑夜,自已身在何處。
舒暢捂著胸,大口地呼吸,看著陌生的天花板、透過窗簾的淺淺白光,再轉向枕邊一張俊朗的笑臉,拚命地眨著眼。
“是你的手機。”裴迪文拍拍她的肩,掀開被,跑過去從她的包裏拿出手機。
催魂似的鈴聲越發叫得更歡了。
“喂?”舒暢的聲音仍帶著驚嚇過後的顫栗。
“不會吧,你還在床上?”勝男中氣十足的聲音穿過電波響徹在室內。
舒暢舔了下幹燥的嘴唇,慢慢坐好,嘟噥地問道:“好像是。什麽事?”
“你居然問我什麽事?”勝男的音量陡地提高了八度,像是教官訓話一般,舒暢皺著臉,不得不把手機離可憐的耳朵遠一些,“你媽媽一大早打電話給我,小心翼翼地問我你情緒好不好,有沒偷哭,還拜托我帶你出去轉轉,給你買點好吃的。我握著個手機,像個傻瓜,隻敢哼哼唧唧,啥都不敢應。你倒好,給我窩著某個溫柔鄉裏睡大覺。一小時後,我在江天一色餐廳等你,你要是敢遲到一秒,我殺無赦。”
舒暢的話還沒出口,那邊,勝男已憤怒地掛了電話。舒暢苦著個臉,低頭一看時間,瘋了,都快十點了,她轉臉看向裴迪文。
裴迪文正在把昨晚瘋狂時,散落了一地的衣服撿起來,舒暢臉驀地紅了。
“迪文,我要出去一趟。”看著他自信的嘴角此時弧度放鬆,方正的下巴略有一點胡茬冒出,她的心不禁變得平靜柔和下來,真舍不得在這樣的早晨出門,可是她哪裏敢得罪穆大隊長!
“一個小時足夠我們梳洗,吃點簡單的早餐,不要急。”裴迪文朝她戲謔地閉了下眼。
“你要和我一同去?”
“我把胡子剃了,應該不會太丟臉!”裴迪文摸摸臉腮,挪揄地說道。
“怎麽會丟臉呢!”手指胡亂地在絲被上畫著圈,心裏麵已是樂開了花。勝男是她最好最好的朋友,舒暢當然想讓她看到自已此時是多麽的幸福。
“哦,”裴迪文尾音上揚,狀似無意地看了看牆上的掛鍾,“十點四十啦!”
舒暢啊的一聲,跳下床,抱起衣服直往洗手間裏衝,“我先洗澡。”
裴迪文揚起眉梢,寵溺地一笑,笑意還沒散開,他的手機也響了。
他看了看號碼,麵色一沉,走近書房,掩上了門。
“迪文,”舒暢飛快地衝了個熱水澡,小臉紅潤得像顆鮮紅的蘋果,她隨意梳了梳頭發,看裴迪文不在客廳,也不在臥室,書房裏依稀有聲音,她輕輕推開了門。
裴迪文背對著她,與其說激動、不如說是憤怒的揮舞著手,口氣是罕見的嚴厲,可惜他說的好像是廣東話,她一句也聽不懂,體貼地把門帶上。
裴迪文一點都沒發覺她有出現過。
她拉開了窗簾,把床鋪整理好。然後,她進廚房熱了牛奶,烤好麵包、煮了兩隻雞蛋,在餐桌邊坐下時,她看看時間又過去二十分鍾了,書房門仍然關著。
半小時後,她吃好了早餐,書房的門終於開了,裴迪文餘怒未消,看到她,閉了閉眼,抱歉地笑笑。
“迪文,你有事就去忙吧,不一定要陪我。”她知道他的工作壓力很大。
“等我五分鍾。”裴迪文搖搖頭,撥弄了下頭發,放下手機,走進洗手間。
她站起身,摸著滾燙的手機,愣了下,還是放回桌子。
裴迪文沒肯吃早餐,說是不能讓勝男久等,他兩餐並一餐好了。舒暢看時間確實不早,隻好作罷。
新年的第一天,氣溫也像沾染了喜氣,暖陽高掛,微風輕拂,透著點小陽春的味道。江天一色麵朝大街,已經沒有停車位,舒暢隻得把車停在對麵一家銀行的門口。過馬路時,裴迪文見她橫衝直撞的樣,忙牽著她的手,直到進餐廳,也沒鬆開。
勝男隔著餐廳的玻璃窗,早就看到了他們,她毫不掩飾地半張著嘴,眼睛如同定格一般。
“好久不見,穆警官!”裴迪文溫雅地一笑,替舒暢拉出椅子,脫下大衣,自已方才坐下。
“唱唱,告訴我,我眼花了,你是一個人來的。”勝男緩緩地把視線轉向舒暢。
舒暢噗地笑了,在桌下踢了她一腳,“快打招呼,我男朋友裴迪文。”
勝男重重地拍著自已的額頭,“我真的太笨,太笨,早該想到的,你哪認識幾個男人呀!遠在夜巴黎時,就有跡象,他對你那麽溫柔,那麽體貼,我怎麽就沒多聯想呢!現在,我怎麽對得起寧致?人家幫了我那麽大的忙,我連個人都沒幫他看住。唱唱,你現在也學會無間道了,深藏不露!”
舒暢急了,朝她直瞪眼,勝男渾然不覺,尤在那扼腕地捧心長歎。“你可不可以裝一會啞巴?”舒暢額頭上立刻出現斜線三條。
勝男攤開雙手,“除非你捂著我的嘴。”
“寧致幫穆小姐什麽樣的忙?”裴迪文倒是不在意,優雅地展開餐巾,一隻手在桌下握著舒暢的手。
“我不做叛徒。”勝男神色凜冽地聲明。
舒暢無奈地翻了翻眼,低聲對裴迪文說,“勝男家前些日子買的房子,是寧致公司的。”
裴迪文笑了,“那我要是向穆小姐提供一年免費的《華東晚報》,你是不是可以投靠我方呢?”
勝男堅定地搖搖頭,“我從來隻看黨報黨刊,非常專一。”
裴迪文聳聳肩:“看來我隻能孤軍作戰。”
舒暢很仗義地扭頭說道:“沒事,我和你是一國的。”
“這麽肉麻,才幾天呀!”勝男摔下餐巾,“我給寧致打個電話,向他負荊請罪。”
“你??????”舒暢到不著急了,慢條斯理地拖長語調,“是在這裏脫,還是到外麵脫?”
“脫什麽?”勝男不解。
“負荊請罪,不是得把衣服脫光光,背上一捆帶刺的荊條嗎?也請一回罪,你別沒誠意。你脫的時候,我通知下安陽,他一定不想錯過這個千載難逢的場麵。”
勝男難得臉紅得像烤蝦,氣得嘴巴都鼓起來了。
舒暢歪著頭,指頭像彈鋼琴一樣敲著下巴,一臉期待地和她對視著。
座中唯一的大人不得不出聲解圍,不然兩個孩子還不知鬧騰成怎樣,“穆小姐,咱們點菜吧!”
“不要叫我穆小姐!”勝男瞪著這個神不知鬼不覺地在她眼皮底下搶走好友的男人,很是挫敗。
裴迪文包容地一笑,“哦,穆警官!”
“別理她,咱們點咱們的,你還沒吃早餐呢!”舒暢插嘴道。
“見色忘友。”勝男哼了聲,重新拾起禮貌,把菜單乖乖遞給裴迪文。
用餐的氣氛還算愉快,因為是新年,餐廳的客人特別多,餐廳也有許多活動,又是送餐,又是送水果,讓人覺得沾了很大便宜,一個個吃得皆大歡喜。
裴迪文吃得不多,不時抬表看時間。
咖啡上來的時候,裴迪文起身說去下洗手間,舒暢看到他拐了個彎,走向收銀台,向收銀小姐指指她們坐的位置。
這邊,勝男抓緊時間進行盤問,“唱唱,那次你讓我幫你送禮物,向你父母撒謊,說你住在我那裏,你說和一個男人同居,是不是就是他?”
舒暢咖啡沒放糖,淺抿了一口,眉蹙了下,“嗯!”
“你真的從那時就和他同居著,為什麽沒吱一聲?”
“難道我要拿著喇叭到處宣傳?”
“那也要透點口風呀,你不知道我們為你有多提心吊膽的。昨晚,寧致也打電話來關照過我。唱唱,你別生氣,我不太看好裴迪文。”勝男悶悶地說道。
舒暢詢問地看向她。
“你又不是小鳥依人的小女生,怎麽會喜歡這麽成熟的男人?滴水不漏,周到、體貼,大概也不可能和你吵架吧,看你永遠像看一個不懂事的孩子,處處讓著你,既使你做錯了什麽,他也隻是笑笑,包容地說沒關係。唉,換作我要瘋的。”
“難道你想找一個能陪你打架的男人?”舒暢笑問。
“打架挺好的,至少問題在表麵上,打過了心裏就舒坦了。而太成熟的男人什麽也不和你說,由著你一人在那上竄下跳,像唱獨角戲似的,你不難受呀?”
舒暢正要接話,裴迪文過來了,手擱在舒暢的肩上,沒有坐下。
“我有點急事先走,舒暢,你和穆警官慢慢聊,晚些我給你打電話。”
勝男擺擺手,算是回應。
“那我的車給你吧,我可以讓勝男送我。”
“不了,我打車過去。”他溫柔地看看舒暢,點點頭,轉身走開。
從背後看他,身材修長、筆直,一樣氣質軒昂。“其實,我也想不通,他怎麽也會喜歡上你呢?”勝男眨巴眨巴眼。
“去你的,我又不差。”
“不是差不差的問題,而是對不對味。他這樣的男人,好像應該配那種貴氣十足的千金小姐,哪怕穿件地攤貨,別人也會以為是名品。你看你,連高跟鞋都不穿,站他旁邊,就跟送一外賣的小妹似的。”
“喂,你不喜歡他可以呀,別一直打擊我好不好?”
“唉,我還是替寧致可惜。隔了十年,再相遇,他還對你心動,這多麽不容易!”勝男眼中突然隱隱浮出一層水光。
舒暢看著她,“勝男,時光不會倒留的,有的人錯過了,就是永遠。你再想著陸明時,怎麽對得起安陽?”
“有什麽對得起對不起,我們又沒什麽。”
“真沒什麽?”舒暢盯著勝男脖子上係著的一條絲巾,詭異地一笑。
“好了,好了,別聊男人們,我們吃完了逛街去。”
“想買什麽?”舒暢把杯中的咖啡喝完。
“大衣呀、長褲呀,毛衣呀!”
舒暢彎起嘴角,嗬嗬,勝男終於懂得女為悅已者容了。
舒暢昨天剛逛了半天街,今天什麽也不想買,純粹給勝男做參謀。勝男對買衣服一點主張都沒,舒暢說好看,她就掏卡買了。幾個小時下來,不僅是她的手中,就連舒暢的手上,也是提滿了大大小小的袋子。
路上,看到幾輛飾滿鮮花和氣球的喜車,舒暢心裏一點波瀾都沒有。把收獲品送上車,兩個人感到有點餓,去吃廣式點心。舒暢感到蘿卜蝦絲餅特別鮮美,讓服務生另外再上一籠打包。
吃點心前,裴迪文給她打過一個電話,讓她先回憩園,他在辦公室加會班。她擔心他的胃,早餐沒吃,午餐也隻吃了一點,想著一會去報社陪陪他。
吃完點心,兩人分手。舒暢開車去報社。
偌大的樓層,除了校對組和幾間辦公室亮著燈,其他地方都是一團漆黑,不遠處,燦爛的煙花照亮了半個夜空。
舒暢和保安點點頭,空蕩蕩的電梯裏隻有她一人,她用手捂著紙盒,希望能讓點心的溫度保持長一些。
電梯門一開,走廊上,壁燈的柔光碎碎落落地撒在地上,裴迪文的辦公室大門緊閉,她繞到窗前,看不見裏麵有一絲光亮,聽不到一絲聲響。
她把紙盒放在窗台上,拿出手機。
“舒暢,到憩園了嗎?”裴迪文的聲音不大,周圍很安靜。
“我??????正在路上。你呢?”她幾乎沒考慮,就脫口說了出來。
“我還在辦公室,再過兩小時就可以回去了。別等我,早些睡吧!”
“嗯,你吃晚飯了嗎?”
“吃過了!開車慢點。”他溫柔地叮囑。
她合上手機蓋,盯著窗台上包得嚴嚴實實的紙盒,閉上眼睛,感覺胃裏很撐。
舒暢的車沒到憩園,中途掉頭了。
老醫生診所逢節日也休息,於芬和舒祖康許久不結伴去農貿市場,想著晚上做幾個菜,讓勝男和舒暢一塊過來吃飯,衝淡下心裏麵那股子酸味。
兩個人是吃過午飯後去市場的,節日,市場的供應非常豐富。兩人剛走進大門,一個體態肥胖的婦人從一邊跑了過來,高聲嚷嚷道:“這不是舒醫生、於會計嗎?”
兩人停下一看,原來是鄰居李嬸。
“你也來買菜的,李嬸。”於芬笑著招呼。
李嬸咽咽口水,放下手中的籃子,眼睛瞪著,“舒醫生,我女兒在薇薇新娘婚紗店上班,中午回來吃飯時,她說今天結婚的人特別多。有一輛婚車來接一個大著肚子的新娘時,她看到從車上下來的新郎是你們家的女婿楊帆。這是怎麽一回事呀?”
於芬心情一下就壞了,臉上立馬撐不住,什麽也沒說,擺擺手,夫妻倆轉身出了市場。回到家,於芬坐在臥室裏,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地哭開了。舒祖康坐在她身邊,一根接著一根的抽煙。
到了傍晚,舒祖康笨手笨腳地煮了點稀飯,喊於芬下來吃。於芬紅腫著眼下樓,不知是沒走好,還是腳下發軟,一腳踩空了一級樓梯,就那麽栽了下來。冬天衣服穿得多,到沒受什麽外傷,不過,先著地的一隻胳膊不能伸展了。
舒暢急匆匆趕到醫院,於芬已拍過片子,手臂骨折。醫生正在幫於芬打石膏、吊繃帶,說老人的骨骼脆,容易骨折,於芬今天算是很幸運,一個月後再來拆石膏,三個月才能徹底痊愈。
舒暢小心翼翼地扶著於芬上車,於芬站在車門前,突然轉過頭,眼神是前所未有的淩厲:“唱唱,你結婚那天,一定要有一個長長的車隊,把咱們巷子都停滿了。你要穿最名貴的婚紗,酒席放在濱江最好的酒店,一個晚上換六身衣服,把所有的街坊鄰居、親戚朋友都請去,要讓他們看到你嫁得很好、很好。”
最後一句話,她特地加重了語氣,還重複了一下。
舒暢心裏麵一抽,對著於芬笑了笑,“媽媽,你這口氣像個暴發戶似的。人家聽到,以為我們家都有錢似的。”
“不是錢不錢,而是要爭口氣。樹活一張皮,人活一張臉。我就是要比過他們,要讓那個沒良心的看到。”
舒暢不敢和於芬爭辯,輕哄著,讓於芬上了車。回到家都晚上十一點了,這一番折騰,於芬和舒祖康也都累了。舒暢讓爸爸睡舒晨房間,她陪於芬睡。於芬手臂綁了石膏,夜裏上個衛生間,都得有人幫著。
於芬很快就睡著了,舒暢替她掖好被角,給裴迪文發了一條短信,告訴他她在家,然後關機,躺下。
年紀一大,夜裏上衛生間很勤。於芬這一夜,起來了三趟。舒暢睡眠本來就淺,等於沒怎麽睡。早晨起來,一照鏡子,眼睛下麵一片烏青,她化了個淡妝,臉色看上去才好些。
傷了手臂,不算什麽重傷,於芬呆在家裏嫌悶,仍和舒祖康去診所打發時間。她讓舒祖康給寧致撥了個電話,舒暢聽著她講電話的口氣,像是對自家兒子似的,有些抱怨,有些撒嬌。
寧致在電話裏是噓寒問暖,說明天回濱江,一到就來看望伯父、伯母。於芬掛了電話,陰了一天一夜的臉上,露出了寬慰的笑意。舒暢看著,心裏麵無力地歎了口氣。
新年第一天上班,社長和裴迪文站在電梯口向各位職工拜年,順帶考勤。舒暢夾在人群中,與裴迪文隻是目光交會了一下,不知怎麽,她覺著裴迪文眼底一片暗沉,眼中似乎有著複雜難言的情緒,嘴角卻依舊含著笑。
按照慣例,今天各部自行開個小會,談談新一年的規劃和工作安排。新聞工作者都是跟著新聞跑,誰曉得什麽時候能發生什麽樣的事情,談計劃也就是泛泛而談,很空。工作安排上,沒有大的調整。到是崔健調到了社會新聞部,法治部這邊,舒暢就真的成為首席記者。
二十六歲的首席記者,很令人羨慕。舒暢一聽完部長的宣布,愕然地抬起頭看崔健。崔健整個人罩在煙霧裏,表情深遠,眉頭緊皺。
會後,她看到崔健去檔案室,忙跟過去。“師傅,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崔健回頭看了看她,“正常工作調動!”
“可是,你在法治線上這麽多年。很多大新聞,我還不能獨立擔當。”
崔健笑了,嘴角的笑紋像刀刻了一般,“舒暢,你可以的。去年你出過書,得過新聞獎,杭州和廣州的兩件大案子,都做得不錯。我在法治線上呆膩了,換個崗位也不錯。你別辜負領導們對你的期望。”
舒暢悵然一笑,“師傅,你別這樣講。是不是有別的緣由?”
崔健抬手拍了拍她,“小孩子家別想那麽複雜,快去做事吧!”
舒暢怔怔地看著崔健,前幾天,他還滿麵春風,今天他的背佝得真厲害,像是老了許多歲。
中午從餐廳吃過飯回辦公室,舒暢先去了趟洗手間。門剛帶上,聽著外麵走進來兩個人,壓著嗓子在說話。
“真的?她真升到首席記者了?”
“嗯,看不出來吧!平時裝得挺正經八百,暗地裏卻也是一騷女。那天,很多人看到,她在報社門口,和主編手牽手,眉來眼去呢!”
“對哦,我記得有次周五聚會,主編點她一起玩遊戲,兩個人摟得那叫個緊!”
“難道很早前,兩人就搭上了?”
“你沒聽說呀,她進報社是主編欽點的,然後給她安排最好的師傅,親自指點她寫稿子。這次,就憑她那資曆,不是主編幫忙,她能做到首席記者?”
“真惡心。崔記者一定很寒心,收了這樣一個徒弟,典型的忘恩負義。”講話的人從鼻子裏哼了一聲,不屑地說道。
舒暢坐在馬桶上,屏氣凝神。
外麵的兩人又說了一會,洗好手,聽著腳步走遠,她這才站起身。
舒暢沒有回辦公室,直接走向電梯。
莫笑伏在桌上,又在研究毛線編織的花樣,身後的玻璃門關著。“舒暢,吃過飯了嗎?”莫笑向她招招手,挪了把椅子讓她坐下。
“吃過了,裴總在休息?”舒暢朝玻璃門瞟了一眼。
“有一位客人在。”
“哪裏的客人?”舒暢探出頭,看著編織書上的花樣,真是錯綜複雜。
莫笑正要回答,裏麵突然傳出一個女子急促的說話聲。“laird,我沒辦法同意你這個方案,北京市場那麽大,到這種中小城市和一幫二流的公司爭一瓢之羹,就已經夠諷刺的。我想你已經好幾年不涉足這個行業,對有些東西生疏了,這不能怪你,但你要聽取別人的意見。”
“大城市就是市場,中小城市就沒市場嗎?”裴迪文犀利地問道,“市場從來沒有大小之分,隻有能賺錢不能賺錢的說法。”
女子冷笑,“好,我接受你的說法。事實上,你上次也說服了我,我帶著你的調研報告上報給董事會,卻招來一通嘲笑。人家地產公司要不是建樓盤,就是建大型商場、辦公寫字樓,你要建的是什麽?學校?公園?醫院?laird,你在做慈善事業嗎?十個億的慈善事業,真是夠大方的。你有一顆仁慈的愛心,別人不敢褻瀆,隻能景仰,但不代表所有的人都得跟著你後麵附合。你到底知道不知道公司現在是什麽樣的一種狀況,由得了你大公子這樣胡亂折騰?”
“這個方案,下周我會回香港自已解釋,麻煩你又跑了這一趟,就到這兒吧!”
“你這是在趕我走?”
“我想你應該很忙的。”裴迪文語氣如同外麵的空氣,一片森寒。
“laird,爺爺已經病成那樣,你別再雪上加霜。為了你,我跑幾趟都沒有關係,我??????”女子的口氣突然轉柔,裴迪文卻打斷了她。
“好了,宋穎,我找人送你去機場。”
女子笑了,“那好吧,我們在香港再談。好好保重身子,濱江這地方太濕冷了,還是香港暖和。”
裴迪文沒有再接話。
舒暢局促地站起身,想找個理由避開,玻璃門開了。舒暢無奈地抬起頭,禮貌地一笑。
往外走過來的高挑、時尚的女子,正是那天在機場碰到的。大冷天的,光腿穿著絲襪,白色的皮褸,黑色的齊膝羊絨裙,渾身散發出與裴迪文一樣的優雅、尊貴,舉手投足間襲來的香氣,是那傳說中“毒藥”的芬芳。
裴迪文揚了揚眉,顯然舒暢的愕然出現,讓他吃了一驚。
女子捕捉到他這個神情,閉了閉眼,淺淺地一笑,“這位小姐是?”
“報社的記者舒暢。”裴迪文很快鎮定下來,為二人作介紹,“這是宋穎。”
宋穎眼睛一亮,“有這麽美麗的記者嗎,我以為記者都是蓬著個頭,穿著滿身口袋的衣服,看人的眼神都是直勾勾的。”
舒暢也不知稱呼她為小姐還是女士、或者某某夫人,她隻得跟著笑笑。
“時間不多了,走吧!”裴迪文看了下表。
“你會把我送到電梯口,還是停車場、機場?”宋穎秀眉一擰,用一種極熟稔的語氣問,“你每次回香港,我可都是去機場接你的。”
“車已經在門口等著了。”裴迪文避開話題,搶先越過她,先去按電梯鍵。
舒暢和莫笑見兩人這樣,很是難堪。
“舒記者,莫秘書,再見!”宋穎屈尊地頷首,走向電梯口。
兩人聽得“咣”地一聲,電梯門開了,然後一切沒了聲響,裴迪文應該是陪著她一同下去了。至於送到停車場、機場,還是香港,就不得知了。
“我還是先下去上班吧!”舒暢想裴迪文一時不會上來,不想久等了,何況她的兩條腿不知怎麽的,直哆嗦。
“嗯,一會裴總回來,我再給你打電話。舒暢,你凍了嗎,臉色這麽白?”
舒暢摸摸臉,“有可能,這個天氣感冒的人太多了,我下去多喝點水。”她嫣然一笑,走出總編室。
她與電梯真有靈犀,一到電梯口,電梯門就開了。
裴迪文從裏麵走了出來,“舒暢!”他看著她,眸子如子夜一般漆黑。
“裴總。”舒暢往後麵退了一步,讓裴迪文出來。就這一會,她已經恢複了平靜。其實,也沒什麽事能讓她不平靜的。她又不是孩子,見個陌生的美女,能有多興奮?
裴迪文鬆了鬆領帶,長長地籲了口氣,“昨晚家裏沒什麽事吧?我給你打電話時,你關機了。”
舒暢咬著唇,低下眼簾,盯著地上一塊方格子的大理石,仿佛對那紋路很感興趣。
“呃?”裴迪文從嘴裏吐出一個詢問的語氣詞。
“裴總,有些工作上的事,我想向你請教一下。”這在報社,她不想談私事。
裴迪文愣了一下,英挺的眉微微蹙起,“那好吧!”他領頭往主編室走去。
莫笑站起身,看裴迪文神情挺凝重,擔憂地看看舒暢,舒暢偷偷對她擠了下眼。莫笑心領神會地點點頭,替兩人把玻璃門帶上。
“坐吧!”裴迪文指著寬大的真皮沙發說道。他沒有像從前那樣回到辦公桌後,而是走進裏麵的休息室,出來時,手裏多了一杯熱可可。
“謝謝!”舒暢雙手接過杯子,裴迪文沒有鬆開,修長的手指一扳,包住她的手。“舒暢,別孩子氣,我挺累的。”
他拉著她一同坐到沙發上,她一直都低著頭,沒有看他,嘴角噙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看得他心裏發慌。
“宋穎家和我們家是舊識,生意上一直有些往來。我們以前一起過,但已分開很久了。現在和她聯係,都是工作上的一些事,沒有別的。舒暢,”他輕輕托起她的下巴,讓她看著他的眼睛,“我愛的人是你呀!”
他閉上眼,輕歎了一聲,緩緩地吻上她的唇,“習慣真的太可怕,昨晚明明那麽累,回到憩園,你不在,躺著床上怎麽也睡不著。傻孩子,我知道你腦子裏現在想著什麽。不管我的愛是多是少,我也隻想給你一個人。”
她在想,如果她沒有恰巧遇到宋穎,他會告訴她這些嗎?
她在想,她在省城售書時,昨天一個下午、大半個晚上,他都是和宋穎在一起,就隻是談工作嗎?
她在想,如果真的是已經過去的往事,有什麽不能早早向她坦承呢?她在決定和他正式交往時,不是說起了楊帆,怕他誤會,寧致的事也全盤交待了,他聽了後,沒有一點感觸?
她在想,他是不是心裏麵對她感到愧疚,才把師傅調離法治部,升她做了首席記者呢?首席記者的薪水和獎金都比以前高一倍的。
她忽然為自已的這一堆想法感到難過,她要是向他一個個問出來,兩個人勢必又要吵架,不然又是冷戰。一份恒久愛情的維持,就是要堅定地相信對方。
她不是計較他以前和誰一起過,人應該珍惜的是現在和將來,可是,想著這些,她真的做不到豁達和釋懷。也許,她不是不相信他,而是不相信自已。
她憑什麽能博得他全部的關注呢?
“為什麽要把崔記者調去社會新聞部?”她決定先忽視那些,撿重要的問。
“哦,就是部分人員的工作重新調整下!”裴迪文和崔健的說法雷同。
“師傅是法治部的權威,我再有個幾年,也抵不上他。你這心偏得怎麽讓別有心服口服?”她急得眼眶都紅了。
裴迪文盯著她,先是抿著唇,然後摸下鼻子,嘴角抽動著,最後實在忍不住,放聲大笑。
“你還笑?”她突然來氣了,用力推了他一把。
他一把抱著她,“我沒辦法!你不知道你這樣子有多可愛。”
“是不是看著我被別人蜚短流長,你很有成就感?”她鼻子一皺,不知怎麽,眼淚竟然下來了。
裴迪文這才止住笑,忙不迭地抽了張紙巾替她拭淚,“傻孩子,你以為這事是我一人決定的?我好像不是那麽獨裁的總編吧!職工工作的調動和升遷,都是領導班子集體研究和民意評定的,現在可是民主社會,你別硬往我頭上扣帽子。你做首席記者,是社長和幾位部長看到你去年一年的表現非常好,一致提名的。我還說你需要再鍛煉個幾年,他們說你有這個潛能,完全可以勝任。其實我才不想讓你做什麽首席記者,那樣,你不是采訪就是出去參加這樣那樣的會議,忙得我們都沒辦法約會。要是我想你了,怎麽辦?至於崔記者,那是報社對他委以重任。他不是去社會新聞部做記者,而是升做副部長。就知道你是個小多心鬼,誤會我了吧!快賠不是!”他寵溺地刮了刮她的鼻子。
啊,怎麽會這樣?那師傅失落什麽呢?舒暢也不知反抗,納悶地直眨眼。
“我昨晚沒睡好,下班我們一起出去吃個晚飯,然後早點回憩園。”他好笑地傾起嘴角,誘惑地親親她的眼睛。
“我晚上要回去陪媽媽。”她回過神來,搖搖頭,“昨晚我媽媽摔傷了手臂,我得照顧她。”
“啊,嚴重嗎?為什麽不打電話告訴我?”
告訴你,你會趕過去嗎?舒暢心裏麵黯然一歎。
“還好,就是左臂骨折,打上石膏了。”輕描淡寫。
“那我們下班一起去你家。”認真嚴肅。
舒暢看著窗外陰沉的天空,淡淡一笑,“他們現在的心靈很脆弱,暫時別打擾他們!”
裴迪文過去,她該怎麽介紹他?報社領導?這樣的領導未免對下屬太細致入微了!男朋友?他是那種可以和她開花結果的男朋友嗎?她現在還不敢確定。但舒暢很清楚,能帶回家的男人,隻能有一種結果。
裴迪文沉吟一下,聲音透出幾絲自嘲,“你對我還是有幾絲戒備!”
她主動地騰手抱了抱他。何止是他習慣了,這才幾天,聞著他身上帶有幾絲薄荷的氣息,她的心控製不住地塞滿甜膩又柔軟的感覺。
第二天,舒暢遇到謝霖,才找到崔健那麽失落的原因。
“呶,呶!”謝霖伸出五爪山,晃得舒暢眼睛都花了。
“你幹什麽?”舒暢撥開她的手,皺起眉頭。
謝霖好脾氣地湊過來,把手平攤了,“看到沒有?”
舒暢這才發現她的無名指上多了枚粉色的鑽戒,“這又是什麽安慰獎?”
“去你的,”謝霖瞪了她一眼,“我要結婚了。”
啥?舒暢一時會意不過來,“你也要結婚?”
謝霖嬌嗔地噘起嘴,“你這什麽表情,難道我不能結婚嗎?”
舒暢眨了眨眼,“我不是這個意思。你方便透露下你的新郎是誰嗎?”
“可以呀!醫學院的教授,姓林。”
舒暢瞠目結舌,覺得要對謝霖刮目相看了,她傻傻地問了一句:“他不會是個老頭吧!”
謝霖訕然地坐下來,轉著手裏的鑽戒,輕輕點了下頭,“嗯,五十了。”
“謝霖,你幹嗎要這樣委屈自已?”舒暢驚住了。
“這不是委屈,這是善終。女人和男人不一樣,男人四十歲,還有二十幾歲的小姑娘叫著嚷著要嫁,而女人四十,就隻能嫁個半百的老頭子了。我還算幸運,林教授沒有謝頂,也沒腆著個肚子,兒子在國外讀博士,妻子死了兩年,我和他結婚之後,什麽煩憂都沒有。這樣的男人又會疼老婆,又省得我成天擔心年輕妹妹勾引他。”
“你的高見真嚇人。可是??????你怎麽突然想嫁人了?”舒暢知道謝霖的私生活一向豐富,她能靜得下這顆心嗎?
“我累了,不能總在外麵漂,既然嫁不了喜歡的男人,就給自已找個好的歸宿,林教授正好現在出現。都結婚吧,大家皆大歡喜。唱唱,你也要趁年輕把自已給嫁了,不然就不是你挑別人,而是別人挑你了。”
“你能把從前都忘了?”
“當然,婚姻不是戀愛。戀愛可以談幾次,婚姻卻要百分之百的忠誠,不然你怎麽要求對方呢?嗬,放心,我已徹底洗去鉛華,從良做人。老林工資、津貼很高,以後,我跑廣告也不那麽拚命了,安分守已過日子。”
舒暢除了祝福,還能說什麽呢?
崔健和謝霖,在年過不惑之後,終於各自塵埃落定。可是兩個人都是一幅認命的表情,反而沒有擁有一個新家的欣喜,如同拚盡了全力完成一件事,鬆了一口氣,然後一頭栽倒放心睡去,就這樣而已。
婚姻,難道並不像傳說中那麽值得期待?
寧致到小院來做客了,帶著他去的那個城市的特產――幾大盒糖醋排骨、一大袋油麵筋,幾個神態憨厚的小泥人。
這些東西,濱江哪家超市都有賣。不過,千裏送鵝毛,禮輕情意重。
“幹嗎要那麽破費?”於芬看到寧致,開心得直笑,自已不方便,把個舒祖康指使得團團轉,又是拿水果,又是捧花生。快過大年了,家裏已開始儲備各種年貨。
“伯母,你快坐好,我自已來。”寧致扶著於芬,扭頭看看樓梯,“真是挺窄的呀!你和伯父幹嗎要住樓上?”
“以前是為了考慮晨晨,後來也沒想著搬下來。”
“明天我找家保潔公司把家裏打掃一下,順便幫你們和舒暢的房間換一下,好嗎?”
“還是寧致想得周到。是呀,我這腿到了這冬天,又酸又麻,爬個樓梯直喘氣。”於芬眯細了眼,看寧致真是越看越歡喜,“你過年要回加拿大嗎?”
寧致在桌邊撥了一堆花生,自然地遞給坐在一邊聽他們聊天的舒暢,“加拿大沒有親戚朋友,不回去了,我就呆濱江。”
“那來我家過年吧!”於芬熱心地說道。
“媽!”舒暢叫了一聲,感覺媽媽太唐突了。
“方便嗎?”寧致看著舒暢問。
於芬連連點頭,“當然方便。有你在,家裏還熱鬧些。哦,你和唱唱聊著,我去看看老舒飯做得怎麽樣了!”
舒暢有些無力地歎了口氣。
“怎麽了,在氣我食言?”寧致挪了個位置,離舒暢近一些。
“寧致,我媽媽她有點一激動就來事,你別聽她的。家裏我會帶著打掃的,換房間就是把衣服換一下,不麻煩。你公司那一大攤子事,已經夠讓你操心的了。”
“舒舒,我想來你家吃年夜飯,如果你不歡迎,那我就一個人呆在公寓裏。”
“我??????也不是不歡迎??????”舒暢被他說得張口結舌。
“那是不是代表我可以來了?如果我來,總得盡點心吧!我不亂買東西,家裏的重活就讓我來安排!伯父、伯母年紀大了,你又是女孩子家,我是大男人,我不做誰做。舒舒,有好幾年,除夕夜,我不是在工地,就是住在酒店。吃年夜飯是什麽感覺,我都忘了。”
舒暢要插話,又被他笑著打斷,“前幾天,我接到個電話。你猜是誰?是我讀高三時的實習老師趙凱,他現在做律師了,不知聽誰說我現在濱江,輾轉聯係上我,他說他和你也熟,約了什麽時候一塊吃個飯。這個周六,好不好?再喊上勝男,我們四個人一塊去泡溫泉,吃農家菜。你升做首席記者,同時也算幫你祝賀下。”
如果寧致單獨邀請舒暢,舒暢一口就拒絕了,舒暢在這個周六、周日,想全部陪著裴迪文的,可現在又是趙凱,又是勝男的,她隻得點了點頭。
第二天是周四,農曆臘月初二。
匯賢苑的三期工程工地上,遠一點的民工已回家過年了,附近的仍留在工地施工。突然轟的一聲,所有的人腳下一震,大家停下手中的活,轉頭尋找聲音傳來的地方,隻見煙霧騰起處,剛灌漿兩天的樓板竟然坍去半邊。
寧致出去了幾天,正在會議室裏聽取各個部門主管的匯報,放在一邊的手機鈴聲執著地響著,響得他心裏麵煩燥。不耐地站起身,電話剛接通,就聽到施工隊長喘籲籲的聲音傳過來,“寧總,出事了,剛剛工地上樓板坍了,壓到兩個工人,送醫院去了,我看有一個是不行了。”
寧致一聽,心口一悶,厲聲問道:“你這個施工隊長是怎麽當的?我一直關照你注意工程質量,注意施工安全,這大過年的,要是出了什麽事,怎麽向人家家屬交待?”
施工隊長在那邊支支吾吾的,“灌漿工程我??????一直把關很嚴,可能是這一陣天冷,混凝土凝固得??????”
寧致打斷了他,“先別找原因了,趕快把現場處理好,去醫院照顧病人,盡量不要讓外界知道,不然後果不堪設想。”
他合上手機,也不聽匯報了,叫上馮處長和其他幾個主管,立刻往工地上趕。
整個工地是封閉式的,嚴格與前兩期工程劃分開,入口處掛著“施工重地,閑人免進”的牌子。寧致的奔馳停在鐵門前,保安認出他的車,把鐵門打開。隔著車窗,寧致突然看到一輛奇瑞飛奔而來,保安擋住。車門一開,舒暢從裏麵跳了出來,向保安出示記者證,保安頭搖得像個拔浪鼓,往舒暢往外直推。
“該死的!”寧致一閉眼,低咒了一句,讓司機把車停下,他叮囑了馮處長幾句,下了車,往回走。
“她是我請來的。”寧致麵色平靜地對保安說道,手一揮。
保安不好意思地對舒暢笑笑,撓撓頭,把鐵門再次打開。
“舒舒,你來得好快。”寧致對著舒暢苦澀地傾了下嘴角。
舒暢一愣,她接到電話舉報,匆忙趕過來,沒多想這工地原來是致遠房產公司的,秀眉不禁打成了一個結。
寧致讓保安取來一頂安全帽,替舒暢戴上,對著鐵門裏的工地做了個請的手勢。
舒暢隨寧致進了工地,寧致大大方方在前麵領路,“舒舒,你想先去哪裏看?”
舒暢看到一批工人正在將帶鋼筋的碎水泥塊往一輛大卡車上裝。
“這些碎水泥是樓板坍塌留下來的吧?”她扭頭問寧致。
“不是,工程師檢驗說不合格,我讓他們拆了返工。”
舒暢突然看到一塊碎磚上有血跡,她衝過去把磚頭拿在手裏問:“有人受傷了?”
寧致眼眨都不眨地看著她,沒有說話。工人們埋頭幹活,像是沒聽見她在說什麽。
舒暢臉色發白,握著磚頭的手一抖,磚頭掉在地上,摔成了兩塊。
“舒舒,到辦公室坐下吧!”寧致把舒暢帶到了工地辦公室,他關上了門,給舒暢倒了杯茶。
“上億的工程,出一兩件事故,都屬於安全範圍。舒舒,我不想瞞你,工地今天是出了點事,兩個工人被坍塌的樓板砸傷,一個沒搶救過來,另一個傷勢穩定,我已經讓人去處理了。我知道記者是在第一時間報道最真實的事件,所以舒舒你可以如實地反映。但我有個要求,舒舒,你可不可以不要寫是坍塌的樓板砸傷的,那樣別人就會理解樓的質量有問題,會對我們整個公司的聲譽造成很壞的影響,這三期的樓盤也沒辦法對外銷售了,所有的投資會成打水漂的。”
杯中的熱氣迷糊了舒暢的雙眼,舒暢像傻了一般,嘴張了幾張,又無奈地合上。她第一次在新聞事件麵前,失去了鎮靜,她感到有一絲無措。
“我們公司,宋思遠負責北方市場,我負責南方市場。剛剛打了點基礎,我不能讓這一切毀於一旦。舒舒,實話和你說,是你來,我才讓你看到這些的。換作別的記者,連現場都看不到。而我也會用我的方式,把這件事情對外公布。你心裏麵不要有任何矛盾感,事已既此,無法挽回。我會讓項目經理們抓緊以後對樓房質量的監督,也會對兩個工人有個好的說法。如果你堅持要那樣寫,我也能理解的,你有你的職業道德。”寧致聳了聳肩,肌肉抽動了下,誠懇地看著舒暢,“不過,舒舒,我挺想你幫幫我的,這並沒有違背什麽原則,反而是拯救了我們公司,上千號的員工。好嗎?”
舒暢心裏麵像煮開的水,沸騰翻滾,她如同失去了語言功能,隻有一雙眼睛一會兒看寧致,一會兒看外麵的工地,忙個不停。
“寧總,我剛向安監局上報了傷亡事故報告。”馮處長推開門,正說著,扭頭看到了舒暢,笑著招呼,“舒記者,你怎麽來了?”
“舒舒來采訪的,你把事情發生的經過說一下吧,然後帶舒舒去醫院看望下兩個工人。”寧致替舒暢做了回答。
“好的,唉,兩個工人高空作業,沒係好安全帶,出了這麽大的事,真可惜。我已讓人去接他們的家人過來了,安排住在賓館裏。”馮處長說道,“舒記者,你要去看看事故現場嗎?”
“我還有打幾個電話。舒舒,你先去吧,一會我和你一同去醫院。”寧致握了握舒暢的手,用隻有她聽到的音量,在她耳邊說道,“舒舒,謝謝!”
工地上的風很大,空氣中飄蕩著泥漿、灰石的味道,舒暢仰頭看著正在建築中的樓群,再上麵是鉛灰色的天空,她突然譏誚地一笑。
從醫院看望了受傷的工人出來,回到報社寫好報道,發到編輯郵箱,外麵已是華燈初上。除了值班室,就法治部辦公室的燈亮著。她疲憊地合上電腦,站起身。
熄了燈出來,上電梯前,接到寧致的電話,說他在她家,等她回來吃晚飯。
“我報道還沒完,你們先吃吧!”她沒多說,收線後,撥了裴迪文的電話。
“在哪呢?下午也不接我電話!”裴迪文的聲音帶著一絲驚喜,這一周,兩個人明明在同一個單位工作,卻沒見幾麵。
“迪文,我好餓。”她無力地倚著牆壁。
“來憩園吧,我給你做麵。”他溫柔地輕哄。
“嗯,我要吃海鮮味的,好多好多湯,熱熱的,上麵還要鋪雞蛋,多多的蝦。”
“行,二十分鍾能到嗎?”
“可以的。”
電梯門開了,裏麵線號不好,她不舍地收線,走了進去。
“劉洋,寧致!寧致,劉洋??????”電梯下行,她伸出手指在光潔的門板上畫著這兩個名字,寫好,抹掉,再寫,再抹。與歲月的繁花一起,能有什麽永恒不變?
都變了,那個青澀的讓她心兒怦怦直跳、叫劉洋的小男生早已遠去,現在的寧致,哪怕他記得她以前的點點滴滴,在她眼中,儼然如陌生人,連往昔的一絲餘溫都察覺不到。
寧致說理解她,她想她也是能理解他的。站在他的角度,要顧及的事、思考的問題,都和她不同。公司的發展,上千號員工的生計,遠比一兩個人的性命重要。出了事故是壞事,也是好事。這是一次警示,至少能發現問題,發現了,就能解決,解決了,就一切安寧。
寧致其實過得很艱苦,今天的一切,他沒多說,她能想象,一路走來,很不容易,所以她同意幫助他,因為他曾經叫劉洋。
幫了他之後,心裏麵很輕鬆,可又有一點發空,像一個作蹩的孩子,拿著滿分試卷,站在教室裏,怯怯地看著眾人,多麽渴望能看到一個信任的眼神。
舒暢車開得很快,一刻鍾就到了憩園,她有裴迪文家的鑰匙,敲了一會門,聽不到應聲,便自已開門進來。
廚房的門關著,透過門玻璃,看到裴迪文穿著暗花的毛衣在灶台前忙碌,水汽騰騰,油煙機開得嗡嗡作響,難怪沒有聽到她敲門。
換上軟軟的拖鞋,放下包,把大衣拖了,輕手輕腳地走著,嘴唇抿著笑,想給裴迪文一個驚喜。走到廚房前,她看到書房裏射來一束一明一暗的光,扭過頭,原來是電腦的保護屏幕發出來的。
她暗笑這屏幕怎麽弄成這樣,走進去,敲了下鼠標,屏幕陡地亮了,一塊翠綠的草坪映入眼簾,草坪邊上有一個花圃,大概是春天時拍的,各式的花爭奇鬥妍,還不是普通的花,舒暢認出幾種,有鬱金香,有白玫瑰,有牡丹??????花叢之中,有個小女孩,四五歲的樣子,粉嘟嘟的小臉,微卷的黃頭發,穿著蓬蓬的小公主裙,隻是??????舒暢愕然地在小女孩臉上找到幾絲舒晨的表情――弱智孩子常見的呆滯樣,更驚訝的是小女孩子不是站著的,而是蜷縮在一張小小的輪椅上。
“舒暢?”一道修長的身影拉了進來。
“我??????”舒暢局促地站起身,指著屏幕,“我看到??????”
裴迪文溫柔地一笑,走進來,攬著她的腰,“準備和我玩捉貓貓的遊戲?”他親親她冰涼的臉頰,“怎麽就長不大呢,剛剛誰嚷著餓呀餓的?”
“是我!”話音一落,肚子也順應著咕咕叫了兩聲。
她羞澀地埋進他的懷裏,汲取著他身上的溫暖,指尖上有海鮮的味道。
“麵好了,來吃吧!”他揉揉她的頭發。
“嗯!”她抬起頭,眼角的餘光看到屏幕一片漆黑。裴迪文已把電腦給關了。
“迪文,你那個電腦背景是圖片,還是照片呀?”兩人走到桌邊,舒暢端起碗,先喝了一大口湯,哇,真鮮美啊!
裴迪文笑了,從餐紙盒裏扯出一張麵巾紙,將舒暢流到下巴的汁水擦去,“有點燙,喝慢點。那個是照片,一個朋友家的孩子。”
“哦!那孩子是不是??????”舒暢指了下腦袋。
裴迪文點點頭,“是呀!你怎麽到現在都沒吃晚飯?”他不著痕跡地把話題挪開了。
舒暢把雞蛋吃掉了,挑出一隻最大的蝦,遞到裴迪文的嘴邊,裴迪文閉了下眼,張開嘴巴咬著一半,另一半塞回了舒暢的嘴裏。
這個動作,兩個成年男女做,很幼稚,可是在這冬夜卻出奇的溫馨。舒暢咀嚼著蝦肉,喝著熱熱的海鮮湯,這一刻,心裏突如其來的踏實,被重視的感覺就像一顆糖扔進咖啡杯,杯裏水麵波動之後漸漸平穩,甜味慢慢溶解進來。
“寫稿寫得忘記時間了。你今天忙不?”她不想破壞這麽溫馨的氣氛,決定不提采訪的事。
“忙,我正在把後麵的事往前趕。這個周六,我又要回香港一趟,爺爺要出院。”裴迪文內疚地看著她,“休息的時間,不能陪女朋友,作為男朋友,真的挺失責。”
“可是你的女朋友非常寬容大度,很能替人考慮,所以就不要做出那幅表情了。”她打趣道,索性也把周六和寧致出遊的事咽下了。
裴迪文也笑了,“後麵跟著是農曆春節,我們這次可能真的要多分開個幾天。”
“又不是沒分過,去杭州采訪時,我們分開一個月呢!那時,我們在相愛了吧!”春節不比別的節日,應該和家人呆在一起,她講道理。
“應該說早就相愛了,隻是你後知後覺。”他見她碗裏的麵已經見底,拉過她,把她抱坐在膝上,手摸到她吃得飽飽的小肚子,笑著按了按,“一碗麵就鼓成這樣,以後要是有了baby,那得有多大呀?”
四周突然安靜了下來,她聽到自已的心在怦怦直跳。他說這句話是什麽意思?有什麽暗示嗎?
他輕撫著她突然僵直的後背,“舒暢,我希望這個春節是最後一個不能陪在你身邊的節日,以後,每一個東西方的節日,每一個我們之間特殊的日子,我們都在一起。”
舒暢仰起來,被裴迪文的洞察力一振。這個男人,此時抿得緊緊的嘴唇帶著她熟悉的弧度,她伸手摸過去,他看出她的心思了。“你可能在數我們從決定交往到現在才多久?一個月還是兩個月?這一切是不是太快了?舒暢,這些問題,在以後幾十年裏,你慢慢地找答案。家裏現在有些事,我需要解決下,還有爺爺的身體,我另一份工作也有些難事,再給我一些時間,我想明年秋天就能全部過去的,那時,帶我回去見你爸媽,好不好?”
餐廳的壁燈光線很柔和,照在他臉上有種失真的親切。盡管她對他還了解得不夠透徹,盡管某些事對於她來說他有所隱瞞,也許那一切都是他想何護他們這份感情。
“好!”她聽到自已發出的聲音是顫抖的。
“今晚留下來。”他閉上眼準確地吻到她的唇,纏綿的吻上她的唇角,舌尖近似膜拜地去勾畫她的唇線,唇上每一道痕跡。
“好!”她又說了一次,頭枕在他的胸前,聽見他的聲音在胸腔裏共鳴,很溫暖。
***
周五,濱江又下了一場薄薄的雪,依然沒到晚上,又融得一幹二盡。雪後的天特別藍,像童年的純藍墨水被稀釋過,深深淺淺地泌在天上,順著天的邊緣緩緩滴了下來,純粹的藍色時而稀薄時而濃密。
周六,還好,太陽露了一絲影子,但空氣中的濕冷有增無減,這種天泡溫泉吃火鍋是最好不過了。
寧致與趙凱通過電話,女生們都不開車,趙凱去接勝男,他來接舒暢。
舒祖康和於芬現在真不拿寧致當外人看了,他一來,三人正在吃早餐,於芬立刻添了碗筷,他就坐下來,喝著粥,吃著油炸年糕,聊著家長裏短。寧致說今天保潔公司有人過來打掃,伯父、伯母隻要在旁邊指揮就行了,其他什麽都讓他們幹,沒事的。
於芬眉開眼笑,滿意地看著寧致,“你們就別牽掛著家裏,好好地玩,晚一點回來沒關係的。”
舒暢看她那樣,就差雙手把自已打包送給寧致了。
“不會太晚的,伯母,這天天氣冷,不能讓舒舒凍著。”
“寧致真是個體貼的孩子。”於芬眼笑得成了一條縫。
寧致與趙凱約在跨江大橋的橋頭碰麵。寧致專注地開著車,舒暢手托著下巴,看著外麵行人縮著脖子急匆匆地行走。
“工地上的事處理得差不多了,死者的家屬已同意火化遺體,公司給了一大筆賠償金,還會幫著把孩子扶養到十八歲,把他父母養老送終,另一個受傷的,公司有專人護理,也給了營養費,等痊愈後再回來上班,安臨局那邊罰金也繳了。”寧致狀似隨意地說道。
舒暢扭過頭,坐正,“嗯,在晨晨那件事上,我就知道你辦事挺周全。”
寧致飛快地瞟了她一眼,“晨晨不一樣,這個事故是公司的事,而晨晨,我是當家裏的事在辦。”
舒暢笑了笑,今天沒戴手套,車裏雖然開著暖氣,還是覺得有點冷,她搓了搓手,低下頭:“寧致,我有男朋友。”
“你提過。”寧致一點都不介意,車已駛上引橋,在停車帶看到了趙凱的車,他按下車窗,揮了揮手。
趙凱回應地揮了揮手,勝男開了車門,像是準備要走過來,趙凱側身對她講了什麽,她翻了翻眼,縮回車內。
兩輛車,一前一後上了大橋。
“你們交往沒多久吧!楊帆是元旦結婚的,你們分手是在九月,離現在不過三個多月時間,你工作又很忙,你倔強的個性和遇事設防的心態,能有哪一個男人能讓你在這麽短的時間全幅身心地投入呢?我想你和他,應該也隻是熟悉,遠沒到談婚論嫁的地步,至少你到現在都沒在你爸媽麵前提過。所以,我想,我應該是有機會的。”
舒暢幾乎是用震驚萬分的目光看著寧致。他是分析得不錯,可是他哪裏知道那個男人是她認識了三年之久的裴迪文,以不容拒絕的姿態占據了她的心,而且在她悄悄抵抗之時,他帶她去了石鎮,讓兩個人的關係陡地飛躍發展。
“我有時有點高估自已,我在你麵前出鏡率那麽頻,以為你會認出我來的,沒想到,你卻帶著有成見的眼睛在看我。如果我在晨晨出事那時,就坦承,哪裏會有一點機會給別人?舒舒,和別人相比,我們之間還有一個初戀呢!”
“你那時又沒喜歡我!”舒暢反駁道,這人走時連再見都沒說。
“你像隻長著倒刺的小刺蝟,我哪敢表現出喜歡你。我要是說了,你怕又要在我另一隻胳膊上留下八針。”寧致麵無表情的麵容上,隻有眼眸閃動著柔和的光澤。
車下了大橋,又在一條兩邊長滿大樹的柏油馬路上開了一會,駛進了溫泉度假中心。
濱江地處長江中下遊,依水並不傍山,並沒有什麽溫泉。所謂的溫泉中心,原先是地質勘測隊在這探索有沒石油時,挖掘了一個小泉眼。渾濁的硫磺水流了不到兩年,泉眼就枯竭了。一個浙江人到這裏考察了下,把這塊地給買下來了,建了一個模仿島海馬爾代夫度假天堂的spa水療中心,名字仍叫溫泉度假村,生意相當地好。
度假村裏有不少風味獨特的餐廳,時間差不多中午了,四人簡單點了些家常菜,因為一會要泡澡,吃太多對身體不好。
趙凱不在法庭上,卸去嚴肅的外衣,真的有點八卦兮兮,一再追問了舒暢與寧致重逢的經過,連一個細節都不放過。舒暢和勝男真是受不了他那樣,不得不仰起頭,假裝觀看滿天花板的星星。
吃完飯,四人分開泡澡。舒暢與勝男接過潔淨柔軟的棉質睡衣換上,然後隨著一個俏麗的小姐往裏走,拐了兩個彎後,就是一瞬間的功夫,她們便塌陷在音樂曼妙、香霧鳧鳧的雅致空間裏了。
泡在溫水裏,享受著人工流泉、鮮花花瓣的親撫,舒暢感到通體舒泰。一群小熱帶魚遊了過來,齊齊吻向兩人的肌膚。天,它們輕率地給兩人製造出了周身皆癢酥酥的快感來。
“這個澡洗一次得多少錢?”勝男摸了下臉,小小聲地問。
整個迷茫的spa水療世界裏,偌大的水池中,隻有她們兩個人,俏麗的小姐立在一邊隻為她們服務。
“我哪知道?”舒暢搖搖頭。水溫有些燙,舒暢被水淹沒的心髒“嘣咚嘣咚”地被擠壓得狂跳,她在水下的四肢抻直了。
“裴迪文沒帶你來過?”勝男這話帶著質疑。
“這裏不是誰想來就來得起的!”
“他難道是有一窮人?”
“不窮也不能肆意揮霍。”舒暢嘴角彎起好看的弧度,“你那個肮髒的腦袋別亂想我們,我們是彼此喜歡才一起的,而不是因為別的。”
“可憐的寧致,你看他今天都開心呀!”
舒暢捧起玫瑰花瓣,笑了笑。她似乎嗅到了空氣中有一絲絲來自西雙版納熱帶雨林的清新氣息,她想起在進來前,看到牆壁上關於水療的介紹,高溫碳酸泉水,水滑如脂啊,養生潤顏啊,理療身心啊??????寧致遞給服務小姐一張卡,她瞟了下,一個人就刷去了一千二。
她很是震撼,但臉上沒表現出來。
寧致是做房產生意的,經常與各界人士接觸,免不了有各式各樣的應酬,這些地方應該常來。但是,就他們幾個聚會下,花個幾千塊,好嗎?說真的,她心裏麵還是喜歡石鎮那種古樸、純真的地方。
等兩人泡了差不多,小姐上前為兩個人敷上海藻泥,再清洗完,最後,把兩人引進一間舒適溫暖的房間裏,兩個戴著墨鏡的中年女子過來,為兩人作按摩。
瘦瘦小小的中年女子,手上功夫可是了得。先是小幅度地按、摸、拉、拽、揉、捏,然後是手、腳、膝蓋一並使用,不一會,就把舒暢和勝男整得癱軟在床上,隻有聽從擺布的份,不過,這種痛並快樂著。
終於,什麽都結束了,兩個人蜷在床上,一點都動彈不了,木木地看著電視。端莊的女播音員用鄭重的語氣告訴觀眾,中國的南部迎來了五十年來的罕見寒流,今天,正遇紛紛揚揚的大雪,電壓線承受不住大雪的重量,許多斷裂。路麵結冰、打滑,許多回家的民工和運送物資的車輛都困在路上。
“地球這是怎麽了,又是地震,又是雪災,南不南,北不北的。”勝男說道。
“世界末日要到了。勝男,如果明天是世界末日,今天你想幹什麽?”舒暢側過身,問。
勝男翻了個白眼,“要是人能預見到這樣,你還能幹嗎,吃好,睡好,等死唄!”
好煞風景的話,舒暢斜睨著她,“你就不想和安陽一起?”
勝男臉一紅,抓起床上的抱枕扔過去,“你就沒一刻純潔。”
舒暢大笑,看勝男這樣,估計已被安陽給降服了。安陽可是心理學專家,拿下一個大大咧咧的勝男,應該不難。
兩人穿好衣服出來,天已經黑透了,趙凱和寧致坐在沙發上等她們。趙致一幅被蹂躪得不行的樣,寧致倒神清氣爽。
寧致建議晚上就在隔壁的韓國薩拉伯爾的鐵板燒烤店吃,其他三人沒有意見。依然是寧致點菜,他熟稔地點了五花肉、牛肉、大蝦和幾樣海鮮,還有蔬菜、清酒。
四個人挑的是靠窗的一張餐桌,舒暢坐在最外麵。趙凱前麵辯護案子的一個當事人,現在看守所等著判刑,他和勝男坐下後就一直談論這件事。寧致手機響了,眸光一沉,對舒暢說了聲“抱歉”就到走道上接電話了。
舒暢一個人無聊,東張西望的。這時一陣香水味道飄入鼻端,她扭過頭,看到傳說中割脈自盡的女主角喬橋和一個花美男樣的長發男旁若無人地走了進來。俊男靚女,一下就吸引了眾人的目光,連領班經理都親自上前為兩人領位。
喬橋穿了件黑色的大衣,襯得小臉像雪一樣慘白,她倨傲地巡睃了下,目光掠過舒暢這桌,微微閉了下眼。
經理引領著兩人在離舒暢隔著幾張桌子的餐桌邊坐定,熱情地遞上菜單。喬橋脫下大衣,露出裏麵煙灰色的毛衣,脖頸修長,麵白如玉,越發顯得人瘦如竹,她托著下巴,心不在焉似的。
“哦,原來是個美女?”勝男見眾人的目光齊刷刷落向一處,心生好奇,也跟了過去。
寧致眉蹙著,從走道裏端走了過來,神情淡淡地問道:“聊什麽呢?”
舒暢發覺喬橋不著痕跡地瞟了眼他們這桌,嘴角勾起一絲嘲諷的笑意。
“勝男在說喬橋呢!”趙凱接過話。
“誰叫喬橋?”勝男納悶地問。
趙凱瞪大眼,“你別告訴我,你不知道坐在那邊的女人是濱江的美女主播喬橋?”
勝男眼珠一轉,“我應該知道嗎?我知道的美女主播是中央台的李瑞英、海霞、董卿,喬橋很有名?”
趙凱駭笑,“勝男,你真的很牛。”他看向舒暢,“你呢,聽說過嗎?”
舒暢微微一笑,“我見過她一次,到我們報社,請我們的主編接受一個什麽訪談。”
“裴迪文上電視了?”勝男插話道。
“沒有,他拒絕了,說勇氣不夠。”舒暢講話的聲音不知不覺地放柔。
“裴迪文?”一直沉默著的寧致突然開口道,“中間那個是‘迪斯科’的迪,而不是‘笛’子的笛,對嗎?”
舒暢點點頭。
“他怎麽會在這裏?”寧致自言自語道,“他還有個弟弟叫裴迪聲,是不是?”
勝男看看舒暢,舒暢臉上的肌肉抖動了幾下。
“我不太清楚。”
“他英文名叫laird?”寧致又問。
舒暢的心突地一窒,整個餐廳充斥著燒烤的油煙味,她感到呼吸有些不暢。
“好像是吧!”她聽到宋穎喊過這個名。
寧致攤開雙手,“就是他了。”
“他又是誰?”勝男忍不住發問。
“laird在蘇格蘭語裏有兩種意思,一是地主,二是尊貴的紳士。”寧致揚揚眉梢,“裴天磊在他出生時,親自給他取了兩個名字,中文名就叫裴迪文,英文名叫laird,為了讓他成為優雅的樓王,裴天磊不惜重金把他送到法國接受教育。”
“裴天磊又是誰?”勝男越聽越糊塗了。
“恒宇集團的創始人,現任董事長,香港的樓王。laird是他的長孫,恒宇未來的接班人。”
勝男不自覺地坐直了身子,神情嚴肅起來,“你怎麽知道這些的?”
寧致抬抬眉,“我和我的合夥人宋思遠在香港認識後,他帶我去參加過laird的婚禮。宋思遠的遠房堂伯宋榮發,是香港榮發投資銀行的董事長,他的女兒宋穎就是laird的妻子。在世界的任何地方,土地和資金都是最為稀缺的資源,誰同時掌握這兩項資源,必定是贏家。裴家是樓王,宋家是開銀行的,這兩家聯姻,是真正意義上的強強結合,所以恒宇轉戰大陸房產市場時,一舉就成為了中國房產業的魁首。”
舒暢撐頭坐著,一手轉動裝滿紅茶的水杯。穿著韓式服裝的服務生把燒烤的食材一一端過來,並點上了炭火。等烤架變燙後,趙凱在上麵塗了層油,先挑了些五花肉放了上去。
燒烤的煙霧有些嗆眼,舒暢把椅子往後挪了挪,一抬頭,看到勝男目不轉睛地看著自已,那眼神充滿了疑惑。
“怎麽了?”她聳了下肩,笑得很平靜。
勝男嘴張了張,艱澀地咽了下口水,搖了搖頭。
“我記得他們的婚禮是在冬天舉行的,香港也冷了,婚禮上所有的鬱金香和天堂鳥都是從荷蘭空運過來的,新娘身上的婚紗是米蘭設計師量身訂做的,司儀是鳳凰中文台的著名主持人,出席的賓客都是商界名流,演藝界的明星也以在婚禮上露個臉為榮。可以說,那個晚上,真的是星光熠熠,各家電視台和各家報刊,都爭相報道過這件事。司儀介紹裴迪文在法國雙修的是新聞和建築兩個學位,宋穎是香港大學的金融學碩士。婚後,宋穎仍留在榮發銀行任貸款部經理,裴迪文為恒宇集團開發歐洲市場。”寧致說道。
舒暢抿了下唇,調侃地說道:“你對那場婚禮印象挺深刻的呀!”
寧致凝視著她,“對於一個剛剛開始打拚的社會新鮮人,看到那個場麵怎麽能不震驚呢!”
趙凱附和地點點頭,“這個世界從來就沒辦法完全公平,像裴迪文那樣的銜著金湯匙出身,付出一點努力,就能得到巨大的回報;或許什麽都不要做,也可以養尊處優一輩子。而我們這些人,付出巨大的努力,幸運的話,會得到一絲回報,不幸的話,什麽也得不到。”
“是呀,當時心裏麵真的挺多感慨,也就在那時,告訴自已,一定要埋頭努力,可能終其一生,也沒辦法像裴迪文那樣的富有,但至少要給自已喜歡的人一個風風光光的婚禮。”寧致目光轉了一圈,又落在舒暢的身上。
五花肉在烤架上噝噝地發出聲響,趙凱拿起夾子,把它們翻了個個,意味深長地笑道:“這個願望,我想你很快就可以實現。”
寧致向服務生招手,給舒暢喝空的杯子又倒滿了水,“我剛看到鄰桌上有新鮮的玉米,想吃烤玉米嗎?”他問舒暢。
舒暢探頭看了看鄰桌,是那種五彩的糯玉米,“好啊!”目光伸長,她看到喬橋那桌也開始燒烤了,喬橋仍保持著油畫中溫婉女子凝神靜思的姿勢,花美男瀟灑地一甩長發,袖子挽著,一邊忙著燒烤,不邊用熱辣辣的眼神看著喬橋。
“我去下洗手間。”舒暢站起身。
“我陪你!”勝男跟著站起來,急切地抓住舒暢的手臂。
“這兩人還和小時候一樣,焦不離孟,孟不離焦。”趙凱盯著兩人的背影,笑道。
寧致端起水杯,淺淺抿著,若有所思。
“什麽都不要說!”走出餐廳,站在洗手間前,勝男用力的扳著舒暢的肩膀,咄咄地看著舒暢。舒暢一字一句對她說道,“你也不必發表任何評論,你就當沒看見過什麽,也沒聽到什麽。如果你做不到,我們絕交。”
勝男跺著腳,低嚷道,“你瘋了嗎,你知道你在說什麽?”
“我知道,我什麽都知道,所以你不要說。”
“那個人是騙子。”勝男咬牙切齒地擠出了幾個字。
舒暢神色一冷,“我說夠了,這是我的事,你不要過問。從小到大,我們一起做的事,哪件不是我拿主張,你不相信我?”
勝男紅了眼眶,“這件事不是搞惡作劇,也不是挑釁打架,你??????”
舒暢仰起頭,閉了閉眼,“沒什麽不同的。勝男,你回餐廳去,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她不等勝男回應,推開洗手間的門,然後慢慢地關上,上鎖。背貼著門,大口大口地呼吸,接著,她撲到了洗水池前,擰開水籠頭,捧起冰涼的水澆在臉上,刺骨的寒氣讓每一根毛孔冷得都打了個激零,神智這才緩緩地蘇醒。
不能說,在聽到寧致那一席話時,她很突然。
《華東晚報》的主編年薪有可能是她的十倍,或者是二十倍,但即使是二十倍,也不敢奢侈地駕駛歐陸飛馳那樣的名車,再加上裴迪文一身尊貴的高雅氣質,她有猜過裴迪文出身豪門。
裴迪文告訴過她,他和宋穎一起過,但分開很久了。一起過,有可能是結婚,也有可能是同居。分開,那麽就是離婚,不然就是分居。
裴迪文還提過他還有另一份工作,大概就是暗指他在恒宇集團裏擔的某一個職位吧!
他真的好聰明,什麽都談不上隱瞞,可是卻也沒說透。就像上學時,期末考試,老師好心地圈個範圍,你若想得高分,還得自已揣摩。
所以她不感到突然,她有準備,但準備得不夠充分,看著試卷上看似熟悉卻不知從何下手的考題,她有點傻眼,卻沒辦法埋怨。說真的,這並不是什麽驚天動地的真相,而是一個蒙著麵紗的真相。
鏡子裏沾滿水珠的蒼白的小臉,眼神迷茫,心不知是因為慌亂,還是緊張,突突地跳個不停。
不懂,與他相距十萬八千裏的她,憑什麽會得到他的青睞?他許給她的明天,到底是個夢境還是現實?
心裏麵即使慌亂無措,舒暢仍一遍遍地命令自已冷靜,不要失態,不要急於地去下結論。她真的真的不舍把裴迪文往壞處想。
如果要愛一個人,必須有勇氣麵對失去。因為隻有有能力承受最壞的結果,你才能毫無畏懼地付出最完整的愛。
她想起她在寫出第一篇滿意的新聞稿時,他遞給她的一包阿爾卑斯奶糖;獨自開車在外,他暖人的溫馨電話;失去晨晨時,他帶她回憩園,讓她把心裏的委屈徹底地哭出來;深夜跨江大橋上,他霸道的索吻、強悍的表白;寒風瑟瑟的夜裏,他擠在人群裏給她買一塊烤紅薯、為她做一碗熱熱的海鮮麵;石鎮的星空下,他捧起她的臉,對她說愛一個人並不複雜??????
這一切怎麽會是欺騙,怎麽會是撒謊呢?如果是,那麽他就是一個高明的大騙子,可是騙她這樣一個平凡的女子,目的何在?舒暢從紙盒裏抽出紙巾,慢慢地拭去臉上的水漬。
外麵,有人輕輕地叩著門。
舒暢把沾到水的頭發別在耳後,感覺臉色還算正常,深呼吸了下,把門打開。不是勝男,是喬橋。
四目相交。
“我們以前見過吧?”喬橋皺了下眉頭,寬鬆的衣袖一滑,露出纖細的手腕,舒暢看到她在手腕處戴著一塊寬大的男式表。
“應該說,沒有完全見過。”舒暢說。
“哦?”喬橋吐出一個表示疑問的語氣詞,“如果不嫌我冒味的話,我們可以彼此重新介紹一下嗎?”
“我隻是一個濱江普通市民,可能沒必要結識喬大主播這樣的朋友。”舒暢疏離地點了下頭,從喬橋身邊飄然而去。
走道盡頭,寧致急急地走過來,一臉緊張,“怎麽這麽久,身體不舒服?”
“餐廳裏空氣不好,我隻是多透了會氣。”舒暢笑笑,回頭看喬橋還站在門邊。
寧致像是沒看到眼前還有一個大美女,“哪是一會,都差不多十分鍾了,烤玉米都冷了。”他自然地牽著她的手,走進餐廳。
舒暢麵前的盤子裏,已放了烤肉、大蝦,還有玉米。勝男臉沉著,大口大口地咬著玉米,那神態像是玉米和她有仇似的。趙凱端著清酒,抿了一口,直說這酒太淡,喝得不帶勁。
“一會還要開車,不能喝太多酒。”寧致給舒暢倒上果汁,體貼地在她膝蓋上鋪了塊餐巾,以防烤肉的油沾到身上。
舒暢也沒道謝,慢慢地咀嚼著烤肉。
清酒再不夠味,趙凱可能太高興,還是喝到微醺,舒暢自告奮勇地說幫他開車,快過年了,路上的交警檢查特別嚴格。
“勝男可以開的。”寧致握著車鑰匙,有點不滿。
“勝男隻會耀武揚威地開警車。”舒暢搶過趙凱手中的車鑰匙,打開車門,把趙凱推上後座,勝男板著臉,坐了副駕駛座。
“今晚,我可比你有魅力。”趙凱趴在車窗前,得意地對寧致笑著。
寧致無奈地走過來,關照舒暢,“開車慢點,我就跟在你後麵,把趙老師送回去後,你坐我車,我送你回家。”
舒暢頭點得很快,一上了路,就加足了馬力,過了大橋,寧致看著她的車在前麵,眼一眨,車沒了。
“你瘋啦!”趙凱閉著眼假眠,不知道什麽狀況,勝男緊抓著保險杆,看著車飛似的,在車流裏橫衝直撞,臉都嚇白了。
舒暢嫣然一笑,“你現在嚐到我坐你車是什麽滋味了吧!”
“停車,讓我來開。”勝男大叫。
舒暢哪裏聽她的,越發把車開得更歡了。
幸好夜深,路上的車不如白天那麽多,總算一路有驚無險地平安到達匯賢苑,勝男捂著心口推開車門,不著急關上,“唱唱,我不會和你絕交,可是這事我一定要管。”
“你要拿槍把他給斃了?”舒暢笑問。
“說不定呢!反正我不會放過他的。”
舒暢探過身,把車門拉上,對著勝男擺擺手。車調頭,又拐上了大道。
趙凱住在離憩園不遠的另一個小區,車到達時,他睡得有些迷迷糊糊。
“趙律師?”舒暢熄了火,轉過頭。
“呃?”趙凱睜開眼,慢慢坐正,“啊,到了,謝謝你舒暢!”
“趙律師,你現在清醒嗎?”
趙凱揉揉額頭,自嘲地傾起嘴角,“可能沒辦法上庭辨護,但做別的,還可以吧!”
“我想拜托你一件事。”舒暢說。
“什麽事?”
“你在律師圈也好幾年了,一定有自已的渠道,打聽到各種訊息。我想請你幫我查一個人,我想知道他從事什麽工作,家庭成員有哪些,目前真實的婚姻狀況是什麽,有沒孩子?”
***
周一上班,還沒在辦公桌前坐穩,人事處通知所有的記者到大會議室集中。各部門的記者陸續趕到,會議室裏的電視機正在播放中央台發布的南方大雪橙色警報。
很意外,主持會議的不是裴迪文,而是懶於過問正事的社長,莫笑在一邊做記錄。
“南方遭遇五十年末見的大雪,現在華南幾省的電路和交通都處於癱瘓狀態,大批民工滯留在外,不得回家過年,長沙有幾座地市級的地市陷於一片黑暗之中。社會新聞部的記者已經全部出動,分別派住各個省,隨時進行雪災的追蹤報道,但是這次受災範圍太廣,報社想進行全方麵的報道,人手不夠。我和裴總商量了下,希望其他幾個部能抽出幾位記者,臨時來支援社會新聞部的工作。我知道,現在臨近除夕,正逢春運,出去采訪,有可能沒辦法趕回來過年,我也不多說什麽,也不下死命令,各部自已決定人選。”
社長話音剛落,文體部的部長首先發言,“我們部有兩個記者在北京跟蹤春節聯歡晚會的報道,有幾個在冬訓基地,準備去溫哥華采訪冬奧會,就談小可閑著,可是她懷孕六個月了,她願意去,我也不敢派。”
社長點點頭,看看其他幾個部的部長,“你們呢?有沒什麽客觀問題?”
舒暢拉了下法治部部長的衣角,低聲說:“我去深圳。”
“深圳那兒的民工人山人海,去了肯定要到年後回來。”
“沒關係的,我爸媽會支持我。”舒暢笑笑。
其他幾個部的部長沉吟了一下,紛紛報了幾個人名,法治部派了舒暢。聽到報出舒暢這個名,記錄的莫笑抬了下頭。
會議結束,人事部著手為各個外出的記者訂機票、車票。吃午飯前,舒暢接到通知,明天早晨九點的飛機去深圳。
今天,餐廳裏用餐的人很少,舒暢一個人占了一張桌。
吃到一半,莫笑走了過來,在她麵前坐下,“裴總回來了,剛剛打電話到你們辦公室,沒人接。”
“找我們部長嗎?”舒暢塞了一嘴的飯。
“好像是找你。”
舒暢點點頭,沒再說話。吃完飯,她沒有直接回辦公室,先去了總編室。
玻璃門大敞著,莫笑還沒回來,裴迪文坐在辦公桌後麵,手拿著筆,在一個文件上圈圈點點地改著什麽,一杯黑咖啡在桌角冒著熱氣。
她站在門邊,眯細了眼,上上下下打量他,好像第一次相見。
辦公室內暖氣很足,他隻穿了一件雞心領的煙灰薄衫,白底紫花的領帶是身上某一跳躍的顏色,煙灰的西褲半遮了半個鞋麵,褲縫如一同直線。他的神情稍顯疲憊,眉宇擰成了一個結。但這無損於他的俊朗、高貴。
她突然覺著心中似乎亂成一半,有點不想與他麵對麵,可是腳卻像定著了。
“舒暢?”察覺到有人在注視,裴迪文抬起頭,眼睛一亮,笑著站起身,“怎麽不出聲?”
“想給你一個驚喜!”她回以淡淡地一笑。
他拉上玻璃門,一把攬住她,密貼著,懲罰地輕咬了下她的嘴唇,“幹嗎要去深圳,你不知道這樣我們會很久見不著?”
“我隻知道要支持主編的工作!”她從他手臂中抽開,走到沙發邊坐下。
他跟過來,挨著她坐下。
“怎麽又喝黑咖啡了?”她看著桌邊的咖啡杯。
“沒辦法,積壓的事不多,不提神沒辦法做完。舒暢,我會在濱江呆到臘月二十六,然後回香港,大概要到正月十五才會回來。我另外安排別人去深圳,留下來陪我。好不好?”他的聲音低沉、暗啞,帶著一點輕哄。
舒暢抬起頭看著他,“為什麽我的星球要圍著你來轉?”
“因為我先是個自私的男人,再是一個稱職的主編。”他拉過她,親吻著她的發心,“在香港的每一天,雖然很忙碌,可是一停下來,就會想起你。”
“深圳離香港並不遠。”舒暢說道,“過年時,我若在深圳,你可以來深圳見我,我也可以去香港見你。迪文,我還沒見過那顆東方之珠呢,聽說很美,我要是去香港,你帶我逛街,帶我去正宗的港式茶樓吃點心。”
“等我忙完手中的事,你想去香港哪,都可以。我們白天去迪斯尼樂園玩,晚上去看維多利亞港,去置地大廈掃貨,去看午夜場的電影??????”
“你說得我真向往,哪一天可以實現?”她嬌嗔地挽上他的胳臂。
“快了。”他寵溺地摸摸她的臉。舒暢別過臉,像是怕癢。他沒看到她嘴角掠過的淒楚。
“你今天有點怪怪的。”裴迪文扳過她的臉,矮下身子,灼灼地看著她。
“想到與你分開好些日子,心裏麵有些惆悵。愛一個人,總像失去了自我似的,無力感很強,有時會偷偷地想,也許一個人也挺好!”她自嘲地傾起嘴角。
“我不覺得。有你,再辛苦,再孤單,再無力,我都情願。”
“迪文,你真這樣想嗎?”
他重重點頭。
她笑了,主動啄吻了下他的唇,“我要把這話錄下來,如果有一天你騙了我,我就把這些回放給你聽,看你臉紅不臉紅。”
裴迪文眸光一沉,神情無比嚴肅,“不要開這樣的玩笑。如果做個感情上的騙子,把別人掌控在自已的手心,好像很得意,但有一天真相被識破,自已卻會付出無法想象的代價。我從不把感情當兒戲,我可以選擇不愛你,但隻要愛了,就不會是欺騙。”
她被他沉重的語氣一驚,同時,堵了很久的心,卻奇異地一鬆。
能說出這番話的男人,應該不會是個騙子。如果是欺騙,那也會是善意的隱瞞。她在心裏寬慰著自已。她等著有一天,他對她徹底的敞開心懷。
她沒有再打擾他,他太忙了,晚上,他自然要加班,她要回家收拾行李,陪陪爸媽,兩人戀戀不舍地分開,約好了,每天都要通電話,元宵節後再見。
舒祖康與於芬今天沒去診所,呆在家裏做熏魚。兩條四斤重的青魚剖了肚,去了鱗,頭尾剁去,切成一小塊,壓在放著黃酒、醬油、薑、蔥的盆裏,等時候差不多了,撈出晾幹,然後再放入油鍋炸熟。
一聽舒暢說了要去深圳的事,於芬就急了,“難道非要你不可,換了別人不行嗎?”
舒暢好聲好氣地解釋,“不隻是我,有許多同事都要出去的,隻不過地方不同。我也想留下來陪你們過年,可這是工作安排。五十年不遇的雪災呀!”
“人家是沒辦法回家過年,不得已留在外麵。你這好好呆在家裏的,還硬往外奔。”於芬很是難過,可是又不能抱怨舒暢,隻得打電話向寧致訴苦。
寧致傍晚就過來了。
四個人一起吃了頓沉悶的晚飯,吃完後,於芬和舒祖康回屋看電視,寧致隨舒暢上樓。出差很多天,行李要多準備一下。
“舒舒,你是不是不想我在你家過年,才故意避出去的?”寧致兩手交插,倚在門邊,看舒暢忙碌。
舒暢從衣櫃裏探出頭,“寧致,你能來我家過年,我才放心地出這個差,不然我真不知怎麽向爸媽開口。你沒發現,我爸媽現在喜歡你比喜歡我多?”
寧致眸光驚喜地泛動著柔波,“你說這是為什麽呢?”
舒暢把一件毛衣疊好放進行李箱,輕輕歎了口氣,沒有回答。
行李箱有點滿,箱蓋怎麽也壓不上,寧致跑過來幫忙。“你放心采訪去吧,伯父、伯母有我照顧著。我的心思,你心裏明白,別再用什麽男朋友的借口拒絕我。小小的分離也好,你看看在遠方,會不會想我?想我就給我電話。深圳春節前,都會舉辦花市,今年估計看不到了。”
寧致今晚沒回公寓,留宿舒家,於芬讓他明早送下舒暢。
舒暢知道拒絕也沒用,在客房給他鋪了床,然後自已也早早睡了。十一點左右,裴迪文開車回憩園,路上給她打電話。
她從枕邊迷迷糊糊地摸過手機,嗯嗯地應著他的電話,裴迪文講了什麽,她也沒聽清楚。
早晨起床,梳洗好,吃了早飯,和寧致一同上了車去機場,在小巷子盡頭,看到裴迪文的歐陸飛馳靜靜地停在路邊,她一愣,剛回應過來,寧致的奔馳已經開過很遠了。
托運好行李,接受安檢,她進入候機廳,寧致回市區。
手機響了,她以為是裴迪文,抱歉的話剛要出口,卻發現電話是趙凱打過來的。
“舒暢,你要的東西,我已經發到你郵箱了。唉,不知該說點什麽,你查看吧!”趙凱歎息著掛上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