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我還活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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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皇後和她年輕的時候很相似——但若說有哪一點不一樣,便是陳皇後是個急性子。
    她做事果決,不似自己瞻前顧後、萬事都思慮周全了才肯動手。
    陳皇後在看到勝利的第一個瞬間,就決定了將她趕出宮去、送到後山上那個破落的庵堂裏了此餘生!
    “哀家沒有病,哀家好得很!”徐太後咬牙切齒地揮開了陳皇後的手:“陳連馨,你不必惺惺作態!”
    徐太後雖然老邁,卻身子硬朗,這一下子竟將陳皇後推得踉蹌幾步。而偏偏陳皇後腳底下穿著的是一雙金絲楠木底的厚重繡鞋,一著不慎腳下打滑,竟撲通一聲摔在了地上。
    “馨兒!”李灃連忙去扶她。陳皇後滿麵惶恐地拉著皇帝的手站了起來,她縮在了皇帝寬闊的胸膛裏,用一種驚恐而哀傷的神色望著不知所措的徐太後。
    “聖上,這,這都是臣妾的錯!”陳皇後幾乎落淚,抽噎著道:“臣妾沒有想到,母後如此厭惡臣妾……臣妾嫁入李家卻不得母後的喜歡,這是臣妾自身修行不足的緣故!”
    李灃愛憐地看著她。
    “馨兒,這哪裏是你的錯,是母後……母後病得有些糊塗了!”李灃的言語中已經帶了三分火氣。他猛地抬眼一掃,雙目憤懣地定在了徐太後的麵頰上。
    徐太後幾乎嚇得癱軟下去。
    她覺著自己的眼睛要花了。透過一片雪白的茫然,她仿佛看到了多年前圍攏在先帝身邊的那群狐狸精們,那些小賤人也是用這樣類似的把戲排擠她這個堂堂的正妻,用下作的手段故作柔弱博得先帝的寵愛。
    的確,她已經贏了,在先帝殯天後,不說皇貴妃邱氏被她從枯井裏命人拉出來亂棍打死,那年輕美貌的麗貴妃和陸昭儀幾個,也都被她尋了各種各樣的借口一一送去明覺寺出家,並在短短數月之內一個接一個地病死了。能夠被她施以禮遇住進壽康、慈康兩宮安享晚年的,隻有此前為輔佐李灃出過力的張貴妃,和那幾個一輩子都沒有得過寵的嬪、貴人們。徐太後給了她們尊榮的加封,並褒獎她們的母族,不過是施舍螻蟻一般,用這種冠冕堂皇的方式博得慈悲的美名。
    可現在……
    她突然間明白了,在李灃心裏,她和這些無權無勢的太妃們並沒有區別。
    占據上風的陳皇後,已經能夠動動手指就奪走她的一切。
    “不,哀家沒有推她,是她自個兒摔下去的!”徐太後驚恐道:“哀家沒有,哀家沒有……陳連馨!你是故意摔下去的是不是!”
    徐太後惡狠狠地指著陳皇後怒吼道。
    陳皇後一句話都沒有說。
    她什麽都不需要說了——麵對一個落魄的失敗者,她連吭一聲都懶得。
    “聖上,母後年紀大了,不容易,您要體諒母後。”陳皇後看也不看徐太後,麵色柔軟地注視著皇帝道:“您放心,臣妾會安排好一切,將母後挪到後山靜養後也會日日前去侍奉的!且宮中不還有李貴妃和靜妃幾位可心人兒,都是太後娘娘喜歡的人,日後都去侍奉著!”
    皇帝朝她淡淡地點了點頭。
    陳皇後說罷,朝左右侍者催促道:“傅氏這個毒婦還不趕緊拖出去!在這兒礙聖上的眼睛麽!”
    陳皇後一壁厲喝,一壁用一種惋惜的目光看著傅錦儀。
    這安定侯府啊……她以皇後之尊拉攏徐策夫婦,然而他們並不領情。如今可好,被徐太後拿來利用,甚至做了替罪羊!
    識時務者為俊傑,若是這一家人能早日歸攏到她的麾下,還至於落到今日的地步嗎?傅氏一介女流也就算了,那徐大司馬,不過是因著功高震主、又有些驕橫跋扈,故而被李灃所不容。然而功高震主這種事兒,臣子性命隻在帝王一念之間,自己身為皇後其實是有能力幫助徐策扭轉皇帝心思的。
    她雖不是李灃最喜歡的女人,勝在溫柔體貼、善解人意,又聰穎睿智。她提出的建議李灃都會仔細聽從,再從中采納。隻要她向李灃進言徐策並非那般跋扈,再指點徐策適時地放一放手中兵權、並尋個時機自稱早年征戰落下了什麽傷病之類,以示沒有那個能力統領天下兵馬,李灃心裏放鬆戒備,自然會饒恕他的性命。
    可惜啊可惜,安定侯府都是一群見識淺薄之人,他們根本就不曾理解自己身為皇後真正的價值。千裏馬需要伯樂賞識,能臣最需要的是明君,身為臣子除盡忠職守外,最關鍵的能力就是為自己挑選一個君主,這和君主挑選臣子是一樣的道理。可惜那徐策顯然做出了錯誤的選擇,以為一心忠於李灃就能一生榮光?
    嗬!李灃心狠手辣不說,且如今已是天下之主,李灃不再需要他們了!而自己這個皇後,雖也不是什麽良善之輩,卻勝在自己處境不佳,被徐太後和那群得寵的妃嬪們、還有原配皇後留下的孩子們群狼環伺!自己需要徐策,徐策同樣需要自己,這是多麽劃算的買賣,結果……
    也罷!
    陳皇後定定瞧著傅錦儀的影子消失在大殿上。隨即,拂袖轉身,裙擺漂亮地一掃,再沒有回頭看一眼那將死之人。
    傅錦儀渾渾噩噩地被拖下去了。
    從四肢百骸到五髒六腑,她都有一種前所未有的輕鬆的感覺。她已經不需要保持清醒的頭腦了,她能夠慵懶而任性地放任自己昏沉下去。
    牙關的疼痛越發地麻木了。恍惚之中,她感覺到自己被按在了宮中行刑所用的長凳上。
    她知道自己要死了,但那又如何?
    事實是,她求之不得。
    方才那個大力太監將她的門牙掰斷時,那短暫的清明,給了她思考的機會。她考慮了太多的東西,她計算了時間,細細地將徐太後、李灃、陳皇後這三位主子的每一句話都聽進耳中、緩慢咀嚼,並從中發現了很多她想要得到了信息,然後計算了一些關鍵的細節。最後,她得出了自己需要的結論。
    她的結論就是,徐策已經完成了先前的計劃,並按照與她的約定,在計算好的時間內,帶著應該帶回來的人,班師回朝了。
    所以,她可以去死了。
    沒有人會無緣無故地求死,她也想活下去,但是她不能。
    因為她的存在,已經不是徐策背後的支持,而是前路上的阻礙。
    她因中毒而瀕死,為了活命不得不鋌而走險上了徐太後的賊船,一路奮力掙紮求生卻仍舊落入徐太後手中;而徐太後非但沒有給她解藥、反而將她推出來做替罪羊。這件事,是她和徐策整個計劃中唯一的漏洞。
    這個漏洞是人力無可扭轉的。在徐策下江南之前,她沒能發覺自己身體的異常;而當徐策在淮南浴血奮戰時,她才因為意外的懷孕得知了真相,同時麵臨著死神的威脅。若不是這樣,她又何須節外生枝和徐太後糾纏?
    而這一切最終導致她被徐太後軟禁、被推到了聖上麵前。
    隻要她活著,她就是聖上和太後手中的人質。等徐策來到聖上麵前時,她的存在,隻能被聖上拿來用作威脅的籌碼!為了她的性命,徐策會被皇室逼迫著放棄很多東西!
    甚至會無法完成事先早已謀算好、如今也算水到渠成的計劃。
    最好的辦法,就是趁李灃沒有發現真相、對徐策的計劃一無所知時,借李灃的手自盡。
    出言不遜冒犯李灃,這都是她有意為之。
    走到這一步似乎也是天意。
    傅錦儀輕輕閉上了眼睛。微風拂麵,她從未如此放鬆過。
    隻是正在這時候,一陣刀戟碰撞的尖利的聲響從殿外傳來。須臾,有兩個女官驚慌失措地從身邊疾奔而過,一壁不顧體統地哭喊著:“聖上,聖上!徐大司馬領著人打進來了!皇城外都被兵馬圍困了,黑壓壓的一片啊……”
    ***
    傅錦儀不知自己是何時醒過來的。
    她有些茫然地看著頭頂碧藍的萬裏晴空——眼睛上的一層黑紗在醒過來時已經被取下了。而等她終於回過神來的時候,她才發現,自己似乎仍然躺在最開始被內監們捆上來的刑凳上。
    她沒死?
    這地方還是她方才被處死時的南書房院內?!
    她實在是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周遭寂靜如死水,她仰麵望著天空,腦子裏費力地搜刮自己的記憶;然而當她回過頭來望向身邊時,她簡直要嚇得跳起來。
    她身邊為何跪著這麽一大片的人!
    這些人,有熟麵孔也有生麵孔,有聖上麵前的宦官們、甚至包括那幾位平日裏呼風喚雨的五品女官,還有徐太後身邊的幾位嬤嬤,另有幾個衣冠華貴、神色卻萬分驚恐狼狽的女子癱趴在地上。
    這這這……她不明白為何這群人會出現在她麵前,更詭異的是,這麽多的人,怎麽一點兒聲音都沒有?
    傅錦儀瞪圓了眼睛看著他們。
    “這都是怎麽了……”傅錦儀訥訥到。而下一瞬,身前的這群人竟砰砰砰朝她磕起頭來。
    “大司馬夫人,求求您饒了奴才們的性命吧!”這群人呼喊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