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高岸為穀,深穀為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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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月結束,八月開始,雨水非常豐沛,有時,連綿不斷地下幾天,有時,一天裏下幾陣。豐沛的雨水,沒有澆退北京城的炎熱,倒是讓草木長勢茂盛。呂姨前幾天剛整理清爽的院子,兩場雨一下,地磚的縫隙間、牆角處,又冒出了幾根草尖兒,還有幾株蒲公英。
    諸航讓呂姨留著幾株蒲公英,等開過花後,她吹給帆帆看。
    帆帆心情有點壞。
    魚從荷花缸搬去魚缸之後,不知是因為天氣悶氣壓低的緣故,還是水土不服適應不了新環境,隔一天,就有一條魚水泡一吐,肚子翻了朝上,翹了尾巴。
    帆帆記得,呂姨撈走了一條,唐嫂埋了一條,小喻叔叔在垃圾桶裏扔了一條,媽媽和他一起從水裏捏走了一條。
    5-4=1,不用諸航特別引導,帆帆學會了五以內的減法。
    最後一條魚,黑色的身子紅色的尾巴,獨自在水裏遊得很暢快。過了兩天,魚突然變得很安靜,喂食時尾巴也不擺動。
    諸航說它寂寞了,想找朋友。
    晚上,諸航給帆帆洗過澡,塗得香香的,抱著上床,被單一掀,床上躺著一條魚,一動不動。
    帆帆要和它做朋友,他們一起睡。
    這條魚,是卓紹華和諸航陪著帆帆一起埋的。卓紹華講了一晚的床頭故事,諸航把《蟲兒飛》唱了一遍又一遍,帆帆都沒展顏,噙著眼淚入睡的。
    諸航湊到卓紹華耳邊悄聲說,首長,我覺得帆帆有做詩人的潛質,不然就是個藝術家,情感豐富。
    卓紹華笑了,不好嗎?
    諸航腦子裏出現了一個頭發長長的、皮膚病態白、眼神憂鬱的男子,不好,不好,她把頭搖得像撥浪鼓。帆帆是我生的,得像我。
    卓紹華捏了下她的鼻子,霸道。要是帆帆不像你,你怎樣?
    我和他劃清界限。
    這隻是兩人之間的戲語,一笑而過。
    為了讓帆帆開心起來,諸航和卓紹華帶帆帆去了趟動物園和遊樂場。盛夏的動物園,氣味不是太好,三人在裏麵隻待了一會兒,就趕去遊樂場。可是帆帆太小,遊樂場有許多項目都不能玩。倒是諸航玩得很歡,坐了海盜船,又坐了過山車。當她從過山車下來時,帆帆嘴巴張得大大的,嘴角還溢出一滴口水,這是羨慕,媽媽剛剛從他頭頂飛過哦!卓紹華是眼睛瞪得大大的,這是驚愕。這孩子可以玩成這樣,頭發根根豎著,t恤皺著,她開心得都不知肚臍眼露出來了。
    卓紹華替她拉好衣服,起身就給鳳凰的諸爸諸媽打電話。諸航問他有什麽事,他說我要向爸媽道聲辛苦了。有一個活潑好動的女兒,爸媽多不容易呀!
    我們要不要也生個女兒感覺下?諸航純粹是開玩笑。卓紹華隨口應道,好呀!諸航來了勁,那叫什麽名字好呢?
    卓亦心。
    諸航瞪大眼,首長學問真不是一般高,還是早有此意?
    亦心=戀,音同於“逸”,卓紹華隻是臨時起意,話一出口,他深深看著諸航,發覺自己居然是有所期待的。
    卓紹華最近特別忙,“網絡風暴”演習到了尾聲,許多事情都必須他到場,後麵又是一堆的總結。超恒公司的那件事,監控也已開始,情況比想象中嚴峻。他還在擬一個方案,準備對各大軍區的網絡奇兵進行換崗。一個人在某個地方待久了,對工作環境熟悉之後,防衛心態放鬆,不能應對突發事情。他要求網絡奇兵的每位成員,在任何時候任何地點,都能第一時間進入工作狀態。
    和卓紹華比起來,諸航太輕鬆了。海南之行的報告交了,衛星基地安全係統的編程在初始階段,她不著急。正式編程前,她還要與孟教授討論下密碼的設置情況。孟教授幾乎不來指揮部,諸航打電話過去,孟教授出國了,下周四回來。
    周日,卓紹華去部裏,諸航帶帆帆去諸盈家,免得帆帆在家對著魚缸睹物思魚。諸航有把帆帆弄丟的前科,唐嫂自然要求同行。諸航就差對天發誓了,最後把諸盈搬出來,由諸盈監督著,唐嫂才勉強同意不跟著。
    諸航說得口幹舌燥,滿是無力感。
    卓紹華在臥室裏喊她過去。
    “什麽事?”她走到卓紹華前麵,卓紹華看了又看:“又沒塗?”
    諸航“啊”了一聲,摸摸臉,然後嗬嗬笑,她總是不記得出門塗防曬霜。
    “你呀!”卓紹華責備地瞪了她一眼,拉著她坐到化妝台前。
    “我自己來!”諸航伸手去拿爽膚水。
    卓紹華拍開她的手,這孩子對於自己的事就愛應付了之。他替她抹了水,塗了乳液,等了會,替她細致地塗了防曬霜。這張清秀聰慧的麵容,總算恢複如初,可惜有一個不知愛護的主人。
    諸航閉上眼,首長的力度剛剛好,真舒適,像專業的。“首長,你怎麽什麽都會呢!”她趁機調侃一把。
    “人家說明書有寫。”就是某人懶,不肯看。
    諸航羞愧了:“之前曬傷的樣子真的很醜?”
    “我沒注意。”
    “呃?”
    “聽著你夜裏叫痛,我和帆帆心疼。”
    諸航嘴巴呶呶,伸手就抱住了卓紹華的腰,眼睛睜開一條縫:“首長,你對我真好!”
    卓紹華沒接話,因為這句話很多餘。
    “給我買輛車吧,首長!”出行多方便,烈日、狂風、暴雨都不用擔憂了。
    卓紹華斷然拒絕:“不行!”
    諸航怔住,小小的受傷:“姐姐送我一輛。”諸盈耿耿於懷諸航結婚、生帆帆都沒盡到職,一直想找別的方式彌補,不止一次提出給諸航買車,諸航都沒肯。
    “不是車的事。”卓紹華歎息,俯下身子,與諸航對視著:“你性子太急,膽子大,人衝動,北京的交通什麽時候不堵?一到節日,主要幹道就成了個停車場。外國元首來訪,就得交通管製。你能耐得住性子等嗎,不會追尾,不會和交通法對著幹?”
    諸航想反駁的,可是首長說得太有道理了。每次坐公交,她都會把北京的交通咒得體無完膚。
    “你要是開個車出門,我就沒辦法工作,擔心得頭發會白的。”卓紹華苦口婆心。
    諸航仰著頭,好半晌都沒出聲,許久,幽幽地說了句:“我好像缺點挺多的。”
    卓紹華笑了,拉起她:“還好,在我的承受範圍內。”
    “首長……”諸航推了卓紹華一把,語氣不自覺地帶了點嬌嗔。卓紹華眸光一沉,前麵是她曬傷,後麵是他忙,似乎有好多天沒有好好抱她了。密密的長睫嬌羞地眨著,臉頰泛出淡淡的紅暈,卓紹華心情不自禁一蕩,唇貼了過去:“諸航,聽話!”
    諸航聽話地閉上了眼睛,張開唇瓣,任卓紹華攻城掠地。這突然其來的一吻,兩人都有些激動,吻得忘形,渾然沒發覺房裏多了一個人。
    唐嫂把帆帆打扮得很帥,腳上穿了雙機器貓樣子的鞋。帆帆在院中等了好一會兒,媽媽都沒出來,他著急了。
    帆帆仰著頭,認真看了一會兒。
    “媽媽!”帆帆拽拽諸航褲管。
    諸航“啊”地一聲,迅速往後退,羞得頭發根都在噝噝冒火光。
    帆帆兩眼盯著媽媽的嘴:“爸爸喂你吃的什麽?”
    諸航抓抓頭發,蹲下來把臉躲進帆帆懷中:“沒有,爸爸是在檢查媽媽早晨牙有沒有刷幹淨。”
    “我認真刷牙的!”帆帆連忙捂住嘴,他不要爸爸幫他檢查,那樣子看上去很可怕。
    諸航回過身朝卓紹華吐了下舌頭,兩個人都笑出聲來。
    小喻送諸航和帆帆去諸盈家,車剛停,諸盈就從家裏跑出來抱帆帆。駱佳良在廚房忙碌,梓然在自己的房間上網打遊戲。
    帆帆叫諸盈大姨,叫駱佳良外公,諸航蒙麵,瞧這稱呼亂的。
    “梓然,出來和帆帆玩。”諸盈親了又親帆帆,逗得帆帆咯咯直笑。
    梓然沒有出來,他在生氣中。從帆帆吐字清晰的那天,就直呼他“梓然”。“梓然”是隨便叫的嗎,小姨還是小姨時,帆帆該叫他哥哥。小姨成了姐姐,帆帆該叫他舅舅。哼,沒有禮貌的小不點,梓然氣憤地拍了下電腦。
    房門“吱”地一聲開了,帆帆的小腦袋探了進來,朝著梓然笑眯眯的。徑直走到電腦桌前,對梓然說:“梓然,帆帆要看魚。”
    梓然不動彈。
    帆帆歪著頭,往前又靠了點,這次叫得更響:“梓然,帆帆要看魚。”
    梓然狠狠瞪了帆帆一眼,沒好氣地說:“知道了,少爺!”他把正在玩的遊戲關掉,找到一個關於熱帶魚的紀錄片:“看吧!”
    “我叫卓逸帆,不叫少爺。”帆帆聲明,拍拍梓然的腿:“帆帆坐。”
    梓然磨牙,再磨牙,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帆帆抱上來,小心地護在懷中。肉肉的小屁股還不安分,在腿上動來動去,兩眼盯著屏幕,小嘴一張,指著電腦桌上的一碗冰西瓜:“梓然,喂帆帆!”
    “憑什麽?”是可忍孰不可忍,梓然額頭青筋蠕動,絕不屈從。
    帆帆回過頭,看看梓然。梓然下巴昂起,目光轉向天花板,再慢慢落了下來,捏起一塊西瓜,去了籽,塞進張著的小嘴巴:“不準叫我梓然。”
    “嗯,梓然!”帆帆乖巧地點頭。
    梓然欲哭無淚。
    諸航自告奮勇地進廚房幫忙。駱佳良在灶台前揮汗如雨,他今天為帆帆做嬰兒飯,小牛肉切碎,胡蘿卜、土豆削皮後也切碎,和米、肉湯、青豆、鹽放入燜飯鍋中,熟了後,再加上熟的雞蛋黃攪拌。“這樣的飯營養豐富、全麵,易消化,我從網上查來的,孩子最愛吃了。”駱佳良憨厚地笑。
    諸航咽咽口水,不愛吃的是傻子,這麽複雜的工序,這麽多的食材。“姐夫不要太偏心帆帆,給我做什麽了?”
    諸盈從冰箱裏拿出做好的赤豆湯,接過話茬:“想吃什麽自己動手呀!”
    “我哪會!”諸航撒嬌地抱住諸盈。
    諸盈疼愛地用指頭戳戳諸航:“紹華真的把你寵得不成樣。”
    “首長哪有?”
    諸盈把諸航的手掰開,轉過身來:“別不知足。你操心過家裏的柴米油鹽醬醋嗎,自己洗過衣服熨過衣服嗎,帆帆穿什麽吃什麽過問過嗎,家裏有什麽需要添置你想過嗎……家庭主婦的義務和責任統統和你無關。雖然紹華級別高,享受國家許多待遇,可他要是不疼你,你能有這麽自由?你看你像從前一樣逍遙,幼稚得和帆帆爭風吃醋。”
    諸航給諸盈說得無地自容,嗬嗬賠著笑向諸盈求饒。駱佳良舍不得,忙插了句話:“航航,別看你姐姐這樣說,其實她心裏開心著呢,你過得多幸福呀!”
    諸盈歎口氣:“一個女人不管做出多大的事業,那隻能證明她的才幹,卻不一定覺得幸福。她的幸福感來自於在這世上真心珍愛疼惜她的那個人。”
    “姐,我知道了。我對首長一直懷著感恩的心。”諸航嬉皮笑臉。
    諸盈瞪了她一眼:“走,陪我去超市買隻西瓜。”
    諸航進屋時看到客廳的角落裏有兩隻西瓜,她不解地看看諸盈,諸盈朝她眨了下眼。諸航有點不太情願,她明白諸盈有話和她說,而這話肯定是關於晏南飛的,不然不會避開駱佳良。
    天空中雲層很厚,陽光一塊一塊地從縫隙裏漏下來,沒有風,又是一個悶熱的桑拿天。兩人仿佛追著太陽走,走到小區門口就停下了,那兒停著輛掛著山東牌照的卡車。一車的青皮西瓜,切開,汁多肉紅,買的人很多。妻子收錢,老公稱瓜,配合得有條不紊。
    諸盈也挑了一隻,付完錢,她領著諸航走到樹蔭下。諸航踢著腳邊的石塊,直嚷嚷熱,要回去吹冷氣。
    “航航,這是他的電話。”諸盈硬塞給諸航一張紙條:“他前兩天闌尾炎犯了,住了幾天院,很想你。”
    諸航咬咬唇,煩躁地拭了拭額頭的汗:“他想是他的事,我不想他。”
    諸盈苦笑:“姐姐懂你替我抱不平,可那是過去的事,姐姐都不氣,都能原諒他,你糾結什麽呢?他真的非常愛你。從他知道有你的那一天,他就負起了一個父親的責任。他找過我,對著我哭,他是真的很傷心很自責很後悔。我不準他打擾你,他也答應了。你想他經常見到你,卻不敢認你,這非常殘酷。那一天,他冒失地跑來,求我不要阻攔你和紹華在一起,才恰巧被紹華的姑姑撞見。隻能說,這一切是天意。他為了避免你的處境難堪,避走異國他鄉。隻要你開心,他什麽都願意為你做的。”
    “姐姐替他說話,沒想過姐夫的感受嗎。姐,你不該想著他的。”諸航賭氣說道。
    諸盈冷了臉:“你講話有沒有經過大腦,號碼給你了,打不打是你的事。你是成年人,我不會替你拿主張。但是我希望你和他聯係下,別讓自己日後後悔。他要的不多,無非是聽聽你的聲音,問問你的近況。”
    說完,諸盈扭頭就走。
    諸航看著諸盈纖瘦的背影,一腳把石子踢飛,手中的紙條狠狠地揉成了個團,隨手一扔。
    厚重的雲層緩慢挪動,四周黑了下來,剛剛靜止不動的樹葉猛烈地搖晃,空氣裏浮蕩著悶熱而又潮濕的土腥氣。
    諸航的腦子好像不會運轉了,一些混雜的理不清的層層疊疊的思緒使她的腦袋變得沉重遲鈍。她也知道,不管如何否認,晏南飛已成了個背景,始終站在那裏,遠遠地給予諸航一種深邃的目光。
    在這樣的目光裏,諸航在外麵又晃蕩了一會兒。當她進屋時,大粒的雨點砸了下來。諸盈抱著帆帆,站在屋簷下看雨。
    諸航頭一低,沒敢吭聲,進廚房找姐夫去。
    下雨天,底樓的地麵會泛潮,不小心就會滑倒,諸航不止一次讓姐姐換個住所。她不去國外留學,鳳凰的爸媽,她和首長照應著,梓然還小,把現在的房賣了,諸盈應該有這個經濟能力。諸盈說一年裏能有幾天下雨,終歸是晴天多。駱佳良重新栽植了小院草坪,一年四季,草不管是泛綠還是泛黃,都軟軟的,帆帆在上麵奔跑,摔倒了也不會疼。那輛牌照有6有8的摩托車賣了,駱佳良買了輛二手帕薩特,七成新,小喻陪他去選的。
    駱佳良已經做好飯了,正在洗手洗臉。他彎下身時,諸航發覺姐夫身上穿的老頭衫有點寬大:“姐夫,最近工作是不是很辛苦?”
    駱佳良驕傲地笑道:“怎麽可能,我有一位少將妹夫,沒人敢讓我辛苦的。”這話不假,有一次,全家聚餐,駱佳良臨時加班,卓紹華開車過去接他。卓紹華也是直接從單位過來,身上穿著製服呢。進大門時,和保安打了聲招呼。第二天,這事就傳開了。從那以後,用駱佳良的話說,他現在是貨真價實的辦公室主任,隻負責安排安排事務,其他就是喝喝茶看看報紙,一到點就去接諸盈下班,不知多輕鬆。
    “姐夫看上去瘦了。”諸航說道。
    “不會吧,下周我們局例行體檢,我稱下體重就知道了。”
    諸航點點頭。
    兩人把飯菜端上桌,外麵,雨下得天昏地暗。
    駱佳良的嬰兒營養餐,帆帆特別捧場,喂了一小碗,說還要。那小肚子都挺起來了,諸盈不敢多喂。又盛了一點,給了他一把小匙,哄著他自己學著吃。第一匙,飯大半撒在桌上,梓然撲哧笑出了聲。帆帆歪著腦袋,烏黑烏黑的眼睛定定看著梓然。梓然誇張地夾菜、吃飯,嘴巴砸得吧嘰吧嘰。帆帆用力地又挑了一匙飯,差點把碗打翻。梓然笑得更響了。帆帆嘴巴一扁,委屈地看諸盈。諸盈柔聲哄著,假裝責備梓然,抓著他的手,示範了一次。第三次,帆帆把一匙飯安全地送入了嘴巴。
    帆帆看著梓然,眼睛笑成了彎月牙。
    結果是,他把碗中的飯又吃光了,還打了個響亮的飽嗝。駱佳良怕他不消化,牽著小手在屋中散了好一會兒步,又給他洗了個澡,這才抱著他去臥室午睡。
    諸航和諸盈一起洗的碗,梓然也給逼著上了床。
    雷陣雨,來勢凶猛,去得也快。外麵又是豔陽萬丈,無風無雲,藍色的天空下,知了在樹梢間歡叫。
    “姐,我請三個小時的假。”把碗抹盡放進櫃中,諸航陪著笑,皮皮地抱住了諸盈。
    諸盈臉仍沉著:“去哪?”
    諸航撅起嘴:“幫小艾請證婚人。”
    “你麵子很大?”
    “嗬嗬,我臉皮比較厚。”
    諸盈氣樂了:“你還真有自知之明,去吧,帆帆我會帶著,路上不要著急。”
    “我就知道姐姐最好!”
    “那你為什麽不聽我的話?”
    諸航做了個求饒的表情,不等諸盈說話,逃了。
    她朝公交站台走去,等車,上車,用手緊抓住扶手。有座,可她喜歡這麽站著。窗玻璃中映著自己模糊的身影,諸航對著身影鬱悶地撇了撇嘴。
    站在馳騁公司門前,諸航心情算不上好。樓還是那幢樓,頭還是那個頭,但是已感覺大不相同。大樓整體換了玻璃幕牆,藍幽幽的,神秘又典雅。門口多了幾盞高大的燈樹。樹葉、花瓣,晶瑩剔透,不沾一絲塵埃。原先看大門的半百老頭換成了戴貝雷帽的帥哥,朝諸航輕輕頷首,笑容迷人:“下午好!”
    諸航還沒來及回應,又有一美女迎上來:“有什麽需要我幫助嗎,小姐?”八顆潔白的貝齒,笑容絕不職業化,仿佛你是她多年不見的閨蜜。
    賓至如歸,諸航就想到這四個字。得知諸航找馬帥,又沒預約,美女一點都沒變臉,問了諸航的名字,打了通電話。然後,微笑地把諸航一路送到馬帥的辦公室前,並輕輕敲了下門。
    馬帥熱情地伸出雙手,與諸航相握。“首長沒陪你過來?”馬帥朝外瞄了一眼。他沒有回到他寬大的辦公桌後,而是與諸航麵對麵地落座。
    諸航不露聲色打量馬帥:“嗯!”這匹馬很深沉,毫不驚訝於她的突然來訪。
    “聽小艾說,你生了位小首長,恭喜,恭喜!”馬帥抱拳作揖。
    哬,小首長!諸航心中暗潮洶湧,小艾現在和馬帥已經到了無話不談的份上嗎?她假假地笑了笑:“馬總對我家小艾不錯呢!”
    “應該的,她是你朋友。”馬帥按鈴,讓秘書送兩杯咖啡進來。
    “啊,原來是我的麵子。”諸航醒悟地瞪大了眼。
    “不然你以為?”馬帥朝後擼了下頭發,和藹可親。
    “我以為是小艾表現傑出,馬總惜才。”
    馬帥哈哈大笑:“小艾是個可愛的姑娘,我很珍惜。”
    諸航也笑:“不止可愛,還單純呢,要是誰欺負了我家小艾,我可不答應。”
    “怎麽個不答應法?”馬帥來了興趣。
    諸航朝前探了探身:“據說公司裏升職加薪都有什麽潛規則,假如馬總對小艾有個啥,黑了馳騁的官網這太小兒科,在馬總的手機、座機裏裝個竊聽軟件,太低能,嗯,頭疼了,做什麽才有挑戰性呢……”
    馬帥擰著眉站起來,不出聲地繞到辦公桌後,又走到茶幾前。咖啡的香氣悠悠地散了一屋。
    諸航全身的細胞都警覺地張開,她猜對了,這匹馬對小艾真的存在著非分之想!
    馬帥咳了兩聲,複又坐下,笑笑,直呼諸航的名字:“知道嗎,諸航,你家首長將你護得很好,於是你對職場理解得如此淺薄。職場,不比娛樂圈,潛規則有,但還是需要憑本事講話。大灰狼是壞,小紅帽就是等閑之輩?我和你說實話,小艾,在遊戲美工這行,中規中矩,沒什麽個性,最多是基本功紮實。像這樣的人,每年都能招一大批。我給她機會,每年都有適度調薪,受了同事的委屈,適時對她安慰,不著痕跡地在人前維護她,新項目下來,指名她參與,滿足她小小的成就感。小艾,不是讀書時的小女生,她識得社會的艱辛。我所做的這些,她那位師兄能給嗎?愛情,是一場風花雪月的事,不能當飯吃。想活著,並且活得好,你就得食人間煙火低下高貴的頭。我尊重並愛護小艾,她對我有好感、依賴我,這不是一件順其自然的事嗎!”
    “你仗著手中的一點小權,挖坑讓小艾跳。”諸航被馬帥說得汗毛直豎。
    馬帥平靜地看著諸航:“我發覺真正天真的人是你。”
    諸航臉慢慢白了。
    “我要是稍微放任一點,就不是今天這個局麵。這就是現實,良禽擇木而棲。小艾仍然愛著師兄,但這份愛在一天天的奔波中發生了化學變化,它被溶解了、變質了。現在,我在小艾麵前,還是扮演著好兄長、好上司,她享受著,也沒逾矩。你要點醒她嗎?”馬帥冷酷地說道。
    “我要讓小艾換份工作。”
    馬帥失笑:“我沒意見,但我想她不會聽你的,反倒會破壞你們之間的友誼。我對她做過什麽呢?”
    諸航大口大口地呼吸,胸口堵得難受。
    “其實小艾非常非常幸運,”馬帥意味深長地閉了下眼,緩慢說道:“我還不至於蠢得動她。我做的這一切,都是為了一個目的。”
    諸航一動不動。
    “給馳騁再寫個遊戲吧!”
    奸商!
    諸航進了地鐵口,拳頭都是握著的。她討厭被要挾的感覺,卻又無力抵抗!地鐵進站了,人群向前挪動。鼻息間都是人體的汗臭味,諸航環顧四周,每個人的表情都是麻木不仁的。在北京工作的外地人,戲稱自己為北漂。這座城市擁擠,氣候幹燥,消費昂貴,最美的時光隻有短暫的幾天,但是,這裏機會多。他們在夢中懷念家鄉的風光、餐桌上的美味,醒來後,繼續在這座城中打拚。他們有想過愛情嗎?
    在他們臉上,諸航找不著。愛情,是錦繡上的繁花,可仰望,卻不敢觸摸。
    難得和卓紹華一起看個電視,劇中的男女主人公青梅竹馬,最後終成眷屬。她想到了小艾,眼露羨慕。首長把帆帆抱過來,對她說,戀愛談個七八年,什麽樣的劇本也寫不出新意了,還是我們好。帆帆在一邊點著頭,逗得她捧腹大笑。
    每個人都是特別的,每份愛情都是不可複製的。小艾和師兄的婚禮會如期舉行,馬帥允諾為他們證婚。在婚禮上,當他問小艾願不願意嫁給師兄時,小艾說不定會喜極而泣。
    但這又怎樣呢,婚姻不是有情人終成眷屬,而是到了合適的年齡,你對社會、對家人的一個交待。
    諸航隨著人流出去,突然想給卓紹華打個電話。
    關機中!首長一定是在開會,諸航合上手機,抬起頭,愣住了。她怎麽上了地鐵,來到了北航?
    隔著圍牆,聽到裏麵有人在踢足球。
    現在,各大學院也開始抓經濟,假期裏舉辦各式各樣的培訓班來增加收入。北航校門口人來人往,沒有假日的冷清。諸航猶豫了兩秒,也走了進去,保安斜過來一眼,都沒要登記。
    沒有目的地亂轉,走著走著,就到了女生宿舍樓下。和寧檬、小艾住過的宿舍,抬眼就能看到。絳紅色的磚房,線條簡單直白。窗戶關著,晾曬衣服的鐵架生了鏽,樓下的銀杏樹葉在下午的陽光下翻卷著,發出“刷刷”聲。
    諸航和寧檬一直都說小艾是個小孩子,現在她當然不算是壞孩子,隻是有點變了,這就是長大的代價吧!諸航無由地覺得傷感。
    轉身離開,繞過餐廳、禮堂,前麵是體育館,手機突然響了。諸航以為是卓紹華回過來的,打開一看,是周師兄。
    這個時候,這個地點,接到周師兄的電話,無法形容地古怪。更讓諸航別扭的是,打電話的人背對著她,就站在體育館前的楓樹下。
    仿佛他們約好在這裏見麵,她晚了幾分鍾,他不放心,打過去詢問她路上可順利。
    想躲開已來不及,周文瑾感覺到背後有一道視線,他轉過身來。
    時光定格,像幾米《向左走,向右走》結尾處的一幅漫畫:曲曲折折,兜兜轉轉,在下個路口,驀然回首,哦,原來你是在這裏。
    諸航硬著頭皮上前,笑笑,算是招呼。
    周文瑾目不轉睛,似乎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諸航很感謝他沒說“好巧”,也沒說“我突然想起你”,就點了下頭。
    不得不承認,有些默契還沒有被時光衝盡。
    足球場上廝殺得正凶,他們挑了高處的看台,陽光射不到,不算太熱。周文瑾跑去買了兩瓶水,先擰開一瓶,用手絹擦擦瓶口,才遞給諸航。
    “我剛剛去看了劉助教。”周文瑾說。
    劉助教是諸航的恩人,在諸航頹廢期間,為諸航的考試放水,不然諸航早退學了。
    “他好嗎?”
    “還行,為職稱在努力著。”
    諸航聳了聳肩,看到有一個隊員把球踢進了門內,她舉臂歡呼了下:“好球!”
    “那棵桃樹結果了。”
    諸航扭頭看周文瑾。
    周文瑾俊逸的眉眼中,滿溢著笑意,他的掌心裏有一顆尖尖的桃子。
    電教室前有麵池塘,池塘邊栽著一排桃樹。春天時,粉紅雪白,開得滿枝都顫顫的。有一年,竟然有棵桃樹結了果。毛茸茸的小果子躲在枝葉間,不等長大,就被調皮的學生給摘光了。諸航也去摘過桃子玩,她對周文瑾說除非奇跡發生,不然這些果子就是夭折的命。
    “奇跡無處不在。”周文瑾說道。
    “現在學生的素質比咱們那時是提高不少,後生可畏。”諸航聽到球場上又是一陣歡呼,忙轉過頭去。對方也進了一個球,比分扯平了。
    在這麽嘈雜的環境裏,周文瑾的聲音一字一句清晰地又飄了過來:“男生宿舍的水房拆了。”
    “周師兄……”諸航不能淡定了,她必須阻止他的懷舊。
    “你在晚飯後總是吃一隻蘋果,在電腦上玩會釣金子的遊戲。”
    “你怎知?”諸航頭嗡了下,眼前都是金星。
    周文瑾把桃子放在隔壁的座位上:“那個時間,我總在水房。寧檬拿著架綠色的望遠鏡趴在窗戶前朝水房這邊看著。”
    “你總要挨到天黑才去打水。開始,我不知,我提了兩趟水到樓下,又回頭,把水倒掉,重新打滿,在路上才遇到你。”周文瑾自嘲地笑了笑:“想走近你,真的不容易,我做了很多功課。”
    “周師兄……”諸航騰地站起身。
    “我知道,你要說你結婚了,有了孩子,說這些不合適,所以我曾經做過的蠢事、傻事、錯事,都是往事。我不是要如何,隻是偶爾會想起。豬,我明天去美國。”
    豬,我明天去美國。想贏我嗎,我在哈佛等你。
    諸航一陣眩暈,眼前的景物都不見了,她隻看到周師兄痛楚凝重的眼神。
    “一路順風!”此情此景再現,她還是回答了同樣的話。
    “隻有這些嗎?”周文瑾失控地抓住了她的胳膊。
    “如果可以,幫我帶一隻喬丹簽名的籃球吧!哦,這個季節,賽事已經結束。沒有,也沒關係。”她拉開周文瑾的手,反被周文瑾抓住:“豬,你想去美國嗎?”
    “從前想過,現在,不想。”她坦然相告。
    “如果當初競爭公平,名額不限,你和我一同去美國,那麽,什麽都不會發生,是不是?這本該是個圓滿的影片,可是兩個連續的電影鏡頭被導演生生剪斷,插進了一個出人意料的情節,憑著它,改變了人物和故事的走向。”周文瑾加重了力度,咄咄問道。
    “不知道。”諸航掙不開,語言微怒了。
    “有一天,當時光回流,也許你就有確切的答案給我。”終於,周文瑾鬆開了她:“豬,你把自已弄丟了,任憑別人主宰你的命運。你所謂的好是什麽,丈夫、孩子、好工作、優裕的環境,這真的是你想要的嗎?過去可以輕易遺忘嗎?”
    諸航心想:如果真有那一天,你還是你,我還是我。
    球場內一陣喧嘩,先進球的那隊又踢進了一個球。諸航沒有等賽事結束,她本來是坐錯了車,她該改正方向,帆帆還在等她呢!
    她走時,周文瑾還坐著。白t恤、卡其色休閑褲,一如讀書時優質學生的裝扮。
    諸盈和駱佳良帶梓然和帆帆去了公園,梓然也在踢球,帆帆在看幾個孩子塗鴉。他看得很專注,諸航叫了幾聲,他才回下頭。塗鴉的孩子見他可愛,送他一支藍色的水彩筆,他寶貝似地攥在手中。
    諸盈對諸航說,帆帆可以上早教班了。諸航頭直搖,不要,讓他多玩幾年,以後上學的日子長著呢。諸盈笑道:怕是你攔不住,咱們帆帆可愛學習了。諸航皺鼻,我討厭愛學習的孩子。
    諸航和帆帆吃完晚飯回四合院,還是小喻來接的。小喻隻送到院門口,又去部裏接卓紹華。他告訴諸航,卓將今天都沒和他打個照麵,不知要忙到幾點才回來。諸航“嗯”了聲,懷裏的帆帆在路上睡著了,她輕手輕腳地進了院。
    呂姨和吳嫂在客廳裏拉家常,沒注意到諸航回家。諸航騰不出手開臥室的門,隻得跑到客廳讓唐嫂幫忙。
    走到窗下,隔著紗門,聽到呂姨重重歎了口長氣:“唉,姐姐不在,她在這哪待得住。就在姐姐原先的畫室前站了站,流了會兒淚。”
    “原先經常來串門?”唐嫂問。
    “她父親去世早,姐姐疼她,周末總要喊過來吃個飯。窮家出嬌女,嘴挑著呢,就愛吃杏仁豆腐。那時,我總備著杏仁,她一來,我就做。”
    “哦,怪不得成醫生說你杏仁豆腐做得好。”
    呂姨笑道:“練出來的。兩姐妹都長得好,像兩朵花似的。卓將姑姑有時也會過來,她和姑夫恩愛得讓人羨慕,出雙入對,手牽手。周末真熱鬧,佳汐有時要求卓將彈一曲,卓將笑笑就應了。卓將和佳汐真的是天上一對,地上一雙,一個畫畫,一個彈琴。容貌相當,年齡適合。”
    “我覺得諸中校和卓將才配呢!”唐嫂是因為諸航才來這院的,心自然向著諸航。
    呂姨回道:“你那是沒見過佳汐,諸中校比卓將小太多,總覺得卓將是在帶孩子。”
    “卓將對諸中校很好。”
    “大人哪有不疼孩子的。卓將看佳汐的眼神,才是丈夫看妻子的深情。”
    唐嫂沒見過佳汐,反駁不了呂姨,有點鬱悶地站起身:“不要老說一個死人,晚上會做噩夢的。我要打個電話給帆帆大姨,帆帆咋還不回家。”
    呂姨朝外看了一眼,表情有點不自然地說道:“不要打了,已回了,大臥室房間的燈亮著呢!”
    淩晨四點,夜色像巨大的罩子將整個城市蓋了起來,仿佛任何明亮的光都射不穿。這是黎明前的短暫黑暗,再過一會兒,東方會微微泛白,新的一天緩緩拉開序幕。
    新的一天……卓紹華閉上眼,捏著兩邊的額角,輕輕揉了揉。一夜未眠,卻毫無睡意,滿腦子思緒雜亂,神經繃得生疼。
    零點,“網絡風暴”演習活動準時宣布結束。在這次演習中,取得了四項重要的進展,然而,此次行動的經驗教訓表明,問題尚未完全解決。其實,真正的敵人遠比假想的敵人可怕,網絡安全維護的前景麵臨著許多挑戰。
    時間再往前推十個小時,“網絡風暴”還在進行中,海軍在國防部的機密數據庫遇到黑客入侵,黑客意圖盜竊我國第一艘航母製造情況的資料,下載時,“網絡奇兵”及時地發現並進行反擊,黑客在瞬間消失,沒有留下一絲痕跡。
    這是一記警鍾,在這時敲響,每個人心中都發生了一次大地震。與會的每個成員表情都非常凝重,卓紹華作總結報告時,語氣很嚴峻。
    他無法樂觀。
    咚、咚,兩記輕輕的敲門聲。
    卓紹華從窗邊轉過身,韋政委走了進來。“怎麽不回家休息,還待在這幹嗎?”
    卓紹華苦笑:“不敢睡,太多的事要想。你要去機場了?”韋政委今天坐早班飛機去紐約參加“圓桌會議”。
    韋政委點點頭:“嗯,我上來拿資料,車在下麵等呢。卓將,網絡戰役可不比真槍實彈地打,總能分個勝負,這可是持久戰。美國國防部每年有三百多億美元的預算用於加強網絡安全,對付黑客的攻擊,我們才幾個錢?得打報告,增加預算,我們才能在硬件設施和人員配備上加強。”
    卓紹華歎了口氣:“這個報告我早就交上去了,要等到明年人大開會時審批。有煙嗎?”
    韋政委嘿嘿一笑,扔過去一支。卓紹華接過,掏出打火機,替兩人點上煙。
    “呃,你很少抽煙,打火機不錯呀,zippo呢!”韋政委驚奇道。
    卓紹華愛惜地把打火機收好,眉宇間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溫柔:“諸航送的。”
    “哎喲,到底是年輕人,有情調呢!我在家抽個煙,老婆凶得像個河東獅,說我遲早有一天會得肺癌,你瞧這都說什麽呀,哪像夫妻,分明是仇人。”
    “嫂子那是疼你呢,你克製下,少抽點!政委,你這次去美國也要打一場硬仗。”
    韋政委狠狠地抽了一口煙,眉擰成個麻花結:“美國二十世紀就開始進行網絡戰的研究和實踐,它現在的盟友是韓國、以色列和日本。我們起步晚,要求‘情報共享’‘聯合作戰’,它們估計要設置障礙。周文瑾中尉寫了一篇發言稿,是我們此行的一柄利劍,我寄予了厚望。努力吧,謀事在人,成事在天。”
    “一切順利。”卓紹華與韋政委握了握手。
    韋政委大笑:“你也是!”
    韋政委走後,卓紹華又站了會,然後出門折身進電梯,直奔頂樓“網絡奇兵”的機房。
    機房裏除了機器淺淺的嗡鳴和隱隱的電流聲,一切都很安靜。六位成員在電腦前忙碌著,他沒打擾他們,返身進了隔壁的監督追蹤室。
    “首長好!”值班的少尉起身向他敬禮。
    他示意少尉坐下:“這兩天有什麽異常信息嗎?”
    少尉回道:“超恒公司那邊有了一點進展。最近,他們出台了一項新的搜索功能,目標直指百度和穀歌。他們的搜索功能裏沒有篩選出國家嚴厲屏蔽的國外色情和一些邪教網站,某些好奇的網友格外青睞。”說到這裏,少尉停頓了下,似乎欲言又止。
    “是不是還發現了什麽?”卓紹華坐了下來。
    少尉抿了抿唇:“我還不確定。我潛入他們內部郵箱,他們最近向美國頻頻發了好幾封郵件,沒有內容,就一個附件。附件是張畫,明末清初畫家石濤的《梨花圖》,上麵標了些數字,不知是尺寸比例,還是別的。”
    少尉打開了文檔,把幾封郵件一一點開給卓紹華看。
    足足有十分鍾,卓紹華沒有說話,他仔仔細細地看著那幾封郵件。圖是同一張,變動的是上麵標著的數字,每一張日期都標得非常清楚,甚至精確到秒。圖上還有題字:人說梨花白雪香,我愛梨花似月光。明月梨花渾似水,不知何處是他鄉。
    “收信人是誰?”
    “一個哥倫比亞大學的學生,讀社會學。”
    “嗯,你把文檔給我郵箱發一份,繼續追蹤,有什麽跡象,及時向我匯報,不要讓他人轉達。另外,你再跟蹤下另一個人。”卓紹華拿起筆,在紙上刷刷寫下一個ip地址。
    少尉發出驚呼:“首長,這不是……”
    卓紹華輕輕頷首:“對,是諸航中校。”每個從事“網絡奇兵”工作的成員都有一個固定的ip地址,不管他在何處,用哪一台電腦,總部都能隨時和他保持聯係。每個人的ip地址在總部都有存檔、加密。
    少尉看看卓紹華,把滿肚子的疑惑咽了回去。“諸中校是網絡精英,她要是想甩開追蹤,易如反掌。”
    “她有這樣的能力,也有這樣的自信,除非傻子才做這樣的傻事。人會對傻子設防嗎?你就做一次傻子吧!追蹤她瀏覽的網站、在論壇的留言、發送與接收的郵件。”
    “是,首長!”少尉敬禮。
    “拜托你了!”卓紹華回禮,然後又伸手與他相握。
    少尉怔住,首長的語氣怎麽像是請他做什麽私事似的。
    出了大樓,東方躍出泛著魚肚白,路燈陸續熄去,這座古老的都城正在抓緊時間淺眠。晨霧蒙蒙,空氣清新得讓緊繃了一夜的身體為之一震。
    小喻在車中打著盹,卓紹華一靠近車,他就警覺地醒了。“首長,回家嗎?”他從後視鏡裏打量著卓紹華,首長像是剛經曆了一場惡戰,人又疲憊又興奮又沉重又感慨。
    “嗯!”卓紹華關上車門。
    汽車出了大門,清晨的馬路上車輛很少,因為少,馬路顯得比白天寬敞,因為寬敞,開起來特別愜意。
    “小喻,上次你和諸中校陪西蒙去長城,你一直和他們沒分開嗎?”
    小喻想了想:“我有離開過十分鍾左右,諸中校讓我為西蒙打包點心。我離開的時候,悄悄把手機的錄音功能打開……”
    “你回來時,發現錄音是關閉的。於是,你懷疑自己可能是沒按對鍵,是嗎?”
    小喻嗬嗬笑了笑:“是,所以我就沒向你匯報這事。”
    卓紹華身子往後躺去,兩眼緊盯著車頂。熬了夜的緣故,讓他好像集中不了注意力。腦中突地一片空白,白也不全是白,倒像是黑白電影的結尾部分,有幾個芝麻點在飛來飛去,看是看見了,卻一個也抓不住。他覺得很累,筋骨都散了架,卻又不敢閉眼,就怕閉眼的功夫,有什麽事情發生,而這件事是他防不勝防的。
    他對西蒙從來不敢輕敵。這種在電腦領域的天才人物,在因特網上有許多崇拜者。崇拜者們對西蒙的評價是古龍筆下的陸小鳳,遊戲江湖,風流倜儻,玩世不恭。金錢和美女,是他生活的全部意義。其實不然,金錢和美女,他現在唾手可得。如果猜測不錯的話,西蒙現在的興奮點是挑戰。隨著密碼設置越來越複雜,跟蹤解碼程序逐漸跟不上形勢。想縱橫武林,他必須升級他的跟蹤解碼程序。升級後,就要找個地方試水。
    在某些地方,同為天才型的諸航和西蒙有點相似。
    卓紹華迫不及待地想看到諸航。
    諸航還在睡覺,和帆帆擠在一張床上。兩人睡姿差不多,臉頰泛著紅暈,趴著。衣服卷到了胸口,露出一截白白的肚皮,連呼吸都相互對應。薄被踢到了地下,幸好屋內的溫度不低。
    瞧著這兩張睡顏,他覺得,心裏有一股東西,在隱隱地向上蠕爬,爬到喉嚨口的時候,就爬不動了,凝成了一個小小的團——那是滿足,那是幸福。
    床頭櫃上擱著幾本書,《0到3歲寶寶食譜》,彩圖版的《尼爾斯騎鵝旅行記》,五本斯凱瑞的《金色童書》,他隨手翻開,扉頁上寫道:斯凱瑞的童書以善良可愛的動物形象來模擬人類的行為,向孩子揭示日常生活的秘密。對於幼兒學習語言、了解自然界和社會生活、培養他們的觀察力和想象力有著很大幫助,非常適合學齡前孩子閱讀。
    翻書的聲音驚動了諸航,她翻了個身,不太情願地睜開眼。
    卓紹華俯下身,溫柔地啄了個早安吻。
    諸航眨巴眨巴眼睛,伸手撫摸卓紹華的臉頰:“首長……”意識逐漸清醒,兩眼定定地落在卓紹華的臉上。
    “我知道,胡子冒出來了,我一會兒就去刮。”
    “別說話。”諸航喉嚨沙啞了:“首長,快,深情地看著我。”
    短暫的沉默。
    在這沉默中,卓紹華消化著諸航的話。微含期盼的雙眸,不像是夢囈。即使是夢囈,這孩子喊得多的是“好球”“帆帆”,從來沒有他,他聽著都有點小小妒忌。但她神情迫切,也不像是戲謔、撒嬌。
    卓紹華坐下來,臉幾乎貼上諸航的臉,免得驚動睡得嘟嘟的唯一觀眾,他的聲音低得近似耳語:“怎麽個深情法?”
    “就是含情脈脈、深情款款、你的眼裏隻有我……唉!”諸航想模擬一下,把眼睛瞪得溜圓,又把眼睛眯成了一條線,臉頰動來動去。諸航挫敗得歎氣。
    卓紹華半個身子壓在她身上,手指從她寬鬆的睡裙下探進去,彈琴般自上而下:“我眼裏有別人嗎?”
    四目相對,呼吸交纏。諸航無法淡定了:“首長,壞家夥在呢!”她真的是笨呀,怎麽會挑這種時候提這樣蠢的要求,這分明就是誘惑就是暗示。
    卓紹華氣息紊亂得不成章法,他閉上眼,放縱手指留戀著諸航正逐漸發燙的體溫,牙齒不著力度地輕咬著諸航柔軟如櫻桃般的唇瓣。不想用理智來束縛自己,不想掩飾自己的意亂情迷。人都有兩麵性,走出大臥室外的卓紹華少將應該是什麽形象,不管,此刻,他允許自己順從內心的索求。
    帆帆仍在沉睡,絲毫沒察覺身邊的波翻浪湧,看來昨天玩得太累。
    每一天,帆帆醒來,看到諸航在身邊,第一個表情便是眼睛彎彎,眯著嘴笑。如果諸航不在,他會扁扁嘴,要哭不哭,做出一副委屈的樣子。和諸航在一起,他會提許多無理的要求,還要諸航參與。卓紹華從外麵回來,帆帆都要張開小手臂,要他抱一抱、親一親,說上幾句話。卓紹華搜索全部的記憶,他和父母似乎從沒有這樣親昵、肆意的時刻。每分每秒,他都在提醒自己,要盡最大努力去做每件事,不能讓父母失望。唐嫂有一句家鄉的諺語常掛在嘴邊:鍋不熱,餅不靠。意思是你對孩子好,孩子才會和你親。帆帆也許還不能表達自己,但他是個小人精,知道被愛,就可有恃無恐。
    因為確定自己被這孩子愛著,所以自己也有恃無恐著。卓紹華在心裏自嘲了下,這孩子輕易地激發出他內心的狂野因子,他不想抑製,任其燃燒……
    愛與被愛,如此幸福。
    “都沒刷牙!”許久,卓紹華艱難地睜開眼睛,從諸航的脖頸間抬起頭,諸航羞羞地嘀咕。
    “一起去吧!”晨光從窗簾的縫隙裏鑽進來,照亮了每個角落。卓紹華平靜著呼吸。
    浴缸裏放滿了水,他要好好地泡一個澡,洗去一夜的疲乏。
    諸航站在水池邊擠牙膏,從鏡子裏看到首長大大方方的寬衣解帶,那寬闊的背、精細的腰身、隱隱鼓著的腹肌,還有……她是不陌生,可是白天和晚上看,是兩種感覺。
    咕咚,她聽見自己咽口水的聲音。
    “家裏昨天來客人了?”卓紹華任水漫過全身,舒服地逸出一絲歎息。
    “呃?”諸航滿嘴牙膏沫,命令自己不要扭頭去看首長的裸體。
    “床頭櫃上那幾本書是客人送的?”
    諸航含了一大口水,衝淨了牙膏沫,倏地轉過身去:“首長,為什麽你覺得那幾本書不是我買的?”
    卓紹華笑了:“諸航,別對自己太苛刻。”
    她疑惑地在浴缸麵前蹲下,手指無意識地劃拉著水:“什麽意思?”
    “一個醫生有高明的醫術,你要是再要求他是傑出的廚師、超凡的建築師、理財專家,會不會太過分?一個人的能力有限,能夠做好一項就非常不容易。不要拿別人擅長的來對比自己的短,這很不公平。諸航,你已經很好了,不要模仿別人,不要改變自己,你就是你,我喜歡!”
    諸航跌進了卓紹華的眸光裏,這是恩愛夫妻之間深情的凝視嗎,也許是,也許不是,都不重要了。首長懂她,她亦明白首長的心。不糾結,不比較。人生的每個階段都是在刷新,並非複製、粘貼。
    “我確實不會買那麽幼稚的書。我要買,肯定買有深度的、成熟的,那才適合壞家夥。”那幾本書是沐佳暉買給帆帆的禮物。見臥室燈亮,唐嫂過來看帆帆,把這幾本書帶了過來。唐嫂告訴諸航,沐佳暉說上次的荷花是委托快遞公司送的,她都沒見過帆帆,今天她是專程過來看帆帆的,可惜撲了個空。她買了書,還買了積木和許多孩子吃的零食。
    卓紹華替諸航把頭頂上翹起來的幾根發絲壓了壓,他無法附和諸航的話。深度、成熟,這兩個詞,目前和帆帆還有太大的距離。
    兩人從浴室出來,帆帆已醒了。小屁屁撅著,床頭爬到床尾:“媽媽,筆……”小嘴一嘟,眼眶都急紅了。
    “在這裏呢!”諸航從桌子上拿起那支藍色的水彩筆。帆帆沉睡時,那支筆都攥得緊緊的,她和唐嫂用了很大力氣,很不容易才把筆抽出來。
    帆帆雙臂直揮,咧開了嘴巴,笑得咯咯的。然後,小手一張,要卓紹華抱,主動地撅了嘴玩親親。
    “帆帆要寫字嗎?”卓紹華任帆帆沾了一臉的口水。
    帆帆搖頭:“不,帆帆要畫畫。”豪壯地下巴一抬。
    “畫什麽?”
    “魚!”帆帆抓起筆,在空中揮舞著。
    諸航皺眉,魚在壞家夥的心裏挖了個池,住下來了。拉開窗簾,房門打開。陽光與晨風呼啦一下湧了進來。她眯了眯眼,這麽藍的天空,今天應該不會下雨。
    “諸中校,早!”呂姨在院中拔草,笑容裏多了絲曖昧不明的示好:“今早做了韭菜合子。”
    “呂姨,對不起,首長想吃豆漿油條,要我陪他去永和豆漿吃早飯。”諸航臉不紅心不亂地栽贓首長,在走廊上伸伸胳膊踢踢腿,做了幾個深呼吸。
    呂姨的笑掛在臉上,收不回,又綻不開,滑稽得很。“哦,那……我去叫唐嫂來抱帆帆。”她一大早起來,巴巴地做了兩大盤。兩個主力軍都走了,韭菜合子就是要趁熱吃,看來是要扔了。呂姨那個心疼哦!
    諸航對著她的背影做了個鬼臉,一回頭,卓紹華寵溺地看著她:“孩子氣!”
    她擠眉弄眼,惡狠狠地親了親帆帆。今早,就是不想吃呂姨做的早飯。有時候,做個孩子氣的小人很快樂!
    兩人真的去了永和豆漿吃早餐。鹹豆漿、油條、水餃。吃完,諸航搭卓紹華的車去國防大學學。還沒到大門口,諸航就要下車。
    “到裏麵再下來。”卓紹華說道。
    諸航挺嚴肅地回道:“我不想被別的同學看見我們在一起。這樣他們會說,我為了什麽什麽,被你潛規則了。”
    小喻忍笑到嘴巴都抽筋了。哪裏需要潛,分明很明很亮。
    卓紹華摸摸鼻子:“你原來這麽膽小呀,我以為身正不怕影歪,你坦坦蕩蕩,無畏無懼。”
    “首長,你別激將我。不然,我心血一來潮,在課堂上來個捍衛主權。”
    卓紹華輕歎,他還真怕這個。“小喻,停車吧!諸航,馬路中央是給車用的,行人要走林蔭道,嗯?”
    諸航默默流淚,在首長心中,她絕對不是帆帆的媽,而是帆帆的姐。
    其實諸航這樣做,真的是避嫌,雖然看似順理成章的事。國防大學學裏的應屆生不談,來受訓的軍官們,許多級別都非常高。首長進大門,哨兵敬禮,她在裏麵怎麽能心安理得地坐著。她不能搞特殊化。在這裏,她就是諸航中校,要忘卻自己是卓紹華少將妻子的身份。
    偏偏有人就是不配合,一而再、再而三的提醒著諸航。
    下課後,諸航去見了宋大校。宋大校選了幾篇海南之行的報告,準備在國防大學學的學院報上刊登。被選中的學生都去了,趙彤也在。
    出來時,趙彤喊住諸航,特別熱情,要請諸航出去吃午飯。
    諸航不想和趙彤有交集,直接拒絕了:“我一會兒要去趟書城買幾本書。”
    “那也要吃飯的吧,咱們就吃個商業套餐,很快的。”趙彤不由分說挽著諸航的胳膊就往外拽。
    “你如果有事就在這說,不一定要吃飯的。”趙彤的八卦天性,就是滿漢全席擺在前麵,諸航覺著也提不起胃口的。
    趙彤嬌憨地丟了個眼波過來:“你這人怎麽這樣古板呀,一頓飯而已,我還能把你怎的?你和佳暉是親戚,我和佳暉是朋友、同學,按道理,我們也不是外人。”
    這是什麽原理?諸航不懂了。
    趙彤扭扭捏捏半天,說了實話:“我是有件小事找你。我這不是要畢業了嗎,你和卓將說說,讓我去海南衛星基地。我不想把我青春的尾巴再犧牲在哪個沙漠、荒灘、鳥不拉屎的山區。我每學期都有獎學金,這次報告我也被選上,不為難卓將的,隻是舉手之勞。”
    諸航第一次意識到少將夫人是個什麽樣的意義,這就是傳說中的枕邊風?她想到自己要是和首長說這些,場麵一定非常搞笑。
    “你笑什麽?”趙彤一頭霧水地瞪著傻笑的諸航。
    “不是,我想到了別的事。抱歉,我可能幫不了你。”
    “你肯定能幫的。”趙彤不死心地說道:“分配的事雖然不歸卓將管,但是他在國防大學很有話語權。”
    “那何必要把話傳來傳去,你直接去找他說。”
    “你……”趙彤臉黑了:“算了,我本來也沒真的指望你。我找佳暉,隻要她開口,卓將就會放在心上。”
    諸航點頭,所以走陽關大道去吧,不要擠她這座小木橋。
    一踏進書城,再粗線條的人也變得細膩起來,不文雅的也文雅了。微微含笑,屏氣凝神,細聲交談。
    知識的力量是巨大的,諸航提醒自己動作幅度不要太大,要斯文點。
    正午時分逛書城是種享受,又能吹到冷氣,又能看到心儀的書。樓上還有咖啡和小西點供應。有一種小餅幹做成了各種動物形狀,又可愛又好吃。諸航準備離開時買一點帶給帆帆玩。
    諸航今天要買幾本計算機編程方麵的書,還要買一些適合學齡前孩子讀的童話。
    那天在馳騁,她一開始並沒有向馬帥妥協,但馬帥後麵的話讓她有點心動。
    馬帥說,許多作家原先的文筆犀利、冷酷,後來有了孩子後,文風大變,有些甚至為了孩子而開始寫童書。你不想為你的小首長做點什麽?
    馬帥對網遊市場有著敏銳的直覺,他堅決拋棄了少年、青年市場,在這一塊,太多的商家戰得頭破血流,就是分得一匙,也得不到什麽利潤。他能看到《儷人行》的潛在效益,就證明了他的眼光。這一次,他打的是學齡前孩子的主意。
    馬帥繼續說道,除非讓你的孩子穿越到一百年前,隻要活在當下,就必須接觸到電腦、接觸到網遊。如何防止孩子不沉迷又能在網遊中學到東西,遊戲必須淺顯、有趣、益智、畫麵立體豐富。把童話改成網遊,或者你自己寫個童話網遊。我會找國內最好的美編負責美工,做出宮崎動畫片中那樣的效果。這樣子,媽媽們就不會發愁無從選擇了。
    諸航被震撼了,於是動搖了。
    隻是有個問題,諸航沒看過什麽童話。她的童年是放養的,姐姐在外求學,爸媽為生計奔波,從沒有什麽床前故事。
    諸航虛心地向書店的店員請教,學齡前的孩子通常愛看的書有哪些?店員笑了,學齡前的孩子還不認字,她們愛看的書都是些畫報。一般都是家長讀童話給孩子聽。《安徒生童話》有點深奧,讀小學時看差不多,《格林童話》挺好的。
    “咱們中國有嗎?”諸航問道。
    店員苦笑:“國內的有些曆史名人故事,司馬光砸缸、曹衝稱象、李白鐵杵磨成針……”
    諸航打斷她,吃不消了。她還是自己寫個吧,為了帆帆,獻上自己的處女作。“那有媽媽給孩子寫的有深度、有教育意義的書嗎?”
    “有呀!龍應台的書就非常好。”
    一看那書名諸航就喜歡上了,《親愛的安德烈》《孩子,你慢慢來》《背影》。諸航一口氣全買了,以後每個晚上她都要給帆帆讀上一段,讓那些幼稚的書滾一邊去。她的孩子她作主。
    提著兩個大大的書袋走出書城,對麵是幾家畫廊。有一家今天有個畫展,參觀的人很多。畫家原先是電視脫口秀主持人,後來修身養性,改行畫畫。一畫就成名。捧場的明星、學者很多。來參觀的多數不是為看畫,而是來看明星。
    諸航不敢充風雅,瞟過一眼就收回,不提防撞到了迎麵走來的路人。
    抬起頭,兩人都一愣。
    諸航在心裏叫了聲苦,其實也不意外,這條藝術街,出入的就應該是藝術人士,是她走錯地了。
    “小姑姑好!”她硬擠出一絲笑,恭敬地招呼。
    強烈的陽光都蓋不住卓陽周身散發出的漠然、怨恨、冰冷:“哦,是你呀!”
    諸航晃晃紙袋:“我還有事,小姑姑再見!”多待一刻,諸航怕凍著。
    剛邁了一小步,卓陽叫住了她:“既然遇到,就一起去喝點東西。”
    諸航訕訕地笑,站著不動。
    “怎麽,你不願意?”卓陽凜冽地問道。
    “沒有,沒有。”諸航無奈地歎了口氣。
    卓陽不是個隨意的人,喝點東西,不是哪家店都可以。兩人走了大半條街,才找到一家咖啡館。陽光那麽好,諸航拎著兩大袋書,汗像下雨似的從額角落下來。都沒看店名,忙不迭地衝進去,狠吸了一口涼氣,才覺得活過來了。
    店裏沒有多少客人,頭發灰白的老板在吧台裏默默地刨冰。櫃台上擱著一架老式唱機,後麵的架子裏排列的不是cd,是從前那種lp密紋唱片,約莫有上百張。一曲終了,唱針自動彈起,拾音臂退回到臂架上。老板來到唱機旁換唱片。他的動作慢條斯理,舉起唱片迎著燈光時,眼微微眯了眯,眼角的細紋一根根像刀刻般。
    侍應生問卓陽幾個人,卓陽說我要六號桌。六號桌很大,適合朋友聚會,能坐五六個人。桌子在角落裏,上麵有盞百合狀的水晶燈。
    “他家的清咖不錯,我每次來都點。咖啡還是不要加奶加糖,原汁原味,才叫咖啡,別搞得像四不像。”卓陽說道。
    諸航隻要了一杯冰水。不管清咖還是奶咖,她統統不喜歡。
    卓陽好像是專程來這裏品嚐咖啡的。咖啡一送上來,她就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忘了對麵坐著的諸航。
    “這裏不允許抽煙,不然,再來支煙就更好了。”卓陽喃喃說道。“他不喜歡我抽煙。”她終於抬起頭來。
    諸航微微聳肩。
    “他也不喜歡我遠遊。一般盛夏和酷冬,我都不願待在北京。有時想想,他是真的對我不錯,雖然不喜歡,但他都會順著我。我說不想生孩子,他就不強求。當他知道他在這世上有個女兒時,那種失態、狂喜,我才知他是那麽喜歡孩子。”
    諸航沉默不言。
    “你們可能都覺得我較真、不通情理。如果你深愛一個人,你自然地就會變得自私、狹隘,眼裏容不得一粒沙……你不要說話。”卓陽阻止了諸航的發言:“我們現在坐的這張桌子,當初佳汐和紹華就是在這裏相親的。我陪紹華過來,佳汐和她媽媽坐在對麵。他們幾乎是一見鍾情,第二天,紹華就主動打電話給佳汐,兩個人一起去看畫展。聽到這些,你的心情沒有一絲波瀾嗎?”
    諸航表現得很鎮定。也許在她心裏已經演練過無數次了,晏南飛給了她生命,為了晏南飛,她終究要麵對卓陽的仇視怨恨。首長和佳汐的故事,她不陌生。佳汐活著時,就曾經無數次向她講述。首長娶佳汐,一定是因為喜歡。在感情上,首長很挑剔。
    “佳汐死了,你可以盡情地大度、寬容。可是你有沒有聽說過,死去的人是無敵的。活著的人在思念中,一日日將她美化,她會完美如聖人。佳汐去得那麽突然,紹華能輕易把她忘記嗎?如果在紹華的心裏一直有佳汐,你介不介意?”
    “不介意。”從前是一張白紙的人,能篤定日後就從一而終?誰先遇見誰,誰先為誰心動,都是經曆,重要的是現在誰牽著你的手慢慢變老。
    卓陽笑了,嘴角蕩出一抹諷刺:“嗬——紹華一直都能顧及別人的感受,他是負責任有擔當的孩子,他心裏麵再苦,也不會在你麵前流露。他做得很好,所以你才敢這麽回答我。上周,紹華陪佳汐的妹妹來畫廊看畫,那裏保留著佳汐生前的一幅作品。他就那麽癡癡地站著,一個多小時,不說一句話,沒動一下。你說這是為什麽?”
    諸航明白了,卓陽今天的目的就是要戳痛她,不然不會罷休的。
    “你介意,說明你愛上了紹華。你不介意,你就是徹頭徹尾地在利用紹華,你圖的是名和利。不要裝得像天高雲淡的仙人,事情一旦落在你頭上,我看你如何無動於衷?”
    “小姑姑,你到底想要我怎樣?”向左向右都不是個東西,諸航坐得筆直。
    卓陽冷漠地低下眼簾,杯中的清咖已冷。“以前我傻,拚命地把事情鬧大,仿佛那樣才能發泄我心中的恨意。現在,我想通了,接受命運這樣的安排。我無須做什麽,你嫁給紹華,一切就已塵埃落定。我的痛,他日會加倍地給你。從前、現在、將來,紹華隻愛佳汐。”就像晏南飛,他輕易地就和她斷絕了聯係,但卓陽相信,他時刻牽掛著諸航。這口氣如何能平?
    “那樣,你就算贏了?”諸航問道。
    “至少心理是平衡的。”卓陽坦白道。
    要不是把諸盈給的那張紙條扔了,諸航現在就要給晏南飛打通電話,問問他當初娶卓陽是不是想走裙帶關係,不然那十多年的婚姻是怎麽忍受的。她和卓陽隻待了幾分鍾,就想抓狂。卓陽不隻是被家人寵壞,她習慣了踩著別人的肩膀,高高在上。
    禦姐,呸!諸航在心裏罵了一句。
    諸航沒說再見,是真的不想再看卓陽一眼。無故地添了一肚子氣,推開四合院門時,諸航像中了暑,頭暈暈的。
    “諸中校,你可回來了。快管管帆帆,瞧瞧他把牆畫成這樣,我擦了半天都擦不淨。”呂姨揮著抹布,口沫紛飛。
    帆帆咯咯笑著撲過來,唐嫂在後麵追著。
    “媽媽,我畫了魚!”帆帆仰起臉,驕傲地向諸航宣告。
    諸航看過去,雪白的院牆上,塗滿了帆帆的傑作。有的就是幾根波浪線,有的是圈圈、框框,有的……諸航呼吸一窒。圓圓的頭,鼓在前端的眼睛,胖胖的身子,帶著皺褶的魚裙。像,很像!
    “瞧呂姨急的,不塗不畫的還叫小孩子。以後再刷回來不就行了。”唐嫂偏袒帆帆,忙護道:“我們帆帆畫得挺好的,那條魚,多活靈活現。以後,帆帆肯定是個大畫家。”
    帆帆抱著諸航的腿,跳來跳去:“媽媽,我要做畫家!”
    砰!
    四周一切如常,一枚流彈不知從哪飛來,正射中了諸航。諸航捂著心口,她似乎感覺到某一處受了傷,很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