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花開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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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得見你的地方,
我的眼睛和你在一起;
看不見你的地方,
我的心和你在一起。”
葉聰趴在電腦前,邊寫稿邊哼歌。他的嗓音很好,低沉雄厚,出去k歌,他就是一超級麥霸。
聽著,聽著,舒暢慢慢地抬起頭,這歌詞“砰”地觸動了她心底的一根弦,她有點不平靜。
濱江,又到春暖花開的季節。三月的陽光透過窗戶,照進辦公室裏,灑在舒暢的身上,一層薄薄的光暈勾勒出了她的輪廓,落在雙肩的長發被陽光打亮了,閃爍著金屬的光芒。
“不會是暗戀上我了吧?”察覺到有人注視,葉聰抬起頭,正對著舒暢發直的視線,他擠擠眼。
“什麽?”舒暢回過神,詢問地看著他。
葉聰撇了下嘴:“太耀眼的城市不適合看星星,就像你的心不適合談安定。舒暢,這麽久了,你還沒恢複?”
她低下頭,拿了包速溶咖啡,去茶水間衝咖啡。
事實上,她的生活早已恢複平靜。采訪、出差、寫稿,甚至她現在還會定期地去健身、做美容,偶爾約勝男出來逛逛街、吃吃飯。
不過,勝男很忙。勝男在安陽花言巧語及男色誘惑下,沒把持住,在某個月黑風高之夜,與安陽共度了一個美好良宵,結果,一發即中,匆匆忙忙奉子成婚。
這些事情雖然忙亂,聽著卻很溫馨、開心。她向裴迪文說起時,他毫不掩飾自己的羨慕,然後讓舒暢看看他的發根,是不是又多了幾根白發。“太操心了。”他歎息,不知是在說工作,還是說舒暢。
舒暢也忙。她家從北城區的小院搬到了高樓,收拾、整理都是她一個人。新房附近,有幾戶原來的老鄰居也搬來了。舒祖康和於芬住進來幾天,老鄰居們便來串門,他們並不寂寞。隻是濱江太小,舒暢沒有一雙巨大的手掌捂住所有的人嘴,他們在診所裏,還是聽說了寧致的事。
舒祖康難過到臥床不起,於芬哭了整整一月,都有點神經質,整天絮絮叨叨地說:“不是失手嗎,怎麽會賠上一條命呢?那麽好的孩子呀,老天真不長眼。”
裴迪文也在忙。沒有一點懸念,恒宇集團競中北城區拆建開發的地標。在城建部門的大力支持下,恒宇集團開出的拆遷條件又非常寬厚,北城區的拆遷工作沒有想象中那麽困難。新北城區的樣貌效果圖高高地立在江邊。沿江一帶是一所以療養為主的綜合性醫院,裏麵花木扶蔬,假山林立,亭台樓閣,美得如同江南園林一般。再過來是一所貴族性質的私立學校,從幼兒園到高中,校舍和師資都是國內一流的。盡管學費昂貴到令人咂舌,但已有許多學生家長來排隊報名,甚至還有不少家長提出讚助投資。與學校挨著的,就是恒宇讚助的濱江大劇院,然後是濱江書城、大型圖書館,奧林匹克中心,當然,也有住宅,不過,都是多層建築,沒有一幢小高層,設計師也是遲靈瞳,房型精致、舒適又帶著典雅,偏英倫風,價格不菲,卻供不應求。
舒家小院沒有拆遷,它將成為一個大型公園中的一景------民國後期保存最完好的建築,裏麵的一草一木都沒有動。現在,院中葡萄架上葉子又綠油油的了,芍藥開得比哪年都盛。
北城,一直以來,是濱江低收入住戶最多的地方,不久的將來,這是將是濱江最高雅的地段。醫院、學校、書城??????,除了住宅,恒宇對外出售,其他恒宇都是投資者,有經濟學家在《華東晚報》上發表了一篇文章,說北城區末來的利益是不可估量的,北城等於是恒宇的一個小型王國。商人賺錢,有賺得俗,有賺得雅。裴迪文將會是一代雅商。
勝男聽說小院沒拆,嘴巴張得半圓,好半天才說出話:“唱唱,我也不知該說什麽,那個男人愛你愛到沒上限。”
舒祖康和於芬收到恒宇購房款時,夫妻倆默默對視一眼,一瞬間,有些事就那麽浮出了水麵。
其實,裴迪文早已頻繁出現在舒暢的生活之中,他經常去香港、歐洲,但一到濱江,第一時間便會去報社接舒暢。報社中,都是熟人,就連新來的大學生,也在前輩曖昧的交談中,熟知了他。他溫和地和所有人打招呼,隻要舒暢一出現,他的眼神立刻就溫情脈脈,愛意濃烈。
裴天磊居然挺過冬天,春天一到,身體硬朗了些,裴迪文的幾個特助越來越得力,這樣,他就輕鬆點,陪她的時間就多了。兩個人一起吃飯、看電影,開車吹風。到郊區吃農家菜,晚上回來,她睡在後座上,身上蓋著他的外衣。她偶爾留宿憩園,舒祖康和於芬佯裝不知。
所有的人都在期待他們的婚禮,在洗手間遇上談小可,她酸溜溜地對舒暢說你終於如願以償了。舒暢笑笑,她看得出談小可很羨慕。她不顯擺,也不刻意回避。幸福看似簡單,得到卻從來不容易。
婚禮,舒暢不太著急,裴迪文也像不著急,他說沒有那張證書,舒暢這輩子也隻會愛我一個。瞧瞧這語氣,多篤定。舒暢調侃他自戀,他說,錯了,我強大的自信都是你給的。舒暢在一本書裏看到一句話:一個人對婚姻有多逃避,就有多在意婚姻。她和迪文都有過一段酸痛的過去,對於婚姻,迪文比她勇敢,他已做好為人夫、為人父的準備,而她,還是有點不安,總覺得還沒完全準備好。她不要自己有一絲遲疑、一絲茫然、一絲慌亂,就這麽走進婚姻。因為他是迪文,她要和他牽手到白發如霜。
裴迪文又去香港召開董事會,這一次待的時間有點長,早晨打電話給她,說爭取周五來濱江,陪她過周末。
青海省的玉樹縣發生了強烈地震,新聞版的記者全部過去了,報社裏現在為了趕新聞,其他版麵的記者晚上都會輪流值班。舒暢告訴裴迪文,周五她在報社。
“那我就去報社看你。我給你帶香港的叉燒包。”他笑著說。
她也笑了。隔著香江,也能感覺到他的溫暖。
“想不想我?”他啞著嗓子問。
“想!”她老老實實地承認。看得見你的地方,我的眼睛和你在一起;看不見你的地方,我的心和你在一起。
舒暢走進辦公室,看到葉聰握著話筒,臉苦成一團。“怎麽,有采訪任務?”
“總編給我打電話,說新聞版有個記者在玉樹病倒了,報社裏我屬於年輕力壯的,讓我去頂上。可是??????”
“你現在完全可以獨立寫稿,不要擔心。”舒暢感到很奇怪。
“我有高原反應。和朋友去西藏,一下飛機,立刻就回成都了,差點送了小命。我要是和主編說這些,她一定認為我不想去。”
“上次在昆明,你還可以啊!哦,我們沒上玉龍雪山,那裏海撥不算太高。”舒暢沉吟了下,“這樣吧,我去和主編說,我替你去。”
“你是女人。”葉聰瞪大眼。
舒暢凶悍地看著他,“女人沒有高原反應,比你強。”
***
玉樹,離唐朝最近的地方,舒暢曾在一本旅遊雜誌上看過這句話。
她從上海坐飛機到西寧,再從西寧坐部隊裏的越野車去玉樹。隨著越野車一路顛簸,舒暢的驚叫聲不斷響起,不是因為路有不平而坐不穩當,而是公路兩側不斷映入眼簾的風景讓她喜不自禁。
一泓寧靜的湖泊倒映著同樣寧靜的藍天白雲,宛若裸睡的少女披著輕柔的薄紗,一轉彎又看到一座古舊的佛塔就像盤腿端坐著的哲人高高聳起在一大片金露梅叢中,不斷出現的彩色經幡和高高堆起的嘛呢石,還有山腰處和溪水旁時隱時現的村塞和寺廟。
“舒記者,帶棉衣了嗎?”開車的武警回過頭問,“災區今晚有雪。”
“都四月下旬了,怎麽還下雪?”舒暢驚訝。
“這就是玉樹呀!”
車越往裏走,路越不平,中央滿布著石塊,剛剛還晴朗無比的天空變成了一片鉛灰之色,舒暢明顯地感到了空氣稀薄,時不時要大吸一口氣。
路麵斷裂,路邊的房屋倒塌,樹枝橫掛在空中,稍微平坦的地方搭建著一頂頂帳篷,穿著藏袍的人們一堆堆地抱在一起,臉露驚惶。
“這裏還算好的,下麵有些鄉鎮,”武警停下來,神情凝重,長吸一口氣,“真的是滿目瘡痍,走在那兒,你似乎可以嗅到死亡的氣息。舒記者,這幾天餘震不斷,你要小心一點,盡量不要靠近鬆動的山坡。”
武警把舒暢送到《華東晚報》記者的臨時居處,舒暢道了謝,和新聞版的幾個同事碰了麵,崔健也在。才走了幾天,幾個都臉露菜色,嘴唇幹裂,麵頰上紅一塊紫一塊,手指也有些微腫。
“怎麽是你?”崔健不讚成地看著舒暢。
舒暢嘻嘻地笑:“我又不是這兒唯一的女人。”
“人家已經習慣了這裏的氣候和海撥,你住慣平原,體質又不強。要命了。”崔健低咒了一句,“你就在這兒呆著,不準到上麵去。”
“采訪順利嗎?”
“每天的素材倒是很多,就是通訊有時不暢。看看,手機又沒信號了。”一個同事舉起手機,急得直抓頭發。
“那網呢?”
“網也是時好時斷。天氣一會兒風一會兒雪,還下過兩次冰雹,氣候太惡劣。”
舒暢看看外麵的天空,已是黑沉沉的,寒風卷著沙石從門外灌進來,她伸出手一握,掌心刺骨的痛。
街上沒有營業的飯館,幾個人就簡單地煮了點方便麵,因舒暢是女生,最好的一個房間讓給舒暢睡,幾個男人擠通鋪。所謂最好的房間,也是搖搖欲墜,舒暢冷得根本沒辦法合眼。
半夜時,迷迷糊糊聽到手機在響,按通接話鍵,隻聽得裴迪文重重的呼吸聲。
“舒暢,一切還好嗎?”他盡量用平靜的口吻問。
“還好,就是有點冷。”她把凍麻的手湊到嘴邊嗬了一下,“濱江都穿風衣了,這邊還要穿棉大衣。不過,比起災民,我算很幸福。”
“我大後天坐飛機過去,不要著急,聽我說完,我是送恒宇捐助的救災物資過去,不是特地過去看你。”
“迪文??????”她慢慢坐起,用被子把自己裹成了一個蛹。
“你是在考驗我的心髒嗎?你這樣不顧一切的孤勇,真的認為我不會心疼,或者以你為傲?舒暢,你是我什麽人?”
隔了幾千裏,她聽出他的聲音是那麽的痛心。
她還沒回答,他又繼續發問:“你有工作的熱情,我不該打擊你。可是人要量力而行,有合適不合適。對,我現在不是你的主編,沒有權利和你說這些。你就是去天涯海角,也沒必要向我知會一聲。”他深深呼吸,停滯了一會,“舒暢,你做什麽,都不會顧及到我的感受。”
舒暢一時有點啞然,她匆忙出發,確實沒給他打個電話,因為她知道,他一定會攔阻她。
“每個人對愛的理解都不同。舒暢,我不能再叫你傻孩子,你該好好地想一想。我曾經很孤單,遇到你之後,你帶給我愛情的感受,遠不止一點喜悅那麽簡單。我想讓這份喜悅延續得更久更長,可惜,我們的想法相背。”
他掛了電話,舒暢握著手機,隻覺得無力,她知道這一次他真的生氣了。看看時間,已是淩晨,手機又沒信號,她歎了口氣,聽著外麵咆哮的風聲,還有腳步的雜亂聲,營救部隊又送傷員下來了。
天亮了,舒暢頂著兩個黑眼圈起床,門一打開,冰冷的空氣撲麵而來,滿目潔白,一夜的大雪。街上走的人肩上都沾著雪花,軍車來來往往穿梭不停。
崔鍵和幾個男同事吃完早飯,跟著軍車進山去了,舒暢留在居處,負責采訪捐助和傷員轉往西寧的采訪。
舒暢背著采訪本剛出門,突然感到腳下一陣搖晃,遠處有石塊滾動的轟隆聲。“又地震了??????”街上有人急喊,但沒人驚慌奔跑,可能都已習慣。也隻是一刻的功夫,震感就過去了,天地間恢複了寧靜。
舒暢去了急救站和物資轉運站。今天,送來捐贈物資的有香港的幾家慈善基金會,還會國內幾家大型民營企業,舒暢看到後天的申請名單上有恒宇集團。玉樹地形特殊,環境惡劣,語言不能,政府部門不建議誌願者過來,到達玉樹的車輛和人員都必須事先申請。
舒暢是在急救站吃的盒飯。海撥高,飯有點夾生,她咬了一口,就放下了,一個護士遞給她一塊麵包和礦泉水。她走出急救站臨時搭建的帳篷,邊走邊吃麵包。一棵枯幹的樹下,一個皮膚黑黑的小男孩指頭含在嘴裏,眼巴巴地盯著她,喉間一哽一哽的。
“你要吃嗎?”舒暢蹲下身,笑咪咪地看著孩子。
孩子低下頭,有些不好意思。
舒暢把麵包撕下大半遞給他,同時也把礦泉水給了他。孩子接過,狼吞虎咽地吃著。
舒暢看得心直揪。
下午采訪,她又看到了這孩子,對著她笑笑,露出雪白的牙齒。
第二天出門,舒暢特地帶了點方便麵和麵包,在一家塌陷的郵局前,孩子和幾個小夥伴在一起,舒暢喊他,他回過頭。
舒暢從包裏掏出方便麵,比劃著讓他過來。他歡喜地跑過來,張開雙臂緊緊抱住。
“你家在哪?爸爸媽媽呢?”舒暢問。問完,才想起孩子不懂漢語。她費力地比劃了好一陣,孩子擰緊的小眉頭緩緩鬆開,向舒暢招招手,領頭就往山上跑。
舒暢猶豫了下,跟上。往上走,舒暢感到抬下腳,像有千斤重。風一直往耳朵裏灌。耳朵眼那麽小,但那些風,它們大得鋪天蓋地,刺得眼睛都睜不開。吹了一會兒,狂風後撤,雪陣前移,雪花呼呼地從天而降。
孩子突然發出一聲尖叫,手中的方便麵掉了一盒,被風吹得咕嚕咕嚕往山邊上跑。孩子急了,跟在後麵追。
“不要去,危險。”舒暢大叫,使足了力氣去拉孩子。
孩子吐出幾個字符,眼淚都下來了。
舒暢咬咬牙,把孩子推在後麵,她緊趕幾步,眼看就要抓到方便麵,突然,天搖地動,腳下的石邊發出古怪的聲音,她還沒回過神是怎麽一回事,身子已如一片羽毛悠悠地往山下墜去。
孩子在身後發出撕心裂肺的慘叫,她伸手想抓住什麽,石塊都鬆動了,她什麽也抓不著。額頭濕濕的,她伸手一摸,眼前一抹鮮紅。
雪花如席,密密地打在她的臉頰上。
她不得不閉上眼,腦中猛地閃過裴迪文的身影。
舒暢,我是你什麽人?
什麽人呢?
身子不再下墜,不知落在何處,背後酥麻麻地痛,腿腳還有知覺,應該摔得不重,隻是離地是那麽的遠。
舒暢伸出手,掌中的風轉眼成空氣。
“轟!”一聲巨響。
天地霎時凝固。一切靜止。
好像是結束了。
好像天地開始準備否認剛才發生的事情。
雪幕打開,風停雲駐,太陽光照射下來。
舒暢聽到有人在大喊,她想回應,嘴巴卻凍得張不開,眼皮越來越沉。
黑暗像山一樣壓來,她輕輕地歎了口氣。
仿佛睡了一個很長很長的覺,緩緩睜開眼,隻感到渾身每根骨頭都在叫囂著痛。她抬起手,發覺指頭腫成了胡蘿卜,額頭上貼著厚厚的紗布,手臂上在輸著藥液。
“她剛脫離危險,現在還不能見。”外麵有人說話。
“我就遠遠地看下她,不會出聲。”這個人的聲音,好熟悉,好熟悉??????
迪文??????
舒暢歡喜得想叫,隻是喉嚨幹啞,發不出聲。
“舒記者,你醒啦!”帳篷簾子一掀,護士驚喜地走進來。“你昏迷了三日。”
有那麽長嗎?
一個身影走到她的麵前,修長的手指撫摸上她的臉頰。
噝??????她痛到抽氣。
護士悄悄退出了帳篷。她看到他了,很憔悴,很消瘦,眼裏布滿了血絲,衣衫也失去了往日的光潔。第一次,她在他的臉上看到了歲月的滄桑。
她說不出話來,隻有淚無聲地順著臉頰滾落。她聽到他低低的歎息,像是無力,更是無奈。
他說:“寬容是有限度的,不是無止境的任你索取。從現在起,我不會再讓你,你隻能聽我的。”
***
一輩子都沒這麽耀眼過。
在裴迪文的堅持下,當天下午,迷彩色的軍用吉普車將他們送到了西寧機場,從特殊通道,走向一架銀白色的大型飛機,機身上顯赫地寫著“恒宇”兩個字。
帥氣的機長在舷梯前迎接他們,漂亮的空姐一路引領著他們走進機艙。機艙寬敞得如同一間豪華的會客室,寬大的真皮沙發,雪白的羊毛地毯,擺滿各式美酒的酒櫃,輕柔的音樂。
裴迪文剛把舒暢放到沙發上,麵前多了一杯熱牛奶、一盆烤得脆脆的點心。裴迪文的前麵是一杯藍山咖啡,已經等候一會的特助把一些緊要的公文送了過來,然後便坐到另一邊的沙發上,對著電腦,“啪啪”地敲打著鍵盤,忙個不停。
直到飛機飛上了天空,從舷窗上可以看到大片大片的雲朵、湛藍的天空,舒暢都始終保持著一個姿勢,緊抿著嘴唇。這應該是第一次裴迪文正麵地讓她感知他真的是個豪門貴公子。
其實,舒暢的傷並不太重。因為穿得多,背後和手臂隻是一些撞傷,但從摔下去到被解救出來,中間間隔了十多個小時,她凍得不輕,所以才昏迷了三天。在部隊醫院輸了兩天的藥液,身上的瘀血差不多散開了。隻是整個人有點浮腫,她不敢看鏡子。
“受寵若驚了?”忙完工作,裴迪文側過身,打量著她。
舒暢聳聳肩:“不會!如果你是一個窮小子,下雨天給我送一把傘,在郊外給我摘一束野花,陪我在大排檔吃碗光麵,省吃儉用給我買換季打折的衣服,我也會非常歡喜。現在碰巧我喜歡的你是個有錢人,用私人飛機來接我回家,也是你表達愛意的一種方式,沒什麽可受寵若驚的。”
“既然這麽懂事,怎麽還會為一包方便麵去拚命?”他仍在生氣中。
舒暢閉了閉眼,她明白裴迪文是在心疼自己,但在那個時候,金山銀山堆在麵前,沒有人會有所心動,而一瓶水、一碗麵,則能讓生命頑強地延續。
活著,是件多麽幸福的事呀!可以看到陽光、藍天、雪山??????可以歌唱、歡笑、痛哭??????可以愛,可以恨??????看著孩子那饑渴的眼神,她想都不想,就衝了上前。
但她承認,她是有一點魯莽。“一塊饅頭還能引發一起血案。那麽大一盒麵,當然要拚了命啦!”她用撒嬌的語氣來掩蓋自己心底的愧疚感。
裴迪文冷冷地看著她,突然一把握著她凍腫的手,狠狠地按了下去。
“痛,痛??????”她疼得大叫。
“知道痛就好,這樣下次就會長記性。”他敲了下她的額頭,狠狠地。
飛機降落了。舒暢從舷窗往外看,美麗的夕陽下,蔚藍的海浪在礁石邊微微蕩漾,白色的帆船快速地掠過,濺起千堆浪花。她彎起嘴角,淺淺笑,她的腳下應該是那座號稱東方之珠的港城。
“你現在的樣子會嚇壞你爸媽的,這邊,我已聯係好了醫生。”上了裴家寬敞的七人座保姆車,裴迪文替她係上安全帶。“在這裏,你會得到最好的照顧。”
舒暢沉默,不發表任何意見。裴迪文不止一次提過帶她來香港,沒想到,是在她最醜的時候,真是名副其實的醜媳婦見公婆。矯情談不上,卻是有點沮喪。
裴家的員工很有素養,看著她,沒有露出一絲訝異。
港城是島城,路不平坦,起起伏伏。舒暢有點暈車,路上一直閉著眼。當車停下時,車門一打開,她看到山下那有如明信片般的璀璨夜景,怔了怔。
裴宅,她不太陌生。
考慮到她的身體,裴迪文沒有先把她帶去主宅展覽,直接領著她來到側畔的一幢三層小樓。“那是我的臥室,這裏書房。我現在一般都住書房,你也住這吧。”三樓上,裴迪文指指裏端的一個房間,又指指最寬敞的一間。
舒暢臉一紅,這話聽在任何人耳中,他們都是親密無比的關係。裴家是大家族,一定有著嚴格的家規,裴迪文這樣的無所顧忌,就是要在她身上刻個“裴”字,看她還能往哪逃?看著裴迪文刻意輕挑的眉角,像是在等她拒絕,等她反駁。舒暢嬌嗔地瞪了他一眼,拖長語調:“知道啦!”他想要一個態度,好吧!
裴迪文似乎有點意外,愣了愣,下一秒,俯身過來吻她。舒暢慌亂地朝裏間看去,菲傭在放洗澡水,好讓她洗去一身塵埃。
晚飯就在書房用的,簡單的中餐,清淡爽口。沒有任何人打擾,她早早休息。裴迪文怕碰到她的傷處,這晚睡在臥室。明明是陌生的環境,舒暢便沒有生疏感,一夢到天亮。
早晨起床,剛洗漱完,就聽到樓下裴樂樂興奮地叫著。“大哥,真的麽,舒暢真的來了?”不一會,樓梯踩得咚咚響,書房門從外麵打開,裴樂樂站在門口,接著,隻見她輕抽一口冷氣,捂住了嘴。
舒暢不太自在地摸了摸臉,笑著問:“看上去真的很可怕?”
裴樂樂眼眶一紅,輕輕走過來,小心翼翼抱住她,像個大姐似的念叨:“下次別幹傻事了,不然,大哥該怎麽活下去呀?”
早飯後,儲愛琳也來了,伍盈盈抱著欣兒跟在後麵。醫生叮囑,舒暢不可以曬太陽,凍傷的地方,早晚要用藥塗,還需要用藥,真正的中西結合。儲愛琳特地叮囑廚房營養跟上。晚上,舒暢見到了裴家的大家長---裴天磊。他沒什麽講話,隻是銳利的雙目把她看了又看,臨走時,說了聲:不懂得珍視生命的人,即使有什麽成就,也毫無價值。
“爺爺很喜歡你。”裴。
舒暢一直在笑,羞窘的,甜蜜的,難堪的,緊張的。她有自知之明,這般被眾人重視著,都是因為她在裴迪文心中的份量吧!
港城挨著海,有陽光的時候,天空碧藍碧藍的。多雲時,山上時不時飄來一陣霧,人像站在雲端中。裴宅共三幢樓,正中是主宅,兩側的小樓,分別是裴迪文和裴迪聲的。裴迪聲那幢樓,除了傭工進去打掃時會打開一會,平時都關著。裴,裴宅是爺爺親自設計的,渴望日後能兒孫滿堂。誰想到??????她哽咽了。花園後園有兩排平房,供服務的傭工住。前麵有大大的露台,夏天時可以開納涼舞會。汽車從山下上來,有專門修建的車道,車道邊的樹都有碗口粗。在普通人眼中,裴宅不亞於一座城堡。
說實話,舒暢真不太適應這樣的生活,。但是,也沒想象中那樣無法呼吸。
“還好吧?”裴迪文早晨出門,晚上才回來。換了衣服就來看舒暢,發現凍傷處有所好轉,不由地露出笑容。
舒暢仰起臉,接受他的親吻。她在看一本去年的雜誌,裴樂樂不知從哪裏翻出來的。雜誌裏有幾頁是關於某港姐婚禮的報道,順便提到了她從前的幾段情史。這種花邊新聞,她一向跳過,可能因為太閑,她細細地看了看。曾經的新聞,老的情歌,從前的過往,說起來,都是過去。但願她現在是幸福的。
裴迪文拿開雜誌,將她抱坐到膝蓋上,下巴抵在她的頸窩:“太幸福了,一回家就能看到你。”
她替他捏捏額頭,揉揉背脊。“天天這麽忙嗎?”
“明天可以抽半天陪你逛街。”
“你不怕我嚇壞路人?”她自嘲道。
“路人的膽子可比你大多了。”他一語雙關。
第二天,他並沒有真的帶她去逛街。陽光太強烈了,兩人就窩在家裏,看了場電影,聽聽音樂。裴樂樂過來嬉鬧一番。晚上,舒暢移到主宅吃晚飯。裴宅是分食製,舒暢納悶地看著自己麵前豐盛的晚餐,儲愛琳麵前僅是一碟沙拉和檸檬茶。
“過幾天恒宇有個重要的慈善晚宴,服裝師給我準備的禮服是旗袍,我得節食幾天,這樣,看不出肚子。”儲愛琳看出舒暢的疑惑。“樂樂,你也少吃點。你也是。”她嫌惡地瞟了眼伍盈盈,“到時別給裴家丟臉。”
伍盈盈懷裏抱著裴欣兒,裴欣兒想自己吃飯,但她抓不好叉子,飯菜灑了一舊。
自始至終,裴迪文都沒出聲,隻是看著舒暢時,眼中會蕩出一絲溫柔。吃完回小樓,舒暢悄悄問他要不要喝點牛奶?他笑了,最好再來兩塊土司。舒暢對裴宅已經有點熟悉了,她跑去廚房,衝了牛奶,烤了土司。
慈善晚宴,舒暢也被邀請了。裴迪文為了不讓她被媒體驚擾,特地找了特助陪著,以恒宇高層員工的名義參加。裴樂樂是他的女伴。他父親也露麵了,一身花俏的西服,儲愛琳雍容地笑著,兩人手挽手,仿佛格外恩愛。
伍盈盈坐在角落中,全副身心都在裴欣兒身上。欣兒特別討厭蕾絲裙上的花邊,一直扯個不停。伍盈盈攔不住她,急得都快哭了。舒暢走過去,用餐巾紙給欣兒折了一隻小鳥,成功轉移了她的視線。欣兒的長相像宋穎多點,細細看,也能找到寧致的影子。舒暢撫摸著欣兒的小臉,她雖然弱智,卻也懂這是疼愛,抬起小臉,朝舒暢咯咯地笑。
裴迪文是晚宴的主角,他致祝酒辭,跳開場舞,與來賓寒暄,言行舉止,風度翩翩,高貴優雅,完美無瑕。
舒暢遠遠地看著他。這個男人愛她,願意娶她為妻,必須說,此刻真的無比虛榮。可是,再看,她看到的卻是他在人群中那份孤單與漠然。溫雅的笑容下,他並不像看上去那麽快樂。如果可以選擇,他會如何做呢?記得裴迪文曾對她說過,在《華東晚報》三年的時光,是他度過得最美妙的時光。如今想起來,多了莫名的酸楚。
裴迪文,這個名字,是巨大的責任,是如山般的擔當。也許,在某些時候,他也想置之不理,想一走了之,想視而不見,但他不能。每個人來到這個世上,都有無法選擇的使命。
整個晚上,裴迪文體貼地沒有往舒暢這兒多看一眼。但她就是覺得他的目光一點都沒離開過她。仿佛,她站在安祥的海麵,銀白色的月光灑下來,如此恬靜,如此溫柔。
香檳純淨,食物精美,衣香麗影,明星雲集,這是個美麗的夜晚,舒暢過得很愉悅。吃飽喝足,早早回去。澡洗好了,頭發半幹,聽到外麵汽車響,裴樂樂和儲愛琳回來了。儲愛琳進門時,腰微微有點佝,說太累了。裴樂樂則哀怨地瞪了舒暢一眼,讓她看自己的腳,生生被高跟鞋磨出了一大塊皮。“拜托你快點和大哥結婚,放過我吧!”
豪門光鮮的背後,竟然還有這麽多的小插曲,舒暢很不厚道地樂了。
裴迪文是午夜後回的,喝得微醺。特助送他進臥室,他一甩,進了書房。門“啪”地關得實實的。特助和菲傭對視了一眼,悄然離開。
舒暢還沒有睡,開著燈在看書。裴迪文晃悠悠地走到床邊,領帶一扯,就倒在了床上。舒暢起身,替他脫了禮服、襯衫,擰了熱毛巾,給他擦臉。他閉著眼說渴,她把備好的蜂蜜茶端過來,托起他的頭,提醒他小口小口地抿。
裴迪文醉成那樣,還固執地將舒暢嵌在懷中,一聲聲地喊著裴太太,讓舒暢忍俊不禁。
舒暢擔心他晚上還要喝茶,沒有熄燈。燈光輕柔,照著他俊逸清雅的麵容。這麽近,呼吸交纏,她目不轉睛地看著,看著,驀地,流下了眼淚。
一晃,一周過去了,舒暢的凍傷徹底痊愈。裴迪文沒有提回濱江的事,舒暢也沒提。她現在很愛在花園裏散步。裴樂樂告訴她,山腰間有幾家餐廳外麵,有供遊人看山景的望遠鏡,一不留神,她就會落入鏡頭中。“這麽一張陌生的異性麵孔,媒體人會像餓狼嗅到了肉香,你做好準備了嗎?”
舒暢莞爾,悠哉地踱來踱去。她發現在後花園有個花圃,裏麵種植著各式玫瑰。有一塊土新翻著,泥土味很濃。
“這是裴宅的習俗,生了女兒,娶了媳婦,每年她們生日時,都會在這裏栽上一株玫瑰。”裴迪文從屋裏出來,含笑將手搭在她腰間。“這塊地屬於你,你喜歡什麽玫瑰?”
舒暢想了想:“可以種月季嗎?月季也屬於玫瑰花科,生命力很強,牆角,路邊,河岸,扔哪都能生長。太陽越強,越是嬌豔。風雨過後,一波謝了,一波又開。”
話音未落,風中傳來“哢嚓”一聲,像是相機按快門的聲音。裴迪文皺著眉看過去,樹叢間枝葉搖晃,依稀有人影閃過。
“別緊張,大概是我的同行。”舒暢朝他嫣然一笑。
他凝視著她,突地張開雙臂。舒暢猶豫了下,笑著投入他的懷抱。“你是嫌畫麵太單調?”
裴迪文回以深情一笑。兩人手牽手地向另一側走去,那兒可以遠眺大海。“不知為什麽,總覺得這兒海的味道不太濃。”舒暢說。
“應該是被城市融化了。喜歡港城嗎?”裴迪文眯起眼,不願讓她聽到他聲音中的緊繃。
可惜,山上風太大,海浪聲太響,舒暢沒有聽見。
夜裏,舒暢睡得很沉,但腦子卻又特別清醒。她像是一直在走,四周都是霧,看不清是哪裏。突然,晨晨出現了。是生病前的晨晨,高大壯實,笑起來沒心沒肺的樣。舒暢哭著問,晨晨,你怎麽在這裏?晨晨遞給她一塊糖,我怕唱唱迷路,要等唱唱。舒暢笑了,晨晨長大了,可以保護唱唱了。晨晨皺皺眉頭,但是我不能呆太久,我還要去別的地方。他左右張望,手指著遠方,笑得很大聲。是她從未見過的笑容,像初春的第一縷輕風,微微的,暖暖的,慢慢滲入肌膚,直達心底。舒暢跟著他的視線看過去,原來是裴迪文。晨晨還記得他?舒暢笑著轉過身,晨晨不知怎麽消失了。舒暢急得哭喊,晨晨,晨晨??????
“舒暢,舒暢??????”
身子被猛烈地晃動,舒暢睜開眼,麵前是裴迪文放大的麵容。“做了什麽開心的夢,讓你笑到哭?”
舒暢眨了眨眼,把淚意眨去。好一會,她才從夢中的情境走了出來。晨晨,你怕唱唱迷路,一直不敢離去。現在有了迪文,你可以放心離開唱唱了,是不是?她在心中輕輕地問。
“舒暢?”裴迪文見舒暢一直不說話,擔心起來。
舒暢坐起,依進裴迪文的懷中:“迪文,還記得我去報社麵試的那一天嗎?”
裴迪文替她披上外衣,抱緊她。“清晰如昨。”
“當你說聘用我時,我想這個男人大概瘋了。”
“確實是瘋了。”
舒暢沉默了一會,繼續說道:“我也瘋了,居然真的答應下來。開始工作後,我發現讓一個工科生寫新聞報道太難了。”
“但是你堅持下來了。”想起往事,裴迪文嘴角都是溫柔的笑意。
“我催眠自己,隻要挺過這幾年,以後再也沒有什麽事能難倒我。”
裴迪文倏地屏住呼吸,急促地扳過她的身子,托起她的下巴,深深看入她的眼底。“你??????現在仍然這樣認為?”
舒暢重重點頭。
為什麽要膽怯?為什麽要卻步?為什麽要猶豫?為什麽要逃避?世界那麽大,擦肩而過那麽多人,你隻與一人相遇並深愛,這種概率如此神奇。
豪門長媳也是人,第一次出去應酬,會不自然,次數多了,習慣就成自然。
侍候兩位婆婆總不會比高考難吧!至於小姑,已是她的朋友。
花心的公公是婆婆們要應付的事,迪文那麽優秀,愛屋及烏,要求苛刻的裴天磊自然會喜歡上她的。
欣兒,可憐的欣兒,她答應寧致要好好相待,做到了嗎?那個不難,她還想和迪文有個孩子,男孩女孩都很好。
香港四季溫和,沒有冬天,挺好,再也不會凍傷。
至於她與迪文的婚姻會走多久,那不重要,隻要現在能在一起,就是幸福的。
她攢足了力氣,把雙手塞進他的掌心:“我一直都在糾結著你的身份,你是我的主編,你是恒宇的總裁,你是豪門貴公子,我害怕,我恐慌,我甚至還自卑。我忽視了,那些隻不過是一件件華麗的外衣,脫去外衣,你僅僅是一個叫做裴迪文的普通男子。這樣的男子,我有信心讓他幸福,讓他快樂,也自信我值得他的愛。”
“是否,你已經做好與我共享富貴、共擔風雨的準備?”裴迪文抑住心內的狂喜,問道。
“嗯!你可以當我是堤壩,是大樹,是高山,因為我是你太太。”舒暢笑了。
從踏上私人飛機的那一刻起,她知道裴迪文強硬地將她拉進了裴家神秘而又奢華的大門,她慢慢地走,細心地看。漸漸地,她釋然了,想通了。裴迪文想要的隻不過是她的愛,是她在給自己壓力。
一切如此簡單。
“終於等到了這一天,還好,我還沒有太老。”裴迪文捧起她的手,一根根地吻著,以無盡的柔情。他從不懷疑她對他的愛,但是作為裴迪文的太太,隻有愛還不夠,還要勇敢,還要堅韌,還要放棄很多很多的自我。此刻,他心中隻有感謝,感謝上天讓他和她相遇,豐富了他孤單的人生。
她笑,清眸如水,俏麗燦然。
兩人在黑夜裏,相依相偎著。天亮了,太陽從海麵躍出,晨光一點點滲進室內。
“喜歡港城嗎?”裴迪文擁著她走到山邊,再次問。
濱江隻是裴迪文征途中一個小小的驛站,他停留那麽久,隻為等待她。港城,才是他真正的駐地。這座城,無論是明珠還是粗瓷,她都將與他在這裏比肩偕立,不離不棄。他在哪,哪裏就是她的家。世界上,有的愛情如草原上清澈的風,有的如小鎮石階上淡淡的陽光,有如雨過天晴後天邊華麗的彩虹,有如潺潺向前的溪流。她不去比較,像哪種都沒關係,隻要是他就好。
這是港城又一個嶄新的早晨,維多利亞港的上空,天是碧藍的,海是碧藍的,城市是明媚的。
舒暢側目看向裴迪文:“是的,很喜歡!”
全文完結
2014年5月11日
關於裴迪文與遲靈瞳的生死之戀,敬請期特《玫瑰係列3》《玫瑰之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