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今夕何夕,見此邂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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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豬,我和你講,這裏出沒的都是貨真價實的金龜婿,你不必勞師動眾找人打聽,絕不會上當的。”寧檬尖尖的下巴一抬,保持優雅的儀態,以防金龜側目過來。
    “不見得吧!”諸航不能苟同,她倆就是兩個假冒偽劣商品。這會所的入會費對於她倆來講,是個天文數字,僅僅就是來遊個泳、打個球,又不能賺錢生錢,不知為什麽這樣貴。寧檬說這叫檔次,她承認她沒這個品味。寧檬厚著臉皮哀求瑜伽教練帶她們進來參觀,老師和這裏的某個管理員正在戀愛,可以隨便進入。
    “你瞧見那位的肌肉了嗎,穿上衣服那是斯文儒雅,一脫,這麽有料。這才是真正的俊男。像老瓦那種肌肉男,感覺四肢發達頭腦簡單似的,我才不喜歡。”
    胡說,老瓦人家穿上衣服能做州長,脫了衣服是健美冠軍,不知多有出息。諸航其實沒覺著那幾位金龜有什麽養眼的,她純粹是不想讓寧檬掃興,才耐著性子坐在這。
    “好啦,差不多咱們走吧,他們是真金龜假金龜,和我們有什麽關係?”
    “怎會沒關係?我還沒嫁人呢,萬一其中一個對我一見鍾情,戀上了,我要白白放過這個機會?”
    諸航仰起頭,一群烏鴉排成人字形,次第從空中飛過。
    “難道你有男人了?”寧檬一扭頭,見她一臉鬱悶,火了。
    男人?“沒有!”斬釘截鐵。
    “這不就得了,機會是平分的。”
    諸航想附合下,突地看到寧檬變了臉,她下意識也扭過頭,就看到卓紹華站在她身後,嘴角緊抿,眼神凜冽。三步以外的成功,衣冠楚楚,似笑非笑。
    “嗬……這麽巧!”她騰地站起來,現在假裝沒看見有點晚,頭疼,心虛地瞄了瞄寧檬。
    這一站,身上的毛巾跟著滑落,卓紹華一個箭步向前,及時抓住了那毛巾,遮住了肩下的春光。
    “是有點巧!”眸色深沉到了極點,語氣冰涼,不辨喜怒。
    挨得近,才發現毛巾隻是個幌子,裏麵包得非常嚴實,大概就脫了件外衣。但這不是令他抓狂的重點。
    諸航猜想首長今天射擊的成績很爛,不然不會這麽臭臉。
    “你運動結束了?”
    “啊……結束了。”諸航忽然頭皮發麻,抬眼偷看了他一下,首長離自己臉部距離很近,嘴唇抿得很緊,唇線鋒銳。
    成功好整以暇地兩臂交插,“沒想到你也是這裏的會員,我們之前怎麽就沒碰到過呢?怎樣,運動愉快嗎?”
    他露齒一笑,仿佛滿天的陽光都在他臉上燦爛。
    “來這裏就是找愉快的,誰為了找氣受進來啊!”諸航硬著頭皮反唇相譏。說完,發覺說錯了話,首長的臉更臭了。
    “你這理由倒真是……很光明磊落!”成功饒有興味地撇了下嘴,眼中的笑意一圈圈蕩開。
    諸航腹咒著,識趣地不再說話。
    “既然結束了,那就跟我來吧!”首長禮貌地邀請,那效果比冷著臉更叫人膽戰心驚。
    諸航悄睨寧檬,她找個理由拒絕比自己有說服力。
    在俊男麵前,寧檬都會笑得像個花癡。今天不知咋了,巴掌大的臉都白了,搶在諸航出口之前頻頻點頭。
    四目相交,交換著無聲的信息。
    “這人氣場太強大,我不敢啊!”寧檬苦哈哈地擰起眉。
    “是不敢,還是別有企圖?告訴你,他有槍的,是個神槍手。”
    寧檬臉白得發青,“我是真的不敢。”
    “那閃啊!”
    “萬一他從後麵開槍,怎麽辦?”
    諸航默哀,寧檬真是給嚇到了。
    “豬,你怎麽會認識這種人?”
    “哪種人?”
    “黑道上的。”
    諸航瞠目,小心地看向首長。首長眼中全是寒涼的浮冰,“要和朋友們打個招呼?”有意無意瞟了眼那幾個富二代。
    “不需要的,他們不是我朋友。”諸航忙解釋。
    “那走吧!”首長率先走開,背影的線條流暢,賞心悅目。
    成功不疾不徐地跟上,仿佛有什麽好戲上演,他我不幫你,今天可是你自找的。”
    經過諸航麵前,他輕飄飄地扔下一句話。
    諸航完全當成流氓在放屁,寧檬嚇得兩腿直發軟。
    網球這種高檔玩意也是有錢人玩的,她倆不得已,屈身為球童,一人站一邊,專門為那兩人撿球。
    諸航悄然打量這兩人,一身運動裝的首長比平時多了份年輕,當然,他以前也不是有多顯老,隻是太過沉穩、嚴肅。成流氓則比平時多了份活力,他大部分時間是陰陽怪氣、要死不活的模樣。
    首長今晚不知怎麽了,爆發力特強,把成功打得落花流水、潰不成軍。
    “夠了,夠了!我認輸。”成功拭去一頭的汗水,他今晚不在狀態。那隻豬就在他對麵,他看著情不自禁想樂。她可一點都沒悔改的樣,難怪紹華氣慘了。
    卓紹華揮揮球拍,轉身向更衣室走去。自進了球館,他沒和諸航講一句話。
    諸航無所謂,她更同情她可憐的小腰,這一天真是受苦了,先是瑜伽,又是跑來跑去地撿球。
    “我們解放了?”寧檬小心翼翼地問。
    “還有幾分鍾。”諸航安慰道,“一出大門,我們就找理由閃。”
    寧檬不大放心地看了看更衣室。
    兩人沒讓她們等多久,四人一起往門外走去。有人認識他們,恭敬地喊一聲:“大哥好!”
    寧檬哭喪著臉看諸航,你看,我沒說錯吧!
    諸航挽緊她的手臂,連聲說:“別怕!”
    出了門,華燈初上,傍晚的雲特別漂亮,就像是乳白、金黃、鐵鏽紅和深藍幾種顏色的油彩被一層一層潑在天邊一樣。
    風還是森冷的。
    “我們……”諸航鼓起勇氣先開了口。
    “一塊去吃晚飯!”首長說。
    “豬……諸航請客。”成功看出某人的意圖,忙加了一句。
    諸航不同意:“你們三個都是社會棟梁,再怎麽樣也輪不到我一個無業遊民掏錢啊?”
    “紹華不給你零……”成功笑咪咪。
    “我請就我請。”諸航沒好氣地打斷他,無奈地屈從。
    “寧檬,你晚上還有事吧!”她不能拉寧檬下水。
    “吃個飯能有多長時間?一塊去,還沒自我介紹呢,我叫成功。寧檬,多好聽的名字!”成功笑得如沐春風。
    寧檬想笑,沒成功。
    “寧檬,你有開車嗎?我搭你的車走。諸航,咱們在哪見?”成功瞧見寧檬手中的車鑰匙了。
    諸航看首長,那人繼續麵無表情。
    她咕噥了個地名,寧檬眼中一驚,又忙低下眼簾。
    “你認得路?”成功問。
    寧檬弱弱地點頭。
    “那一會見。”成功招搖地揮揮手。
    門僮把卓紹華的車開來了。
    寧檬回頭,看見卓紹華手放在諸航身後距離不到背部兩厘米的位置護著,另一隻手遮在她額頭前,仿佛預防她會碰著車門。
    兩人上了車,他又探身過來替她係好了安全帶。
    “那位大哥不是對豬有意思?”寧檬脫口問道。
    成功黑眸意味深長地閃了閃,“有可能。”
    “那周師兄怎麽辦?”寧檬自言自語,打開小qq的車門。
    成功目測了下小qq的高度,又低頭看看自己的一雙長腿,細長的眼眸一挑,勇敢地將自己蜷了進去。
    他當然有開車來,不過怎能錯過得到獨家消息的好機會呢?
    “周師兄是誰?”
    “周師兄是……”寧檬頓了下。比較而言,成功的氣場比卓紹華溫和多了,她稍微放鬆下來,“憑啥告訴你?”
    小qq在夜色中緩緩前進。
    成功頭都快碰到車頂了,“因為我也是個對你有意思的男人啊!你看,因為我們不熟,總得找點共同話題來聊聊,豬是我們共同的朋友。以後,慢慢的,我們也能成為朋友。”
    他溫柔的語氣讓寧檬背後寒毛直豎。
    “我不覺得。”寧檬訕訕地笑。
    “一開始有點難度,會適應的。你有什麽難言之隱,盡管來找我。”
    “難言之隱?”寧檬不懂。
    “哦,忘了補充,我是個婦產科醫生。”
    “咚!”寧檬一個急刹車,成功的頭狠狠地撞向前麵的車玻璃。
    “你想殺人?”成功捂著額頭大吼。
    寧檬不甘心地吼了回去,“要殺人的人是你,你為什麽要這樣嚇我?”
    “我是實話實說。”
    寧檬驚愕地瞪大眼。
    “下一個路口左轉。”諸航抓抓頭,她在心中數了一下,這應該是第六次左轉。街道已由寬敞轉向狹窄,過一會,狹窄又轉向寬敞,接著,再是狹窄。
    “我們走的是近路。”她特意解釋。
    卓紹華有意無意地看了她一眼,她偏過頭,專注地看著窗外飛馳而過的霓虹。
    “要不要先打個電話去訂位?”這麽跋山涉水地過去,不知是什麽樣的店。
    “啊,不要的,那兒翻台快,隨時到隨時有得吃。”她嗬嗬笑兩聲,把手機掏出來看看,“汗,我還關著機呢!剛剛練瑜伽時,教練反感有雜聲,我就關了。”
    卓紹華哦了聲,出了狹窄的巷子,他放慢了車速,恰好跳出了紅燈。
    “完了,我忘了宜家今天送床過去的。”諸航盯著屏幕上的短消息,一拍額頭。是她特意叮囑店員送的,不然她今晚要睡地板。
    他看著她。
    “那個室友在,應該會幫我把床先簽收了吧!”她眨巴眨巴眼,自我安慰。
    他放縱起手中的方向盤,忽左忽右,車像一條閑庭漫遊的魚,毫不在意身邊湍急的水流。
    “床……我現在不住姐姐家,換了個地方,與人合住,那個房間沒有床,所以買了一張。”也不知為什麽要和他說這些,可能是車內太詭異,總得找點聲音出來吧!
    “喔?”這句話他聽見了,但是結束時不是個句號或感歎號,而是個大大的問號。
    她不笨。
    首長是大方的人,可以免費提供她吃和住,讓她省下房租和床錢。
    “姐姐想讓我閉關讀書,她經常會來查崗……”說到最後,聲音已低不可聞。是不是w開頭的車牌號,在年審時,不要繳罰款,也許罰款部隊給報銷?首長才隻看她不看路。她瞧見車剛才有壓黃線,還闖了個紅燈。
    卓紹華神色自若,隻是嘴角輕撇,“下麵該怎麽走?”
    “直走!”
    “我們聽聽交通廣播!”諸航看著首長擱在方向盤上幹淨的、輪廓清晰的指關節。眼睛微微一抬,從側目看,首長側臉的線條很幹脆,隱約有點須後水的淡淡餘味。他好像修過頭發不久,頭發比上次見麵短了些。
    每次和首長在一起總感覺莫名的踏實,仿佛可以放下一切任由他來安排,即使你是個傻子,跟著他也不會出任何問題。
    她擰開收音機。北京最近交通狀況良好,主持人沒有喋喋不休提醒哪裏車道堵塞哪裏交通管製,難得在淺淺的暮色中,聽到一首舒緩的鋼琴曲,還有人朗誦。
    “在我們的世界裏,時間是經,空間是緯,細細密密織出了一連串的悲歡離合,織出了極有規律的陰差陽錯,而在每一個轉間,每一個繩結之中,其實都是冥冥中的注定,隻是我們還不知。但當驀然回首的刹那,時光停留,永不逝去,在羊齒和野牡丹的陰影裏,流過的溪澗還正年輕。天空布滿雲彩,我心中充滿你給我的愛與關懷……”
    朗誦者太過煸情,音樂太過貼切,諸航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這個太肉麻了,換個台。”
    “不用,我覺得不錯。”首長說了上車之後最長的一個句子。
    “這是席慕蓉寫的。”他見她一臉無辜的迷惘,笑了。
    “你喜歡?”她把眼睛瞪得溜圓,想不到首長還是一文藝青年呢!
    “她不僅是個詩人,還是個著名的畫家。”
    靈秀的長睫極慢的顫了顫,明白了。首長原來被耳濡目染了,真正喜歡席慕蓉的是沐佳汐。
    她同情地聳了下肩,忙把頭別向窗外,免得一會看到首長滿臉痛楚,她不擅長安慰人的。
    人死不能複生,活著的人要勇敢向前,為了小帆帆,你也得堅強點……這一類的話找個長輩來講,比較有可信度。她說了別扭。
    目的地終於到達。
    卓紹華打量著油漆斑斑的大門庭,隔著厚重的防風門簾,能聽到裏麵吆五喝六的起伏聲,他朝她看看。
    “店不可貌相,裏麵料是真的好,而且便宜,二百元可以吃到撐。”她笑道,搶先掀開門簾,“我們很走運,有空桌。”
    遲疑也就是一瞬間的事,他邁開大步,跟了上去。
    喧鬧如集市的廳堂突地鴉雀無聲,佝著腰幫忙跑堂的老板一抬頭,結結巴巴地說道:“小店……做的是小本生意,兩位……”走錯地了。
    “咱們喜歡的就是這兒的氛圍。”諸航嘻嘻地笑著,踢去粘在腳上的一張紙巾,“老板,幫我們把那張桌上擦一下,準備四副碗筷,我們點個老鴨火鍋,鴛鴦式的。那個……你喝啤酒嗎?”
    卓紹華已經把四周巡睃了一遍,客人大部分應是農民工、三輪車夫這一類的,有些人喝多了,不是坐在椅子上,而是蹲在椅子上。
    “好,來點啤酒。”他淡然地收回視線。
    這兒的桌椅原來應該是紅色的,現在完全找不到原來的麵目。他站在椅子邊,慢慢地解開大衣的鈕扣。
    “理解下哦,別把這和什麽西餐廳、豆澇坊啥的比,我一個窮酸的無業遊民,能力有限。”她戲謔地擠擠眼,一屁股坐了下來,向老板招手點菜。
    卓紹華平靜地把脫好的大衣搭向後麵黑漆漆的椅背。
    諸航跳了起來。“等下。”還是心軟了,首長那大衣超貴的,舍不得。她解下自己的短棉襖,墊在下麵。“擱吧!”她這件是從動物園市場淘的,一百來元,髒了往洗衣機裏一扔,曬幹還一樣。首長大衣的幹洗費怕是比這棉衣還貴。
    卓紹華眸光變深,然後舒暢至極地微笑起來。
    兩人剛點好菜,門簾嘩啦一響。
    寧檬雙手環胸,一臉驚恐,那神情活像被惡霸強搶的良家婦女。
    明晃晃的燈下,成功額頭上突出一個小山丘似的大包。
    “你……你對她做了什麽?”諸航腦中條件反射地就浮出一幅限製級的畫麵。
    成功情緒沮喪到極點,“巴掌大的車,能幹什麽?你個豬腦袋。”俊眉一蹙,嫌惡地看看四周,“見鬼,怎麽挑了這麽個破地方?”
    “不想吃你可以走啊!”諸航倒是幹脆。
    寧檬顫抖地躲在諸航的身後,低聲道:“我不要和他一起坐。”
    “他做什麽把你嚇成這樣?”諸航替寧檬拉了椅子,讓她挨著自己。他們三人坐了一側,成功一個人扔在另一側。
    “他說他是婦產科醫生,我覺得我整個被他脫光光了。”寧檬帶著哭腔。
    諸航翻了個白眼,“誰讓你大學時偷窺了那麽多帥哥,現在報應來了!”
    “你個豬……”寧檬氣得在桌下踢她。
    她笑著往卓紹華那邊躲。卓紹華任由她擠過來,氣定神閑地對成功說:“諸航說這家味道不錯。”
    “她的話你也信?”成功捂著頭上的包,就差拍案而起。
    “我不應該信嗎?”卓紹華問。
    成功失語。色不迷人人自迷。
    來了這麽四位尊貴的客人,老板受寵若驚,一溜小跑地把底鍋和碗筷送上,爐火嗖地竄上,很快鍋中就沸騰了。
    寧檬想找塊熱的東西暖暖受傷的心,忙不迭拿起筷子。
    成功是鬱悶無處去,朝沽沽冒著泡的湯發泄去,一夾就夾了塊鴨肉。
    卓紹華向老板招了下手,示意送杯白開水來。他把諸航的筷子拿了過來,和著自己的,用白開水燙了燙,再用濕紙巾拭了拭,然後才遞給諸航。
    寧檬與成功麵麵相覷,看看自己的筷子,口中正咀嚼的食物不知是咽下去呢還是吐出來。
    “要吃蒜嗎?”調料盒在他的手邊。
    “不要,嘴巴會有味道。”諸航搖頭。
    成功勇敢地把食物咽了下去。“有味道怕什麽,兩個人都吃不就行了,誰會嫌棄誰。”
    諸航眉心打了個結,流氓就是流氓,講的話都是很黃很暴力。
    “寧小姐和諸航是大學同學?”卓紹華適時插話,把一碟辣椒醬推給成功,朝他笑了笑。
    “嗯!”寧檬點頭。
    成功暗罵了句笨女人。
    “哪所大學?”卓紹華禮貌地挑了一漏勺的食物放進寧檬的碗中。
    “我們都是北航計算機係的。”
    “北航的計算機專業是國內數一數二的,寧小姐很優秀。”
    切,成功撇嘴,這不是變相誇那隻豬優秀嗎?他可瞧不出豬有什麽優秀的地方。
    “諸航,你別說這家的火鍋真不錯。”成功心中一動。
    諸航得意了,“雖然今天跑遠了點,但是值得的,對不?”
    “嗯,非常值得。你知道嗎,吃著這火鍋讓我想起了什麽?”成功咧下嘴,露出一口白牙。
    “什麽?”諸航和寧檬都好奇地看著他。
    成功用筷子敲了敲火鍋的邊沿,指指裏麵咕嚕咕嚕冒著泡的湯料,“做手術的時候,腹腔一打開,那些腸呀胃的,就和這差不多。”
    寧檬連忙捂著嘴。
    諸航眯起了眼。
    卓紹華不動聲色。
    “怎麽了,吃呀!”成功熱情地招呼著,“我都很久沒吃到這麽合口味的東西了。有時候做手術,正碰到午餐時間,盒飯送進手術室,我嚼著盒飯,看著那打開的腹腔,想象著那如果是火鍋該有多好。”
    寧檬兔子一般受驚地往外跑去。
    諸航狠狠地瞪了瞪成功,追了過去。
    “這故事可不怎麽有趣。”卓紹華端詳著眼前粗劣的瓷碗,磕破了幾個口,他小心避開,免得劃到嘴。
    “但效果很明顯。”成功自顧吃得很歡。
    卓紹華笑,“我從不知道你原來這麽愛記仇。”
    “那要看對誰了。”
    “隻是諸航?”卓紹華問。
    成功一怔,隨即笑道:“我今天報複的是豬的同學,你瞧她一臉被我強暴的樣。做個婦產科醫生有那麽無恥嗎?”
    “哦!”卓紹華尾音拖得長長的。
    這頓飯,吃飽的人估計隻有成功。寧檬算是怕了他們,很不厚道扔下諸航,一溜煙跑了。
    “你吃太多,走走消化。”卓紹華把諸航推上車,攔住正欲上車的成功。
    成功傻了眼,他是北京人,可是這一路他頭暈暈的,不知這在京城的哪個角落。
    諸航幸災樂禍地朝他吐吐舌。
    黑色的越野車絕塵而去。
    成功沉思,他今天是不是又哪得罪了紹華?
    很巧,電梯停在一樓。諸航看著顯示屏上的紅色數字,籲了口氣。
    諸航不讓卓紹華送,他說火鍋味太重,吃鹹了,上去喝杯水就走。
    她犯愁呢,她隻看到個電飯鍋,沒看見裏麵有沒電水煲。
    “走吧。”卓紹華進來了。
    電梯緩緩上升,纜繩吱吱呀呀,在夜晚聽著特別怵人。
    “這公寓有幾年了。”卓紹華仰起頭看看。
    她點頭,習慣地摸向口袋。呆住,寧檬那妞閃得快,沒給她房間鑰匙。想著室友那張如撲克牌的臉,她想歎氣。
    抱歉地朝首長笑笑,小心翼翼地敲門。
    裏麵的腳步聲很重,“誰啊?”這句是吼出來的。然後,門開了。
    床真的送上來了,也裝好了,床墊靠在客廳的牆上,床擺在客廳的中央。難怪室友一腔怒火。
    “對不起,我……沒有鑰匙。”諸航賠著笑。
    “他是你帶來的?”室友越過諸航的肩膀,看清後麵還有一人,火突地竄上了屋梁。
    諸航眼一閉,壞了,她居然在第一天就違反室規,公然帶個男人進屋,從此以後,和平遠去了。
    “他是來給我幫……忙的。”諸航指指客廳裏的那張床。
    室友半天沒說話,似乎在確定這句話的真實度。
    “給你一個小時,他要從這兒消失。”室友憤懣地把房間的門摔得山響。
    諸航聳聳肩,轉過身,“那個……那個你先回吧!”首長被景仰慣了,大概沒有被別人這樣無視過。
    “她為什麽那樣生氣?”首長沒有生氣,反而在輕笑。
    “這屋裏謝絕男人。”
    卓紹華點點頭,笑意更滿了,“那我們早點開始,免得又讓你為難。”
    “開始什麽?”她看著首長俐落地脫下大衣,把毛衣的袖子往上挽了挽。
    “給你幫忙呀!你房間是那間?”卓紹華看向黑漆漆的房間。
    狂汗,這雙白天扣動板機的手,晚上來給她當搬運工,承受不起。“嗬,不要了,還是我來。”
    “快去開燈。”卓紹華看了下房門,那張一米二的單人床側過來應該可以進的。
    諸航摸摸鼻子,進去把燈開了。寧檬房間收拾得很幹淨,不要整理什麽了。
    卓紹華沒要她動手,一個人把床先搬了進來。地麵不算很平,他找了塊硬紙板墊在一根床柱的下麵,確實不會搖晃,接著把床墊也搬了進來。
    諸航插不上手,就用那電飯鍋煮了一鍋水,找了個玻璃杯,洗幹淨。那鍋之前不知煮什麽的,水上麵浮著一層油花。
    “如果太渴,就湊合喝兩口!”她搓著十指,很是過意不去。
    卓紹華拉過房間中唯一的一把椅子,坐下,接過杯子,吹吹上麵的油花,一口一口地喝著。
    “我下過基層部隊,也參加過軍事演習,住過帳蓬,啃過幹糧。”他慢條斯理地說。
    “那你有沒打過仗?”正在鋪床的諸航震愕地回身看他。
    “你說呢?”這十多年,中國和周邊國家開過仗嗎?歎氣,她又浮想聯翩。
    諸航笑,胡亂地把床單撫了下,被子和枕頭扔上去,她的窩好了。
    卓紹華喝完水,起身告辭。走時,又敲開室友的門,歉意今晚的打擾,並請她以後多照顧諸航。
    室友本來瞪著雙眼欲發火,後來,那眼越來越細,眼角彎起,硬生生擠出一絲笑意。
    “哪裏,哪裏,這是我應該做的。歡迎常來啊!”
    諸航眼珠子掉了一地,骨碌碌滾來滾去。
    諸航把門關好,插上電熱水器,準備一會衝澡。等待的間隙,她跑到小陽台,朝下看。這陽台的方向正對進來的車道,首長在倒車,那方向盤甩得多帥氣,車子一個流線旋,刷地就掉了頭。
    出發前,他降下車窗,也朝上麵看了看。
    十樓,夜色中能看得清嗎?諸航真真地看到他揮了揮手,嘴角蕩起一抹微笑,車開遠了。
    手機在響,是逃之夭夭的寧檬。
    “豬,我討厭那個成功。”寧檬餘怒未消。
    “討厭吧,我沒意見!”他本來就是一流氓。
    “喂,那個大哥和你怎麽一回事?”
    諸航蹙起眉,“能有什麽,我們之間幹淨透明。還有,別用大哥這個詞玷汙他,他可是優質男人。”
    “哈,那你嫁他呀!瞧他對你可不是一點兩點的意思,你們在玩曖昧。”寧檬像個過來人,老氣橫秋地斷定。
    “我要嫁就嫁一仇人。”
    “暈倒!”
    “吃不好睡不好心情不好,都可以理直氣壯地怨他打他。賺錢多,嫌他沒時間陪你,賺錢少,說他沒出息。生個一兒半女,讓他累死累活一輩子。怎樣?那種優質男人你舍得下手嗎?”
    “人和豬還是區別很大的,掛了!”寧檬氣絕身亡。
    諸航笑得壞壞的,跑過去看看熱水器,還需一刻鍾。
    她又趴到陽台上去,一輛出租車駛了進來,在對麵的樓梯口停下。
    一個男子先下了車,然後轉到另一側,拉開車門,隻手牽出一雙柔夷。雖然很快就鬆開了,但那股子親昵卻若隱若現。
    司機從後備箱拿出兩隻大大的行李箱,男子遞過車資,手扶著拉杆,把上麵某個窗指給柔夷看。
    柔夷激動地挽住他的胳膊,兩人拖著行李,向樓道走去。
    那並肩的背影像明信片中的經典畫麵,諸航撇嘴,“啥叫曖昧,這才是。”
    隔天,諸航放任地睡到自然醒,四處找手機看時間。最後發現在枕頭下麵,剛打開,裏麵就傳來了首長的聲音。
    她嚇了一跳。
    “這次接電話很快呀。”卓紹華低笑,“我和帆帆已經到醫院了,你帶上那個預防接種證打車過來吧!”
    “什麽預防接種證?”諸航揉揉眼,懵了。
    “昨晚我放在你床頭櫃上的,那是用來記錄小帆帆每次打疫苗的情況,要收好的。之前出生時打過一次,這是第二次。我放在那讓你看的,忘了?”
    有這回事嗎?她提早老年癡呆?眼睛一瞟,床頭櫃上確實有個綠色的記錄本,上麵書寫三個字:卓逸帆,背景是一個頭仰起看著天空的娃娃圖案。
    “看到沒?”
    “有看到。”她慌忙應聲。
    “我們在等你。”
    她花了五分鍾洗漱,就衝出了家門。到了外麵,那刺骨的小風一吹,臉緊繃繃的,她連個爽膚水都沒塗。
    下了車,剛進兒童醫院的門,就發現今天小娃娃特別多。新出爐的爸媽湊成幾簇,大聊育兒經。
    接種室裏,哭聲震天。
    她探進個頭,忍不住虛榮了一把,就她家小帆帆最man。首長給他解了半邊衣服,挽起衣袖,露出粉嫩嫩的小手臂。護士阿姨用棉球塗了塗,他眨巴眨巴眼。
    首長默許地向護士眨了下眼睛。
    護士阿姨神不知鬼不覺的,一針就那麽戳了下去。
    小帆帆兩條腿蹬了蹬,小嘴扁扁,沒有吭聲。
    “寶寶好乖!”小護士借機吃豆腐,親了帆帆一下,抬起眼看向首長時,臉紅通通的。
    “接種卡給我填下。”當這對父子走進接種室時,她就注意到了。她給他們走了後門。別人都是先填卡,然後再打針。
    “諸航!”卓紹華看見那個蓬著頭發的人在外麵站了一會。
    扁著嘴的小帆帆聽到“諸航”兩個字,突地昂起頭,四下尋找。
    “嗨,小帆帆!”諸航親切地對著帆帆擺擺手。
    “哇!”一聲震耳欲聾的啼哭聲響徹雲霄,蓋住了所有嬰兒的聲音。
    諸航臉羞得通紅,慌忙抱過小帆帆,某些人真是經不住誇。小帆帆埋在她懷裏,哭得那個淋漓盡致呀!
    好不容易止住悲聲,小肩膀一抽一抽的,撒嬌地看著諸航。
    “告訴豬豬,誰欺負我們了?”諸航板起臉,“是他嗎?”她指著首長。
    小帆帆抽泣得更凶了。
    諸航惡狠狠地揮起拳頭,“豬豬替你報仇,打這個壞蛋,打這個惡霸!”拳頭一下又一下輕輕砸在首長有胸膛上。
    小帆帆含著淚花笑了。
    卓紹華無語。窮其一生,他從沒想過有人會用“壞蛋、惡霸”這樣的詞來形容自己。
    今日,初嚐做惡人的滋味,默默承受如微風拂麵的秀拳攻擊,心口莫名地泛出一種無法用言語形容的甜蜜感。
    仿佛甘之如飴。
    “寶寶,爸爸是壞蛋,那你是什麽?”旁邊的人看著他們,樂了,逗起小帆帆來。
    “我們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諸航豪邁地宣言,偷偷拭去小帆帆臉上那兩串淚珠,有毀形象啊!
    護士填好卡,交還給卓紹華,忍不住多瞧了諸航幾眼。她大概當諸航是家裏請的小阿姨,疏離地抿了抿唇,瞟過就轉移目標了。
    突地,她瞪大了眼。
    卓紹華以手作梳,輕柔地把諸航那蓬亂的頭發理了理,又壓了壓,“剛起床?”
    諸航不太自然地閃躲著,“新床很舒服。”
    “早飯也沒吃?”
    她默認。
    卓紹華係好小帆帆的衣服,又裹上披風。“那我們先去吃早飯,然後回家。呂姨一早就去農貿市場了。”
    是哦,周六周日,要去軍區大院的,她記得首長這樣說過。
    她抱帆帆,卓紹華護著他倆,擠出接種室。
    到了外麵,卓紹華替帆帆拉下帽子。帆帆頭一頂一頂,哼個不停。拿開,他才咪咪笑。原來他要看著諸航。
    卓紹華默默看著諸航和帆帆瘋,突然覺得一顆心在這風中淩亂了。
    勤務兵看見諸航,跳下車,替她開車門。都熟悉了,抿嘴笑了笑。
    諸航故意拉下帆帆的帽子。小帆帆挺著個肚子,叫個不停。等他叫得聲嘶力竭時,她才拉開。兩人一起哇哇大笑。
    卓紹華遇見了熟人,是一對氣質很不錯的半百男女。
    勤務兵從後視鏡裏看看諸航,擰擰眉,同情地抿緊了唇。
    “走吧。”卓紹華坐在了副駕駛座,朝後座上的兩人笑了笑。
    “是你家長輩?”諸航不經意地問。
    “嗯。”卓紹華捏了捏鼻梁,沒再說話。
    曾經,他喚這對長輩也叫“爸爸、媽媽”,今日在醫院外碰到,他上前招呼。滿腹經綸的兩位老人對他厲聲斥責,最後讓他滾開。
    他恭送兩人走遠,才收回視線。
    他沒什麽要辯白,所有突兀的、自然的、無理的、在理的,他統統接受。
    小帆帆咯咯笑得很歡。
    他回過頭,現在的他已經得到了補償。
    前方紅燈,汽車停下。
    諸航隨意地朝窗外看去,有家商場的巨型燈柱前聚集了幾個工人,正在給燈柱換上雪花樣的霓虹。
    她閃了下神,又往遠處了看。各家商鋪原來都有了變化,有的門前擱著聖誕樹,有的櫥窗上貼起了一把大胡子的聖誕老公公。
    “今天幾號?”她問卓紹華。
    “二十三日。”
    諸航眼睛瞪出了眼眶,“真的?”
    卓紹華沉默,誰會拿這種事來開玩笑?
    “不得了,我欠梓然的禮物還沒買呢,還有聖誕晚餐也沒預訂。那個……”諸航苦著臉,她想向首長告假。
    “這附近有停車場嗎?”卓紹華看著前方。
    勤務兵點點頭,“有的。”
    “那在前麵路口讓我們下來。”
    “不用很多人,我一個人就可以了。”諸航忙擺手。
    “唐嫂說帆帆的奶粉不多了,讓我買點。一起去。”卓紹華低眉一笑,看著真的就是個順便,沒有刻意。
    “帆帆呢?”
    “向後轉。”
    後麵一排的座椅已撤除,一輛天藍色的嬰兒車穩穩當當地立著。
    “嗬,還是你想得周到。”諸航被首長的細膩給打動了。
    “有了帆帆,我不得不多考慮一點。”
    嬰兒車下方還有裝尿片的袋袋,車裏鋪著厚厚的絨毯,上麵有軟軟又暖暖的薄被。帆帆顯然很習慣這輛車,往裏一躺,蓋上薄被,他就歡叫個不停,手也動,腳也動。
    “累死我了。”小帆帆蠻沉的,抱了一會,諸航胳膊都酸了。
    “這樣子就好了。”卓紹華輕笑,推著嬰兒車往商場走去,諸航顛顛地跟在後麵,兩人的表情放鬆、悠閑,瞧著就像幸福的一家子。
    食品區在商場地下一樓,諸航吃了一碗牛肉麵,首長喝了杯咖啡,小帆帆喝了壺奶,結賬出來,他打了個嗬欠,小嘴咪咪,開心入睡。
    “那個……你十歲左右的時候,喜歡玩什麽?”繞了幾層樓,看了童裝,看了玩具,諸航拿不定主張,隻得向首長請教。
    “那個時候我要上學,沒什麽機會玩。”卓紹華眼睛瞄向了電子區。“梓然是姐姐的孩子?”
    “嗯,他十歲生日時,我住在那個大雜院,沒陪他也沒給他買禮物,他記恨在心呢!”諸航忍不住訴苦。
    “送他一台平板電腦,上網很方便,可以查資料,可以看電影。”
    “那個很貴的,我會被姐姐罵死。”
    “不要錢,人家送。”嬰兒車方向一轉,修長挺撥的身軀直奔蘋果專櫃。
    “有這樣的好事?”諸航尖叫。
    卓紹華縱容地向她擠了下眼,“聲音小點,不然人家會和我們來搶的。”
    諸航忙不迭地點頭,唯唯諾諾跟在首長後麵。
    平板電腦還真是送的,前提是得買一台蘋果筆記本,最新款的,最快捷的,容量大,模樣俏,價格是五位數。這是專櫃聖誕節推出的促銷活動。汗,還不是羊毛出在羊身上。
    諸航看著首長刷卡,心疼地直歎。不過,那款筆記本看著實在是誘人,她手癢癢地想摸摸,可又不好意思。
    卓紹華真是細心人,還請店員把平板電腦包裝了下,說送的對象是個小男生,不可以太花哨。
    “這下沒有後顧之憂了?”隨包裝盒一同遞給諸航的還有兩張必勝客平安夜狂歡的入場券。
    “沒有,一點也沒有。”諸航笑逐顏開,“嗬嗬,這個入場券哪來的?”她看了下說明,可以免費點餐,還有抽獎的活動,還有禮品贈送。
    “剛剛撿的。”
    “隻有兩張嗎?”
    “你想要多少?”這兩張是她去洗手間時,他讓勤務兵找人弄來的。
    “足夠了。”諸航看首長慢慢冷卻的笑意,搖頭,“下麵我們去哪?”
    “買奶粉呀!”
    “好啊,好啊,快走吧!”她把包裝盒塞到嬰兒車下麵,筆記本一會有人送到軍區大院。
    她生怕包裝盒會掉,眼睛一直死死地盯著嬰兒車的下方,幾次差點和對麵的人撞到,幸好卓紹華及時地拉住她。
    她再一次避開一對迎麵走來推著購物車的男女。
    卓紹華歎氣,“你來推車,我提籃。”這樣子,她至少會看著前方。
    “好。”
    “文瑾,你在看什麽?”剛擦肩而過的男子扭過頭,眉心連打幾個結,同行的女子著急地催促,“快走,我今天要狂購,趁著活動,把所需的物品都買全。話說還是國內好,看啥啥親切。”
    男子像定在了原地。
    “文瑾?”女子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哦,那個扶著嬰兒車坐電梯的男人蠻帥的。“這麽巧,碰到熟人了?”
    男子愣了下,搖頭,“應該不是,我大概是眼花了。”
    豬的頭發沒有過肩過,豬也不會乖乖推著嬰兒車在商場亂逛,她一般都是吊在購物車上的。她時時刻刻,都是勃勃生機,說個不停,動個不停。
    那隻是一個與她背影有幾份相似的人而已。
    “走吧。”他眼中蘊滿溫柔,緩緩拉回視線,拍拍同伴。
    沉寂多日的四合院終於又飄出了脆脆的笑聲,冷清的空氣仿佛融入了暖流,到處都是諸航的身影,都是她的笑語。卓紹華站在門廊下,微笑地看著。
    “夫人,你看你一回來,卓將多開心呀!不要在外麵住了,買輛小車自己開,白天去培訓,晚上回家,多好啊!”呂姨在爐灶間忙個不停,還抽空說上幾句。
    諸航嘴裏啃著個蘋果,朝走廊看看。首長開心嗎?看不出來啊,他從來就不會把臉拉得多長,除了昨天在會館,他很溫和的,隻是溫和得令人敬畏。
    冬日的時光總是短的,太陽一西斜,暮色就悄無生息地蔓延了,院中的寒氣加重,幾棵盤栽上的葉全凋光了。
    諸航陪著小帆帆洗完小屁屁、小臉,和他又玩鬧了一會,才回客房。
    打開燈,眨了眨眼,心撲通撲通加了速。沒有看錯吧,那台很拉風的筆記本竟然放在她的書桌上,網線已插上,屏幕上的熒光一閃一閃,讓她的長睫跟著一顫一顫。
    “喜歡嗎?”不知何時,卓紹華站在了她的身後。屋中暖,他隻穿了件墨藍的高領毛衣,英挺如修竹,劍眉星目,神情似笑非笑。
    諸航笑,不敢接話。如果首長要她付款,她就堅決不喜歡。
    “如果喜歡,就送你。”卓紹華拉上窗簾,緊閉的空間一下令人心失了序。
    “無功不受祿。”她是喜歡,但有原則。
    “那幫我做點事。”卓紹華坐下來,一敲鍵盤,“告訴我,怎樣攻破人家的防火牆,還不留痕跡。”
    “你要我做黑客?”
    “能編出《儷人行》那樣的遊戲的人,肯定有著常人不可及的電腦天賦。如果從前沒有做過,現在嚐試下給我看看。”
    “你認為黑客是個人作為?”諸航平靜了,在他身邊坐下。
    他雙臂交插,做了個請她繼續說下去的姿勢。
    “攻破某個網站,就要解開其信息加密機製。現在加密技術越來越先進,想要解密,就得需要強大的資源支持,其中最根本的是運算能力。比如美國有家實驗室有個超級計算機群,運算能力占全球總運算能力的百分之七十,他想解碼你的加密,就猶如大人打小孩。普通黑客通常都是烏合之眾,折騰兩下,很快就會被警方抓獲,而他們,絕對可以逍遙法外。”
    “但也有個人可以做到令人吃驚的地步。”
    “也許吧,很少。”
    “他們通常還會留下一些標誌性的記號,當然不是指ip地址。”
    諸航笑了,“那是他們以為自己是俠盜,象佐羅一樣,每做一次案子,就會在地上留下一個‘z’字。”
    “如果是你,你會留下什麽?”卓紹華手托起下巴,眼神深邃。
    “我?”諸航指指自己的鼻子,“我沒有那個本事啦!”
    “假如有呢?”
    諸航眼睛骨碌碌轉了幾轉,抬起手飛快地按動鍵盤。不一會,屏幕上出現了一隻長著翅膀的粉紅色的豬,在雲朵裏鑽來鑽去。
    “怎樣?”
    卓紹華點頭,“很有新意,令人印象深刻。”
    “你現在國防大學教這些?”諸航好奇地問。
    “會涉及到。”卓紹華輕描淡寫,“你還沒告訴我怎樣不留下痕跡呢?”
    “這是公事還是私事?”諸航問。
    “公事怎講?私事又怎講?”
    “是公事的話,那這個電腦我可以拿得心安理得。如果是私事,電腦就擱在這,我會使用,但不會占有。可是你要欠我個人情哦!”
    卓紹華沉吟了下,“是私事。”
    諸航笑得鬼鬼的,“行。一個網站被侵,服務器硬盤全部多次格式化,並且重複讀寫垃圾數據,導致硬盤數據無法進行恢複,損失慘重。這時,網監進入。他們就是想尋找蛛絲馬跡,挖掘出ip地址,然後追蹤就行了。因為當你進入服務器,係統會自動對你的ip進行記錄。別以為把係統的記錄刪除就可以,服務器同時也會記錄下你的登錄地址,而你經過的每一個路由器,也會記錄下你的ip,但這些個地址你是刪除不了的,高手也不行。所以隻有使用假的ip地址,這是技術活,而且對計算機的要求非常高。一般他們都會使用國外的ip,而且是經常變換。撲朔迷離,搞得你眼花繚亂,查無所查。這些東東要談具體些,得洋洋灑灑幾大頁,我隻能簡單地講一下。可以交差了嗎?”
    她攤開雙手。
    卓紹華眼睛輕輕一眯,“勉強算吧!”
    “哈,你現在欠我嘍,你要還什麽給我?”她俏皮地向他伸出手掌。
    卓紹華目光亮得驚人。
    眼前的這塊玉,天然去雕飾,已經晶瑩剔透,美侖美奐。
    “想不出來?那我提要求了。”她很小人的擠眉弄眼,想起曾經被他敲詐之事,決心一雪前恥。
    “想出來了。”他一字一句。
    “什麽?”
    他抬手,牽住她的中指,然後低下頭,在她的掌心輕輕落下一吻。
    諸航呆若木雞。
    “不夠嗎?”他問。
    “啊!”諸航倏地打了個冷激靈,慌地抽回手,背在身後,“夠了,很夠了。”
    “那就好。”卓紹華笑意淺淺。“我們家比較傳統,西方的節日向來不過,對於新年、春節卻很隆重。聖誕陪梓然過,新年要記得回家,別讓大家久等。”
    她的大腦已是一片空白,隻看著他俊偉的雙唇上下蠕動,血液像酒精,一不留神碰著了火,她快麵目全非了。
    “帆帆還在等我,你也早點睡,晚安。”他站起來,摸了下她的頭。
    她繼續坐著,僵若化石。
    這天夜裏,諸航登陸了閑置很久的qq。她是隱身登陸,胖胖的企鵝跳出來時,她有一點恍惚。
    沒有郵件,沒有留言。兩年了吧,誰還會想起潛在深海中的她?
    哈,有一個漂流瓶,今天下午的同城瓶,真是有緣哦。
    她抿著嘴樂。
    騰訊的經營其實蠻花心思的,這漂流瓶也算是網絡中的小浪漫小清新,靈感來自凱文科斯納主演的《瓶中信》麽?
    這部電影和梅格瑞恩的《西雅圖夜未眠》有異曲同工之妙,隻是結局有點唏噓。裏麵有兩封瓶中信,男主寫給逝去的妻子。有句台詞是:嚐試去想我再一次見到你時,我會說什麽?我嚐試了一百種的可能,最後我要說什麽,沒什麽,我的嘴除了吻你以外就沒有用處了。
    她和莫小艾坐在學校的禮堂裏,笑得又是跺腳又是拍手。應該很煽情的畫麵,在她們眼中全成了雷人搞笑。
    那時,她們誰也沒有經曆過戀愛。
    諸航樂嗬嗬地打開漂流瓶,看頭像是位眼鏡帥哥,也許是隻恐龍呢,不可信。
    “離開三年,再次站在這片天空下,油然而生一種物是人非的冷清感。已很久沒有和她聯係了,她好嗎?從別人口中得知她似乎不錯,可是我想聽她站在我麵前親自告訴我,然後我告訴她我在生氣,因為她失約了。我可以去找她嗎?”
    哎喲,是個為情所困的帥哥呢,咋辦?給他指點指點,也不枉這相遇一場。
    “如果很想她,就勇敢地去吧!最多挨一耳光,沒什麽大不了的。祝天下有情人終成眷屬。”發送……
    呃,那人在線!
    漂流瓶隨海浪又回到岸邊,“謝謝,我知道我該怎麽做了。”
    接著,小企鵝咚地一聲跳出一個消息框,她歪著頭怔了下,點開,有人要求加她為好友。
    她查看資料,擱在觸摸屏上的手指猛地一顫,對話框關閉了。
    是他??
    在這一瞬間失去了呼吸,後背陣陣發涼。她驀地抬頭看窗,仿佛外麵站著個人。
    窗簾是首長拉上的,她忘了。
    係裏有一個江湖群,他叫江東周郎,她叫南陽諸葛。張狂的歲月,天馬行空,氣吞山河。
    他盜過她的qq,把她的好友全部打亂。
    她侵進他的空間,貼上一大疊裸辣妹的圖片。
    嗬嗬……無數次修改密碼,無數次被盜,但隻限他和她。他們愛上了這個遊戲,玩得很瘋,樂此不疲。
    他去美國後,她退出江湖群,從此歸隱山林,不問世事。
    寧檬和小艾都提到過,他要回來,在年後。
    消息再次發送過來。
    她沉默,麵無表情,顫抖的手緊緊抓著睡衣的下擺,讓自己鎮定。接著,她關上電腦,什麽也看不見了。
    心情逐漸恢複寧靜。
    她拉開門,站在走廊上,像是要透口氣。
    唐嫂和呂姨的房間燈都熄了,首長的窗戶還透著薄薄的微光。要不影響小帆帆睡覺,又要做點事,難為他了。
    睡衣的口袋中擱著手機,指尖一遍遍撫摸著機身。她想打電話給小艾或者寧檬,可是該講什麽呢?
    他現在北京還是在美國?他在哪,她一直都知。現在再問,多重意思上,都太晚了。而且與他聯係上,幹什麽呢?
    再玩盜qq,他們已回不到那段時光。
    冬夜的星是稀疏的,不集中,還看不出,雲層很重,月亮不見蹤影。白天肆虐的風熄了,卻透出一縷肅冷的寒意。
    她哆嗦著又縮回屋內,選擇上床睡覺。
    想不通的事,留著明天再想,反正夜已經深了。
    二十四號,是平安夜。仿佛真的要印證白色聖誕,一早晨就開始飄雪。她給梓然打電話,查問作業做得怎樣。
    梓然耍酷地隻嗯了聲不答話,那聲嗯卻比平時乖了許多。
    她笑,讓他告訴諸盈,她回去吃午飯。
    “那你現在幹嗎?”到底是孩子,等不及要禮物了。
    “大人有事,小孩子別問。”她嚴肅地回道。
    四合院裏沒有聖誕氣息,一切如舊。呂姨做好早飯,掃淨了院子。小帆帆起床早,也不怕冷,挺著肚子要唐嫂抱他出門。
    唐嫂衝客房門笑道:“帆帆在叫媽媽呢?”
    客房的門掩著,諸航在整理床鋪,平時可以一笑而過,這天也不知是怎麽了,臉一熱,耳根都紅了。眼睛瞪著右手的掌心,仿佛上麵有個擦不掉的印記。
    因是周日,卓紹華不用上班,早飯吃得比平時慢,還把小帆帆抱在手臂上。小帆帆看著他喝粥,一張嘴,小帆帆也嘴一張,一模一樣。
    諸航看得眼都直了,何況那兩張臉還是一個人的大小版哎!
    “諸航,給我包張煎餅。”卓紹華手騰不出來拿點心,“吃完,我送你上街。”
    “外麵在下雪,我坐地鐵好了。”她給煎餅抹了一層醬,卷成筒形,遞給他時,眼睛隻看著他嘴角的下方。
    “我想帶小帆帆感覺下平安夜的氣息。”他接過,眸中帶有揶揄。
    “瘋了,外麵很冷的。”她可舍不得。
    卓紹華,“那就不帶,我一個人送你好了。”
    呂姨端上一盤炒年糕,說是江南的水磨年糕,細膩綿軟,晏南飛的同學從南京寄過來,送給這邊幾袋。
    諸航記得那個女同學的,她停下筷子,神秘地一笑。
    趁著小帆帆睡回籠覺,諸航忙逃出四合院。在小帆帆撒嬌的眼神中,心怎麽也硬不起來。
    這可不是好現象,她自我提醒。
    “記得找同學把房間鑰匙拿回來,下次要是室友不在,會關門外的。”這次,卓紹華走的是北京最美的街道。秋天的時候,兩邊的銀杏樹在陽光上泛著金光,地麵上落滿了樹葉,經常有情侶牽手走過。如今樹葉落得差不多了,仍有幾片在雪花中,與樹梢緊緊相偎。
    諸航凝視著車外飄蕩的雪花,眼睛微微眯起,仿佛在聽,仿佛又心不在焉。
    “卓將。”她很少這般嚴肅地稱謂他。
    卓紹華輕輕點頭。
    “你說高速公路上,遇到的車那麽多,誰會記住它們的車牌?”掌心在衣袖上蹭了蹭,好沒出息,緊張得都出了一手的汗。
    他飛快地看了看她,“如果那輛車很特別,我會記得,我記性非常好。”
    唉,比喻失敗,痛苦!
    她微微轉了身,像是在追看剛剛過去的那輛車。車速這麽慢,雪又不大,她卻隻看到白花花的一閃,什麽也沒看清。
    首長就是首長!
    “卓將,我覺得小孩子是有記憶的。”
    “在母腹裏就有,不然帆帆也不會聽到你的聲音就追著找。”
    “但記憶會隨著時間的推移而慢慢變淡,特別是小孩子,他們要接受新鮮事物,以前的事很快就會忘記。”
    “哦?”卓紹華慢悠悠地隻逸出一個語氣詞。
    “所以……不要再誤導帆帆了,我不希望他受傷害。”她低下了頭。
    “你認為帆帆的明天裏沒有你就沒有傷害?”
    他微微挑起了唇角,並沒有看她,卻無端地叫諸航覺得,他正在目不轉睛地凝視著她。
    “誰的明天可以預料?我曾經以為我可以,求學、任職、結婚,一切都在掌握之中,我的軌道是直的。七月,佳汐沒有任何跡象的在我身邊永遠閉上了她的眼睛,她才二十九歲;八月,我得知我已經升職做了父親,孩子還有三個月就要出生;十月,我再婚,小帆帆出生。即使再傑出的相士,也預測不到我的人生會這樣編寫吧?帆帆的明天是什麽樣,我不問,那是他的人生,但我現在知道,他沒有你,他的童年是灰暗的。”
    “卓將……”她的臉皺成了一團,給他講得心戚戚的。
    “喜歡帆帆嗎?”
    “喜歡。”
    “那為什麽要拋棄他?”
    啊?她愕然,跌進他晶亮的黑眸中,“我沒有……”
    “嗯,我知道你隻是在說笑。是朝右拐麽?”
    她朝兩邊的建築物張望,歎服,隻走過一次,首長竟然沒有迷路。
    他嘴角的微笑甚是欣慰。
    把包裝盒慎重地放入她的掌心,閉了閉眼,“諸航,是三十一號回家還是新年那天回?”
    “卓將,我們總這樣不是個事,”她站在車邊,神情凝重,“要不你早點給帆帆找個新媽媽?”
    卓紹華笑了笑,語氣輕緩平和,“你有合適的人選?”
    她抿緊嘴唇,能感覺首長溫和的笑意下藏著把刀,刀光鋥亮,寒氣逼人。
    “如果有,通知我。三十一號下午,我如果能抽出時間就到你租處接你,如果不能,自己坐車回家。聖誕快樂!”
    他淡淡頜首,搖上車窗,將她與他隔絕在一團風雪之外。
    她歎氣,狂亂地抓頭。
    捧著平板電腦的梓然興奮異常,張口小姨閉口小姨。諸航說他是勢利眼,當說出晚上還要去必勝客過平安夜,梓然一下跳了起來。
    諸盈責備她亂花錢,諸航說沒有幾個錢。把姐姐拉到臥室,小心翼翼地向姐姐說起和馳騁公司的合約。
    諸盈急了,“編遊戲是歪門邪道,不行,你還是給我好好地出國讀書。”
    “姐,讀書不就是為了給自己找份好工作,好工作也是為賺錢。這個項目是我的心血。”諸航好委屈。
    諸盈忙安慰,“我知道,但不是長久之計。合約定了,你東西也給了,那下不為例?”
    諸航顯擺道:“姐,我現在有很多錢,你和姐夫不要再替我湊學費,買套大房子。我也想要一個自己的房間,不能每次都搶姐夫的床。”
    諸盈溫柔地摸摸諸航的臉,“姐夫沒有意見的。你的錢是你的,學費還是讓姐姐出,這是姐姐的義務。”
    “誰說的?”
    諸盈察覺說多了,忙轉移話題,“你和梓然什麽時候出門?”
    “下午四點!姐夫不在家?”諸盈朝院中看看,摩托車不在。
    “今天有個會。”諸盈喊出梓然,“要乖乖聽小姨的話,不準亂點東西。”
    “嗯!”梓然應得很大聲。
    諸航笑得很得意。
    平安夜又被稱為情人夜,這一天,已婚的會借機玩點曖昧,而未婚的則要把夜點得火熱。
    諸航不管那些,她和梓然在必勝客玩到午夜,盡興而歸。聖誕這天,睡到午飯後才起床。
    可憐的梓然,一大早就被挖出被窩上學去了。諸航覺得不上學的日子真是好呀!
    家中隻有她一人,胡亂塞飽肚子,打車去寧檬的公司拿鑰匙。
    寧檬正忙,匆忙下樓把鑰匙給了諸航,扭頭就跑。
    諸航叫住她,“最近……有沒什麽事沒告訴我?”
    “沒有呀!隻要把那個成流氓給滅了,世界就很美好。”
    諸航笑,“瞧你個小心眼!”他沒有回國?
    坐上公交,給莫小艾送聖誕祝福。莫小艾可能在上課,聲音如蚊蠅。她隻說了“聖誕快樂”。
    莫小艾說馳騁公司通知她新年後去美工組實習,《儷人行》要上馬了。
    街上聖誕氣氛已經點到了沸點,各大商場都在拚了命地搞促銷,哪裏都是人,哪處都是車,公車簡直比步行還要慢。
    煩躁中,手機響了。
    諸航抿嘴笑,晏南飛在國外呆慣了,他今天會放聖誕假吧。
    晏南飛真的沒有上班,卓陽去泰國避寒,他剛從機場回市區。
    “晚上一塊吃飯。”他心情好象不太好,聲音悶悶的,像失戀。
    諸航看著街頭堆積的雪塊,笑道:“現在才下午,吃晚飯太早。”
    “那先喝下午茶。”
    諸航睡得飽,精力充沛,又是節日,把自己關在屋裏看書太鬱悶。“好啊!”她應下了。
    於是約在尚品咖啡屋見麵。
    咖啡屋對麵是街心公園,公園邊上停著紅十字會的獻血車,會員們披著紅綢帶,向路人發傳單,號召大家踴躍義務獻血。
    有些路人像躲瘟疫似的避著會員,幾乎是落荒而逃,諸航看得樂不可支。
    晏南飛從車內出來,走到諸航身邊,托著下巴也看過去。
    “小諸,我們也去獻點吧!你是什麽血型?”晏南飛忽然說道。
    諸航不假思索地回答:“不說!”
    晏南飛心突地就漏了半拍,臉色也變了,“為什麽?”
    “因為我沒愛心,所以不需要說呀!”諸航小下巴一翹,講得理所當然。
    晏南飛暗自鬆了口氣,“我當是怎麽一回事呢,你的血型不會是什麽熊貓血一類的吧!”
    “如果是那種血,上次生小帆帆我就完了,我輸了兩袋血呢!”
    “我忘了,你現在的情況也不宜獻血。我們進去吧!”他拉開尚品咖啡屋的玻璃門,讓諸航進去。“我是萬能輸血者。”
    諸航回身伸手與他相握,“咱們是同一類人。”
    晏南飛久久地瞅著她。
    門上的風鈴響起,腰間紮著綠色圍裙的服務小姐跑過來迎接。
    晏南飛要了個包間。白天,客人不多,三三兩兩地坐著。盆栽綠巨人旁,有個長頭發的清秀男生在彈鋼琴,理查德的《夢中的婚禮》,他有些神遊,有幾處明顯的錯誤。不過,誰去注意這些呢!
    包間非常舒服,燈光柔和,沙發寬大,還有一扇落地的百葉窗,打開,外麵就是個露台。現在,上麵堆滿了積雪,還沒有人走過,特別的寧靜、安祥。
    “小姑夫,這裏挺好的,不想挪地了,咱們就在這連下午茶帶晚飯一起解決吧!”諸航嚷嚷著。
    “你也太好打發了,今天是聖誕節,我們應該吃好一點。一會,我還想上街給你買件聖誕禮物。”晏南飛笑著拿起菜單。
    “現在才買,你太沒有誠意。”諸航皺皺鼻子,她挺喜歡晏南飛的,因為他不端著長輩的架子,而且也沒那麽老,挺風趣的。
    “第一次給你買禮物,我不能隨便。我還不太了解你。”
    “這麽正式?為什麽要了解我?”
    “你是諸航,不是李航、周航。”晏南飛歎了口氣。心跳一點點地擴大起伏,血液加快了流速,脈搏跳動得仿佛都發出了聲響。
    諸航撇嘴,心想:好爛的理由。
    晏南飛點了咖啡和紅酒,給諸航點了鱈魚套餐,自己是海鮮煲仔飯,一份牛扒,他讓服務生這些晚點上,先上點開心果、薯條、腰果,蜜汁聖女果。
    諸航瞄了下價碼,恨恨說道:“搶錢呀!”
    服務生說:“小姐,來這裏圖的是心情,是氛圍,是一種綿綿的甜蜜感受,所以,是很值錢的。”
    諸航噗地把嘴裏的檸檬茶全給噴出來了,“甜蜜感受?”她指指自己,又指指晏南飛。
    溫和的晏南飛怒了,“你把我們當什麽了?你睜開眼睛看看,我都這個年紀了,完全可以做她的父親。”
    服務員忙道歉:“對不起,我不是那個意思。兩位請稍等,我給你們下單去。”
    拉開門,狼狽逃竄。
    “小姑夫,其實你這話很沒說服力。我不可能有你這麽年輕的父親的。”諸航倒不氣,隻覺得好笑。
    “我不這樣認為。”晏南飛煩悶地瞪著大理石桌麵,額頭上的青筋一根根地蠕動著。
    “你這種事業心很強的人,會在二十剛出頭就願意成家生子?還有,我很愛我爸爸,不願意做這方麵的比喻。”諸航不自覺地露出一絲被嬌寵的小可愛。
    “小諸,爸媽年紀那麽大,小時候可曾受過別人的白眼?”
    “嗬,人家有取笑我爸媽老蚌產珠。不過,我認為那些人是妒忌,因為我太幸福。”
    晏南飛嘴角微微一勾,“你比別人多了一個姐姐愛。現在,還有紹華愛你。”
    諸航笑,避開晏南飛的眼神,猛按桌上的電鈴,“那個服務生怎麽回事,不會嚇得不敢進來了吧!”
    咖啡來了,點心也上來了。喝咖啡時,晏南飛一直專注地看著諸航,那眼神特別的幽深而又糾結,仿佛在沙漠上行走了很久的人,又饑又渴,突然看到一塊綠州,裏麵芳草如茵,果實累累,他想摘可又不敢,那種心情很複雜。
    倒紅酒時,不知是否桌上太擁擠,酒杯沒擱穩,咣地落在地麵上,摔得粉碎。諸航忙蹲下來撿拾玻璃碎片。
    “哎喲!”一不小心,碎片割破了手指,血把掌心都染紅了。
    晏南飛掏出手帕幫她包紮,心疼地自責。
    “沒關係啦,小姑夫,又沒有很多血。”諸航反過來安慰他,十指連心,其實很疼的。
    晏南飛把她扶到沙發上坐著,心被潤得濕濕的,她真的被教育得很好。把服務生叫進來收拾,那塊沾著諸航血跡的碎片,在諸航低頭時,他包進了手帕中、揣進懷中,貼著心。
    小小的意外,影響了吃飯的心情,諸航也不肯去逛街,晏南飛把她送回租處,兩個人就散了。
    室友在,諸航禮貌地說了聲聖誕快樂。她漠然喔了聲,又埋首厚厚的書頁中。
    寧檬說她是宅女,學的是小語種,接些活在家翻譯。
    諸航沒有打擾她,回到自己房間,定下心來看書。才翻開一頁,接到馬帥的電話,訪談定在新年假期結束後的第一天,也就是元月四日。
    雅思考試是七號,諸航自嘲,她的行程安排得很緊湊。
    呼……吸……呼……吸……
    來來回回三次,周文瑾才覺得不那麽慌亂,但還是有一點緊張。他抬眼看坐在一邊的姚遠,一直在掐臉腮,上麵都幾個指印了,同樣緊張得表情都僵硬了。
    “這比論文答辯還嚇人。”姚遠的經曆中,哈佛的論文答辯是最恐怖的,想不到,站在這間小型會客室中,她幾乎連靈魂都嚇碎了。
    一道道關卡,持槍的士兵,莊嚴肅穆的辦公樓,滿眼都是身著軍裝的高級將領。她和周文瑾特地換了正裝,但在這裏,還是像外星來客。
    “你說,那位少將多大年紀?”姚遠想讓自己放鬆下來,拚命地找話題。
    雪後放晴,陽光滿溢著整個都城,他立在下午的陽光之中,淡淡地笑了下,“這個級別非常高,我想應該快近半百了。”
    走廊上響起腳步聲,兩人忙站直了身子,恭敬地看過去。
    進來兩位都是身穿少將製服的男人,一個比他們隻年長幾歲,一個頭發已發白。
    周文瑾與姚遠悄然對視了一眼,同時暗驚:好年輕!
    “你們好,我是網絡奇兵的副總指揮卓紹華。歡迎你們回國。”卓紹華伸出手與兩人一一相握。
    年紀大些的男人是網絡奇兵的政委,姓韋。
    卓紹華親切地讓兩人坐下,勤務兵送進四杯茶。他看出兩人都有點緊張,溫和地笑道:“兩位一回國就碰上白色聖誕,有沒和朋友們狂歡?”
    姚遠拘謹地點點頭,她想說話的,但嘴唇哆嗦得發不出聲音。
    “忙著收拾租處,還沒和朋友們聯係。”周文瑾落落大方地回應。
    韋政委開玩笑:“兩人是同學又是戰友,幹脆租一塊算了。”
    姚遠臉刷地紅了,像被別人戳破了心事。
    周文瑾坦坦蕩蕩地輕笑。
    卓紹華觀察兩人神情慢慢自如,這才直奔主題,“你們出國時,工信部的吳司長和你們談過話,你們出去不隻是為修學業,還有其他任務。完成得怎樣?”
    周文瑾先回答:“在這三年,我一直關注美國軍方網絡被襲這方麵的消息。傳到國內的都是美國軍方已經破獲的案例,然後故意栽髒中國軍方。其實他們都知道這些黑客都是美國國內的,水平非常高,比其他國家的黑客高多了。全世界有十三台根服務器,其中十台在美國,其他的也受美國控製。在整個互聯網上,別的國家對美國而言,是單向透明的。上世紀的‘梅利莎病毒’,二千年的‘黑客戰爭’、‘愛蟲病毒’都是美國黑客所為。不過,中東黑客組織現在也很強大。”
    卓紹華讚許地點點頭,看向姚遠,“你的畢業論文我看過,非常精彩。利用無線網漏洞入侵計算機,即使電腦沒有插入網線,黑客一樣可以獲取想要的資料。這是一個很好的提示,我們要關注這方麵。”
    姚遠連吞好幾口口水,回道:“謝謝首長。”
    “在網絡奇兵的軍隊中,雖然你們是新兵,但你們是新鮮的血液,期待你們日後的傑出表現。”說到這兒,卓紹華頓了下,“你們所認識的同行之中,兩位能推薦幾位優秀的人才嗎?”
    在卓紹華冷峻的目光下,姚遠腦中一片空白,甚至連自己叫什麽都忘了,她隻得說:“我暫時想不起來。”
    “我知道一位。”周文瑾道。
    卓紹華拿起桌上放著的履曆表,抽出周文瑾的那一份,“嗯,請說。”眉心微微一擰,他也是北航畢業的。
    “我有一位師妹,比我小兩屆,她在編程方麵、攻擊方麵堪稱天才。”
    “與你相比呢?”卓紹華抬起眼。
    “三年前,我們不分伯仲。”
    “她現在哪?”
    “也在北京。”
    “做什麽工作?”
    周文瑾沉默。
    卓紹華沒有追問,落下眼簾,“她叫什麽名字?”
    “諸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