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災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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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極岐洲,荒原之丘。-
    枯萎的樹木稀稀疏疏,一顆顆有氣無力的挺立在黃土地。
    一隻隻小蟲在樹身空洞間爬進爬出,似乎想要找到一點賴以生存的養料。可惜,枯樹本身都命不久矣,如何還能擠出半點鮮汁?
    一隻斑鳩嘎嘎叫著,棲息在遠處倒下的樹幹,時而撲騰到路旁岩石、一個個凹陷的窟窿附近,長長的喙死命往裏啄,想要找到哪怕半滴漿泥汙水,就算是一窩螞蟻也行。
    但是,注定了它隻是在徒勞。
    這是一片貧瘠的土地,昏黃的泥土尚未沙化,也相去不遠。一個個嶙峋的怪石犬牙交錯,構築起一片片奇異的風景,看著就像是事前巨獸的肋骨。
    在那些特殊的參差柱石之間,累累白骨鋪成了地毯。大型動物,早已經舉族離開。留下的,要麽已經死去,成為了飛禽走獸的盤中之餐;要麽,也窩在巢穴垂死掙紮。也許,過不了多久,就連蟲蟻、老鴉都快活不下去。這裏,又將成為另一片無垠荒漠。
    “肖先生,你們陰神宗是什麽意思!莫非我黃渠哪裏得罪了貴宗,隻需肖先生劃出個道道,黃某接下就是。如此偷襲,實在是不夠君子。”
    隆隆聲音,從遠處傳來。說話之人,中氣十足,和這片荒野萎靡不振的氛圍格格不入。話音剛落,遠處就出現了一片土色的黃龍!
    轟隆隆!
    一人奔跑,怎麽可能造成這般大的聲勢。但偏偏事實就是如此,一名五短身材,腦袋幾乎要擠進肩膀裏的粗矮壯漢,駕著黃塵,一路飛奔。
    他身法並不怎麽輕盈,隻是兩條短腿步伐頻率極高。甚至這名矮漢,每一步踏下都要引起周身十丈地麵劇烈震顫、晃動,仿佛在那並不高大的軀體中,藏著一頭暴虐的恐龍!
    矮漢跑的飛快,百米距離也就彈指。他的容貌被黃塵遮著,看不清晰。依稀,隻能辨出那矮小、卻相當健碩的身形。
    咻!
    一柄綠油油的飛劍後發先至,破空而來。
    這名肉體力量分外傑出的矮漢,似乎對於飛劍頗為顧忌。
    他不再喊話,本就極快的速度又增了幾分。
    但人再快,怎麽能快得過劍呢?
    “桀桀桀!黃渠,莫要怨我,誰讓你是輪回者呢!你們輪回者裏,不知哪個傻逼犯了眾怒,天下道魔兩方已經達成了協議,全力捕殺輪回者!嘿嘿嘿!黃渠你就安心去,若非恰逢其會,你這身腱子,可賣不了幾個價錢!”
    聲音是從飛劍直接傳出的,這對修真者而言,隻是一個小手段。
    黃渠不欲理會,暗暗咒罵著追擊者、以及對方言語中提及的某人。
    就在飛劍元氣勃發,似要發動狂風暴雨般的進攻時,黃渠再一次加速,靈識對後背的警戒亦是瞬間提高到了極點!
    隻是,他又怎會看到,一枚小小的黑色飛針,忽然從黃土中鑽出,恰好出現在身前、一步之外!
    “砰”!
    一腳落下,黑血飆射,飛針釘穿了連鋼鐵都能踩爛的腳板!
    “啊!!!肖慕容!你好卑鄙!”
    “哈哈哈哈哈!!!死!鬼龍弑!!!”
    一道潑天劍光乍起,眨眼幻成一條猙獰的綠色鬼龍,張牙舞爪,將身形踉蹌的黃渠淹沒...
    ..........
    輪回者,僅從外表、言行舉止來看,很難和本土居民區分開來。那些東西,都是可以去刻意偽裝的。
    同樣的有血有肉,有著靈魂。
    除非是某些已經接觸到世界本質的大能,一眼看穿因果,自然能輕易辨清輪回者的來曆。常人,若是篤定輪回者身份,卻也不過是後者有意或無意間暴露。
    輪回者的身份,是秘密,這是主神規定,同樣是一種常識。排外,在哪個文明都會出現,盲目的崇拜,反倒是稀少。但倘若在一個連主神都管不到的地方,倘若輪回者的身份能為己方帶來巨大的利益,那麽,還有多少人能保持警惕呢?
    輪回空間,是一個神奇的地方。即便積分所能兌換的道具有所限製,同樣,總有一些是第八高等位麵緊缺的。
    假如,主神全知全能,當然不會有誰敢去搞什麽小動作。
    但假設,並不成立。
    某天,當恰好有人發現主神空間的“漏洞”時。這個秘密,卻終究不會為人獨享。
    交易、買賣,這種事情,誰都會做。一回生,兩回熟。其實,那些不知存在了多少年頭的輪回組織,早已和第八高等位麵一些“土著”、“劇情人物”,建立了一個又一個交易網絡。
    雙方有利可圖,那麽其他都變成了次要。
    卻也正因如此,那一晚,西極岐洲的黑夜還未來臨。五方四海,多少無辜輪回者的鮮血,已經開始迷茫著飄零。
    ..........
    叮叮咚咚,三日繞梁。
    中流水擊石,清泉雨聽詩。一曲紅顏亂,醉罷醒忘時!
    殊妙的琴聲仍在耳邊回蕩,醇酒的餘香沁入心扉。酒不醉人人自醉,若無以相佐,再好的美酒,飲之何飴?
    劍洗心閉著眼睛,他不知道自己聽到了什麽,又或者,其實什麽都沒有聽到。他仿佛看到了,許多許多年以前,在那座天下第一高的山崖之顛,一人寂寞獨舞。
    有個人,也總是一襲白衣,喜歡一人自飲。
    有個人,站在世界的巔峰。他舉著酒杯,杯中是翡翠般的如夢之泉。他抱著佳人,懷裏是傾世間的溫柔紅顏。他別著長劍,腰懸是清冷冽的絕世神劍。
    但為何,劍洗心總覺得他很孤單?
    劍洗心不知道,他緣何會想起那樣一個人來。他一直以為,自己崇拜的是高高在的天神。那是絕對冷漠,俯視眾生宛若螻蟻,讓他甘願匍匐著叩拜的高等生命。他一直以為,那種淡漠就是一生追逐的目標,最完美的巔峰境界!
    那麽,另一道白色的身影,一個讓人看不清晰的人,又怎會藏在那般深的地方...
    “好!”
    劍洗心猛的睜開眼睛。杯以落、酒亦盡,曲終人未散。
    吱呀一聲,屋門又一次被人推開。
    原本堅實的木門,許是方才那些皇族侍衛來時太過粗蠻,致使軸星出現裂痕,變得和老舊之物一般。
    一名微笑著的年輕男子,一名懷抱瑤琴的豐腴少女,如同下凡的玉女金童,連背後透進屋中的月輝,都相較失色。
    看到如此一對傑出人物,劍洗心不禁覺得眼前一亮。
    “坐!”
    這話,劍洗心是對女子說的,因為對方的琴藝,引起了他的共鳴。至於那名男子,雖然亦是人中龍鳳,但劍洗心,表情淡淡。
    男子不以為意,作為最顯赫、亦是最失敗的王子,他的器量,早被訓練如海般廣闊。否則,在數年之前,怕不是就被人活活氣死。
    依舊是以男子為先,女子淺笑作伴,兩人依次落座在劍洗心左右。一張四方桌,三麵客已滿。
    女子將瑤琴橫在桌,仿佛並不在意那點點血汙,濁了琴身。
    砰!
    一聲輕響,屋門被人關,卻是兢兢業業的龜奴。方才,亦是他,在悅耳的琴音繚繞之際,默默將被人粗暴推開的木門掩合,阻擋了夜裏有些蕭索的寒風。
    淮河長街的夜,是熱鬧的。但今夜的長街,卻隻有大半繁華。小半的入口處,不知何時已經陷入寂靜。除了唯一一家青樓還亮著燈盞,其他,業已打烊。
    連劍洗心都為之動容的琴聲,龜奴竟然全無反應,還有閑情做著雜事。劍洗心倒不奇怪,因為在他的靈識中,老鴇同樣不停寫著無甚意義的賬簿。那一個個絮亂顛倒的文字,就如同某人故作鎮定的心,讓他覺得好笑。
    這曲,本就是為他一人而彈。
    “公子,以前從未來過京畿?”
    女子開口說話,她的臉頰,如嬰兒般微腴,粉嘟嘟,看著很是可愛。就如同她的身形般,同慣常清瘦苗條之美不同,那是一種少婦的豐滿,偏偏充滿了少女的青春氣息,惹人憐惜。
    劍洗心自斟,看了看桌的七弦古琴,搖頭,未飲。
    “是。”
    淡淡的回答,就如同他那淡淡的目光,淡淡的看著,遠處故作淡定的老鴇。
    老鴇眉頭蹙了起來,她知道劍洗心在看她。老鴇的年歲並不大,至少歲月的痕跡,未曾在眼角留下魚尾。若除去豔抹濃妝,估摸也就花信年華。之所以稱其老鴇,也不過職業需要。就譬如,那些花樣少女都稱她為“媽媽”,卻未必是生養之母一樣。
    劍洗心當然不會刻意去關注那樣一個人物,興許對方在武林中已經算是頂尖的強者,隱世的超級高手。地仙,依舊入不了他的法眼。這就好比,從男女二人進屋起,劍洗心看的最多的,反倒不是人,而是琴。一曲琴音,勾起回憶的,終究不是可人兒。
    劍洗心的目光,淡漠而銳利,就如同引而待發的弓箭。弦已滿,四射鋒芒,那一抹寒冽,卻凝著一點。
    順著寒星的方向,遠處,青樓之外,淮河的另一側,又隔了幾十裏距離。七八名黑袍老者,個個身鬼氣森森,齊齊朝這廂張望!
    他們的目光,冰冷而充滿肅殺!
    戰火,在無形之中,點燃。
    察覺到劍洗心“走神”,女子若有所思。方才他不經意一瞥,引起了她的遐想。纖細的手指擺到琴麵之,似欲拂動。
    第一個音符尚未響起,琴弦卻被另一隻有力的大手壓住。
    女子有些詫異,抬頭看了看劍洗心。劍洗心銳利的目光,漸漸出現了一點變化...
    八名老者,載著夜輝,乘著死氣,緩緩朝著淮河飛來。
    好整以暇,他們看起來並不焦急,其中幾人聚在一起,不知商議著什麽。劍洗心的心神,當然不會因為區區幾名魔道修士變化,即便他們結成了金丹。他看到了,在更遠的地方,一間普通的客棧前。一名白衣男子忽然出現,而後莫名的,轉頭衝著他,笑了笑。
    有些恍然,劍洗心仿佛又回到了那個年代,那個江湖最混亂的年代...
    “公子?”
    女子柔柔的聲音,打斷了劍洗心的回憶。水靈靈的眸子裏,宛若彌漫著一層霧氣,迷離動人。那疑惑迷茫的眼神,足矣叫任何男性為之癲狂。
    她的男伴,始終沒有說過半句話,正襟危坐,仿佛成了配角。
    劍洗心側目,盯著女子充滿魅力的霧眸,眼神不曾波動分毫,就像一座石雕。
    女子心中一顫,本能的感到深入骨髓的寒意。並非劍洗心的殺意,而是那種空洞的眼神,太過駭人。
    “此去東南,三十五裏。京畿城內,有一間客棧,喚作青蓮雅苑。你現在,帶著鳳尾琴,去為裏麵的一位白衣...少俠,撫奏一曲。倘若能讓他滿意,一生受用無窮。”
    這是劍洗心今夜,說出最長的一段話,亦是第二句,似在同佳人閑談。連他自己,都弄不清,為何突然會有這樣的念頭。他隻是覺得,那個白衣男子很熟悉、和記憶中的那人一般。但偏偏,理智又對他說,那個男人,非是他認識的他。
    矛盾,也許隻是因為一點意外。意外,就是一曲連他都能為之迷失的琴音。劍洗心知道,他本來是不該看到那個人的,見不到、也不能見。無需緣由,看到的時候,他已經明悟,自己踏入了一方泥潭。
    女子眨了眨眼睛,明顯有些失措。最後隻能將詢問的目光,轉向男伴。
    “嫣兒,去。影,你隨同護送。”
    男子不暇思索,如此下令。他的身後,原本平靜的空氣,明顯出現一絲波動。那喚作嫣兒的女子,臉亦寫滿為難之色。
    “少爺,秦嫣自去便可。但影,還是留下的好。您豈可為我一個風塵女子,白龍魚服!”
    看不出來,柔柔弱弱的女孩,說起道理,鏗鏘有力。男子卻是怒哼了一聲,拂袖不悅。
    “怎麽!你們連我的命令都不聽了!還不快去!若是讓那位少俠久等,爾等也不用回來了!快去!”
    柳眉一豎,這位冠玉少年倒是流露出了不符合外貌的煞氣,身後波動平息,秦嫣亦歎息著起身告退。
    “煩請先生,多多照顧我家少爺,秦嫣感激不盡。”
    抱起琴,行至門口。秦嫣忽然轉身,朝著劍洗心欠身行禮。
    男子越發不悅,低喝出口。
    “胡鬧,還不快去!有先生在此,本少自是無憂!況且,我又豈是那等手無縛雞之力的生!”
    秦嫣無奈,看著毫無表示的劍洗心,隻得搖頭離去。
    這時,劍洗心卻忽然拿起了酒杯,臉出現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
    “好。”
    一聲回應,不但然秦嫣大喜,匆忙見禮回應。就連那名男子,都有些詫然,九分驚喜。那是一種,受寵若驚的表情。
    一口飲盡醇酒,屋外的涼風又一次灌入。劍洗心眼角帶著笑意,以及一絲追憶...
    這一杯,為飲而飲,並無佐酒之物。
    ..........
    “這位公子,請問幾位?”
    楚翔步入客棧,大廳裏空空蕩蕩,連小二都已經休憩,隻有掌櫃的算盤,劈啪作響。
    見到有客門,雖然門小院小,規模不大。掌櫃亦是非常有禮的迎了來,在京畿,若想活的更久,尤其是服務業。那麽,時刻都不要忘了,臉掛著微笑,此間掌櫃,顯然深諳其理。
    “一位,獨院,一晚,酒菜一席。”
    一個大大的元寶飛到掌櫃懷裏,砸的他喜笑顏開。
    這錠成色十足的金子,怕不是足有百兩。即便在寸土寸金、繁華至極的京畿,也抵得他半月的盈利。
    “好!好!公子這邊請、這邊請。”
    掌櫃點頭哈腰,奴顏屈膝。楚翔早已經熟門熟路,徑自走了進去。
    修為達到他那種程度,還有必要如此嗎?與凡夫為伍。
    原本,楚翔是覺得沒有必要的,毫無意義。但忽然,他發現了一件相當有趣的事情,臨時改變了主意。
    行了不過百步,穿過了主廳後門,繞了七八道回廊,一座中等規模的院落,映入了眼簾。
    並列著三間小築,深藏在通幽曲徑的盡頭。卵石小道兩旁,左邊是亭台、假山、臨湖。右側是竹林、繁花、籬笆。中間一座橋梁,橫過了潺潺清溪。地方雖然不大,尚算雅致。可見,這京畿的雅人,著實不少。縱使從凡人的眼光來看,百金一夜,倒也花的不冤。
    施然落座在臨池涼亭,楚翔看著星空,揮手讓掌櫃離去。
    “稍後,會有一位姑娘前來。倘若她詢問本人,你直接帶她來此,即可。酒菜亦是,準備妥當,便送到亭中。”
    淡漠的話語,根本就不考慮,連廚子小二都沒有,誰人去準備酒菜。至於那位姑娘何時會來,也未明確告知,就要對方守候。也許一等,就是徹夜。對他而言,時間之類,都是沒有意義的。
    掌櫃的不敢多言,滿口應下,悄然離去。
    這種一擲千金的豪客,根本就不是他能惹得起的。況且,楚翔身的出塵之意,隻要是人,就能夠清晰的體察到。
    神,再怎麽讓自己變得平凡,在真正的平凡之間,依舊顯示著不凡。兩個層麵,不是外表的偽裝,就可以讓一切差距都消失的。或許,楚翔能夠輕易,控製凡人的思維,進而全麵操縱、達到類似的效果。但這,又有什麽意義呢?
    楚翔覺得沒有意義,所以他隻是看著星空...
    夜的深邃,將紅塵汙穢,滌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