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時日如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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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年,北方出奇的寒冷,溫度是幾十年不遇的,蒙古頻頻傳出發生雪災的消息。濱江也漸漸冷了,舒暢與裴迪文的感情卻在這瑟瑟寒風中,越來越濃。
和所有戀愛中的人一樣,兩人一起看電影、逛商場,坐在不同的餐廳裏吃飯,手拉手在江邊散步,晚上開車送舒暢回家,看到有賣紅薯的攤子,裴迪文總會記得停下來買上一隻。濱江街頭也有賣糯米甜藕,舒暢有次向他介紹了下,說特別好吃,隔天約會時,舒暢一上車,便看到座位上放著一小袋。周一至周五,舒暢隻要不出差,都會在十點前準時回家,而周六周日,她會找一個理由住在外麵。那兩天,她會和裴迪文窩在憩園的房子裏,過過溫馨而又甜蜜的二人世界。
總之,這份突如其來的戀愛,進行得非常順利。
舒祖康的老醫生診所在十一月底轟轟烈烈地開張了,於芬做過會計,被邀去幫忙管理賬務,兩個人一下成了大忙人。診所設在致遠公司新建的一個小區前,很便民,生意還不錯。舒暢跑去看了看,見爸媽忙得一頭是勁,沒再說什麽。晨晨那兒,他們忙得很久沒去了。
立冬那天,裴迪文買了束花,帶上可樂,陪舒暢過去看了看。天氣陰冷,風很大,晨晨仍在墓碑上笑得憨憨的,舒暢依在裴迪文的懷裏,第一次,她是微笑地離開墓園的。
舒祖康與於芬還是常會提到寧致,要不是診所前麵遇到,要不是寧致偶爾會請他們喝個茶、吃個飯什麽的。說來說去,都是這人不錯,誰家女兒嫁了他,不知多大的福氣。舒暢聽著,從不插話,左耳進、右耳出。
有次和勝男一塊逛街,舒暢問起寧致是她具體哪個時期的朋友時,勝男像看個外星人似的看了她很久,說了一句:你這個白癡。
舒暢在十二月初時,再次見到了寧致。
《落日悲歌》上市了,銷售效果非常不錯,主要是長江出版社的宣傳做得非常好。公眾內心裏對明星、高官的隱私都有一種八卦的欲望,這書書寫了二十個高官從天堂到地獄的整個過程,文筆犀利,情節曲折,有事實感,有戲劇性。又滿足了公眾窺伺隱私的欲望,又讓人覺得壞人有惡報的暢快之感。剛上市不到一月,各大書店便要求補貨,長江出版社趁熱打鐵,在第二版時,讓舒暢到省城的新華書店進行簽名售書。
舒暢一開始不肯答應,向裴迪文抱怨,說那樣自已像隻大猩猩似的,被人圍觀。她隻是個記者,又不是明星,不做拋頭露麵的事。裴迪文勸慰她,要站在長江出版社的角度想一想,其實,這也不是壞事,為以後做一個名記者打好群眾基礎。他提出陪舒暢一同過來。舒暢拒絕了,她不想讓他看到自已那幅不自在的樣子。
那天,新華書店在門口擺了幾張桌子,掛了個“名記者舒暢簽名售書”的橫幅。天氣灰灰的,沒有太陽,橫幅太大,一個字就頂了舒暢整個身體的麵積,讓她看起來,應了魯迅先生著名的那句:要榨出身體裏的一個“小”來。不僅小,還極其不平衡。
舒暢坐在桌後,買書的讀者很有秩序地排著隊等待。每簽一個名,舒暢會伸出手來,和讀者握一握、笑一笑。有的讀者會質疑地問一句:這裏麵寫的真是事實嗎?舒暢點點頭。
半天下來,舒暢覺得自已臉上的肌肉笑得都僵硬了,嘴唇發幹。趁著眼前暫時沒讀者,她擰開一瓶水,剛湊到嘴邊。
“啪!”,桌上突然多了兩摞書,目測下足有一百本。
舒暢扭頭看向陪同自已的書店工作人員,店員和她一樣,一臉震驚。
“為什麽買這麽多?”舒暢挑挑眉毛,問買書的一個二十剛出頭的長了一臉粉刺的小夥子。
“我們總經理讓買的。”小夥子扭頭,指了下停在幾米遠的一輛黑色奔馳說。
舒暢咬了下唇,清澈的眸子不禁帶了怒氣。
車門一開,寧致走了過來。
舒暢又問道:“為什麽買這麽多?”
寧致認認真真地回道:“買回去發給員工,人手一本。”
舒暢冷冷地笑了,說:“你當這書是黨建教材還是勞保用品?”
“我覺得這書有教育意義。”
“可是對你的員工不適用,他們沒機會從這裏麵吸取到任何教訓。一個房產公司的員工有機會賣官斂財?有機會行賄魚色?寧總,你真有這份體貼之意,這快到新年了,你不如進去買份掛曆給他們更實用。”舒暢一點也不迂回地咄咄逼人。
寧致盯著舒暢,沉吟了一分鍾,太陽就突然出來了。陽光透過落地玻璃窗,照在大家身上,很公平,也很貼心。他眯了下眼,問道:“是不是舒記者認為我的員工不配看你的書?”
“我覺得沒這個必要浪費。”舒暢生硬地回答。
寧致傾傾嘴角,抬眼掃了下有幾個拿著書準備過來簽名的讀者,“舒記者,我的員工和他們有多大區別呢?賣給我們是浪費品,賣給他們就成精神食糧了?”
“他們是真心喜歡我的書而買書,而你??????”
“我怎麽了?”寧致挑了下眉。
“我早就說過,寧總,該打住了,沒有用的。”
說完,舒暢不再看他,把頭轉向等待的讀者,一一為他們簽好名,微笑地目送他們離開。
寧致板著個臉,立在桌前,筆直地看著她,有點不折不扣的樣子。
“你還是認為我在打你家小院的主意?”寧致咬牙切齒地問。
“你就那麽單純,沒有任何目的嗎?”舒暢意興闌珊,把桌上的紙筆收收,準備結束售書活動。
寧致破天荒地笑了笑,“今天,你是不打算給我簽名了?”
“我隻給每次買一本書的讀者簽名。”
“行,那我把這書全退了,再一次買一本過來,”寧致抬頭問店員,“這不違反你們的規定吧?”
店員看出兩人是認識的,卻像不太融洽,也不知說什麽好,嗬嗬賠著笑。
“寧總,不要欺人太甚。”舒暢來火了,把筆往桌上一甩。
寧致突然脫去外麵的西裝,解開襯衫袖扣,一點點地把袖子往上挽。
“你要幹嗎?”舒暢瞪大眼,以為他要打她,嚇得往後退了一步。
他不回答,把袖子挽到肩肘處,胳膊上露出一個月牙型的傷疤,他指著那傷疤,看著舒暢,“欺人太甚的人是你吧!記得嗎,八針,是個實習醫生縫的,忘了打麻藥,我疼得差點背過氣去,你就站在我旁邊。”
“天!”舒暢驚愕地捂著嘴,不敢置信地拚命搖頭,這怎麽可能
***
那一年!
實習醫生第一次值班,未免有點手忙腳亂。剛吃過午飯,想坐下來歇會兒,外麵進來三個孩子。走在最前麵的一個男孩,右胳膊上一片腥紅,英俊的麵容已沒了血色。醫生挽起衣袖一看,一道整齊的牙印,硬生生把皮肉咬得分了家。“這是怎麽弄的?”
“我??????咬的。”跟著進來的一個小女孩同樣雪白著一張臉,淚珠在眼眶裏打著轉,就是不敢落下來。
最後麵的一個男孩,或者叫男人才對,塊頭大大的,膽怯地揪著女孩的衣服,躲在她的肩後探頭探腦地往前看著。
“醫生,他要不要緊?”女孩嚇得不輕,恐懼地一直看著男孩的胳膊。
“當然要緊,你這孩子真是太淘了。不知道人的牙齒有毒嗎?”醫生慌亂地找消毒水、棉球,鉗子把藥盤弄得咣當直響。
女孩咬著唇,眼中的淚再也止不住,撲撲地往下直掉。
“唱唱,別哭,別哭!”大塊頭男孩突地向生出無窮的勇氣,衝上前把女孩抱住,“晨晨保護你。”
“少嚎了,我沒那麽好死。”受傷的男孩朝女孩瞪了一眼。
女孩難得沒有回嘴。她從見到他第一眼時,就不喜歡他,可是她不是狗,不喜歡就上前咬一口。她是被逼的。
他不僅長著一幅欠扁的樣子,還有著一幅欠扁的德性。他不是濱江人,去年秋學期開始時才搬到他們巷子裏。他家裏隻有兩個人,他和他媽媽。他媽媽整天悶在家裏,很少出門。
她每天看著他背著個大大的書包,頭昂得高高的,一邊走一邊咬著煎餅果子,從她家院門前走過。沒幾天,身邊就多了幾個打扮很新潮的女生。
她哼了一聲,極瞧不起這樣的男生。
他注意到她,是因為晨晨。隻要看到晨晨站在院門前,他就愛和幾個女生圍著晨晨,讓晨晨學青蛙跳,學狗叫。這時,她就會像個小鬥士一樣,凶悍地抓起一把沙子對著他們揚去,和他們對罵。
有次,她甚至和其中一個女生打了一架,把女生的裙子撕下半麵,女生捂著裸露的小屁屁,嚶嚶直哭,他把外衣脫下來給女生穿,看著她的目光,充滿了奚落。
這學期,他竟然考了全年級第一,站在講台上發言。她站在初中部的操場上,聽著廣播,那一天,她才知道,他叫劉洋。
放學回家,他罕見的沒和一幫女生同行,路上遇到她,得意洋洋地對她擠擠眼,“小舒舒,哥哥我厲害吧,一來就坐了你們校的第一把交椅。要知道俺和一幫兄弟在梁山,宋江都沒現在的我爬得快呢!
她目不斜視地往前走,當他如隱形人一般。
“小舒舒,你千萬不要暗戀哥哥我哦!”他在後麵怪聲怪氣地笑。
她回過頭,惡狠狠地瞪了瞪他,轉過身時,臉卻紅了。
不知怎麽地,他把逗晨晨的興趣轉移到她的身上。他愛和班上的男生在初中部門口等她放學,跟在她後麵,故意地對她的身材、發型、衣服,高聲評價,每一次都能把她說得臉紅脖子粗,握著拳頭,有想揍他的衝動。可是她不敢,他越來越高,快趕上晨晨了,而且那肩多寬呀!
有一個周六,晨晨又站在院門外,被他哄著跟他去街上玩,她發覺後,追過去,看到晨晨握著話筒站在一個公用電話亭邊,他兩手交插,晃著兩條腿,站在一邊似笑非笑。
“晨晨,你給誰打電話?”她搶過話筒,剛想擱下。
那邊嚴肅地問:“請問你有什麽需要幫忙的嗎?”
她納悶地說道:“沒有呀!”
那人又接著問:“那你有什麽事兒?”
“沒有啊!”
片刻後,那人喘了口氣,說了一大串批評的話語,還斥責她妨礙司法公正。舒暢怒氣衝衝地和那個吵了半天,說電話是別人撥的。
“你知道這是什麽電話嗎?”那人冷哼一聲,“這裏是110報警專線。”
她頭嗡地一下,生怕那人查出她所在的位置,拉著晨晨拚了命地往人群裏跑。
他在後麵笑得前俯後仰,眼淚都出來了。
她回過頭,突然覺得他臉上的笑容很刺眼,刺得她心中升起一團的火,想都沒想,鬆開晨晨,回過身,衝到他麵前。
他被她的樣子嚇住,一愣。
就在這一愣間,她抓起他的胳膊,咬了一口,用盡全身的力氣。
“啊,你瘋啦!”他吃痛地叫出聲來,推開她,低頭一看,襯衫上已印出了血漬。
他坐在急診室的椅子上,額頭上汗如雨下,實習醫生穿好線,拿起針,開始縫傷口時,才忘了沒打麻藥。
他疼得攥起拳頭,兩腿直哆嗦,她站在邊上,臉早哭花了。
“一周後來拆線吧!”實習醫生也縫出了一頭的汗,給他又打了一針破傷風,開了些消炎藥。
他捂著胳膊,搖搖晃晃地出了醫院。她想上前扶他一把,可是剛靠近,他就瞪她一眼,最後,他把力量倚在晨晨身上。
到了她家門口,他站直了身子,她讓晨晨先進去,固執地跟在他後麵,他看了她一眼:“別裝小可憐。放心,我不會告訴你爸媽的。”
她抿緊唇,頭低著,路燈把兩人的身影拉得長長的。
“今天,是你錯在先,然後我??????也錯了,錯得比你大,所以??????對不起。”她壯著膽,抬起頭。
她看到他輕輕地笑了一下,揮揮手,走開了。
一周後,他去醫院拆線,剛到醫院門口,便看到她背著書包,坐在急診室的椅子上,兩手平放在膝蓋上,好像等著師長訓話的學生。
還是實習醫生拆的線,傷口縫得不太好,留下一個紅色的疤痕。
她局促地立在一邊,把校服上的拉鏈拉來拉去。初中時的校服質量不太好,拉著拉著,拉鏈一下滑了扣,再也拉上去。校服半敞,露出裏麵粉紅色的小襯衫,小臉刷地羞得通紅。
他放下袖子,看著她的窘樣,玩味地彎起嘴角。
兩人出了醫院,他向她招招手,她乖乖地走過來。他蹲下身子,把她的校服對齊,歪著頭給她修拉鏈。一種陌生的情緒溢滿了她的心腔,她的心跳如擂鼓,她怕他聽見,不得不屏住呼吸。
一片樹葉從樹上飛落在他烏黑的頭發上,她伸出手,手掌張了又張,悄悄地把樹葉拿到手裏,慢慢地揉碎了。
可能是見識了她的厲害,以後,他再沒逗過她。不過見了麵,還是會笑嘻嘻地問一句:小舒舒,最近乖不乖呀?
她總是臉紅紅地從他身邊急急走開,在一個不被他發覺的角落停下腳,偷偷地看著他。他走路的步伐很大,笑起來眉眼都會顫動,講話時喜歡做手勢。看著他,她會氣喘、腿軟、心慌,有時,會莫名地笑,有時,會無言地想哭。
她不僅在白天偷偷看他,夜裏,她還會夢到他。
有他的夜晚,早晨醒來時,她整天都笑得咯咯的。而在他出去參賽的幾天裏,她猶如生了病一般,做什麽都有氣無力。
她知道,這種感覺就叫暗戀。
她開始受不了圍在他身邊的那些女生,不想看到他對著她們笑、和她們說話,她想得到他一個人全心全意的關注。這種感覺折磨得有如一個煩燥版的林黛玉。
在暗戀了他一年之後,初三的下學期,她真的再也承受不住這種相思的苦痛了,她翻遍了中外情詩,鼓起勇氣給他寫了封信。
就在她忐忑不安地等著他的回應時,媽媽告訴她,劉洋家搬走了。
她不記得以後的日子怎麽過的,好像身體的某一個部分沒有了,每每想起他,心都疼得一抽一抽的。
整個高中,她都很認真。她想,他成績那麽好,一定能考到不錯的學校。如果她也能考上,說不定會和他不欺而遇呢!
她高考時考得一般,不過,那時,心已經平靜了。
她遇到楊帆時,心咯地漏跳了一拍,楊帆臉上陽光般的微笑,讓她心中掠過久遠的一個快模糊的影像。
當楊帆開始追求她,她沒什麽裝矜持,便同意了。不過,她知道,他們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
他的臉很方正,眉毛修長,輪廓像混血兒似的,立體感很強,笑起來,神采飛揚。
舒暢怔怔地看著眼前這個下巴發尖、神情冷漠的男人,她在眉宇間能依稀找到以前一絲熟悉的影子,可是他真的不是記憶裏的那張臉,而且他不叫劉洋,他叫寧致。
他帶她來到港式茶餐廳,下午時分,客人很少,廳堂裏反反複複地放著一首老情歌。男聲很熟悉,有種滿不在乎的憂傷,仿佛不是刻意發問,也並不需要答案,隻是漫不經心地說起某件事,某個人,某段感情。
“十五年前,國內有過一個製造假國庫券兌換的案情,你知道嗎?”寧致說。
舒暢點點頭,“我聽我報社的師傅說過,是個大案,金額當時高達五百萬,不知怎麽走漏了消息,兩名嫌疑人在案犯之前攜款逃跑了。”
“其中一個證券部的經理姓寧,”寧致深呼吸一口,“他就是我爸。他走之前,還送我上學,給我買了個新書包,還有漫畫書。我放學回來,屋子裏都是公安,我媽在哭。他一走就沒有任何消息了,我媽怕這事對我的成長有影響,在我讀高中時,搬了家,給我改了名,隨我媽姓,叫劉洋,其實,我原來就叫寧致。高三那年,突然有一個陌生人找到了我家,給我媽媽兩張機票還有兩本護照,告訴我們,我爸人在加拿大,已經安置好了一切,現在要把我和我媽接過去。”
音樂不知什麽候停了,四周靜默無聲,舒暢輕輕吹著杯中的茶水,她不想說話。
時光好像倒流到十年前那個初春的下午,她站在一中高中部的大門前,看著空無一人的操場,默默地流著淚。
她一直都在想,如果他看到她的信之後,他還會不會轉校呢?
現在她知道,他是肯定要離開的。不是早一天,晚一天,就有所改變,命運早在她為他心動時,就寫好了結果。
她的心隱隱地痛,鼻子酸酸的,她讓這種略為悲涼的情緒蔓延,讓她柔弱。
“我爸爸在加拿大幾年過得並不好,帶出去的錢,被另一個人獨吞了。他在餐館洗盤子,在碼頭給人家當搬運工。後來遇到一個華人企業家,得知他懂證券,讓他過去幫著理財。他這才安定下來,慢慢賺了些錢,也有了房子。也是那個企業家幫著把我和媽接出去。就在我讀大三時,我爸走了,因為肝癌,醫生說是累的。我媽媽又不會說外語,和當地人沒辦法溝通,整天呆在屋子裏,兩年後,沒有預警的,一覺沒有睡醒。就在那一年,我和同學去攀岩,從懸崖上摔下來,不僅摔斷了腿,把臉也給摔花了。用了一年的時間,我的腿才恢複如初,而我的臉就成了現在這樣。後來的事,我給你們晚報的記者都講過,你應該都知道了吧!”
寧致端起茶杯,潤潤幹渴的嗓子,抬眼凝視著舒暢,“舒舒,我回到濱江發展,是因為在濱江的兩年,是我回憶裏最快樂的時光。隻是沒想到,我剛讓公司走上正常軌道,想去以前住的地方看看,卻看到舒晨出現在我的車前方??????”
他伸出手握住舒暢的手,“然後我看到了你――已經出落成了個漂亮的女記者,找不到小時候一點凶巴巴的影子。”
舒暢定定地看著寧致稍帶有一些粗糙的手,這雙手,她曾不隻一次想象過如果能夠牽住會是什麽樣,她想到她會屏住呼吸,她會臉紅,她會心慌,她會暈倒。現在她的心很平靜、很平靜,除了有一點點的憂傷。
晨晨記得她的夢,於是用那樣的方式把他帶到了她的麵前。可是,當他沒有道別從她身邊走過時,她也沒有停留。她的生命裏,不僅有過楊帆,現在還有了裴迪文。
劉洋,隻是年少時一個美麗的夢而已。
“對不起,我不知道你是劉洋,一直誤會你,說了那麽多難聽而又無理的話。”她沒有抽回手,仰起臉,真摯地向他道歉。
寧致閉了閉眼,“如果你不那麽防備,就不是舒舒了。在你家人麵前,你總是扮演著保護者的角色,像隻護仔的母獅子,一看到外人走近,就張牙舞爪。”他肌肉動了幾下,算是完成了一個不太完整的笑意。
“你的臉?”她看出了他臉的異常。
他眼眸一黯:“整容手術不算很成功,我麵部肌肉失去了彈性,我這輩子不會再有喜怒哀樂的表情。”
“這樣很酷哦,配上你現在尊貴的身份,就更酷了。”她淡淡地笑了笑,不著痕跡抽回了手。
“聽你這樣說,我稍微有點心安。我一直都擔心你會嫌棄這張臉。”
舒暢以笑作答,不去分析他話中的深意。
“但是,劉洋,唉,我現在該叫你哪個名呢?”舒暢細長的手指輕叩著桌麵,頭歪著,眉頭一皺。
“你以前隻喊我:喂,現在隨你嘍,想怎麽叫就怎麽叫!”
“嗯,那就隨大流,我也不再裝模作樣地叫你寧總,我就叫寧致吧!我們呢,做過鄰居,做過校友。晨晨的事,不是你的錯。你真的為我家做了許多,以後歡迎你常去玩,但是不要再為我們家做這做那,你也挺忙的。”
寧致抬起眼,歎了口氣:“你還是想與我拉遠距離。不管是誰的錯,不是我,晨晨不會離開。我把自已當成了晨晨,替晨晨盡一些義務。”
“我家晨晨哪有你那麽大的出息。”舒暢嘟噥道。
“我也沒晨晨的福份。”寧致跟著接道,眼波裏柔情款款。
“呃?”
“我碰到以前的一位同學,他們說在我走後,我還有一封信在班上??????”
舒暢低下頭,看看桌下麵有沒暗道可以鑽,羞窘得耳朵、脖頸都紅了。她不等他說完,眼一閉,搶先坦白,“那是我寫的。”這口氣就如同當年承認是她咬傷了他一樣。
寧致給她倒上一杯茶,“嗯。”
“你知道我這人做事一向不經過大腦的。”她自嘲地聳聳肩,“衝動之下,我什麽事都做得出來,不過,一會就後悔了。”
“那封信我收到了,隔了十年。”
舒暢目瞪口呆。
“我當真了。”他催眠般地看著她。
她有好半天都沒能動彈。“你??????怎能把握一個十幾歲小孩子講的話當真?再說這十年,難道你就沒有碰上一個喜歡的嗎?”哪個男生這麽無聊,還把那信收著?舒暢都有些哭笑不得。
“我承認,有過。在我們沒有再次見麵前,我已經忘記了你,畢竟那時我們都太小。我談過幾次戀愛,經濟無基礎,事業未成,心態也不好,吵吵鬧鬧的,根本不知道什麽叫珍惜,分了後也不遺憾。可是當我從同學手中接到你給我寫的那封信,我的心迅即就升起一種從未有過的、陌生的情緒,我一下想起了與你有關所有的點點滴滴,我迫不及待地想看到你。舒舒,你比我想象得還要美,還要好。”
舒暢心裏像堆起了一團綿軟的棉花團,她從千絲萬縷中掙紮出來,嗬嗬笑了兩聲,輕輕說道:“我已經有了男朋友。”
“我知道,過去式。那天在上島咖啡廳門口見過。”
“不是的,是??????另一個。”舒暢臉紅如烤蝦了,不知怎麽,說這話有些心虛,好像自已才是那見異思遷之人。
“哦!”寧致把尾音拉得長長的,“你的意思是我來遲了?沒關係,那有空約他出來,我們見見吧!”他才不信她這蹩腳的借口。
“我是說真的。”舒暢有點急了。
“我沒說你假呀!舒舒,你說謊的樣子,和小時候一樣可愛。”他起身,向服務生招手買單。
舒暢無力地翻了翻眼。她有個男朋友,有那麽匪夷所思嗎?
舒暢是坐長江出版社的車來省城的。寧致讓舒暢打個電話給司機,讓他先回去,她和自已一起走,路上說說話。
舒暢想寧致有司機,三個人同車,不會太難堪,便同意了。
車上了高速,一臉青春疙瘩的司機專注地看著前方,歡快地吹起口哨。舒暢倚著車門坐,看到飛逝而過的風景,已是一片冬日的蕭瑟。此時,太陽西斜,照射在枯黃的田埂上,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悲壯之美。
“你來省城出差?”舒暢隨口問道。
寧致剛接了個電話,“不是,我就是來買你的書。現在,你有空,幫我簽字吧!”他從放在前座上的一堆書裏抽出一本遞給她。
“你還來真的!”舒暢瞪了他一眼。
“你看不出來我很認真嗎?”寧致一語雙關。他的側影在西射的斜陽裏反著光,她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到是被他堅定的語氣嚇了一跳。
“我想我??????要給我朋友打個電話了??????”她收回目光,拿出手機,撥通了裴迪文的號碼。
肖邦的鋼琴曲響了一遍又一遍,不厭其煩,六點了,裴迪文幹嗎去了?
“他??????可能在開會。”她無奈地收起手機,對著寧致艱難地一笑。今天一整天,裴迪文好象都沒和她聯係。
寧致點頭:“原來是個大忙人。”
到達濱江時,已經是晚上九點,三個人在一家家常菜館吃了飯,然後,寧致把舒暢送回了家。
“我改天再來看伯父、伯母,今天就不打擾了。”寧致看看樓上臥室的燈光,說道。
舒暢想寧致雖然換了臉、換了名,可個性還是和以前一樣精明,立馬就換了稱呼,但她也承認,當他沒有像別人一樣喚她“唱唱”,而叫她“舒舒”時,她的心是有點異樣的。
洗漱好上床,舒暢又把手機拿過來看,裴迪文沒回電話,這種情況很少見,她想他是不是把手機扔家裏了,便給憩園公寓的座機打過去。怪哉,也沒人接聽。難道出差了?她想問莫笑,但時間太晚,隻好作罷。
在床上翻來覆去好一會,沒有睡意,想想不如騷擾下勝男。
還好,勝男醒著,聲音中氣十足。
“你早知道寧致就是劉洋,是不是?”舒暢興師問罪。爸媽說勝男和寧致一同來她家要為她接風,她就該想到。勝男哪是寧致的什麽老朋友,不過是當年她的一個幫手,和她合謀著怎麽樣對付他罷了。
勝男理直氣壯地說道:“是呀!我在去匯賢苑那天就知道了,所以說你是個白癡。”
“那你為什麽不告訴我?”
“寧致不讓我說,說要給你一個驚喜。”
舒暢狂汗:“我今天差點驚喜到瘋掉。”
“他向你告白?”
“這事他也和你說了?”舒暢背脊後涼嗖嗖的,那麽,是不是爸媽也知道了?
“唱唱,你就醒醒吧!一個男人整天圍著你家轉,你以為他是活雷鋒呀!”勝男很不齒她的笨。
她沒把他當活雷鋒,她隻是把他當成了周扒皮。
勝男聲音一低,“你想想,十年了,兜兜轉轉,還遇到這個人,這真的是天意,沒幾個人有這樣的幸運。”她想了自已的初戀,還沒開始就成了絕唱,不禁聲音哽咽了,“你不要再陷在以前的陰影裏,他是一個值得你依賴的男人,別再錯過下一個十年。”
難得勝男講得這麽文藝,舒暢一時都不知如何回答。
夜裏沒睡好,第二天起得有點晚,急匆匆開著車趕到報社,還是遲到了十分鍾,一個人獨自上的電梯。
低著頭往辦公室走去,謝霖從辦公室裏走出來,喊住了她,“舒暢,你要不要跟我們一塊湊份子?”
“湊什麽份子?”舒暢扭過頭,看見廣告部裏擠滿了人。
“談小可元旦結婚,請柬送過來了,我們大家約著一塊湊份子,買件像樣的電器送給她。你是隨我們,還是單獨出?”
舒暢愣了一會,問道:“她也有請我嗎?”
謝霖白了她一眼,“你可是她的貴賓,請柬是單獨寫的,我們可是一個部門隻有一張。”
“哦,那我也隨份子吧!”舒暢一笑,嘴角耷拉著,看上去有點像哭。
舒暢答應隨份子,但並不代表她一定要出席他們的婚禮。她想過,到時找個合適的借口就好了。她不是心裏麵有結,也不是有恨,而是還沒坦然到看著前男友與別的女人並肩走進婚禮殿堂,她坐在酒席間,笑得像朵花似的。
不見,是最好。
太陽不知幾時,躲到雲層裏了,天空一片鉛灰,風卷起滿街的落葉,像個沒主意的孩子,到處胡衝亂撞。這是要下雪了嗎?舒暢束緊大衣的腰帶,避著風,走得很快。
“舒暢?”一輛警車從後麵開過來,在路邊停下,車窗徐徐拉開,安陽笑眯眯地探出頭,“我正要找你呢!”
“什麽事?”去了幾趟農場,舒暢現在和安陽已經處得很熟。
“能不能騰個一小時給我?”
舒暢拿出手機看時間,下午好像沒什麽重要的事,“沒問題。說吧!”
安陽把車門打開,讓舒暢上車,“我要趕武漢的航班,有個犯罪學教授在那邊有個演講,我去聽聽。你把我送到機場,然後再把車開回來,穆隊會去你家取的。”
“小事。”舒暢一笑,仰臉看看天,“這天氣,飛機能正常起飛嗎?”
“你別烏鴉嘴,我可不想錯過那個演講。”安陽說道。
“你怎麽不讓勝男送你?”
“農場裏出了點事,她在處理。”
“怎麽了?”
“唉,有個女犯人不願服刑,神經有些失常,不吃不喝,昨天夜裏把衣服撕成一條條的,一絲不掛地在屋子裏又唱跳,穆隊怕她有意外,讓人二十四小時地盯著她,確保她好好地活到出來的那一天。”
舒暢哦了一聲。
安陽又東扯西扯的說了些農場的事,不一會,車停在了機場候機樓前,安陽提著行李下車,把鑰匙扔給舒暢,“別以為是警車,你就給我在街上胡作非為,悠著點。”
舒暢移坐到駕駛座,擠了擠眼,“我不敢保證,難得有這麽一次機會,我可不想錯過。”
安陽瞪了她一眼,轉身走了幾步,突然又回過身,從口袋裏掏出一個信封,一臉窘然地遞給舒暢,“我想??????還是麻煩你幫我交給穆隊吧,你看著她看完,有必要時,幫我講幾句好話。”
“工作匯報?”舒暢打趣道。嘿嘿,勝男也有新的戀慕者嘍!
“差不多,不過,比那詳細些。”安陽不自在地摸摸鼻子,“我本來想找她出來吃個飯,親口說給她聽,可是我一找她,她就以為是談工作,非常嚴肅,我說開不了口,隻得把要講的寫下來。”
“如果她執迷不悟呢?”
“你打電話告訴我呀,我這幾天正好不在,避免了見麵的難堪。等我回來,我就假裝這件事沒發生過。”
“駝鳥的幸福,原來是那一堆砂子啊!”舒暢嗬嗬直樂。
“小心開車。”安陽朝她揮揮手,走向候機樓。
舒暢拉好車門,係上安全帶,車沿著車道慢慢地駛向機場高速,一輛濺得斑斑點點的灰色歐陸飛也馳向她迎麵駛來,她看著那車眼熟,不禁把車打向右側,停下來,臉貼近車窗,多看了幾眼。
歐陸飛馳緩緩停了下來,她看見車門一開,裴迪文從車裏下來,又繞到一側,打開車門,一個高挑時尚的女子優雅地從裏麵跨了出來,然後,裴迪文打開了後座,拎出行李袋,和女子肩並著肩向候機樓走去。
舒暢呆呆地看著他們走遠,腦袋裏空空的,兩條腿控製不住地哆嗦著。
她也不知是怎麽回的市區,她仍記得把車開到了勝男家,到了那兒,才想起勝男家已經搬去匯賢苑,她不記得是哪幢樓,懶得過問,等勝男找自已吧!她把車開回了自已家,然後打車去報社取自已的車。
到了辦公室,都快六點了,其他同事都不在。她打開筆記本,看了下郵件,看看部裏的采訪安排,明天有個采訪,就在本市,她想那明早直接過去,不必繞道辦公室。
六點,聽著樓道裏各個辦公室紛紛關門的聲音,她合上筆記本,收拾了下,準備出門,座機響了。
她看了下來電顯示,是裴迪文辦公室的。她愣了愣,走出辦公室,把門關上,接著,她把手機的電池取下來,塞進包包裏,沒有走電梯,一圈一圈沿著樓梯,跑到了停車場。
偌大的停車場,車旁站著個人,想忽視很難。
還是遇到了,她挫敗地歎了口氣。
“舒暢。”裴迪文擰擰眉,向她走來,旁若無人地牽著她的手,“坐我的車吧!”
她扭頭看他,他的樣子很開心,有一點黑眼圈,身上有煙草和香水的混合味,眼睛依然很亮,氣質依然軒昂不凡。
她張了張嘴,卻什麽也沒說得出來。
“傻了啦!”他寵溺地笑了笑,給她打開車門。
“不,我坐自已的車。”她突然像被燙著似的,往後退了幾步,“我明天要采訪,沒有車不方便的。”
“我問過了,采訪在市內。晚上我們回憩園,明早我送你過去采訪,可以嗎?哦,簽名售書的情況好好不好?”他搶過她的電腦包,扔進後座,一把把她推上了車,怕她會逃跑似的,緊緊關上車門。
她在他麵前,顯山顯水,沒有一絲遮掩,而他呢?她現在還是霧裏看花,看得到輪廓,卻看不清內容。這份愛,也許隻有在石鎮那個地方,與外界隔絕一切聯係,才感到一絲真實。一回到塵間,還是有幾份縹緲。
她承認他給了她從未有過的快樂,卻也給了她從未有過的擔憂。她不懷疑他的愛是假的,卻開始猜測這樣的男人會隻愛一個女人嗎?
歐陸飛馳像陣風似的刮出了停車場。
濱江下雪了。雪花像飛蛾一樣,毛茸茸地撲在車燈四周,舒暢怔怔地看著,覺得世界是如此的寂靜和寒冷。
“怎麽不說話?售書的情況不好?”等紅燈時,裴迪文在她臉上吻了一下。
舒暢的鼻子受不了煙味,她把頭轉了朝外。
裴迪文皺了下眉頭,“你心情好像不太好?”
她搖搖頭,“綠燈了,開車吧!下雪天,慢一點。”
“好的,寶貝。”他溫柔地一笑,車順著車流慢慢滑行。今年的第一場雪,讓位於南方的濱江人都有點興奮。街上的行人比平時多了許多。
“不要亂叫??????”
“不喜歡嗎?”
“我覺得不習慣。”
裴迪文抿了抿唇,前麵是舒暢帶舒晨玩耍的街心公園,方向盤一轉,他把車停在了公園旁邊,扳過舒暢的肩膀,“說說吧,到底怎麽了?你這樣子,我沒辦法開車。”
舒暢閉了閉眼,“你都沒什麽事要告訴我,我又有什麽可向你說的。我不想去憩園。”說著,手伸向門把手。
“哢”地一聲,裴迪文把車門自動鎖上。
“舒暢,你不像是無理取鬧的人。你是生我氣了?”他的眉打成了結,表情一下子冷凝成冰。
舒暢抬起頭看著他,路燈淡淡的光束從他背麵照過來,頸部和肩膀的輪廓像是被描上了一層銳利又明亮的邊,而他的神情成謎。
“你有沒有看到我給你打的電話?”她隻覺得那燈光非常非常的刺眼。
“這兩天非常非常的忙,我把手機設成了靜音,一結束,我就趕到報社,處理了幾件公事,然後就找你,到現在,我都沒顧上看手機呢!”
這理由,真是無可反駁。開會時,忙碌時,睡覺時,她也會把手機設成靜音,但那隻是一會,他卻足足靜音了兩天一夜。
舒暢深呼吸,放在膝蓋上的手控製不住地哆嗦著,“我今天送一個朋友去機場,我看到你和一個女人並肩下車,她就坐在我現在坐的位置??????”終於說出這句話了,舒暢覺得心中像有座塔倒塌了。
“於是你就憑那一幕斷定我欺騙了你?於是你就故意躲著我,把手機關機?在你的意識裏,每個男人都和你的前男友是一樣的,和女人一起,除了上床就沒別的事?舒暢,在你心裏,你還是不願相信我愛你這個事實,我有點無力了。”
他的聲音又冷又硬,臉色也有些發青。他從車前的夾層裏拿出一包煙,想抽出一根,手一曲,煙捏成了一堆碎末,他把夾層“啪”地一下關上了。
舒暢緊緊咬著牙,不說話。她不是沒話講,而是她怕開了口,說出來的話就如同潑出去的水,很難再收回來。
“我告訴過你,我另外還有一份工作。她是我工作上的夥伴,來濱江搞市場調研,我送她去下機場,不很正常嗎?”
“僅僅是去下機場?”她抬起頭,口氣很平靜,“你這兩天一夜沒和她在一起?你身上散發出名為‘毒藥’的香水不是她的嗎?”
裴迪文的表情越發憤怒,他仰起臉,像是在平複情緒,好一會,才鎮定地說:“不管我說什麽,你都不相信我了?”
“我找不到說服自已的借口。也許我們真的不應該在一起。”她還是脫口說了出來。
“這是你的真心話?”
車裏忽然沉寂下來,溫暖的氣流擋不住車外的寒冷。舒暢不禁打了個冷激零,她覺得呼吸困難,探身從後座拿過筆記本,“麻煩你開下鎖,我自已打車回去。”她低聲說。
裴迪文冷冷笑了一下,“我送你回家這點自製力還是有的。”
說完,他發動了引擎,車刷地駛上了車道,迎著風雪往前疾馳。
誰也沒有說話。
巷子口,他打開鎖。“謝謝!”她拎著電腦包下車,很快就被風雪淹沒了。
裴迪文俊雅的麵容因痛楚而抽成一團。
舒暢告訴自已不要回頭,不要哭,可是淚水還是止不住地流了出來。
就當明天是世界末日,你會如何?我想愛你。她想起兩人在石鎮時講的話,心頭苦澀如黃連。如果明天不是世界末日呢,她有沒有勇氣去接受他的愛?她不敢去想答案。
其實明天是世界末日,她也想擁有一份百分百純金的愛,不含一絲雜質,不和任何人分享。似乎這樣的要求太高了。如果可以妥協,可以委屈,她就不會離開楊帆。
第二天,舒暢去城西分局采訪。前兩天,分局的警察突擊檢查各個夜店、美容所、洗頭房,一舉端出了幾個從事賣淫的窩點。舒暢采訪了幾個辦案人員,結束後,她提出要去看下幾個臨時收容的賣淫女。
一走進收容大廳,舒暢吃了一驚。和她想象中不一樣,這幾個賣淫女毫無煙花女子的嫵媚和風騷,反到一臉稚氣,要不是穿的衣服太露,臉上妝太濃,真的無法把她們與她們做的事對上號。
對於別人的注視,她們沒有一絲羞窘和不自然,一臉漠然地瞟了下舒暢。舒暢發覺其中有一兩個手指頭黃黃的,應該是煙熏的。
“你多大了?”舒暢問一個年紀稍大的女子。
女子翻了翻眼睛,“不都登記過了嗎,你不識字?”
舒暢笑笑,開了錄音筆,隨意和她聊,“為什麽要做這個職業?”
女子露出一臉“你白癡啊”的表情,“你幹嗎的?”
“我是個記者。”
“做記者幹嗎?”
“嗯,這是一份工作。”
“也賺錢吧?”
“當然。”舒暢點頭。
女子輕佻地一笑,牙齒也是黃黃的。“這也是我們的一份工作,隻不過,我們賺的是大錢,省力氣的錢。”
舒暢一愣,表情複雜地打量著女子,“你不覺得這個職業很失尊嚴嗎?”
“切,”女子冷冷地哼了一聲,反問道,“你和不和你男友上床?”
舒暢臉突地一紅。
“別講得那麽冠冕堂皇,都是和男人上床,隻是有的男人給錢,有的男人不給錢。能有多大區別?而不給錢的男人,還會讓女人傷心,有什麽好的?”
這個問題舒暢回答不出來,買歡的男人,付錢發泄生理欲望,這符合市場規則。但親密的事不應該是相愛的人才能做的麽,怎可以淪落成商品?不過,讓女人傷心的男人,還真是女人們一心一意愛著,無怨無悔付出的。這真的很諷刺。
走進報社大樓,心不禁急跳,苦笑笑,兔子之所以不吃窩邊草,是因為有朝一日躲起來養傷,連個遮掩的東西都沒有。此時,她不太想與裴迪文碰麵,可是,他是總編,她是記者,能往哪裏躲呢?
謝霖今天穿了一件黑色的昵裙,像守喪似的。舒暢也沒敢招惹她,悄悄地越過廣告部,走進辦公室。
和謝霖不知喪鍾為誰而鳴不同,崔健的臉上卻如同陽春三月,笑得嘴角都咧到了耳朵根。“你的快遞。”崔健遞給她一個快遞盒,不大。
她拆開一看,是一包阿爾卑斯奶糖。她把紙包直接塞進抽屜裏,她早說過,她戒糖了。因為糖的甘甜和絲滑並不能真正蓋住心頭的苦澀。
安陽從武漢打來電話,問她有沒有把信給勝男。
舒暢一拍額頭,想起警車還停在自已家裏,“我今天忙,下班就過去。”
“你一定要見機行事,千萬別給我搞砸了,我可是第一次向女孩子表白。”
“膽小鬼,我盡量啦!”舒暢笑。
“我打聽過了,穆隊今晚不值班,應該在家。你別一約會,把這事又給忙了。”
“我哪有約會?”
“難道你還是個孤家寡人?不是吧,你也算是一知性美女,濱江的男人都瞎了眼,這麽不識寶?”
握著話筒,舒暢突然覺得有一絲悲哀。和勝男認識這麽多年,向來都是別的男生托她給自已送情書,她在勝男麵前,多少也有幾份自信和虛榮。勝男和她一般大,感情生活裏,除了陸明濺起一絲波瀾,幾乎可以講是美玉無瑕,而自已,卻已是千瘡百孔了。
“在流淚?哈哈,別難過,這次我認識了幾位犯罪心理學的權威,恰好單身中,我會舌如蓮花般,把你向他們推薦下的。等著啊!”
舒暢啼笑皆非地掛上電話。安陽的開朗、幽默,這次說不定真能敲開勝男的心門呢!
南方的雪總是這樣,沒等你察覺,又是晴空萬裏了,濕潤潤的冬夜,根本體會不到雪後寒的什麽滋味。
舒暢開著車去匯賢苑,一下車,就聞到車道邊飄來縷縷臘梅的清香。她深愛這股味,不禁連著嗅了幾口,感覺五髒六腑都清澈了。這幾株臘梅還是舒家小院的。寧致有次好像在診所裏和舒祖康提起,想在匯賢苑種幾株梅花,可一時買不到成型的大株帶苞的。舒祖康說那把我家小院的移栽過來吧!寧致笑笑說,怎麽可以奪人所愛。於芬在一邊接過話,你又不是別人。
舒家小院的梅樹適應力很強,換了地方,一樣開得花枝婆娑。而舒暢回到小院,嗅不到梅香,總感到記憶被誰偷去了一塊。
勝男搬到匯賢苑,今天算是第一次過來,她禮貌地在花木市場買了兩盆盆景帶過來,勝男爸媽見了,特別歡喜,直說舒暢好懂事。
陪著穆警官夫婦坐了一會,又參觀了下房子,勝男便把舒暢拉進了自已的房間。
勝男嘴上起了幾個泡,說一會話就噘起嘴角,呼一聲,像燙著似的。“今天早晨,女犯送去醫院,我才緩過氣來。”
舒暢把車鑰匙和信一並扔給她。
“什麽?”勝男像老僧打座,兩腿盤在床上,把信捏著,對著燈光左照右照。
“看看就知道了。”舒暢說道,“你媽媽氣色不錯呀!”
勝男撇嘴,“不再驚擾她的神靈,心情能不好嗎?”她把信拆了封,剛開了兩行,眉頭一蹙,“毛病!”
“把它看完,再發表你的意見。”舒暢移到床邊,按住她要摔信的手。
“喂,你哪一國的?”
“我聯合國。”
勝男白了她一眼,“有什麽好看的。他那點小人之心,我早就知道。”
舒暢瞪大眼,“你裝傻?”
“不裝傻還能怎麽樣?難不成我像個小女人似的,看見他臉一紅,腰一扭,羞答答地低下頭,絞著小手絹,一步一回首。”勝男捂住嘴,做了個嘔吐的姿勢。
舒暢忍不住樂了,“你到挺形象的。我覺得安陽很好,你就為他做一次小女人吧!”
“笑話,我比他大,還是他的隊長。”
“這又怎樣?你沒看過前蘇聯的經典影片《辦公室裏的愛情》,就是女上司愛上小職員。”
“別拿我和洋鬼子比。我和一個小弟弟戀愛,讓其他同事知道,以後怎麽看我?”
“該怎麽看就怎麽看唄。你不止是個隊長,還是個女人,都快二十七了,談戀愛天經地義,碰巧你喜歡的人和你一個單位而已。”
“我還沒喜歡上他。”勝男一臉嚴肅。
“你就編吧!你剛剛先想的是他比你小、是你的下級,這些都是表麵上的問題,可以克服。如果你討厭他那個人,那就沒辦法了。事實不是,勝男,你別太矯情。事實是,安陽比你優秀,比你成熟,也比你勇敢。他差的就是比你晚出生幾年,這是錯嗎?他在工作上,把你當上司,可在他心裏,他把你當作的是一個同齡的女孩。他不可能永遠是你的下屬,再過幾次,隻怕你要對他高山仰止。”
勝男斜睨著舒暢,又呼了一下,“他什麽時候把你給收買了,你竟然給他當說客來?”
“你說他怎麽收買我的?”舒暢沒好氣地瞪她,“不是你,我幹嗎操這份心?”
“媽,你辛苦啦!”勝男撫撫手臂,“真受不了你的肉麻,充什麽老呀!好了,好了,別翻眼睛,這事,我答應你,我會好好和他聊。”
舒暢這才笑了,笑得有些羨慕。
聊到快九點,舒暢起身告辭。冬夜的九點,差不多是萬徑人蹤滅了。
“再呆一會,寧致還沒到呢!”勝男拉住她。
舒暢怔住,“他要來你家?”
“你剛剛去洗手間,我給他打個電話,讓他替我送你回家,醫生說我嘴上這泡要受點暖。”
“我的家在千裏之外?”舒暢聽得有點不太舒服。
勝男歎了口氣,拉住舒暢的手,“楊帆元旦結婚對吧,我知道你心理不舒服。”
“我不舒服就找寧致?”這什麽歪理?
“當然,因為你的不舒服是寧致造成的。當年如果他不轉校,和你好了後,你怎麽會認識楊帆這個陳世美呢!”勝男說得很理直氣壯。
舒暢對著天花板深呼吸,“勝男,你是不是想把我的傷疤揭得血淋淋的,讓所有人都看到,然後都對我抱以同情之心?”
“唱唱??????”
“我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我和楊帆之間發生的,是我們兩個人的事,和誰都無關。世界上,每天都有人開始戀愛,也每天都有人失戀,這都是很正常的。既使寧致不轉校,我們也不一定就能在一起。喜歡,是種感覺,沒有一個冰箱可以讓它保持恒溫。如果我真的很愛寧致,那麽我就應該為他守身如玉,這些天都心如止水。我沒有,是不是?楊帆的事,我已經慢慢淡忘了,我現在很好,是真的很好。”
“唱唱,你哭了。”勝男自責地歎了口氣。
舒暢一愣,抬手摸臉,一手的濕漉。
“是被你氣的。”舒暢拭去淚,擠出一絲笑。
“對不起,唱唱。你現在可能還沒喜歡上寧致,那先把他當個朋友吧!我都把他叫來了,你就給他個機會送你回家。天很冷的。”勝男懇求地看著舒暢。
舒暢無奈地點點頭。
寧致是九點一刻到的,門一開,一團冷氣撲麵而來,他微微有點氣喘。
“車不爭氣,居然半路拋錨,還打不到車,我隻能一路跑了過來。等急了吧,舒舒?”
“那車怎麽辦?”舒暢一向務實。
“我給車行打了電話,會有人去拖的。”
勝男讓他進來坐坐,他擺擺手,等著舒暢穿好大衣,兩人並肩下樓。
“那套公寓怎樣?”到了樓下,寧致指著與勝男家正對的一幢樓的四樓,問道。
那應該屬於景觀房,前後都有非常精致的綠化帶,這樣的公寓都是一房一價,很昂貴。舒暢看看那房的左右、上下都亮著燈,唯獨它單黑著,“不錯呀,怎麽沒人買呢?”
寧致一笑,“我沒讓對外出售。”
“哦!”
“有沒有想過要一個獨立的空間?這個城市裏,像你這麽大的,願意和父母住的不太多。”
舒暢輕輕搖了搖頭,“我從沒想過這事,我爸媽年紀太大了,需要人照應。”
寧致笑了笑,沒再說什麽。兩個人出了小區,在清冷的空氣裏慢慢走著,不一會,就凍得鼻子紅紅的。
夜色裏,一輛冒著熱氣的推車從兩人前麵駛過,舒暢不禁多看了幾眼上麵烤得焦黃的紅薯。
“想吃?”寧致問。
舒暢擺擺手,心裏隱隱作痛,又是一天過去了,給她買紅薯的人,沒有短信,沒有電話,沒有見麵,是不是代表就這樣結束?
“要不要車?”一輛的士響了下喇叭,司機趴在車窗上喊道。
“要的。寧致,你別送我了,我自已打車回去。”
寧致哪裏肯,隨著她一同坐進出租車,“我先送你過去,然後再坐這車回來,這個天氣確實不適合散步,元旦,我們開車過江去泡溫泉,再好好地玩玩。”
舒暢有些無力。元旦成了她的一個坎,所有人都怕她邁不過去。
“再說吧!你住哪?”
“江心閣。”
“就在這附近呀!”司機隨口接道,“那先送先生吧,我再彎到這,太費事。剛剛有人給我電話,約了我十點半去接他呢!”
“那你把我送到北城,我另外打車。”寧致有些不悅。
舒暢側過身看他,“幹嗎這樣麻煩,就先送你好了。”
“不行,我不放心。”寧致堅持。
“先生可以把我的車牌號記下來,如果半小時後接不到小姐的電話,就報警。”司機開玩笑道。
“寧致,先去你家,我正好也認認門。”
寧致像是很生氣,沒有表情的愣了好一會,才無奈地點了下頭。
果真很近,司機拐上一條林蔭大道,開進一個高檔小區,停在一幢高層建築前。
舒暢隨寧致下了車。
“我住十樓a座,就在那??????唉,瞧我這記性,走時忘了關燈。舒舒,不請你上去坐坐了,單身漢的公寓和狗窩一樣。下次你過來,預先通知下,我好好地清掃清掃。”
舒暢抬頭,看著寧致指著的方向。桔黃色的燈光,米色的窗簾,像個溫馨的小家。
“好啊!那你上去吧!”舒暢笑笑,彎身又進了車。
寧致當真用手機拍下出租車的車牌號。
“你男朋友真是對你挺嗬護的。”司機說道。
舒暢沒有注意聽,扭過頭看著寧致向電梯口走去,好奇怪,十樓a座,剛剛還亮著的燈光突地滅了,一團溫馨墜入無邊的黑暗之中。
***
冬至過後,東西方的節日一個接著一個,街上各家商鋪的櫥窗順景跟著變得色彩斑瀾起來,到處可見聖誕老公公笑得樂嗬嗬的樣子。
平安夜這天,下著細細的冬雨,冰寒的濕氣一陣陣直往骨頭縫裏鑽,可是絲毫不影響報社一幫年輕人的熱情。巧了,這天還是個周五。會議室內掛彩帶、吊氣球,四周的牆壁上貼得花花綠綠的。有遊戲,有猜謎。人事部不僅準備了獎品,隻要參預的人,還有一份包裝精美的紀念品——一套韓國骨瓷的情侶對杯。
舒暢本來不想上去,她怕上次在聚會上的意外重演。不過,這樣想,好像有點自作多情。早晨上班,與莫笑一個電梯上來,莫笑說裴迪文去香港了。
香港,是裴迪文的逗留地之一。她不知道他逗留多久,他去那裏,是因為某事,還是因為某人?舒暢都恨上自已了,一扯到裴迪文,就變得神經兮兮。
裴迪文不是沒有一點消息的,這兩天都會給她發短信,也打過電話。電話她沒接,不是不想接,而是接了,她不知說什麽好。短信也沒回,倒是一條條地看了一遍又一遍。
“是年歲大的緣故麽,我怎麽會和舒暢生氣呢?舒暢那樣子講,代表她開始真的在意我。那是一種小小的吃醋,真笨,想通後,感到自已原來這麽幸福。”
“機場依然是人來人往,許多人都是成雙結對的,我獨自拎著行李在等著安檢,什麽時候,我可以一抬臂,就能抓到舒暢的左手呢?”
“唉,真是不能得罪孩子,特別是愛記仇的孩子。怎麽辦呢?送糖不行,花可以嗎?”
??????
“咚,咚”,輕輕的叩門聲,舒暢從手機上抬起頭,門外站著個花店的小男生,頭發被雨淋得有些濕,臉凍得發青。
他捏著張紙條看了下,問道:“是舒暢小姐嗎?”
舒暢點點頭。
他把懷裏用水晶玻璃紙包著的一束藍玫瑰小心翼翼地遞給她,“聖誕快樂,舒小姐。”
以前,楊帆送過舒暢紅玫瑰、粉玫瑰,她還見過黃玫瑰、白玫瑰,這種藍色的,到是第一次見到。
藍玫瑰有什麽特別寓意?道歉?
她是個笨人,搞不懂星座和花語,不好意思問小男生,簽了字,抱著花,湊近鼻子,嗅嗅,還沒梅花香呢!花裏夾著張卡片,她拿起來看了看,呆了,花是寧致送的,心裏麵剛湧上來的一絲欣喜,很快就被巨大的失落給代替了。
“唱唱,你傍大款了?”謝霖一驚一乍地從外麵跑了進來。今天,她穿了件火紅色的羊絨大衣,寬大的狐皮毛領把整個脖子都遮住了,耳朵上還吊了兩隻鑽墜,頭發盤著,看上去像個雍容華貴的闊太,如果臉色再豐潤一點的話。
“傍大款的人是你吧?”舒暢懶懶地把玫瑰隨意擱在桌上,“穿得這麽富貴逼人,像個暴發戶似的。”
“暴發戶就暴發戶,我高興。”謝霖一揚脖子,心疼地抱起玫瑰,“你真是暴殄天物,這麽名貴的花,你就這樣糟蹋?”
“玫瑰花現在的價格很貴嗎?”謝霖過得很小資,動不動就買花回去擺著。舒家自有一院花草,舒暢對這些從來沒興趣。她喜歡根紮在土裏的植物,那樣的美才有生氣。
“你說得真輕巧。這花,是國外進口的,有錢都不一定買到。上次有人送了我一支,神神叨叨了半天,害我感覺那哪是玫瑰,而是稀世珍寶!想想真氣人,你卻收了這麽一大捧,這人怕是幾個月前就開始預定了。唱唱,是哪方神聖?”
舒暢心裏麵一抖,幾個月前?不會這麽誇張吧!
“一個采訪的對象。”她故作輕描淡寫地帶過,“這人太客氣了。”
“他喜歡你。”謝霖肯定地說。
“不太清楚。”舒暢淺淺一笑,看謝霖愛不釋手的樣,大方道,“你要是喜歡,送你吧!”
“真的?”謝霖整張臉上神采飛揚,手緊緊地抱著玫瑰,生怕舒暢反悔。
“當然!”
“你等我一會。”謝霖歡喜地抱著花出去,舒暢拿著手機掂了掂,還是給寧致發了條短信。“謝謝你的花,聖誕快樂!”
很快,寧致就回了電話,像是在開會,聲音壓得很低。“今天是平安夜,我們去江邊喝魚頭湯?”
“報社今晚有活動,部長們都參加,我逃了,可能不太好。”舒暢想都沒想,直接就編了個理由。
“那玩得開心點,雨天開車小心些。我和伯父、伯母都說過了,元旦我們一塊去泡溫泉。”
不等舒暢接話,寧致已掛了。
“快上去,不然就挑不到好看的杯子了。”謝霖又風風火火地從外麵跑了過來,拖著舒暢就往電梯口跑。
“我還有事呢!”舒暢抱怨著。
“你露個臉就行了,今天不要你和死人臉再上演兒童不宜。”謝霖很不厚道地又笑了。“這次,人事部還真做了回實事,不知從哪買來的情侶對杯,隻隻都美得驚人。大冷天的,兩個人坐在餐桌邊,泡一杯熱熱的可可或者奶茶,真是賞心悅目!”
“你一個人,和誰賞心悅目去?”舒暢也不厚道地回擊。
“我愛跟誰就跟誰,你管得著。”謝霖凶悍地瞪了瞪眼。
舒暢落敗,走出電梯,就聽得喧嘩聲如節日的市場,不僅是會議室,就連走廊上都站滿了人。領取紀念品的桌邊,人流是一撥又一撥。
“今天活動結束後,所有職工都到餐廳會餐,到時仍有大獎送出,各位不要錯過哦!”人事部長像街上買狗皮膏藥的,扯著嗓門吆喝著。
人群一陣歡呼。
“我和舒暢的呢!”謝霖拉著舒暢擠進人群,好不容易才挨近桌邊。
“舒記者的,剛剛有人幫著領走了。”人事部新來的辦事人員隻給謝霖拿了份紀念品。
“誰敢冒領?”謝霖看看舒暢,舒暢也是一臉茫然。
辦事人員翻翻登記的名單,指著“舒暢”兩個字,“你看,我都有記錄的,就在剛才不久。”
“那人什麽樣?”
“部長直接給他拿的,我沒注意是誰,隻記得那人嗓子有點啞。”
“男人?女人?”謝霖較上了勁。
舒暢心裏“咯”的一下,她忙拉拉謝霖的手臂,“好了啦,別問,就是兩隻杯子,沒什麽的。”
“當然不會死人,就是節日圖個歡喜。這人真是貪得無可救藥,讓我想想,報社裏誰講話啞啞的?”謝霖很是不服氣。
舒暢站在一邊,四下巡睃著,沒有看到那張俊朗的麵孔。
歡樂的氣氛跟著蔓延到了晚上,餐廳裏,張燈結彩,燈火通明,一下開了近二十桌。年終會餐,也算是報社一年一度的盛事,不過,今年提前了。以往,都是放在十二月三十號。
開席前,主要領導上台發表新年賀辭。
“他怎麽也在?”謝霖捏了下舒暢的手,指著站在社長身邊的裴迪文,“聖誕節,他從來不在濱江過的。”
莫笑也說過,不管東西方的哪一個節日,他都會回家的。
舒暢靜靜地凝視著裴迪文,他淡淡地掃視著全場,目光與她的相遇,他的嘴角稍稍一揚,然後便收回了目光。
社長講完話,率先鼓掌,讓大家歡迎裴總編講話。
裴迪文擺擺手,指指嗓子。
“沒關係的,就講一句,大家都在等著呢!”社長激情相邀。
下麵的掌聲如雷。
裴迪文優雅地抬了下眉,走上台,“不好意思,感冒,嗓子啞了。”他一出聲,大家聽出他的嗓子像被風吹過的破竹,沙啞艱澀。“我就不破壞大家的食欲,祝大家聖誕快樂,預祝新年快樂,希望我們在一起共事的每一天都很快樂。”他微笑地頷首,幾句話,聽得別人不住地咽口水。他一講完,大家都舒了口氣。
然後酒席開始,表演開始,抽獎開始。
裴迪文與主管們坐了一桌,剛吃了幾道菜,領導們就站起來,挨著桌的敬酒。社長年紀大,喝的是紅酒,裴迪文是果汁,其他人是白酒。這些都是例行公事,大家笑嗬嗬地站起來,一起舉杯,說些感謝的話就好了。
今天晚上,領導們要比平時平易近人。
到了舒暢這一桌,裴迪文不知怎麽站在舒暢的身後,舒暢整個人都僵硬了,他竟然偷偷地握住她的手,撓了撓她的掌心。
咳咳咳??????舒暢剛剛吃下去的一口魚肉,大概被她咽錯了地方,引起一陣劇烈的咳嗽。她拉起餐巾捂住嘴,好一陣咳。
裴迪文忙給她端上水杯。“還好吧?”他沙啞地問。
舒暢淚光閃閃地看著他,點頭,擠出一句,沒事沒事。咳了半天,又咽了點水,總算是緩過來了。
“看見領導敬酒,她這是激動的。”謝霖調侃道,突然一怔,裴總聲音沙沙的,舒暢的杯子會不會是???????她猛烈搖頭,不可能的。
眾人大笑,又走向下一桌。
酒席結束,外麵的雨還沒有停。勁頭大的,嚷著一塊再去泡吧,等著聖誕公公送禮物,舒暢也被邀請了,她笑著搖搖頭。
謝霖接了個神秘的電話,在上甜點時,招呼也沒打,突然就失蹤了。
舒暢回到辦公室,拿了包,看看手機,擠進了好多條祝福短信,大多是網上轉載的,安陽和勝男也給她發了。安陽回來時,是勝男開車去機場接的,兩個人有沒深談,他們不說,舒暢就不問。
她也給他們轉發了幾條短信,聽著走廊上腳步越來越稀,忙背著包也跑了出來,正好趕上電梯下去。電梯裏人不少,嘻嘻哈哈的都在說剛才吃飯的事,有的拿了獎品的,情緒就更加興奮。
舒暢毫不費力地在領導停車區看到了那輛歐陸飛馳,她目不斜視地越過,走向自已的奇瑞。車門一開,她差點驚呼出聲,裴迪文竟然端端正正坐在後座上。
“你怎麽進來的?”她訝然地問。
“鑰匙。”嗓子疼得厲害,裴迪文隻能惜言如金。
舒暢愣在車門前,他哪來她車的鑰匙,這個暫時不追究,“你不開自已的車嗎?”她問第二個問題。
“我這幾天都睡得很少,又感冒了,開車精神不劑。”
舒暢慢慢地跨上車,坐好,手扶著方向盤,看來,她又要淪落成領導的專用司機。“我直接送你回憩園?”
“隨便,隻要在你身邊。”他抬手貼上她的臉腮,掌心滾燙,有一點熱度。
舒暢突然眼裏湧滿了淚水,她咬著唇,不讓哽咽聲泄出。他輕歎了一聲,從後座跨到副駕駛座,迎麵將她抱住,半個身體扭抱著,沒幾秒鍾就感覺腰很酸。然而沒有誰動彈,他吻著她臉上的淚水,以最最溫柔的力度。每個呼吸間,嗓子裏的熱氣都噴在了她的脖間。
舒暢閉上眼,淚流得更快了。“別再和我賭氣了,好嗎?”他拍著她的後背,呢喃地輕問。
“我沒有賭氣。”她是不知所措,她是膽怯了。有時候,不是光有愛就可以的,她還需要一種腳踏實地的安全感。談一份差距很大的戀愛,需要一顆強壯的心髒。
他鬆開她,替她把已經齊肩的頭發撫平,“男人到了我這樣的年紀,以前的生活絕不是一張平鋪的白紙,他有皺折,有內容。但因為經曆過許多,才知道什麽是最應珍惜的。你不要那麽不自信,我對你說過,在我心裏,你早已重得沒有任何人可代替。傻孩子,我愛你。”
“迪文,我知道!”他的嗓子像砂紙和什麽東西摩擦,聽得她很心疼,可是她真的太想他的寬慰。
裴迪文輕輕地苦笑:“這兩天,我知道你心裏麵很不好受,偏偏我又沒辦法留在濱江。爺爺血壓過高,引起腦溢血,幸好搶救及時,我一等他脫離危險,就急匆匆趕回濱江,想和你一起過平安夜。二十六號,我還得回家去忙些事,但我會趕在三十一號那天回來,我們一起迎接我們之間的第一個新年。舒暢,我一直把有些話壓在心裏,說出來怕給你壓力。我珍惜家人的方式就是想在每個重要的日子裏,都陪在他們身邊。我們之間,我想要的不是短暫的火花,而是更長更久。”
這長長的一段話,他說的中途停下好幾次,摸著喉嚨,一臉痛楚。
舒暢低下頭,感覺鬆了口氣,眼淚卻又止不住,車裏的紙巾用完了,狼狽地隻能用手背去擦。
也許這就夠了。冷雨霏霏的平安夜,他帶著一身的感冒病菌,從千裏之外趕過來,就為和她一起,隻為和她一起。他還許給她以後的每一個大大小小的日子。這不是愛,又是什麽?
“唉,我怎麽又把你惹哭了?”他輕輕地歎息,用兩手替她抹著淚,“傻孩子,怎麽會生出那些古怪的念頭?要是哪一個女人真有你好,我何必等到現在?”
“可是為什麽你要等到三年後才對我說這些?”
“愛一個人需要契機,還需要尊重,不是喜歡上,就能對著滿世界都嚷嚷的。”
她不太明白。
“以後你會慢慢懂的。舒暢,我們回去吧!我真的有點撐不住。”他疲累地躺回椅背,一隻手放在她的腿上,緩緩閉上眼睛。
她不舍地看看他,把車發動。從報社到憩園,路程並不遠,她卻開了很長時間,仿佛這是一段幸福的旅程,她舍不得很快就到達盡頭。
停下車時,她側身看他。他睡著了,因為感冒鼻子不能好好呼吸,不得不半張著嘴,鼾聲有點重,一縷頭發散到額前,看著沒有了平時的那份冷漠。她趴在方向盤前,癡癡看了很久,不太舍得叫醒他。還要懷疑什麽呢?她輕問自已。此刻,她的心中一片安寧。
裴迪文吃了幾顆感冒藥,上床睡了。她沒睡,穿著一件大毛衣,在他窗明幾淨的廚房裏給他煮粥,她注意到晚上,他就是喝了點果汁,每喝一口,眉頭皺一下,其他東西,都沒動。
粥煮得稠稠的,擱在冷水裏,晾到半溫,她盛了半碗,走到床邊,把他叫醒。他微躺在床背上,眼睛也不睜,由著她一口一口地喂著。一碗吃完,他突然開口問道:“還有嗎?”
她又喂了他一大碗,他吃得睡衣都濡濕了。能出汗,就好。她讓他換了衣服,等著他睡沉,熄了燈,這才回客房睡去。躺下時,一看時間,都淩晨兩點了。
朦朦朧朧剛睡了一會,感到身邊的床鋪一沉,腰間多了隻手臂,“聖誕快樂,舒暢!”他的嗓子聽著好了一點,但也好不到哪去。
她睜開眼,一下就看到床頭櫃上擱著的情侶對杯,笑了,“真的是你冒領的。”
“來不及買禮物,隻好如此了。”情侶對杯上是一朵朵紅豔的三角梅,在光潔如雪的白瓷上,顯得特別的亮麗。
“那你的呢?”她翻了個身,依在他的懷中,摸摸他的額頭,沒有熱度了。
“你一個人要喝兩隻杯子?”他反問。
她大笑,捏捏他的臉腮,“你連這個都替報社省呀!我可以一隻杯子喝咖啡,一隻杯子喝茶呀!”
“不行,做人要專心,不管是甜還是苦,是酸還是辣,都應為她統統容下。”
“迪文??????”她一怔。
“如果我把感冒傳染給你,你會怪我嗎?”
咫尺之遙,看得清他幽深的眸,分明有墨色在翻湧,她小小的身影在其中,隨潮起伏。
“我??????好像沒刷牙。”她的理由脆弱得不堪一擊。
“我也沒有??????”
他一笑,慢慢地,慢慢地靠過去,噙住她微微顫抖的唇,閉上眼睛,用感官細細描摩,緩緩刻劃。
她溫馴地環住他的身體,給他最溫柔的回應。
那樣漫長的一個吻,像是永遠也不會結束一樣。她變成了一塊巧克力,漸漸地融化在他的唇齒間,溶成一團甜蜜。
聖誕節,雨住了,卻沒放晴,天陰陰的。他們倆沒出去,就窩在屋子裏,看了幾部好萊塢的老片子,聽聽音樂,她陪著他,吃了一天清淡的小粥。
二十六號,是個周日,他的感冒差不多痊愈了,隻是臉色有點蠟黃,她開車送他去機場,他從濱江飛上海,再從上海飛香港。
他的家,在香港,是個大家庭,四世同堂,他是長孫。候機的時候,他對她說的。
從機場回來,她一直在琢磨四世同堂是哪一輩到哪一輩,爺爺,爸媽、孫子,那另一個是――重孫輩了。呃,難道裴迪文的弟弟或者妹妹有搶在他前麵生孩子?
周一,繼續上班。因為新年將近,人心都散了,沒幾個人能集中精力放在工作上。舒暢沒接到采訪任務,一月一次的記者例會,她談的標題很空洞,那是她根本沒心思準備,她數著時間,等著裴迪文回來。
午休時,無聊得很,她跑上去找莫笑玩。莫笑難得輕閉,在看一本編織毛線的書,見了舒暢,又從抽屜裏摸糖,舒暢這次沒拒絕,笑著接過,拉把椅子挨著她坐。
“莫秘書,你也愛吃這個糖?”
莫笑搖頭,“我的體質偏胖,我可不敢。這糖是裴總每月買一包放在這兒,讓我招待客人的。不過,好像隻有你一人吃,其他人都不碰的。”
舒暢放緩了咀嚼的速度,稍稍坐直了身子,“這糖是裴總買的?”
“嗯,都快兩年了,每月一號,他都會準時拿給我。”
舒暢甜甜地笑了,心裏麵暖暖的。“裴總好像挺細膩的。”她眼睛晶亮,音調不自覺放柔了。
“嗯,是個傑出的男人。”
舒暢雙手托著下巴,八卦兮兮地問:“如果你女兒遇到這樣的男人,你會覺得開心嗎?”
莫笑搖頭,“不,我不會同意我女兒和這樣的男人交往。”
“為什麽?”
莫笑一挑眉,“因為不可能有結果的。”
“你怎麽就知道沒結果呢?”
莫笑正要回答,電話鈴響了,是社長打來的,讓她去他辦公室一下,舒暢隻得告辭。她覺著師傅和莫笑都被裴迪文疏離帶有貴族氣息的外表蒙騙了,其實,深處下來,就會知道被他愛上是件多麽幸福的一件事。
談小可今天是婚假前最後一天上班,一個辦公室一個辦公室的通知,元旦那天要準時出席她的婚禮。轉到法治部時,舒暢的手機充電器不知扔哪了,剛好出門去附近的商店買。回來時,看到楊帆站在大廳裏,兩手插在褲袋,一臉陰沉。
舒暢本能地想掉頭離開,後來想想,人家這麽落落大方,她幹嗎顧前顧後的。於是,抬起頭,坦然地迎視著楊帆,淡淡點了下頭。“等你老婆?”她按了下電梯,電梯正從十六樓下行。
楊帆嗯了一聲,然後就直直地看著舒暢,像如饑似渴似的。“你好麽?”
舒暢聳聳肩,“前所末有的好。”
楊帆擠出一絲笑,“我看得出來。可是,我??????不好。”
舒暢沒有接話,看著電梯上方,數字鍵按秩序地跳著。
“唱唱,如果我現在??????和你一塊離開濱江,遠遠的,能走多遠就走多遠,你願意嗎?”楊帆鼓著勇氣問道。
舒暢一笑,看看他,“你說呢?”
楊帆立時像泄了氣的皮球,兩肩耷拉著。
“當”,電梯門一開,談小可笑盈盈地走進來,“老公,等急了吧,舒姐??????”她看到了舒暢,輕抽一口氣,警覺地問,“你們在說什麽?”
舒暢看都沒看她,直接走進電梯,關門,上行。
她聽到楊帆在說,“就是打了個招呼。”
“我不信,你看著她的眼神怪怪的。”談小可的聲音帶著哭腔。
舒暢咧了下嘴,沒有成功地笑得出來。
轉眼,就是三十一號,舒暢一起床就帶著笑,昨晚和裴迪文通話時,他告訴她坐的航班,應該是在下午四點多到濱江。
她梳洗時,打著腹稿,想著怎樣找一個理由對爸媽說明天不和他們一塊去泡溫泉,剛坐到餐桌前,於芬歎了口氣,對她說:“寧致今天要出差,泡溫泉的事要改期了,正好,天氣也要降溫,明天我們就呆家裏吧!“
於芬小心翼翼的語氣,好像把她當個水晶娃娃。舒暢笑笑,“那我逛街去。”心裏麵鬆了一大口氣。
“行,那你找勝男陪你。”
一上班,和謝霖一同進的電梯,謝霖一直衝她擠著眼,像是有什麽話要說。電梯門一開,她就把舒暢拉到樓梯間,神秘地說:“昨晚那個喬橋自殺了。”
“那個主持人?”舒暢皺了下眉頭,腦中跳出一張美侖美奐的麗容。
“嗯,割脈自殺,就在更衣間,幸好發現得早,總算搶救過來了。”
“娛樂版的記者知道嗎?”
謝霖翻了下白眼,“你真是個白癡,人家電視台會讓這種醜事外傳嗎?聽說是為情所困,愛的那個男人喜歡上了另一個女人,要和她分手。唱唱,那麽完美的女人都被甩,我這一點傷又算什麽呢!”
“阿q重生了。”舒暢給她說得笑起來。“你以為完美的女人就一定能嫁完美男人?”
“可是不管什麽樣的女人,都巴望能嫁一個完美的男人,這是真理。我倒好奇,你以後會被什麽樣的一個男人給降服?”
“接個電話。”舒暢聽到手機在包裏響了起來,掏出一看,臉一紅,正是那個降服了她心的男人。
臘月的寒風裏,路邊的香障樹艱難地維持著一樹淺綠。裴迪文站在樹下,駝色的齊膝大衣,鐵灰色的圍巾,襯得他氣質越發的尊貴、優雅。
舒暢眯細了眼,目不轉睛地看著。這個時候,他不應該在從香港到上海的飛機上嗎?
“傻了?”裴迪文久等不到她過來,隻得穿過馬路,跑到她的麵前。報社裏走出幾個同事,看到兩人,相互交換了下眼神,恭敬地向裴迪文打招呼。
裴迪文頷首,神態溫和、自然。
“你怎麽會在這?”舒暢現在根本不會去想自已被同事們傳成這樣,她太過驚喜了。
裴迪文說道:“我突然想到前幾天放在我桌上的一張請柬。”再怎麽豁達的女子,在前未婚夫婚禮的這一天,都沒辦法裝出不在意的。他慶幸他想起來了,倔強的她從沒在他麵前流露出一點點心裏麵的辛酸。
“你趕回來參加他們的婚禮?”她的心一下墜入了穀底。
“這麽沒有默契,傻孩子!”他敲了下她的額頭,帶著笑意,感冒終於好了,黑眸亮得驚人,嗓音低沉,“走吧!”
“去哪?”她還沉浸在失望之中。
“讓我老著麵皮,在新年前夕,陪你去做些戀愛中人做的傻事。”
她愕然抬起頭,“你是擔心我?”
“是呀,擔心你整天都在想著另一個男人。”他自嘲地傾傾嘴角。
她低下頭,伸出手,塞進他的掌心,低聲道:“沒有必要。真的,我已經騰空了一切,這裏隻住著你。”她按著心口,毫不在意出出進進同事們的眼光。
如果你真的愛上一個人,你會恨不得把你所有的幸福都曬在陽光下的。在與楊帆交往的三年中,她沒讓楊帆來接過她,在同事麵前也隻字不提楊帆。那時,是不是就隱下了今日的結果?
這份無果的愛情,不隻是楊帆的錯,她也有不對的地方。釋然了,解脫了。她可以欣然接受楊帆成婚的事實,可以平靜地祝福他。因為有過他的經曆,她才體會到自已此刻有多被珍愛著。眼前這個男人的好,總會讓她感動得想哭。
裴迪文是她的總編,她是他的記者,但同時,他是一個男人,她是一個女人,兩人相愛了,這沒有任何錯。有什麽要遮掩的,有本事的人站穩了是憑的自已的實力,沒本事的,再扶持,還是個站不起的阿鬥。她有今天,是自已的努力。有一天,一旦她和他終成正果,勢必要牽手走到眾人麵前。
那麽,從現在起,就光明正大地戀愛吧!
“聽了你這話,我大半夜的起來轉飛機,也值了。”他修長有力的手臂握著她細軟的手腕。
“裴總,”她突然一臉認真,“我今天可以翹班嗎?”
裴迪文擰了下眉,“偶爾為之,不能成為習慣。”
她連連點頭。兩人對視而笑。
她去停車場把奇瑞開出來,把他的行李放上去,兩人先去吃午飯。吃完午飯,兩人去看下午場的電影。站在入口處,她拿著他的大衣,看著他擠在人群裏買票、買爆米花、奶茶。新年前一天,影院裏多的成雙成對的小情侶,他夾在其中,很是特別,引來許多小姑娘不加掩飾的灼熱目光。
“知道嗎,其實你很有吸引力的。”她接過奶茶,和他開玩笑。
他把爆米花遞給她,“我二十年前就知道了。”
舒暢捏了顆爆米花放在嘴裏,“迪文,你多大了?”
裴迪文從眼簾下溫柔地看她,“現在才想起問這個問題,會不會有點晚?”
“不晚呀!說說吧,你多大了?公平起見,我先交待我的,我今年二十有六,六月一日的生日。”
兩人走進電影院,在寬大的柔軟的沙發上坐下。他放下手中的零食,改握她的手,“你希望我多大?”
舒暢歪著頭,長睫撲閃撲閃的,“年紀隻是個數字,多大都可以,隻要是你。”
“那你幹嗎還要問,難道已經做好與我注冊的準備?”眼眸一細,帶了幾份挑逗。
“狡猾大大的。”她臉一紅,知道問不出結果來,心想這男人估計比她大多了,怕她有壓力。其實,她真的無所謂。相愛,就好!年紀不是問題,身高不是距離。
他笑,拉過她的手在唇上一吻,“幸好是在你這個年紀遇到你,要是再小個十年,想都不敢去想。”十年前,她還是個穿校服的小女生呢,而他已經都快而立了,多大的代溝呀!小女生都喜歡帥帥的稚氣的小男生,一陷還很深,他這樣的男人,她們會繞得遠遠的,避不開,就恭敬地喊一聲:叔叔好!
“小個十年,我還真不會喜歡你。”電影開始,舒暢看著屏幕上出現了福克斯公司豪氣的圖標。“那時,我暗戀著一個男生。”
“後來呢?”
“後來他潛水了,最近又浮了上來。”她漸漸被劇情吸引,不再說話。
他擰擰眉,這個人到是第一次聽她說起,不過,十年了,一切都了無蹤跡的。
看完電影出來,兩人去茶座喝下午茶,吃了幾塊點心,握著手,四目相對地聊著天。然後接著逛街,跑得腿酸,他收獲了一條領帶,她得到一枚蝴蝶碎鑽的胸針,都是對方付的款,算是第一次兩人互送的新年禮物!
下午茶吃得太飽,天黑時,舒暢覺得吃不下去,便說要回去休息。暗地裏,她看到裴迪文眼中的血絲,心裏麵不舍。
兩人開車回憩園,新年前一夜,街上的車堵得出奇,走三步停兩步,過一個紅綠燈,要等上十分八分鍾。在一家四星酒店前,舒暢隨意地扭頭看過去,正好看到楊帆與談小可站在台階上,與一個經理模樣的人討論著什麽,他們的身後,豎著一個大紅的牌子,上麵寫著“恭祝楊帆先生、談小可小姐新婚之喜”。
她還看清,“啪”地一下,突然夜空裏中綻放著滿天的煙花,五顏六色,不同的造型,特別的絢麗、華彩。
街上的人紛紛抬起頭,興奮地叫起來。談小可嬌笑地撲進楊帆的懷中,楊帆替她捂上耳朵。
心情一下就有點戚戚的,她怕裴迪文看出來,忙轉過頭,專注地看著前麵的車一點點地挪動。
奇瑞終於從擁擠的車流中擠身出來,駛向去憩園的寬敞大道。
寧致的電話就在這個時候打進來的,很有耐心地等著她把車停下,再接聽,這期間,他足足連著打進來三通,時長十分鍾。
“嗨,寧致。”
“舒舒,對不起,臨時有事要出趟遠差,等我回來再好好彌補你。今晚和勝男一起嗎?”寧致的聲音清晰得好像就在隔壁,車內空間又密封,裴迪文在一邊同樣聽得清清楚楚。
舒暢心內坦然,沒作多想,自然地接話,“是和一個朋友一起。”
“男朋友?”寧致尾音上揚,帶著玩笑的意味。
“是呀!”
“編得還真像那麽一回事,和小時候一樣皮。好了,回去我給你帶土特產,一塊去泡溫泉,喝魚湯,別在外麵呆太晚,我會查崗的。”寧致愉悅地收了線。
她握著手機,猶豫了好一會才轉過臉,裴迪文笑容可掬。“就是??????那個潛水的人。”她不知他會不會誤會,還是老老實實地交待。
他湊過來,光潔濕潤的額抵上她的,墨黑的眸子亮得要滴出水來,他低啞地誇獎:“這人水性不錯,寧致?聽著耳熟。”
舒暢咬咬唇,“他也就是我們在蕭山機場時說過的寧總。”
他點點頭,示意她繼續開車,手緩緩插進大衣的口袋裏。
她不安地偷瞄他,他平靜的麵容,無由地讓她有點心慌,也生出些無力感。
上樓時,他提行李,她像個尾巴似的跟在後麵。
門一開,沒等他開燈,她輕輕地環住他堅挺的後背,手貼上他起伏的胸膛。羊絨大衣柔軟的麵料,帶著他獨有的氣息,她用力地呼吸著。
“迪文!”真的不知說什麽好了,隻想這樣喊著他的名字,為他特意提前飛過來,為楊帆與談小可刺人的一幕,為滿天的禮花,為寧致戛然而來的電話,思緒雜亂,她不想去理,抱緊他才是最最重要的。
不知何時,她滑膩的小手解開了他大衣的鈕扣,從衣襟間鑽了進去,在他寬厚的胸膛上遊走,從胸部到腰際,勾畫出一道完美的弧。
裴迪文一怔,慢慢轉過身,她踮起腳,一下就吻住了他的嘴唇。
不是第一次,卻是她頭一次表現得如此主動。她柔軟的舌靈活鑽入他口腔之內舔舐,挑逗地和他的舌纏繞在一起,手從毛衣的下方探入衣內,摩挲著他堅實的身體。他全身血液叫囂著上湧,竟然有片刻大腦空白,隨即身體先於他的意識做出了反應,仿佛有火焰在倏忽之間點燃。兩人交換著一個綿長熾烈的吻,手指焦灼地探索著彼此。
“舒暢,”裴迪文吸了一大口氣,極力讓自已冷靜下來,扣住她的手,強壓著體內一波又一波的洶湧,嘎啞著聲音,“讓我先關門。”
門大開著,而且是在客廳裏,暖氣沒開,室內的溫度差不多是零度。這個環境,實在不適合縱情歡愛。
舒暢一驚,羞得整個人縮在他懷裏。
他飛快地關上門,隻鬆開她一小會,把室內的暖氣調到最強,仍然沒有開燈。接著,他騰身抱起她,直衝進臥室正中的大床,一觸到冰涼的床單,兩人都輕呼了一聲。
她直直盯著他,一雙大眼睛因為染了情欲而浮出薄薄的霧氣,泛著迷離的光,有著一股勾人心魂的美麗。
他心中瘋狂地激蕩著,狠狠地吻住她,解脫著兩人之間最後的羈絆。在漸暖還寒的空氣中,她帶著嗚咽,輕聲呼喚著他的名字,仿佛是在懇求,又仿佛是一種鼓勵。
他閉上眼,悶哼一聲,深深埋入她的身體!霎時,快感如熔岩,炙熱而又猛烈,直抵每一處神經末端。他修長的手指一合,托起她的腰,縱橫起身軀,在她給他的天地裏盡情馳騁。
不知是誰的汗水,打濕了夜;不知是誰的喘息,淩亂了心。
終天,在舒暢壓抑不住的嚶嚀聲中,將兩人同時送入了雲端。那樣的迸發似乎奪走了她的全部力氣,她失神地伏到他身上,他扳起她的臉吻她,可以看到她眼中柔光流轉。
她偎在他的懷中,疲倦地閉上眼,腿擱在他的腰間,形成一個極其親昵的姿勢。
窗外,新年的禮花聲不絕於耳。
她歎了一聲,墜入沉沉的睡眠之中。
東方剛有一絲發白,她被身後的動靜吵醒,迷迷糊糊的,感覺到他的手臂攬在自已腰間,身體被他輕輕地拉了過來。雖然並末全醒,她仍然清楚地感覺到了他的堅硬。
“迪文??????”她低低地呢喃。
身後沒有任何回答。
他隻是將她抱緊,不留一絲縫隙,然後溫柔地進入了她。
和昨晚的暴風驟雨不同,他隻是緩慢而克製地在她體內進退,沒有如火的激情,沒有凶猛的速度,卻柔得令人心折。她溫順地依在他的懷裏,隨著他緩緩的動作而微微起伏。
“唱唱,以後不管遇到什麽,都要給我機會,不要輕易地離開,好嗎?”一下一下的衝擊,一下一下的需索。
他趴在她耳邊的輕聲要求,直直送入她心底最柔軟的角落。“迪文,不會有那一天的。”一直以來,她認為她才是那個患得患失的人。
體內的快感逐漸累積,越來越膨脹,他不禁加快了律動,引領著她又一次共同攀上了巔峰。
這樣不管不顧的激情,似乎是在最青春年少的時候也沒有過。
在三年前初到濱江的那個春天,淡淡的暖陽下,看到她牽著一個弱智的高大男人,站在麥當勞前,溫柔地看著男人一口一口吃著草莓聖代。他坐在車裏,癡癡地看了很久。她的神情有著女子的嬌柔,又散發出母性的慈美。他看得心裏一觸,有一種他以為已經枯竭、不可能再重生的感覺在他的體內肆意地萌芽著。
他一直在想,被這樣的女子深愛上,會是怎樣一種感覺?
她急喘著癱軟在他的懷裏,眼睛也沒睜開,像隻可愛的貓咪。
他疼惜地擁著她,她的身體柔軟而溫暖。被這樣的女子深愛上,是幸福得讓人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