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習習穀風,以陰以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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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天的黃昏,葉子鋪得滿地,厚厚一層美麗的金黃。空蕩蕩的枝丫映著清冷的天空,彩霞的顏色從錯綜的枝丫縫裏透過來。小河的清水流著涼涼的聲音。我騎車載著華安往回家的路上,看見一道古舊斑駁的小木橋,橫枕著悠悠的流水,心裏有點淒涼,於是側臉對華安說:小橋……”
    諸航按住書頁,抬起頭,躺著的帆帆打了個大大的哈欠。“媽媽!”咯咯笑兩聲,見媽媽很嚴肅,隻得把眼睛又瞪得大大的,做出認真的樣子。
    “我,坐在斜陽淺照的石階上,望著這個眼睛清亮的小孩專心地做一件事;是的,我願意等上一輩子的時間,讓他從從容容地把這個蝴蝶結紮好,用他五歲的手指,孩子慢慢來,慢慢來……”
    諸航合上書頁,龍應台如此優美動人的文字,她讀得心都柔了。呃,前一刻還在專心聽她讀書的帆帆,已經發出了淺淺的鼾聲。
    “壞家夥,你可一點也不慢哦!”諸航俯下身,在他的左右兩頰各吻了吻。帆帆像是怕癢,小肩膀一聳,頭扭了扭,依然睡得很沉。
    這淺淺的眉、櫻紅的唇,英氣的鼻梁、額頭,都有著首長的影子。
    突然,諸航眼神有點渙散、發呆。
    “千真萬確你是我生的,可是你到底有哪一點像我呢?”諸航輕輕地抓住帆帆的小手。亂塗亂畫,染了一手的藍。洗澡時費了很大的勁,才把掌心裏的水彩洗幹淨,指甲裏還殘留著一點點藍色。她逐一吻著小小的手指,自嘲地笑了笑。
    “和首長一起後,隻有首長拽著我命令我向前看,但是其他人都叫我向後轉。我很努力地去遺忘、去豁達,做鴕鳥、做蝸牛。可是壞家夥,連你也這樣……我怎麽能假裝看不見?男生打球、玩遊戲都好呀,病懨懨的藝術男有什麽好……唉!”偷偷刮了下小鼻子,見沒反應,諸航又刮了一下,然後就靜靜地坐著。
    心裏麵被一個問題壓著,沉沉的,她不敢、不願去掀,但又情不自禁。
    她記得那家代孕診所是在一家小超市的二樓,門口有兩棵梧桐樹,非常隱蔽,沒掛招牌。沒有內部人指點,會以為上麵是超市倉庫什麽的。診所非常潔淨,無論醫生和護士態度都非常好。病人在裏麵隻有一個代號,沒人打聽你是哪裏人、做什麽工作。交好錢,做檢查,再約好手術時間,懷孕成功就再無聯係。
    她什麽都不過問,佳汐讓做什麽,她做什麽。
    佳汐說了謊,如果首長也說謊了……不,諸航騰地站起,死命地搖頭,一轉身,看到化妝鏡中的自己滿眼驚恐……首長不會,絕對不會……首長說過他的眼裏沒有別人的。是的。不能急,要慢慢來,慢慢來。壞家夥對什麽都新奇,他隻是覺得畫畫好玩,不代表就會愛上,不代表就是遺傳、就有天賦,說不定明天又會喜歡上別的。
    諸航自我安慰地深吸一口氣,回頭看看帆帆,把燈熄了,拿起筆記本進了裏麵的臥室。習慣性地先看郵箱,有一封郵件,周師兄從紐約發過來的。他告訴諸航一個好消息,他不需要跑去洛杉磯找喬丹簽名了,湖人隊和尼古斯隊為流浪動物之家,決定在紐約舉行一場友誼賽,時間就在圓桌會議的第二天的晚上。所以,他一定會圓滿完成諸航交待的任務。等著我,周一見!
    諸航用手輕叩著下巴,周一呀,那天她要去見孟教授,上次約好周四的,孟教授歸國的日期推遲,隻得又改期。諸航巴不得這時間一直拖下去。去孟教授那兒,必然要和沐佳暉見麵。不知為何,諸航很討厭看到佳暉,雖然她們從未正式打過招呼。
    最近真的很煩、很煩……諸航把筆記本擱到一邊,趴在桌上沉思。思著,思著,竟然就睡著了。
    呂姨和唐嫂相互說早上好時,她醒了。滿室晨光,台燈還亮著,窗簾沒拉,床上沒有一絲皺褶,首長又是一夜未歸。
    諸航扭扭脖子,動動僵麻的雙腳,等到血液自如循環,她先出去看了看帆帆。帆帆剛醒,揉揉眼,正自己坐起,四處找媽媽。
    開了門,唐嫂連忙匯報,帆帆今天要去兒童醫院打乙腦的疫苗。諸航說我去吧!唐嫂說我和你一塊去,諸航沒吱聲。唐嫂朝呂姨看看,呂姨朝她輕輕擺手。她會意地點頭,那我給帆帆找身漂亮的衣服去。
    帆帆一身牛仔裝,戴頂牛仔帽。諸航抱著他坐公交。帆帆沒和這麽多人一起坐過車,小身子亢奮得像隻小皮球似的,雙眼都發光了。誰看他,他都朝人家笑。同車的人個個誇寶寶漂亮可愛。他似乎有點羞,把頭埋在諸航的懷裏。
    帆帆現在打疫苗是真的勇敢了,自己主動地把小胳膊伸出來,小眉頭都不皺一下,就是嘴巴抿得緊緊的。出了接種室,小胳膊一伸,要諸航抱。天氣熱,帆帆又沉,諸航抱一會兒就不行了,讓帆帆下來自己走。帆帆兩腿一縮,奶聲奶氣道:“帆帆打針了。”
    諸航樂了:“這個針是防止生病的,又不是生病打的針。”
    帆帆才不管,緊摟著諸航就是不撒手,還直說疼。有一個小娃娃是爸爸陪著來打疫苗的,那爸爸高大壯實,把小娃娃架在肩膀上,小娃娃又是顛又是扭,十分得意。帆帆眼露羨慕,諸航板了個臉:“壞家夥,你想都別想,那種高難度,媽媽可不會。”
    帆帆撅著小嘴,可憐兮兮地哼哼著。諸航有點不舍,想了個折中的辦法。她放下帆帆,蹲著,拍拍後背:“帆帆,來,媽媽馱!”
    “媽媽最好,我愛媽媽!”帆帆趴上諸航的背,順便滴了兩滴口水。
    兩個人歡暢地在林蔭道上往不遠處的人民醫院走去。
    諸航說:“陽光!”
    帆帆說:“陽光!”
    “汽車!”
    “車車!”
    “大樓!”
    “大頭!”
    “樹葉!”
    “外公!”小小的手指朝前一指。
    諸航看過去,前麵佝著腰從醫院大門出來的人真的是駱佳良。
    駱佳良今早空腹來做體檢,剛做完所有項目,準備出去吃早飯。帆帆眯著眼笑,告訴外公,他也餓。
    駱佳良樂嗬嗬地把帆帆抱過去,諸航翻了個白眼,在帆帆小屁屁上拍了兩下:“小饞貓。”
    帆帆扁扁嘴,駱佳良連忙揉揉:“哦哦,不痛不痛!”
    帆帆這才破涕而笑。
    諸航受不了地瞪瞪眼。
    “航航,你來醫院幹什麽?”駱佳良不放心地問。
    “我來找個人。”諸航特地從兒童醫院拐到這裏,是想找成功的。醫院裏病菌多,帶著帆帆不太好。諸航想了想,由帆帆先跟著駱佳良,她等會再過去找他們。
    成功居然很閑,蹺著二郎腿,在辦公室裏看阿加莎?克裏斯蒂的《東方列車謀殺案》。
    “嘖,嘖,醫院這是要關門了?”諸航做了個鄙視的手勢,一把奪過書。
    “醫院關門才好呢,那說明全民健康。”成功沒動彈,側著眼研究諸航,她是哪陣風刮進來的?
    “也有可能是你醫術太爛,醫德太差。”諸航嘩啦啦把書一直翻到最後:“想不想知道凶手是誰?”
    “你敢說,我把你扔進昆明湖裏。”成功惡狠狠地揮揮拳頭。
    諸航扮了個鬼臉:“我會遊泳。”
    “隻有豬才會把遊泳當成本事。”成功蔑視地從鼻子裏哼道:“老實交待,你來幹嗎?”
    “看你呀!”諸航把小說扔桌上,拿過一枚體溫計,在手裏轉來轉去。
    成功深究地打量了諸航幾眼,陰森森地睥睨:“暗戀上我了,想紅杏出牆?”
    諸航抄起一遝處方朝他甩去:“出你個頭,老實交待,為什麽不告訴我沐佳汐有個妹妹?”
    成功咦了一聲:“沐佳暉?”
    諸航咬牙切齒:“你再裝腔作勢!”
    “沐佳汐都死了,她和你們還有什麽關係?沐佳汐又沒生個一兒半女,紹華也盡職盡仁地送她出國念書,難道小姨子對姐夫產生了異樣感情。啊,這有可能呀,姐夫都是喜歡小姨子的。不是有首歌是這樣唱的嗎,阿拉木汗什麽樣,長得不胖也不瘦,你要是嫁人,不要嫁給別人一定要嫁給我,帶著你的嫁妝,領著你的妹妹,趕著那馬車快過來……豬?”
    成功停止扭動脖頸,摸摸鼻子,察覺到諸航臉色發青發黑,眼中怒火熊熊。
    “說你蠢,真不是誇張。這是個玩笑,你還當真!紹華是那種人嗎,他要是敢對你有二心,人神共誅!”成功上前,想拍拍諸航的頭,諸航避開:“你敢近一步,我揍你。”
    “好了,好了,”成功賠著笑,向諸航敬了個禮:“諸中校,我錯了。告訴我,幹嗎要問那個天山冰女,她要是敢惹你,我拿火烤她去。我挺討厭那種假仙女人,小時候死了爹,活像全世界都對她不住,什麽時候都沒個笑臉。”
    諸航給他逗樂了:“人家挺懂禮貌的,還給我們家送了兩缸荷花。”
    成功眉毛都豎起來了,仿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說她給你們送荷花?”
    諸航點頭。
    成功麵容扭曲得不成形:“媽的,腦子進水啦!明天我送你一塊石頭,把那兩缸給砸了。這都什麽呀,陰陰魂不散呢!”
    諸航默默凝視著成功,心中一片黯然。她真的沒猜錯,那兩缸花是要送佳汐的。記得有次和首長一塊坐車去吃火鍋,那時他們還沒戀上呢。在車裏的收音機聽到一段朗誦,首長說是席幕蓉的詩。席慕蓉是台灣著名的畫家和詩人,她最擅長的就是畫荷。每年的盛夏,她都會在院裏種幾缸荷。佳汐很喜歡席慕蓉,愛屋及烏,自然也會愛上荷。
    “你見過佳汐的畫嗎?”諸航問。
    成功擰了擰眉頭:“當然見過。她的畫風偏柔偏飄,我不是很欣賞,但附庸風雅的人很鍾情,挺有市場的。有一幅被一個新加坡商人以五十萬買走。”
    “五十萬?”諸航臉色大變。
    “瞧你土包子相,五十萬是個大數字嗎,你知道徐悲鴻賣多少錢?”
    諸航撇嘴,她不知道,她隻知道自己有多蠢,以為四十多萬就是個天文數字,其實還不及人家一幅畫的價。
    走吧,找塊豆腐去,一頭撞死算了。
    成功有點不習慣。不習慣諸航像棵水分被蒸盡、萎萎的、頭耷拉著、看不出一絲生機的植物;不習慣自己的心被這棵植物弄得酸酸澀澀,一個勁地抽搐,疑是心肌梗塞;不習慣一向不懼世俗、敢作敢當的自己,隻會抓耳撓腮,卻什麽都不能做。
    “豬,天這麽熱,我們去吃冰淇淋,你兩份,我一份。”他不擅長安慰,實際上,也不知怎麽安慰。畢竟這是紹華和諸航的家事。家事,清官都難斷,他插不上嘴。他看得出,諸航心裏已經很亂了,他不能再添亂。當諸航和紹華決定在一起時,他是覺得這隻“豬”有點蠢,但還是佩服她的勇氣和對紹華淺淺的羨慕。他和紹華的世界裏,正常情況下,是遇不上諸航這樣的女子,佳汐那樣的倒是不稀奇。所以紹華很幸運。但隻有經曆了佳汐,才會辨出諸航是塊珍寶。可這樣的珍寶,紹華知道怎麽嗬護嗎?
    諸航沮喪地看了看成功,什麽也沒說,扭頭朝外走去。
    成功著急地叫著:“你有什麽委屈,打電話給我,我替你出氣。”
    諸航站住了,一隻腳在門外,一隻腳在門內。
    “有什麽要告訴我嗎?”成功忙把耳朵湊過去。
    諸航慢慢地、慢慢地偏過身子:“不要被別人的語言和表情所蒙騙,不要以為死者就是可憐的、無辜的。在那輛列車上,凶手就是……所有的人都是凶手,這是一起蓄謀已久的合謀案,因為那人罪大惡極,該殺,該死!”
    成功一口氣堵在嗓子口,臉紅脖子粗:“你……”他要改行做屠夫,日後專門殺豬。
    諸航揚起俏皮的笑,撥腳就跑。等成功揮著拳追出來,隻看到電梯門緩緩關閉,諸航的笑臉一閃,走廊上空寂寂的。
    他站了一會兒,突地,也放聲大笑。
    諸航之所以是珍寶,是因為她從來就不是一個悲悲切切、忍氣吞聲的小女人,不然也不會做出代孕這樣的事。
    成功進屋撲到窗邊,諸航已經到樓下了。身影被樹蔭遮著,看不真切,隻覺得好小。成功眼眶脹痛,諸航不做小女人,不代表她就不委屈、不糾結,她隻是把一切藏起、扛起,獨自悄然消化。她也不習慣,不習慣在別人麵前裝可憐,不習慣與別人分享心裏的疼痛,不習慣依賴。哪怕寒霜,哪怕烈日,哪怕枯萎,哪怕凋零,她給人的感覺都是欣然麵對。
    但是……媽的,成功拚命地掐了掐鼻梁,她再怎麽樣,也隻剛滿二十四,還是個孩子,身子那麽單薄,肩那麽瘦弱……
    成功劈哩啪啦摔了一屋的東西,拿出手機就撥卓紹華的號。今天,他無論如何要好好地和紹華聊聊。
    “稍後我再打給你。”卓紹華匆匆說了一句話,就掛了,成功都沒來得及出聲。
    成功煩躁地瞪著手機,啪地朝桌上狠狠地一摔。“棒子”產的三星手機,質量真心不錯,絲毫無損。
    “操你媽的!”成功又罵了一句。
    “成理事,這是咋的了?”放射科主任顧晨推門進來。
    成功坐下:“忙完了?”
    顧晨伸了個懶腰,撥開桌上的淩亂,一屁股坐了上去:“是呀,總算能喘口氣。院長要創收,四處拉體檢,我們這幫小的就得跟在後麵忙死忙活。正事不幹,全搞這破事了。我認為醫院以後得成立一個專門的體檢中心,職責劃分明確,各負其責。”
    “成立了體檢中心,也不可能放過你顧大主任,誰叫你經驗豐富。不過,這種常規體檢能看出什麽?”
    顧晨豎起食指,晃了晃:“別這樣說,哪年體檢都會發現幾個病患,大的。早晨做彩超時,我也發現一個有點異常。當時人多,沒時間多琢磨,過兩天,我看看,通知他來複檢一次。”
    “去喝一杯?”
    “現在?”顧晨看看外麵明晃晃的滿天陽光。不太好吧,光天化日之下公然逃班。
    “愛去不去。”成功起身往外走。
    “去啦!”顧晨忙從桌上跳下:“隻能喝點冰啤,我下午還要寫報告。”
    走過半條街,有家山姆啤酒屋,醫生們晚上愛約在這裏聊會。環境很舒適,價錢也公道。白天會供應簡單的餐點,晚上純粹就是喝酒、跳舞,還有樂隊演出。
    酒保和成功、顧晨都熟透了,抬手招呼了下,一人一大杯冰啤,兩碟小菜。兩人沒要桌子,就在吧台編邊坐了下來。
    成功連著喝下兩大口冰啤,心頭的煩悶感才消減了點。
    “有女朋友啦?”顧晨用胳膊肘兒碰了碰成功,笑得很曖昧:“我看見你們一塊吃海鮮。”
    成功眼簾低著:“我什麽時候缺過女朋友?”
    顧晨嗬嗬兩聲:“悠著點,別閃了腰。什麽時候給哥們介紹個?”
    “喜歡什麽樣的?”
    “有吃海鮮的妞那樣就差不多,哥們要求不高。”
    成功慵懶地勾勾嘴角,自顧喝酒。
    吃海鮮是早前的事,他都快忘了。今早收到寧檬一條短信,他才依稀想起。寧檬發送短信的時間是淩晨兩點。她說她的朋友小艾在周六舉行婚禮,她是伴娘,現在伴郎的人選還沒落實下來,她要推薦他。
    成功回道:你和你朋友有仇嗎,找個這麽帥的伴郎,你讓新郎活不活?
    然後,他去洗漱、刮胡子,穿戴好,出門前看了下手機,寧檬沒有回複。
    寧檬是聰明人。
    既然不能玩曖昧,又不可逢場作戲,那就心照不宣地退守到安全距離。也許寧檬的心裏已經給他扣上一枚“渾蛋”的帽子。扣吧,他從不認為這是誣蔑,他確實不是一般地渾,不然也不會淪落到現在,還一人孤著,這是他遊戲人生的報應……譏誚的雙眼輕輕轉了一圈,遇上另一雙因為意外而瞪得大大的眼睛。
    “成醫生,真的是你!剛剛看到你的側麵,我覺著像,沒敢認。”單惟一歡喜地跑了過來。
    成功閉了閉眼睛,今天怎麽了,個個都在對他挑戰嗎。單惟一居然化妝了、穿上裙子了,清湯掛麵的一把頭發挺整齊地梳成了個馬尾,活力四射、陽光萬丈地對他笑著,笑得像朵向日葵。
    “哦,你好!”成功麵無表情點了下頭,迅速掃視了下單惟一來的方向。
    三男兩女,年紀都和單惟一相仿:“我的校友。”單惟一臉紅紅的,目光下意識地朝一個白淨清瘦的眼鏡男飛去,接著,羞答答地落下來。
    嗯嗯,女為悅已者容。成功看清楚了。擱下酒杯,吧椅一轉,風度翩翩地朝幾人逐一頷首,俊美的麵容上蕩起春天般的微笑。
    “惟一,這是?”兩位女子的目光在單惟一與成功之間溜來溜去。
    “我叫成功,幫惟一看過病。”成功不溫不火地接話。
    “惟一,你什麽時候生過病?”眼鏡男輕輕推了下眼鏡,開口了。
    單惟一絞著手指,眼睛不知該看哪邊好:“小病,現在好多了。”
    “成醫生在哪個科?”兩個女生毫不掩飾自己內心的花癡,直勾勾地盯著成功。
    成功清了清喉嚨:“婦產科!”
    咣!就像平地一聲驚雷,突然讓所有人臉上的笑意都僵住了。
    “我說了什麽不該說的?”成功親切地問單惟一。
    單惟一已經石化了。
    “我就在對街的醫院上班。有什麽不方便、不舒服、難言之隱,盡管來找我。我的醫術和服務,惟一非常清楚。”說完,又一次優雅地轉身,端起酒杯,一口一口淺抿,心情大好。
    “你有點不厚道哦!”顧晨音量低低的。
    “說實話有錯嗎?”何況要是真的喜歡,關心的重點應該是病人,而非看病的醫生是男是女。第一次,成功覺得做個婦科醫生挺揚眉吐氣。
    埋單時,眼角的餘光瞥到單惟一一行占了角落裏的一張桌子,她坐在邊角,咬著吸管,呆呆地盯著麵前的啤酒瓶。別人問她話,她都愣好一會兒才回答。
    “下午有沒有有手術?”顧晨不能沾酒,一沾,臉就紅得像豬肝。他盡量頂著日頭走,這樣子回去就借口自己是被曬成這樣的。
    “有幾個病人複診。”成功小心地避著車流,臉上掛著淡淡的笑意。
    來複診的病人,早晨已經做過各類檢查,單子排了一桌。成功戴著大口罩,仔細地看著各項檢查指標,和病人細聲交流,寫處方,開藥,交待注意事項。不經意,時間一晃就到下班時間。護士過來告訴他,明天是專家門診,八點開始,成理事,掛幾個號?護士怯怯地問。
    一般專家,都是五十個號。為了能搭上這班車,多少病患家屬淩晨就過來排隊。而成功的專家門診,從來不是醫院說了算。病患們能不能掛上號,隻能靠運氣。
    “三十個吧!”成功回道。
    “三十?”小護士都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再愣在這,就剩二十個了。”成功開玩笑道。
    話音剛落,小護士嗖地一聲消失了。成功笑著脫下白大褂,拿起手機,鎖門下班。
    婦產科一共有四間辦公室,他這間是專家門診,另外一間是普通門診,幾個醫生擠一間,裏麵有個檢查室。還有兩間是門診手術室,做些簡單快捷的小手術,門口放著一排長椅,讓陪護的家屬們休息。
    看到單惟一局促不安地坐在長椅上,成功一點也不意外。
    “你真的是婦產科醫生?”單惟一仍在驚愕之中。
    “你要找我報仇?”成功涼涼地指著牆上掛著的“婦產科”牌子。單惟一胃痛那晚來醫院,他剛從手術室出來,衣服上沒佩胸卡,兩人談話又在手術室的辦公室。後來一次遇見是在電梯口,他沒穿白大褂。單惟一心裏怎麽想,他不管,其實隻要多問一句,就會知道他在哪個科,好歹他也是專家級別的,所以他一點點都沒有罪惡感。
    “為什麽要報仇?”
    “那個眼鏡男不是你的唯一嗎,我讓你在他麵前丟了臉。”
    單惟一跳了起來,緊張地捂住嘴巴:“你……怎麽知道是他?”
    單惟一的微博名叫“你是我的唯一”。
    成功對單惟一性格的診斷,她是一個害羞而又膽怯、內向,幾乎有點閉塞,這一類的人,在人前大聲講話都不敢,更別談坦白自己的隱私了。
    微博,有點知名度的,是當宣傳窗口;有一部分人,是炫耀自己的愛好、學問,還有一些人,則是毫不顧忌地大曝隱私。
    單惟一屬於哪一種?
    找到單惟一的微博,成功沒費力氣。在搜索框裏敲下“惟一”兩個字,第三個跳出來的就是。
    笨蛋生怕別人看不到自己,總是站在最醒目的位置!成功如此評價。
    單惟一發的微博大體上分三類:第一類是有關她培植的蔬菜,每一天的生長情況描述,配上圖片,搞得像個農技專家似的;第二類,她喜歡阿加莎的小說,阿加莎的每一本書都如數家珍,她還加入了“阿加莎吧”“偵探、推理”吧。這一點讓成功有點小意外,不過,人都有兩麵的,世界上有不少頂級殺人犯都是高智商的斯文紳士。在一層皮囊下麵,肉眼看不見居住著什麽樣的靈魂;第三類,是單惟一的心情文字,關於一個人,她以“你”來稱呼。
    現在是淩晨兩點,我剛從公司加班回來,站在陽台上看著藤蔓下新結的小果子,很想很想打電話給你。
    記得第一次見你,淺灰的套衫,白色的襯衫,泛舊的牛仔褲,你在對同學笑著,我不由自主地也笑了。以後都是這樣,你快樂,我就特別快樂。
    胃又疼了,咬著牙,強撐著給自己煮粥。粥真的像萬能藥,能治我的任何病,包括想你想到不行時,你知道嗎?
    我從你的租處走到我的租處,四十八分鍾,我們真的很近很近……我很開心我來北京了。
    站在布藝店的櫥窗前,閉上眼想象不久的以後,我們的小屋陽台養著什麽花,沙發擺在哪個位置,衣架上掛什麽款式的睡衣,窗簾用什麽顏色,你有建議嗎?
    ……
    成功看完單惟一所有的微博,得出如下結論:單惟一是阿加莎的鐵杆粉絲,她的愛好是農藝,她暗戀著“你”,來北京也是為了“你”,她講的“苦並快樂著”便是這個意思。“你是我的唯一”有兩層意思,第一層是“你”是她心裏的獨一無二,第二層是她渴望“你”對她說出“你是我的唯一”。
    成功另外還診出了別的症狀:“你”不知道單惟一寫微博,不然她不敢暢所欲言。寫微博,一定是單惟一人生裏最“膽大妄為”的一件事了。
    “你偷看我微博?”單惟一跟著成功一路小跑來到停車場,慌得滿頭是汗。
    “講這麽難聽,你有上鎖嗎?”成功停下腳步,車鑰匙對著單惟一的臉:“網絡是個什麽地方,你把自己扔進去,就像你在公園的湖裏裸泳,你沒有權利要求別人目不斜視。相反,別人可以聲討你有傷風化。”
    單惟一臉色大變:“我……又沒寫什麽兒童不宜的。”
    “那就是,你緊張什麽呢?”成功笑了,按下遙控鑰匙,車門打開,他半倚著,好整以暇地雙手交叉:“他們誤會你了?”
    單惟一搖搖頭,目光閃爍,支支吾吾道:“他們非常了解我,我都沒……男朋友,哪有什麽理由去婦產科。”
    哎喲,臉羞得如此時染了半邊天空的晚霞。
    “進婦產科還要有理由?”成功忍著笑打趣道。
    “我……就是那個意思。不過,她們還說成醫生大概喜歡我,有點妒忌,所以才整我的。”
    成功神色停滯了一下,隨即哈哈大笑,這大概是他近年來聽到的最好笑的笑話了。
    單惟一也笑:“我說她們韓劇看多了,到處迷大叔。”
    “大叔?”成功磨牙,他有那麽老?
    “成醫生看著和我就不是一個輩,工作這麽好,長得又不錯,肯定早就結婚了,孩子說不定都能打醬油了。”單惟一的臉部線條因微笑而放鬆,女子特有的柔軟,像漣漪般一圈圈蕩開來。
    成功心口泛出一縷腥甜,慢慢地漫到嗓子眼。“我的工作好?”他咬牙問道。
    “是呀,你和我哥差不多,就像是婦女之友。”
    噗,鮮血噴薄而出,一天的腥紅。
    諸航的形象突然在成功的腦海裏無限美好起來。她叫他“成流氓”。“流氓”這個詞,聽說有點色有點壞,但不可否認是性感的、酷酷的,很男人。流氓可不是誰想做就能做的。男人不壞女人不愛。流氓的後麵都跟著一串的美女。而——婦女之友,聽著就是個瘦不伶仃的男人,翹著蘭花指,走路扭呀扭,嗓子捏著,像受過宮刑的太監。
    成功牙磨得咯吱咯吱響:“你哥是幹啥的?”
    “我哥是個泳裝攝影師,也是專和異性打交道。他很花心,可喜歡他的人還是很多。我最好的朋友也沒逃過去,她……為了他自殺,現在都瘋瘋癲癲的,唉。她媽媽跑到我家罵,說我爸媽也有女兒,以後一定會得到報應,我會被一個花花公子玩弄再被拋棄。”單惟一長長地歎了口氣:“哦,成醫生,你別誤會,你是替女生們治病,你是護花使者,你不花。”
    成功已經氣若遊絲了,再和單惟一說下去,他懷疑自己不是變笨就是要發瘋。
    “你有什麽可擔心的,你不是目標已確定,快快找他去吧!”滾,他再也不想見到這隻單細胞。
    單惟一眼神倏地一黯,可憐兮兮地笑了笑,欠了下身:“成醫生,再見!”
    “喂,”那小心翼翼的樣子莫名地刺痛了成功的眼睛:“你喜歡那四眼男哪一點?”
    單惟一原地踏著步,似是不好開口。
    成功咣地甩上車門:“不說拉倒!”
    單惟一忙跑過來,怯怯地低著頭,從眼簾下方偷偷看成功。成醫生明明長得很麵善,而且人又不壞,可是她真的有一點怕他。他一個凜冽的眼神,她就開始腿抖心慌。
    “大二的時候,有一個勞動周,天天下雨,同學們都窩在寢室裏玩牌,玩厭了,大家說玩個遊戲。把係裏帥的男生各自寫在紙條上,揉成團,然後大家抓鬮,抓到了,就是自己的mr。 right。我……抓到了他的名字。”
    成功想扯頭發,想咆哮。眼睛有白內障嗎,那種四眼還叫帥。
    “我當時都沒和他說過話,從那天起,我就開始注意他。看多了,就像……認識了很久,於是……”單惟一羞窘得說不下去了。
    “於是,你就白癡似的為他來了北京。你動過腦沒有,他要是不喜歡你呢?”成功戳著單惟一的額頭,戳得單惟一不住後退,眼睛眨個不停。
    “他到現在也沒女朋友。”單惟一壯著膽直視著成功。
    “那你還玩什麽暗戀,告訴他去,兩個人擠一塊,房租還能省一半呢!”成功沒控製住火氣,這幾句話,是用吼的。什麽年代了,不興暗戀這玩藝。單身男女,見一麵就直接上床。
    單惟一抱著頭:“我不敢!他要是拒絕,我連念想都沒了。”
    成功怔住。也許吧,念想沒了,對於單惟一來講,這幾年的堅持什麽都不是了。她不是不敢,而是輸不起。
    “要我幫你嗎?”他有氣無力地看著單惟一。她對別人沒本事,卻好像對他挺有辦法,像塊口香糖似的,黏著他就扯不掉了。
    單惟一屏住呼吸,不敢搖頭,不敢點頭,她看不出成功是在說笑還是講真的。
    “晚上我要吃韓式料理,還要喝果酒。餐廳我來訂,你買單。”成功拉開車門,自己繞過車頭,坐上駕駛座。
    單惟一遲疑了一會兒,就鑽進了車,係好安全帶,筆直地注視著前方。
    成功還算有點良知,挑了家中檔餐廳,點了烤肉、海鮮還有一堆的山珍、蔬菜。吃飽喝足,等單惟一買好單,他假裝沒看見單惟一肉痛的樣,說:“讀沒讀過錢鍾書的書?”
    “看過他的《圍城》!”單惟一回道。
    “錢鍾書先生教導我們:借書是戀愛的開始,借了要還的,一借一還,一本書可以做兩次接觸的借口,而且不著痕跡。這是男女戀愛必然的初步。明天打電話向他借書,增加接觸次數,時不時單獨見見麵,後麵再見機行事。”
    單惟一欲言又止,她和他讀同一個專業,他有的書她都有。
    “你笨呀,這隻是個借口,你也可以舉一反三,不借書借張碟,再不行,向他借個碗借個盤。”成功真想剖開麵前這隻腦袋,看看是什麽古化石做的。
    單惟一眼睛一亮:“我可以給他送聖女果,他最愛吃了,然後順便借國考的資料,告訴他,我也準備和他一起參加今年的國考。”
    他也喜歡聖女果的,見色忘師,怎麽就沒說送他呢!成功憤憤不平地想著。
    手機響了,紹華回電話了。
    “你自己坐車回去,我還有事。”成功忙不迭地打發單惟一。
    “成醫生,你喝了酒,叫個代駕吧!”單惟一俏俏地揮揮手,歡歡喜喜地走了。
    成功愣愣地盯著她的背影,上麵寫著對明天幸福的憧憬。過了會,才按下通話鍵。
    諸航破天荒地從夢中驚醒,摸摸眼角,濕的。關於夢的內容,卻不太想得起來。依稀是在鳳凰,她好像比帆帆大不了多少。諸航回憶自己的童年,除了快樂還是快樂,絕不辛酸。哭什麽呢?
    夜還沉著,房間裏回蕩著自己深深淺淺的呼吸。摸摸身邊,微涼的床單。翻過身,想繼續睡,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隱隱地從外麵鑽進來。她坐起身,跑到窗邊,把窗簾掀起一角,夜色裏,院中站著卓紹華,指間的火光一明一暗。星光落在他的雙肩,夜露沾濕了他的衣襟。
    他像有沉沉的心事,隨著騰起的煙霧,一圈圈散開。
    她沒有出聲,就這麽站著。腦子有一幅畫麵與眼前的景象重疊了。
    他在那站了多久?有什麽讓他徹夜不能眠?
    似乎察覺到有人注視,卓紹華回了下頭。
    諸航放下窗簾,拍了拍心口,讓裏麵怦怦跳個不停的心安靜點,然後對著黑夜連著深吸了兩口氣,走了出去。
    “諸航,來!”卓紹華把煙頭扔到地上,用腳踩滅。他嗓子沙啞得厲害,像幾天沒喝水、在沙漠行走的旅人。
    借著微弱的光亮,諸航勉強可以看到首長滿臉胡茬,眼圈黑得厲害。“首長,你一直都沒睡?”
    卓紹華笑笑,手握成拳,抵著嘴巴幹咳了起來。
    諸航聽著那咳聲,心一揪。
    好不容易止住咳,卓紹華就在太湖石上坐了下來。手一伸,拉過諸航,諸航沒防備,依著慣性撲進了他的懷中。他一把把她抱起,像抱帆帆那樣,抱坐在雙腿上。
    這麽親昵的坐勢,把諸航嚇住了,她緊張地看看兩邊的廂房,呂姨年紀大,睡得淺,稍有個動靜就會醒,而且還有唐嫂和小喻他們,房間都對著太湖石,抬起眼就能看到。
    “看到又怎麽樣,我們是夫妻。”卓紹華低低地笑,用胡渣摩著諸航粉嫩的臉頰,小雞吃米似的,過一會兒,啄一下諸航的唇。“在工信部的會議室裏就想這樣做了。”他貼著她的耳邊,音量幾近於無。
    這樣的氣息,這樣的音量,這樣的語句,讓諸航還怎麽抵擋?
    夜半無人私語時,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
    “這不像首長會做的事。”她乖乖地放軟了身子。
    “我是正常男人,正常男人都會這樣想。很長的會議,壓抑緊繃的氣氛,想你,想帆帆,才能讓自己喘口氣。軍人不是天神,以為自己能拯救世界拯救宇宙。大錯特錯。軍人首先是個男人,能讓自己的妻子、孩子安定安全地生活,做好這些,才能為國家的國防事業盡職盡力。”這一次,啄變成了吻。廝磨了好一會兒,才不舍地放開。
    諸航和卓紹華從事的工作都是保密性的,一般情況下,兩人在家幾乎不主動問對方的工作。“最近壓力很大嗎?”諸航隻能這樣迂回地問。
    “前所未有地大。”卓紹華把諸航又往懷中按了按。
    諸航輕抽一口涼氣,即使泰山崩塌,首長都可鎮定自若、談笑風生。首長從不叫苦、不示弱、不退縮。“對方這麽強大?”
    “那是一個陌生的領域,就像行駛在茫茫的夜海,沒有指南針,沒有燈塔,沒有星星,一切都無從知曉,無從預測。因為無知,難度就被無限放大。”
    “我能不能幫得上忙?”卓紹華無力的口吻讓諸航的心又是一緊。
    卓紹華扳過她的臉,閉上眼睛,沉醉地吮吸著她柔軟的唇瓣:“為什麽不給我打電話?”
    “呃?”他們在聊同一個話題嗎?
    “我回不回家,你都不在意。”這不是問句,而是一句肯定的抱怨。“我剛剛在床邊站了好一會兒,你睡得很香。”
    諸航樂了:“那當然,我一個人睡大床呢!”
    卓紹華懲罰地抓起她的手指,用牙齒狠狠地咬了下:“查問丈夫的行蹤是妻子的責任和義務。開會開到半夜,回到辦公室,打開手機,什麽都沒有,心都涼了。想打電話回來責問,又舍不得吵醒她。一小時後,還有會議繼續等著。”
    諸航偷笑,趁著夜色昏暗,在卓紹華的嘴角印了一吻:“我在你的身上安裝了遙控,你的行蹤盡在掌握之中。”
    兩個人都笑了,靜靜地擁著。聽著夜露滴落在台階上,聽著含苞的花朵悄然綻放。夜風已經有點薄涼了,細細碎碎地吹過來。
    “這風吹得真舒服,還有幾天,北京就立秋了,那是北京最美的季節。諸航,你有沒有想過我們老的樣子?”
    諸航心中咕咕地冒泡,首長今天咋這麽感性呢!老的樣子,她真沒有想過。
    卓紹華輕歎,孩子都不會想到老,因為那太遙遠、太漫長。可是這兩天,他一次又一次地想起,似乎要確定,他必然會和她攜手到老,無論什麽都阻擋不了。“當初,怎麽狠心扔下我和帆帆,去國外參加網絡維和?”這個答案雖然早已知曉,此時突地又從深穀之中泛了上來。
    “因為你是首長呀!”
    首長是個不簡單的男人,那麽,她隻能讓自己變得不簡單。
    卓紹華澀澀地苦笑,她不知,當她變得不簡單,太多太多的事就複雜了。命運中很多深具暗示意味的因素點,其實都是上帝之手點過去的指紋印。
    “真不希望你太優秀。”
    “怕我超過你,我做的官比你大?”難得在首長麵前自大一回,諸航得意地搖頭晃腦。
    “我是怕……”他沒有把後麵的話說完,而是像迫不及待地吻上她的額頭、眉宇、眼睛……每一個部位都不漏掉,他要密密地印上他獨有的標記。似乎生怕有一天因為某個原因兩人走散了,不管她在哪,依著這些印記,千山萬水,漂洋過海,他都能找到她。
    天快亮時,他才抱起她回房。
    開了燈,看清首長兩眼的血絲,臉頰都消瘦了,諸航抿緊了嘴唇,一種陌生的情愫像春天發芽的小草般在心中瘋長。“我去給你放洗澡水。”
    當她從浴室出來,卓紹華斜躺在床上,就那麽睡著了。沒脫衣服,沒脫鞋,頭發有一點油,襯衫的領子發黑,耳際還有一兩根白發。這樣的首長,一點都不英武,可是諸航卻看得癡癡的。
    諸航沒有驚動他,重新把窗簾拉嚴實,又輕輕地走出去,把熟睡的帆帆抱起送給唐嫂,免得他醒來後會吵著首長。
    “諸航,諸航!”卓紹華才躺了一會兒,兩眼突地又睜開。
    “在!”諸航把手塞進他的掌心。他握住,眼睛又閉上:“我就睡一會兒。起來後,我陪你去買禮物,晚上參加小艾的婚禮去。”
    小艾今天結婚,挑在八月末的最後一個周六。諸航答應一早就過去陪小艾,她沒想讓首長過去。首長在,估計小艾緊張得,不是用走,而是爬進禮堂了。所以,她對首長提都沒提,請帖塞在書房的抽屜裏,但首長還是看到了。
    諸航趴在床邊,由著卓紹華攥著手,腦子裏還在想著首長講的強大敵人。諸航自我感覺,她適合做黑客勝過做網絡奇兵。她的性格決定了她愛進攻,不按牌理出牌,這是成為一個黑客的良好先決條件。網絡奇兵要做的主要工作則是防守。防守呢,則是敵人在暗,自己在明,非常被動,不得不小心翼翼,不得不保守。關於基地的安全防護係統,諸航的計劃就是先想象自己是黑客,怎麽來攻擊,然後再寫出對付的程序。
    那個敵人能有多強悍?諸航有關注國內外的黑客信息,好像沒這樣的傳奇人物出現。就是有,首長打了多年的信息大戰,不至於如此緊張。諸航想破了頭,都沒想象得出首長所講的是哪一種情況。
    卓紹華睡到午飯時分才醒,真的是酣暢淋漓的一覺,渾身的每個部位都充滿了嶄新的活力,他舒展著胳膊,坐起來。
    床頭櫃上放著一張紙條。
    “首長,我去參加小艾的婚禮了。禮物之前就準備好了,難得一天休息,你還是待在家中陪陪壞家夥。他一直問我爸爸去哪了,我編了左一個右一個謊言,你可別戳穿哦!走時,我吻了你很久,你都沒回應我,恨你。我會早點回來的。諸航!”
    這孩子,永遠都是個急性子!卓紹華捏著紙條笑了一會兒。
    梳洗好,換了衣服,打開門。住在後排的鄰居來串門,他們家也有一個孩子,比帆帆小一點,還養了一隻雪白牧羊犬。他家阿姨愛做西點,烘的杏仁餅幹特別香脆,給帆帆帶了一袋。帆帆左手一塊,右手一塊,嘴巴裏還含著一塊。牧羊犬可能覺得帆帆太貪心,追著帆帆的小手。帆帆把兩隻手舉得高高的,匆忙咽下口裏的餅幹,又把左手的塞進嘴裏,鼓著小嘴嚴肅地對牧羊犬說:“這個是爸爸的!沒有啦!”左手張得大大的給牧羊犬看。
    卓紹華看著,不禁笑出聲來。
    帆帆小火箭似地衝過來,把餅幹塞進他嘴裏,要他抱著,親了又親,才罷休。卓紹華頻頻點頭:“好吃!”帆帆小臉綻出了一朵花。但花朵很快又凋謝了,他告訴爸爸,媽媽出去沒有拿電腦包包,也沒拿旅行箱。在帆帆的眼中,諸航拿電腦包包,是出去上班,提旅行箱是出差。如果兩者都不拿,那諸航就是出去玩。媽媽出去玩,卻不帶上他,他很難過。
    卓紹華刮了下兒子的小鼻子:“帆帆不想和爸爸在一塊?”
    帆帆連忙擠出一臉“媚笑”:“我最愛爸爸。”
    “壞家夥,不要輕易用‘最’這個詞。”卓紹華心想,等到某一日,帆帆大了,遇到心儀的小姑娘,那時他說的“最”才是出自真心的。有了比較,就有輕重,人心是偏的,也是小的。
    呂姨給卓紹華張羅午餐,順便匯報了下最近的支出。
    “為什麽要刷牆?”卓紹華不解。天氣這麽熱,又不過年又不過節。
    呂姨歎口氣,指著帆帆:“帆帆告訴爸爸,牆上有什麽?”
    帆帆驕傲地回答:“魚!”說完,拖著卓紹華手就往外拉。
    站在牆壁前,卓紹華眼中掠過巨大的驚喜:“這都是帆帆畫的嗎?”
    帆帆用力地點頭。
    卓紹華激動地把帆帆舉得高高的:“帆帆,你真的是上天賜給爸爸最好最好的禮物。”
    帆帆仰起小臉,他看到雲,看到屋頂,抬手能碰到樹葉,他,笑得更歡了。
    “喂,你第七次看表啦!”寧檬看不下去,在桌下狠狠地用她的高跟鞋踢了諸航一腳:“知道你表貴,沒必要這樣顯擺,行不行?”
    諸航破天荒地沒反駁,她今晚心情好,不和寧檬計較。
    又一批同學過來,看著諸航,先是一愣,然後誇張地叫道:“真的是諸航?天啦,都認不出來了,女大十八變。”
    諸航剪了個新發型。她和寧檬很早就過來陪小艾化妝,兩個人知道她不是坐得住的人,於是慫恿她順便也把頭發修一修。理發師端詳了她一番,琢磨了下,剪刀刷刷,舞得人眼花繚亂。等諸航睜開眼睛,看著鏡中的自己,不由得有點驚喜。那一頭不馴服的頭發,變俏麗了、柔順了,不僅配她的臉型,還不削減她原先的氣質。
    她穿的是上次買的那條杏色的連衣裙,腳上是首長買的坡跟鞋。
    小艾漂亮是因為她今天是新娘,寧檬漂亮是因為她原先就是個美人胚子,諸航卻讓大家狠狠地驚豔了一把。
    小艾和師兄在飯店訂了二十桌喜宴,雙方的親戚都太遠,沒到場,就來了雙方父母,其他的就是兩人的同學和現在的同事。
    這真的是當年那個打起籃球來不要命的假小子?北航的哥們麵麵相覷。
    馳騁的,特別是馬帥的秘書,遙想起諸航參加《儷人妝》的訪談時那副壯觀的打扮,頻頻咂嘴。
    被人這樣誇著、打量著,諸航不習慣地羞澀了,也不知回什麽好,就跟著笑。突然想起,這副樣子,首長看到不知會是什麽表情。時間走得真慢,儀式怎麽還不開始,她又偷偷看了下表。
    “男朋友的功勞?”一顆心被震得怦怦直蹦的某男生朝諸航前後左右看了看,試探地問。
    寧檬接過話:“死心吧,結婚幾年了,孩子都能做花童了。”
    劈裏啪啦,心碎了一地。
    “幹嗎和別人說這些?”等同學走後,諸航嘀咕。她不願首長被別人評頭論足,不願小帆帆被別人追根究底,不願兩人的結合被別人捕風捉影。也許這才是她獨自赴宴的真正原因!她和首長、帆帆的故事太另類、太長,說了別人不一定理解,她也不期待別人的理解。
    寧檬斜睨著她:“幹嗎,你想裝未婚女子再開第二春?”
    諸航作勢要撕寧檬的嘴,寧檬躲著、笑著,鬧了一會兒。
    主持人宣布婚禮儀式開始,新人進場。音樂聲中,小艾和師兄都縮著脖子,生怕那些撒出來的五花八門的彩條、禮花噴到眼睛裏。兩個四五歲的小男孩和小女孩,在後麵拉新娘的裙擺,走得顫顫巍巍。小女孩裙子長,走到半截,踩著裙擺,往前一摔,哭了,小男孩傻傻地立在一邊。眾人哄笑。
    馬帥和新人的父母相繼地祝詞,切蛋糕、交換戒指、開香檳。
    小艾又是哭又是笑,和其他幸福的新娘一個傻樣。師兄溫柔地親吻她,向眾人許諾一輩子照顧小艾、珍愛小艾。
    寧檬哭得稀裏嘩啦,狼狽地跑向洗手間。
    諸航不放心地追過去,洗手間的門關著,寧檬哽咽著讓諸航在外麵等會。
    諸航在洗手間外轉著圈,聽到門開的聲音,她抬起頭,原來是男洗手間的門,出來的是馬帥。
    兩人就在入席時彼此點了下頭,沒說話。馬帥一身莊重的打扮,很像德高望重的長輩,領帶都是深色係的。他證婚時,諸航悄然看著他和小艾的互動。小艾挽著師兄的胳膊,看著他的目光敬重而又崇拜。
    “新郎新娘開始敬酒了,二十多桌呢!”馬帥說。
    諸航笑:“是,得折騰好一會兒。馬總,最近好嗎?”
    馬帥把頭發往後捋了捋:“忙,特忙。對了,那筆款子你收到沒?”
    “什麽款子?”
    “遊戲編程的啟動資金呀!我想,你總得要買買資料書、軟件呀、添台電腦什麽的,我讓財務往你卡上打了筆錢。”
    諸航心裏罵道:奸商!生怕她不認賬,先用錢拴著。“忙什麽,合同都沒簽呢!”
    “轉讓費肯定會讓你滿意的,我們之前可是有過良好合作。有什麽進展,打電話給我!嘿嘿!我進去打個招呼就走了,晚上還有個應酬。”馬帥擺擺手,撒著歡,瀟灑去也。
    諸航衝著他的背影揮了揮拳。
    寧檬出來了,重新補過妝,就眼睛有點微紅。
    小艾又換了套禮服,正被師兄的哥們鬧著點煙。小艾敬煙,點一根被吹一根,打火機都按不出火苗來了,還是沒點著。那幾個哥們笑得賊兮兮的。小艾可憐巴巴地向師兄求救,師兄被灌得不少,目光都在打飄。
    “這幫家夥——”寧檬騰地衝過去,一把拽住那個吹得最起勁的,把他的嘴巴捂住,鼻子再捏住。“小艾,點煙!”
    香煙終於點燃了。
    寧檬鬆開手,那人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回過頭,叫了一聲:“是你呀!”
    寧檬眨眨眼:“我們認識?”
    那人嗬嗬笑了笑:“你是成功的女朋友吧,我叫顧晨,和成功是同事。有次在海鮮餐廳看到你們,沒過去打擾你們二人世界。”
    寧檬臉突地一板:“誰告訴你我是成功的女朋友?”
    顧晨張口結舌,被寧檬憤怒的語氣驚住了。“我……我以為……”
    “你以為……就到處胡說,你是長舌婦嗎?”寧檬氣得直抖。
    “哈,得罪美女啦,快道歉!”師兄的哥們連忙打圓場。
    顧晨訕訕地賠著笑,寧檬身子一扭,看都不看,坐了下來。
    “我們一起來拍照!”小艾說道,朝諸航詢問地看了一眼,用唇語問道:“咋回事?”
    諸航攤開雙手,她也覺著寧檬的火發得莫名其妙。
    攝影師過來,幫三人拍了一張合影。寧檬笑得很牽強。
    小艾和師兄繼續敬酒去了,寧檬埋頭吃菜,假裝看不見師兄的幾個哥們對她指指點點。
    席散,小艾悄悄拉過諸航,讓她送寧檬回去。“她心裏不好受,我們都結婚了,她還沒個著落。”小艾永遠都是一朵善解人意的解語花。
    諸航卻不這樣認為,寧檬的曆任男朋友可都是她甩人家,要是她想結婚,都結n次了。美女的目光總是很高很遠,豈不知很高很遠的是雲端,上麵不住人的。“新婚快樂!”她向小艾保證,一定完成任務。
    寧檬開車來的,她說不想開了,想走走。說完,她徑自走了,紅燈停,綠燈行,從馬路走到小胡同,又從小胡同走到了大馬路。
    隨著人流出來的顧晨,目送著寧檬的身影,撇撇嘴,這妞可真是個狠角色。
    諸航跟在寧檬後麵,這條路她不熟悉。兩邊是高高的真正的石頭砌就的西式建築,樓房並不高,但是風格厚重堅實,石塊粗獷方正。馬路上車輛很少,路燈黯淡得不像是繁華的都市,隻聽到她們的腳步聲在鋪著方磚的人行道上的回響。
    “周師兄送了小艾一套英式茶具,西單商場買的,非常名貴。”寧檬突然扭過頭說道。
    諸航微閉了下眼睛,睫毛的投影落在臉頰上。
    “他其實是個非常高傲的人,和我們幾乎都沒說過幾句話。送這麽重的禮,是因為你。”寧檬喘了一口大氣,苦笑著:“他是個傻子,你都結婚了,有了孩子,還討你什麽歡喜呀!我也是個傻子,堵什麽呢,氣什麽呢,純粹是自作多情、自尋煩惱。”
    “是成功嗎?”諸航輕輕問道,想不到寧檬陷得這麽深。
    寧檬沉默。
    “如果是他,”諸航仰起臉,對著夜空咬了咬唇:“我說,他是真的在意你了。”
    “豬?”寧檬握住了諸航的手,她聽不明白她的話。
    “拒絕不代表是不在意,而是他想得遠想得深。相似的人適合一起嬉鬧,互補的人適合一起變老。嗬,這樣的話,不是我的原創,是我在哪裏看到的。你和成功都是很容易喜新厭舊的,心總是不肯安定。況且成功那樣的家庭,還會磨滅你的性格,讓你不能正常呼吸。”
    “成功和首長的家庭不是相似嗎,你能,怎麽就見得我不能?遇到對的人,我會改變的。”寧檬說。
    諸航挫敗地抓抓頭。骨子裏的東西是天性,環境的變化隻會壓製一時,但遇到情況,還是會原形畢露。
    寧檬突然輕吸一口涼氣:“豬,難道你過得不幸福?”
    “我們在談你,不是說我,好不好?”諸航叫道。
    “你的婚姻那麽突然,說實話,到現在我都不能接受你會做出一夜情那種事。你和周師兄是那麽合適。”
    諸航翻了個白眼:“那你是想促使我和他複合?”
    “呸,我才不會幹破壞人家家庭的事。周師兄以後會找到一個比你好一萬倍的,到時讓你酸死。”
    諸航樂了,她很期待那一天。“你呢,想找個啥樣的?”
    “找個地喝一杯去?”
    “別作踐了,給我打電話吧!我家還有哇哇哭的孩子在等著呢!”她答應早點回家陪首長的。
    寧檬鄙視她見色忘友,不太情願地被諸航押回公寓。
    諸航準備打車回家,發覺小區附近有家銀行,她想起馬帥講的話,奔著取款機跑了過去,她要看看馬帥打了多少錢到卡上。
    奇怪了,這個時點,銀行內外燈火通明,穿製服的職員進進出出。
    “對不起,係統出現了故障,我們正在修理,請明天再使用。”職員抱歉地對諸航說。
    “故障?”諸航把錢包放回包包。
    職員一臉憂愁:“突然就癱瘓了,工程師正在檢查,有可能是病毒入侵,到現在原因還沒找出來。”
    諸航同情地“嗯”了聲,有可能是惡作劇,這樣的事,她就幹過。她沒久留,攔了車回軍區大院。
    主臥室裏所有的燈都開著,映得院子裏花花草草顧影生情。
    “帆帆,咱們別畫畫了,睡覺,好不?”唐嫂說道。
    “不好,我等媽媽一起睡。”帆帆回道。
    紙張嘩啦啦翻動的聲音。
    “帆帆是男子漢,不可以再和媽媽一起睡了。”
    “爸爸也是男子漢,他和媽媽天天一起睡。”小小的抱怨。
    諸航仰天長歎,神啊!迅速地推開門,兩張臉一同朝外轉了過來。
    臥室裏新添了一張小書桌,桌上擺放著各式的水彩筆還有厚厚的一遝畫紙。
    “媽媽,爸爸買的!”帆帆抱著諸航的腿,歡喜地要她過去看。
    唐嫂不自然地站起來,不敢看諸航:“吃過午飯,卓將帶著帆帆上了趟街,買了一堆東西,我沒跟去。回來後,帆帆就吃了個飯、洗了下澡,趴在那畫了……一晚上。”
    她和呂姨長籲短歎了一晚上,這算什麽呢,帆帆咋踩著佳汐的腳印了,諸航該多傷心。卓將到底是男人,大大咧咧,隻顧著為孩子高興,沒想到諸航的感受!
    “首長呢?”諸航的頭像千根針在刺,無法形容,麻麻地疼。
    “部裏來了電話,急匆匆走了。他給你留了個條,說在老地方。”唐嫂回道。
    “好的,謝謝唐嫂了,你去休息吧!”
    唐嫂看看她,想出言寬慰幾句,想著不合適,歎了口氣,帶上門走了。
    快樂的帆帆著急地要媽媽蹲下來看他的畫。他畫了一隻狗。這隻狗體積龐大,雖然四條腿有點淩亂,但總體能分辨出來,輕昂起來的頭,兩隻眼睛,呼出來的氣,帆帆居然還知道配了背景,圓圓的,大概是太湖石,上麵幾根線,是石後麵的樹枝。
    一個還不滿兩周歲的孩子,沒有老師的指點,沒有臨摹過,就憑一雙眼睛、一點想象,畫出這樣的一幅畫,諸航不得不接受“天賦”一說。
    意大利有一位神童畫家,五歲的時候隨父母去港口玩,他被出海的帆船和天上的雲吸引住了,他站在那,一個多小時沒動彈,回來後,他向父母要求買畫筆買畫紙。接著,他畫下了他人生的第一幅風景畫。十歲那年,他在羅馬開畫展,全國轟動。
    帆帆也是一位畫壇神童嗎?是因為遺傳還是別的?
    諸航托著頭,她有點暈,那種蒼白慌亂的無助感又泛上來了,四肢冰涼。
    “媽媽?”媽媽為什麽不說話,帆帆皺起了小眉頭。
    “媽媽有點累,進去休息會。”
    帆帆一聽,連忙牽著諸航的手,緊張地往裏走去。
    首長在諸航早晨寫的紙條後麵留了言。
    “諸航,小艾的婚宴一定很熱鬧吧,好久不見的同學再次聚會,有很多很多的話聊,是不是?可惜我和帆帆被你隔絕在外,不能分享你的快樂。我和帆帆都表示嚴重的抗議,所以以後要全部說給我們聽!發生了一起突發事情,我趕去處理,今晚估計又是無眠了。出門的時候,我抱了又抱帆帆。其實我想抱你,你不在,我隻好抱他。他是你生的壞家夥,抱他,就像抱你。知道嗎,你的到來,總是帶給我太多的驚喜與感動。諸航,天氣一天天涼下來,等我手裏的事告一段落,我們去度個小長假,我有很多很多的事要告訴你!這一次,就我們兩個人,噓,別讓帆帆知道!紹華!”
    帆帆踮起小腳,頭伸得像長頸鹿,拽著紙條,他也要看。諸航把紙條一折,藏到身後。
    帆帆越發覺得好奇,烏黑烏黑的眼睛定定地看著諸航:“媽媽,讀給帆帆聽!”
    “就不讀。”這次沒你的份,哼,誰讓你壞的!
    “媽媽好!”帆帆眯眯笑,撅起小嘴主動親諸航。
    諸航享受著兒子的獻吻,眼睛滴溜溜轉了幾轉:“那帆帆答應媽媽,咱們以後不畫畫,媽媽就讀給帆帆聽?”
    帆帆咬著指頭,認真考慮了下,摸著諸航新剪的頭發,說道:“帆帆畫媽媽,不畫狗狗。”
    哇哦,狡猾的壞家夥,這算讓步嗎?諸航又好氣又好笑,但她不舍得指責帆帆,也不願往深處想。她命令自己要相信首長,不管是什麽情況,首長都會給自己一個解釋的。
    首長不粗枝大葉,不會欺騙她,肯定的。
    在她和首長的感情曆程裏,起初她是被動的,但不代表她體會不出首長對她的珍愛和寵溺。
    猶記得,在那個小公寓,首長高大的身子欠下來,替她搬床、整理屋子。新年時,陪著她擠地鐵,去看電影,吃川菜,送她禮物。在她受成瑋奚落時,那麽嗬護著她,為了哄她開心,手把手地教她打槍。知道她想家,不吱聲地接來爸媽。當她的身世被揭穿,他眉頭都沒皺,把她抱在懷裏,一肩扛起所有的風雨。黑客事情時,他為了她,第一次失去理智,以權謀私來保護她……所以她在一夜間長大,懂得了首長深厚的愛,也有了無限的勇氣來回應首長的愛。
    假使沒有經曆這些,今天,諸航可以篤定自己或許在哈佛,或許在別處,和首長早就沒有一點交集。
    諸航抿緊嘴唇,屏住呼吸。如果生命裏沒有首長,現在的她已無法想象會是怎樣的境況。
    一路走來,不容易,她必須要珍惜。是的,要珍惜,不要輕易被猜疑所擊倒。諸航一次次梳理記憶,緩緩籲出一口氣。
    “壞家夥,雖然你給媽媽的一掌,讓媽媽毫無防備。但我是媽媽,我原諒你。”在熄燈躺下時,諸航大度地對帆帆低聲說道。然後她又對帆帆威脅道:“如果你再氣媽媽,媽媽就生個小妹妹,以後不疼你。”哼,看誰狠!
    睡夢中的帆帆還在惦記著紙條:“媽媽讀!”小嘴嚅來嚅去。
    第二天早晨,呂姨布置餐桌時,小心翼翼地問諸航:“卓將昨晚沒回來嗎?”
    諸航點點頭。
    “都好幾個晚上了,以前從沒這樣過。”呂姨嘀咕。
    諸航沒接茬,把目光投向窗外。窗台上擱著的一盆蝴蝶蘭凋謝了。紅白黃三種顏色,呂姨買回來的時候,每種顏色都開了八朵,現在除了紅的還有七朵,其餘的隻有一兩朵了。這種花很嬌豔,比一般的花兒要漂亮得多,然而生命周期卻很短,才兩三個月,不能見陽光,也不耐低溫。
    真的是秋天了嗎,諸航眯細了眼,仿佛覺得陽光也遠了。
    莫名地很想首長。
    吃完早飯,諸航告訴帆帆,媽媽去看爸爸,那兒有士兵叔叔站崗,小孩子不能進去玩。
    帆帆懂事地點點頭,討好地親親諸航:“我在家畫媽媽,畫好多好多!”手比畫了下,一大抱。
    諸航坐公交過去的,下了車,到門崗登記。正寫著,聽到外麵站崗的小士兵精氣神十足地說:“首長好!”她下意識地瞟了一眼,一輛黑色的轎車緩緩駛進大門,卓明在裏麵衝她抬了抬眉。
    她跑過去,畢恭畢敬地敬禮。
    卓明下了車:“來看紹華?”
    諸航摸摸鼻子,低下眼簾:“嗯!”很不好意思。
    卓明笑:“早該這樣了。他估計在忙著,先去我辦公室坐坐。”
    諸航緊張起來,這兒可是重要部門,不是四合院。“大首長,我沒有事要匯報。”
    “你敢違抗命令?”卓明板起臉。
    諸航立正、敬禮,不敢吭聲了。
    這兒,諸航是第一次來,莊嚴肅穆的氣氛讓她呼吸都不敢用力。進辦公室時,卓明叫來秘書,耳語了幾句。秘書訝異地愣了下,轉身出去了。
    諸航規規矩矩在沙發上坐下不久,秘書從外麵回來了,手裏提著個盒子,外麵用報紙包著。打開一看,是盒和路雪的香草冰淇淋。超大,一般人家買了擱冰箱,想吃挑一點放碗裏。
    卓明特地把門帶上:“這兒除了茶和咖啡,從來不備零食。這個孩子都喜歡的,吃吧!”
    諸航都不知該說什麽好了,在大首長的心裏,她和帆帆可能是同一個級別的!
    這一大盒哦,諸航直撇嘴,無奈地掀開盒蓋,拿起小匙,在大首長溫和的目光下,一匙匙地挑著冰淇淋。她很不厚道地想,要是這時有軍官進來匯報工作,看到這畫麵,會不會毀了大首長一世的英名?
    “又要忙學業,又要忙工作,還得照顧帆帆,很辛苦吧!”卓明瞧著諸航像清瘦了些。
    “為國為家,應該的。媽媽……好不好?”諸航齜著牙,冰著了。
    “她去南京出差,打電話回來,嚷嚷熱死了。南京是火爐,不熱才怪呢!”
    諸航附和地笑笑。
    “帆帆也不打電話給我,他可能都忘了我這個爺爺。”卓明不滿地說道。
    “沒有,帆帆不僅記得爺爺,還常說起那隻要減肥的白貓。”諸航想說帆帆會畫畫的事,話到了嘴邊,又咽了下去。
    “是想貓的時候順便想我的吧!”
    諸航俏皮地彎起嘴角:“爸爸,您吃醋的樣子好可愛。”
    “你……快吃,我一會兒還要開個會。”一把年紀了,被個孩子講吃醋,這張老臉往哪擱?
    “我能不能把它帶走,悄悄的?”諸航捧起冰淇淋,和卓明商量著。
    卓明瞪了瞪眼,擺擺手:“紹華辦公室在十八層,別走錯了。”
    諸航吐吐舌:“我回去就讓帆帆給爺爺打電話,友情提醒,現在的帆帆可不是以前的帆帆,狡猾大大的!”
    “你還怕我對付不了一個孩子?”自豪的笑意蕩漾在卓明的眼梢,他喜歡“狡猾”這個詞。
    “交下手就知了。”
    諸航把冰淇淋蓋上盒蓋,雙手背在身後,躡手躡腳地出了卓明辦公室。可能是周日的原因,沒碰到什麽人,很順利地找到了卓紹華的辦公室。秘書剛剛接到崗亭的電話,已經在等諸航了。
    “諸中校,我以為你迷路了,正要去找你。”秘書說道,把諸航讓進辦公室:“卓將去機房了,接著還有個會,你可能要等一會兒呢!”
    諸航表情古怪地把冰淇淋放在桌子上,真凍手哦!“沒關係,你忙你的。”
    秘書給諸航找了點報紙,讓諸航打發時間。諸航詫異地盯著卓紹華辦公桌上一盞風格別致的台燈,納悶地問:“那是首長的嗎?”這麽華貴精致的台燈,應該是小艾鍾情的,首長也喜歡?
    秘書不自然地把目光移開:“諸中校沒別的事,我出去了。”
    諸航怔怔地看著秘書帶上門,這個秘書跟著卓紹華好幾年了,他必然知道台燈的來曆,卻不方便講,那麽台燈肯定是……諸航跌坐在椅子中,心蜷成了一個細小的球,浮到了嗓子口,她吞不下去,也吐不出來,噎得難受。
    其實並不算震驚,是她笨,沒有聯想到。這盞台燈和這間辦公室淩厲簡潔的風格一點都不搭,像個不協調的點綴,之所以留著,是因為送的人特別。送的人說:這盞台燈代替她,陪著首長在深夜批閱文件、寫報告,一同守候黎明。在這溫和的光暈下,不管夜多深,首長都不會覺得孤單。
    諸航的一根手指輕輕地顫抖,仿佛雷雨間隙,歇在荷葉上驚悚不安的蜻蜓。她聽著自己的心撲通、撲通,一聲比一聲急,一聲比一聲響。
    嗚嗚,抽屜裏傳來震動的聲響,把諸航嚇了一跳。
    抽屜沒關實,最上麵放著手機。手機的屏幕一閃一閃,顯示有條短信未閱讀。
    諸航把抽屜關上,過了一會兒,她把抽屜又拉開。她從沒有這樣偷偷摸摸過,可是她管不住自己的手,都來不及阻止,手指已打開了手機。
    發信人是小暉,內容是一串數字,沒有一個漢字。
    手指的戰栗像感冒一樣傳遍了全身,整個身子情不自禁也簌簌抖動起來。血液一會兒滾燙一會兒冰冷,毫無章法地朝著身體的各個角落亂竄。
    沐佳暉是學密碼的,這是什麽暗語呢?防止不小心被別人看到,卻不會泄露內容。隻有她知他知,天知地知。沐佳暉參與的是衛星基地的密碼設置工作,工作上要是有聯係,應該是她,而非是首長。即使是工作,也不必使用短信。一般來講,短信等同於私人書信,是兩個人之間的悄悄話,不會和第三人分享的。
    手指哆嗦地打開收信箱,這樣的短信足足有十多條,時間在一周左右。這幾天發得最勤,回得也勤。那麽,首長可能不僅是陪小暉去畫廊看過畫。哦,有一條是中文的——趙彤的履曆。卓紹華回道:我會盡力向院領導推薦,這麽優秀的學員,理當待在更適合她的崗位上。小暉發了個笑臉,謝謝姐夫!
    趙彤說得沒錯,沐佳暉的要求,首長絕對會放在心上。
    諸航一遍遍翻閱著一條條短信,這是首長講的陌生領域嗎,於她也是,可能他們對“陌生”的理解是不同的。
    既然做了小偷,那就窺探個徹底。
    小暉的號碼排在卓陽之後,她的排在家人的最末端。諸航掏出自己的手機,打開電話簿,第一位原先是姐姐,好像是哪天上課的時候,她提了個問題,首長愣愣地看著她,問了兩遍,你說什麽,學員們都笑了,她也很不講交情地跟著笑,首長的臉默默地紅了。然後,她鬼使神差地摸出手機,把首長的號擠下了姐姐,坐上頭把交椅。她在心裏對姐姐說:是你教妹無方,不然我也不會重夫輕姐。
    其實,號碼的排列不代表什麽。其實,偷看人家的短信,確實是無恥行為。其實,過日子,不要隨便扮演福爾摩斯,搞推理分析,沒心沒肺、糊裏糊塗過最快樂!
    諸航把卓紹華的手機歸於原位,抽屜恢複原先的位置,心,慢慢平靜下來。她臉上浮出一抹自嘲的笑,聳聳肩,驀地想不起自己為什麽來這兒了。
    卓紹華午飯前從會議室出來,推開辦公室的門,桌上一盒冰淇淋融化成了一盒湯,濕黏黏地順著桌角,滴了一地。諸航已經走了。
    “她有沒有有說什麽?”卓紹華眉頭擰成了個結。
    秘書搖搖頭:“我和諸中校沒怎麽說話。”
    “她看上去好嗎?”
    秘書直眨眼:“還好吧!”
    卓紹華拿起手機準備撥諸航的號,手機搶先響了起來。
    “紹華,今天在加班嗎?”是駱佳良,聲音啞啞的,像迎著風說話,非常吃力。
    “是的,姐夫。”
    “忙不忙?”
    “現在不忙。”
    駱佳良沉吟了下:“那你方便出來下嗎,我在你單位的大門外。如果時間充裕,我們一塊吃個午飯。”
    卓紹華心猛地“咯噔”一下,在胸腔裏震蕩了很久。“好的,姐夫!”他沒有一絲遲疑地回道。
    電梯停在頂樓,不過等了兩分鍾,竟覺得無比漫長。卓紹華知道駱佳良找他絕不會隻是吃個便飯,一定有事,而且是大事。駱佳良比他大十二歲,大概是沾了諸航的光,駱佳良待他的態度也像待孩子,這讓他有時忍俊不禁。
    駱佳良站在路邊的一棵樹下,這麽熱的中午,不知是因為等了太久,還是在外麵走了很久,襯衫前後都被汗浸透了。看到卓紹華,憨笑兩聲:“離這兩百米有家小飯館,很幹淨。”
    卓紹華明白,姐夫怕耽誤他的時間,一定先四處轉了幾圈。像天下質樸的父母一般,總是以孩子為先,自己苦點累點,不礙事。
    他從袋中掏出手帕:“姐夫,擦把汗!”
    駱佳良搖搖手:“我一會兒到飯館洗把臉,別把手帕弄髒了。”說完,搶在前麵領路。陽光直曬下來,他的腰佝成了一把弓。
    飯館在一條小巷子裏,四合院似的,潔淨的院落,廂房做餐廳,院中還有口井,井水清涼。駱佳良洗了臉,被太陽烤焦的眉眼舒展開來。不等卓紹華開口,駱佳良要了個包間,又點好了菜。清蒸鱸魚、茭白炒肉絲、涼拌茄子、水煮湖蝦,紫菜蛋湯。卓紹華不偏食,但比較而言,這幾道菜,他是喜歡多點的,大概連歐燦都不知道。
    “下午還要回辦公室吧?”駱佳良問。
    卓紹華點頭。
    “那別喝酒,我們就直接吃飯。”
    飯菜很快就齊了,兩人安靜地吃著飯。菜做得很清爽,兩人吃得都慢。駱佳良時不時抬頭看著窗外,嘴裏一口菜嚼了很久,卻怎麽也咽不下去。
    卓紹華放下筷子,握住駱佳良的手,目光專注:“姐夫,有什麽難事,說出來,我和你一起擔著。”
    駱佳良顫顫地把視線轉過來,臉上浮出一絲淒愴的無助:“紹華……”眼眶慢慢紅了,泛著水光。
    卓紹華大吃一驚。
    “真的是件天大的難事,我……不知道怎麽辦才好。你工作忙,不該麻煩你的,可是想來想去,隻有你了。你說,日子咋這麽艱難呢,盈盈好不容易才過上幾天好日子。她受了那麽多年的苦,現在,航航成家了,梓然長大了,爸媽身體挺健康的,我還想著帶她去雲南麗江看看。她一直說那兒的天最幹淨,雲最漂亮。可是我……”駱佳良淚水縱橫,說不下去了。
    “姐夫,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卓紹華的心懸了起來。
    駱佳良鎮定了下:“前幾天單位體檢,是每年的例行檢查。今天,醫院通知我去重做一次彩超,說上次查得不仔細。我去了,醫院放射科的主任親自為我做的。完了後,他問我一些情況,讓周一我去醫院再做幾項檢查,要家人陪著。我追問是不是發現了什麽,他被我逼得沒辦法,告訴我在胃部發現了一塊大的黑影,但不能確診,必須要切片化驗。我懂了,那黑影不是個好東西。其實,我自己也早有些感覺,隻當是常見的胃病,沒往心裏去。沒想到會這麽……可怕。”
    卓紹華頭嗡的一聲,他隨即命令自己冷靜:“姐夫,不管是什麽東西,現在醫術非常發達,我認識不少專家,請他們為你會診,一定可以想出辦法來的,何況情況也不見得那麽熱悲觀。如果是那樣,你不可能好好地坐在這和我吃飯,疼也會把你疼死。”
    “會嗎?”駱佳良不敢相信地看著卓紹華。
    “會的!”卓紹華努力讓自己的聲音篤定、堅定、肯定。
    駱佳良抹了把臉,苦澀地笑:“我不是怕,生死有命,人總有那麽一天。我舍不得盈盈,我娶她,是想讓她過得幸福的,她不該受這樣那樣的磨難……”
    “姐姐不想聽到你說這樣的話。”卓紹華打斷了駱佳良:“她嫁你,是要和你同擔責任和義務,辛苦也好,疲累也好,她都樂意著。我知道你怕姐姐擔心,好,在沒確診前,我們不告訴姐姐、航航,明天我陪你去醫院做檢查。一旦確診,我們就不要躲避。姐夫,你信任我嗎?”
    “紹華,讓你受累了。”
    “這是我應該做的。”卓紹華停頓了下,決定還是說出了駱佳良想聽的話:“如果情況真的惡劣,姐夫就不要想很多,每一天快樂地過。姐姐、梓然,我和航航會……”不忍說下去了,上天不會這樣殘酷,好人應該有善報。雖然他沒有出色的外表,沒有傑出的才能,不擅言辭,笑起來小心翼翼,但他的心很大,都包容一切,他用他不寬闊的肩膀為家人撐起一塊沒有委屈的天空,讓卓紹華打心眼裏敬重。
    駱佳良臉上的陰鬱一掃而光:“紹華,航航年輕,你要擔待她一點。”
    “姐夫,你不會輕易放棄,是不是?”卓紹華問道。
    “一分的希望,我會花萬分的力氣。我這樣的男人,不是哪輩子都有福娶到盈盈的。”駱佳良幸福地笑,笑著,笑著,眼眶裏又溢滿了淚水。
    那就好,卓紹華也款款地放了下心來。重症病人最怕自己信心喪失,縱有神丹妙藥也無用。但願一切是臆測。
    事情說完,駱佳良就催著卓紹華回辦公室。卓紹華一直把駱佳良送到停車處,直到車影被車流淹沒,他才轉過身去。感覺像剝了顆洋蔥,鼻酸,眼睛脹熱。心情自然而然沉重起來,他首先想到要找下成功,駱佳良是在成功的醫院體檢的,他得把情況問仔細了,再找專家們。這事不能在電話裏說,他晚上要和成功見一麵,還要問成功上次給他打電話,莫名其妙地問了一通佳暉的事,到底想幹啥,最好是給佳暉找對象。這事,歐燦也提過。
    最近事情一樁接著一樁,名副其實的多事之秋。
    路上,他給諸航撥了通電話,沒人接聽,不知是不是在街上沒聽見。這孩子特地來辦公室找他,是不是聽說了什麽?應該不會,那件事還在保密中。雖然沒見著,心卻柔柔的,仿佛有一雙溫柔的小手在暖暖地撫摸著他僵硬疲憊的後背。她知道他有多牽掛她嗎?
    一進辦公室,秘書在接電話,回身看到他,說道:“韋政委,您稍等,卓將回來了。”
    他忙接過,讓秘書帶上門出去。
    “情況怎樣?”他平靜了下氣息。
    韋政委連聲歎氣:“依然如故,各方麵都努力了。不能再這樣耽著耗著,我們準備坐晚上的航班回國。”
    “隻能如此。”
    “首長們……”
    “我現在上去匯報。”
    “紹華,天有不測風雲,誰能想到呢?”
    “一路平安!”
    卓紹華掛了電話,從抽屜裏拿出一支煙,幾口吸完,先打了通電話上去,問秘書們成書記和卓部長是否都在部裏。秘書們回答都在。
    卓紹華閉上眼,感覺山一樣的黑暗撲麵而來,壓得他呼吸急促。他倏地睜開眼睛,握握拳,走出辦公室。
    他先去卓明那兒,卓明朝他身後看了一眼,眉頭蹙起,仿佛有點失望。“有事?”
    “我有三件事要向兩位首長匯報。”卓紹華語氣凝重。
    卓明打量了他幾秒,按下通話鍵,請秘書讓成書記過來。
    成書記進來時,開了句玩笑:“小媳婦今天來看公公,這是要向我顯擺嗎?”
    卓明瞪了瞪他,走到沙發邊,與他一同坐下。
    卓紹華敬禮,在對麵的沙發上落座,雙手平放在膝蓋上,他沒帶任何文件。“第一件事,工信部決定查封之前委托我們調查的那家網站,理由是涉黃。事實上是想借此試探他們竊取的用戶們的個人信息作何用,這個,我們仍在監控之中,也掌握了一些情況。第二件事,昨天淩晨,四大商業銀行係統被黑客攻擊,二十四小時後才恢複正常。有部分資料被竊取,損失不算很大。同時,我部的後勤檔案係統也受到了黑客的攻擊。”
    “後勤檔案係統?”成書記以為自己聽錯了,反問道。
    卓紹華點點頭:“黑客下載了各處用車和出差的記錄,近三年的。”
    成書記看向卓明:“這都什麽事,要那些幹嗎?”
    卓明沉默無語。
    “後勤檔案係統是各係統裏比較薄弱的,防護級別稍低,這是我的失職。”
    “說第三件事。”卓明沉聲說道。
    卓紹華深吸一口氣,他站了起來:“剛剛消息已經被證實,去紐約參加圓桌會議的周文瑾中尉失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