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忘卻紅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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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長劍空利,豈止悲夫?諸天的審判,斷的了因果,卻斷不去回憶。
    當露水打濕了翩躚白衣,當一滴滴晶瑩,在發梢凝結,滑落。
    那雕塑一般的人兒,可曾心有戚戚?
    硬朗的線條,刻畫出一張禍國殃民的俊顏。倘若完美能用畫麵來詮釋,那麽無疑,這一刻的庭院,這一瞬的夜景,因為一人,變得完美無缺。
    楚翔就那麽站著,仿佛在看著星空。
    他的動作,沒有一絲一毫的顫抖。連大地,都在時刻以某種頻率震動,唯有他,根本不曾隨著那種震動共鳴。
    他就站在那裏,他卻離塵世如此遙遠。
    他的手中沒有劍,他的腰沒有劍,他的心裏、他的靈魂,都沒有劍。但為何,他站著,就像是一柄出鞘的劍!
    不可理解,無法貫徹那份因果。甚至,這種感覺根本就不可理喻!
    劍,早已在成神的那一瞬,放下。天罰,是權,不是劍。就連這權,都掌握在本體手裏,所以他連唯一能算作劍的權,亦無。
    他是空間,他掌控著空間規則,但無可否認,他就是空間,空間之靈。
    他的手是空間,他的腳是空間,他的心是空間,除了靈魂,他身每一個器官、每一個細胞,都自成一片空間!
    化身,不是本體,無需以神力來鑄造,那太過浪費,也不被世俗規則容許。
    其實,本體給予的空間神力,已經足夠楚翔,拋卻肉身,重鑄神體。
    可他沒有這樣做,他用那神力,在身體、肉身之中,將每一個細胞,都煉化為一片空間!
    大空間、小空間。虛空間、實空間。二維、三維、四維、五維...
    無數空間,以靈魂為構架,搭成了一具最完美的身體,也就是——楚翔!而這,也是本尊之所以傲視群神的原因之一!
    我行走在人間,我沒有諸神本源的磅礴,但我本就代表了無限的浩瀚!
    然而,為何這般完美的空間,這樣完美的身體,擁有著劍的鋒利呢?
    空間中蘊含著的切割之力,同樣是一種鋒銳,比神兵更加鋒銳。用空間撕裂來詮釋劍,往往比劍本身,還要貼切。
    但這種切割、撕裂之力,天然代表著不穩定,不該出現在完美的空間之!
    楚翔是完美的,每一個細胞都是完美的,這毋庸質疑。
    他的身,更沒有流露出半點空間波動的跡象、不穩定的痕跡。
    那麽,將這種鋒銳,冠以空間之名,未免強詞奪理。
    倘若,連最後一點可能,都變成了不可能。沒有了因的果,又該怎樣去貫徹?
    有果,必有因。無因,隻是因為它尚未被發現。
    也不知站了多久,中天的月亮,稍稍開始下斜。時間,在諸神的麵前,是那樣的無力。每一位神祗,都是一段曆史的鑒證。也許,倘若他沒有等到要等的人,會一直這樣站下去。又或者,興許下一刻,他就會離開到另一個地方,星空的彼岸。
    那人還是來了,一名豐腴少女,一把七弦古琴。
    嫋嫋琴音沒有伴隨著人兒到來,即便是號稱京畿第一的樂師,也不可能未曾謀麵,就彈出動人的曲調。
    真正的樂章,是因人而美。就像真正的男兒,從來不會同別人一起動容。所有追求巔峰的樂師,都這樣認為。
    當秦嫣看到那襲白衣,她微不可查、顫抖了一下。身為京畿有名的樂師,哪怕當不得第一之名,也絕計相去不遠。每一個強者,都應該有著屬於自己的獨一曲調。這就如同每一個樂師,最巔峰的追求,就是找到一個完全譜不出樂章的人。
    終於,秦嫣找到了這樣一個人。一個幹淨、出塵的男人。
    秦嫣沒有激動,而是顫動,本能的戰栗。樂師都是敏感的,那種麵對位者、高等生物天然的敬畏,足矣讓最強的樂師直接崩潰。
    秦嫣慶幸自己並非最強,否則她在見到楚翔的第一時間,就會失去意識。秦嫣見過秦皇、嬴磐,那同樣是一個強大的男人、強大到令人絕望。但不知為何,她總覺得,在眼前涼亭中眺望夜空的白衣男子麵前,嬴磐連一隻坐井之蛙,都比不。
    這種完美,不應該出現在紅塵俗世!
    樂師的本能,在催促她盡快離開。心靈的感性,卻又想要不停朝著那裏靠近。哪怕是更近一點,再近一點...
    追逐完美,可以讓人失去理智,變得瘋狂!
    ..........
    再長的路,總有走完的時候。再美的酒,溫了,它亦會涼。
    半壺美酒,熱了又涼,涼了又熱,劍洗心終究沒有多飲一口。
    嬴莫想要找些話題,但他忽然發現,在劍洗心麵前,完全沒有話題可聊。
    談人生?談理想?談追求?談事業?
    那太荒謬,就連嬴莫自己都這樣認為,遑論劍洗心。嬴莫明白,也許,唯一可以讓那位雕塑般的劍客產生些許興趣的,就是同他談劍——
    劍是百兵之君,嬴莫懂劍,不懂得劍的儒雅,卻懂得用劍殺人。但隻看地血跡,縱然屍體已經被龜奴拖走,最初時候的驚鴻一瞥,殘餘下的殺戮痕跡,已經讓他覺得驚豔。嬴莫明白,他沒有資格在劍洗心麵前談劍,甚至拿著劍。
    時間,在沉默中流逝。老鴇不知何時,收起了賬簿,來到劍洗心對麵,四方桌,無人落座的那一個位置,坐下。
    老鴇沒有說話,眼觀鼻、鼻觀心。
    嬴莫也沒有因為對方的放肆,而做出半點表示。他同樣隻是客人,而非主人。
    龜奴“沙沙”的掃地聲,成為了寂靜中唯一不變的旋律。劍洗心默默的等待著,即將到來的戰鬥。
    衙役死了、捕快死了、侍衛死了...
    但是,再沒有接踵而至的官麵人物到來。劍洗心不知道,這一切都要歸功於自己身旁坐著的男子,雍侯、嬴莫。
    話說回來,他又何時在意過這些。
    在他的靈識中,八名慢慢吞吞飛來的老頭,終於落到了門口。
    下一瞬,他們就要推門而入。
    劍洗心扭動了一下僵硬的脖子,他的目光清冷而陰森。
    吱呀一聲,門開了。
    寒風湧入,不禁吹得嬴莫有些瑟索,縮了縮頭頸。
    砰!
    踏入的卻不是某個魔氣磅礴的老人,而是一具倒下的屍體!
    沙沙沙!
    這是龜奴在揮動著掃把。高粱糜子拂過了倒下屍體死不瞑目的雙眼,屍體尚未僵硬的臉,立刻出現了縷縷血絲。瞪大著的眼睛,隨之閉合...
    “老八!老八!”
    屋外猝然傳來了一陣驚呼,夾著風聲,再加有些混亂,聽著就仿佛在喊:“王八!王八!”
    老八當然是那個倒下的老者,將門推開的一瞬,他已經死了,甚至連自己是如何死的,都沒弄清。
    隨後大聲呼喊著、衝進屋內的,應該是同他最要好之人。製式的外衣,總是很難讓人分清,到底誰是誰。高矮胖瘦,這些東西,劍洗心並未關注過!
    “小心!”
    這是屋外某人的呼喊,聽著聲音充滿惶急。
    “啵”的一聲,就像是水泛起,那扶住人屍體的老者,愕然抬頭。他的眉心,漸漸裂開,飆出一股血泉!
    詭異,無比的詭異!根本就無人出手,兩名進入屋內的金丹期強者,一前一後,共赴了黃泉!
    第二個老者,屍體僵跪著,血泉滋到了龜奴身。龜奴依舊在掃地,隻是握著掃把的雙手,微微抖動,指節發白。
    寂靜,外間悉悉索索的聲音,徹底安靜了下來。風聲減弱,卻反而遮蓋了一切。隱隱,似乎傳來了“嗡嗡”的聲音。那種律動,就和第二名老者臨死之前,身一閃而逝的光罩一般,應該是某種防禦法寶。
    但這種在普通人眼裏,堪稱神奇的寶物,仿佛在黑夜,失去了原本應有的力量!
    “誰!”
    “啊!”
    “砰!”
    “三哥!!!”
    ...
    砰的一聲悶響,木門自主關,就像是被人大力掩合!但一貫做著此事的龜奴,這時明明還離木門有些距離,況且他臉的蒼白、一滴滴落下的汗水,也不似偽裝...他不會有這種閑情。
    掩的大門,已經超脫了原本材料的限製。前一刻,外麵還有著零散雜亂的聲音,下一瞬,就將所有的動靜攔在了屋外。
    甚至,某具屍體杵在外麵的雙腳,都被生生夾斷...
    劍洗心不曾動,他的臉甚至沒有半點表情,好似根本不知道外麵正在發著一些什麽。他的眼神,木然失彩。
    嬴莫不曾動彈,他的手擺在桌,握在一起,顯示出局促不安的心境。他沒有抬頭,不敢看向劍洗心。他不知道自己為何會有這樣的恐懼,仿佛那個坐著的白衣劍客,比屋外未知的怪物,更加可怕!
    沙沙沙!
    龜奴又一次開始掃地,隻是節奏已經不像最開始那麽恒定,明顯有著情緒劇烈波動的痕跡。
    老鴇用微顫的右手,拿起桌唯一的酒壺,猛的灌了一口,而後仿佛用盡了所有力氣,輕聲喘息。
    沒有人知道屋外究竟在發生著什麽,也許地獰怖的屍體已經昭示了一切。也不知過了多久,空氣裏的氣氛愈加凝聚。
    轟!
    劍洗心麵前,那一盞青花瓷杯,轟然粉碎!
    瓷片擦過了對麵老鴇耳際,帶走了小半個耳垂!
    瓷片劃過了嬴莫臉頰,拉出了一道鮮豔的紅線。
    最後一枚瓷片,直接洞穿了掃地龜奴的肩膀,帶起一捧血霧。被波及到的三人,根本不敢有絲毫不滿,甚至未曾有多餘的動作,譬如疼痛的自然反應。
    一陣微風湧入,屋門開了又合。
    外麵黑暗依舊,隻是多出了比屋內更濃的血腥氣息。
    劍洗心的雙眸,忽然投射出丈長的精光!精光如有實質,映的滿室皆輝,如雪的白!
    ..........
    “坐!”
    和劍洗心一般無二的措詞,卻代表著截然不同的意思。
    楚翔的語氣,平靜異常,比之劍洗心的冷漠,多出了些許柔和。但不拘何人,總會覺得,他的口吻,仿佛是在施舍!
    倘若,劍洗心的冷漠,終歸還有著一些人味兒。冷淡、同樣可以代表客氣。
    那麽楚翔,似乎在他麵前,所有人都會不由自主低了一頭。縱使他再平靜,再和藹,也會予人、高高在的感覺。
    這是本能,生物的本能,卻並不讓人厭惡。故作矜持、高貴,是一種醜陋。倘若天生如此,那又變成了理所當然。
    秦嫣不敢當真落座,欠了欠身,小半臀搭著石椅,算是坐下。抱著琴,她沒有像麵對劍洗心時,那麽自然而然。
    石桌雖然被擦過,可還是有著灰塵的痕跡。尚餘溫柔的酒菜,擺滿了大半個桌麵。當然,這些都不是秦嫣抱琴不放的原因...
    她不怕灰塵汙了琴身,卻怕自己弄髒了幹淨的石桌。桌不是騰不出擺樂器的位置,隻是不想去破壞那種完美。
    楚翔看了看秦嫣,發現她並沒有進食的欲望。另外一名同來者,早在院外就停下了腳步,不曾入內。這非但是一種尊重,更是本能的畏懼,死士的畏縮!
    “不飲?”
    模擬出情緒,楚翔淡淡的看著秦嫣,如是問道。在他的記憶裏,凡人,是需要這樣煩人的禮儀。
    秦嫣搖了搖頭,聲音細膩。
    “嫣,怕自己汙了這桌酒菜。嫣,沒有與先生同席的資格。”
    一名樂師,一朵花魁。秦嫣連宮廷的正式宴會都參加過,可還是固執的這樣認為。
    楚翔不置可否,對方是否自卑,和他沒有半點關係。況且,在他的麵前,所有凡人理當如此,這是本能斷定的,理所應當。
    “好,奏曲。”
    楚翔把袖一揮,一桌價值不菲的酒席,什麽魚翅熊掌、夜光犀杯,全部落入了清溪。
    這不經意的動作,就像是白紙的一點墨跡,打破了畫麵無瑕的和諧。
    秦嫣顫抖了一下,輕輕將琴放下。
    奏曲,不是唱曲。奏曲,是對樂師的請求。唱曲,則是調戲藝伎。這證明,楚翔認可了秦嫣樂師的身份。這是一種尊重,同樣是無形的壓力。當然,楚翔根本沒有考慮那麽多。隨著神道的日漸浸淫,他的身,屬於凡人的趣味——興許在某些高等生物口中、低等的趣味,已經越來越少。
    楚翔不會如同那些天生的高等生物,去妄自否定所有的“低等誌趣”,包括美德、包括惡俗。當然,他也不會刻意去追求那些。因為兩者在他看來,都沒有意義。
    等待了良久,琴音還是不曾響起。楚翔並不著急,倘若能聽到一曲勾起回憶的樂章,那麽等的再久,也是值得。秦嫣,卻漸漸頂不住壓力...
    叮咚,半聲琴音,如清泉溪流,分外好聽,顯示出樂師深厚的功底。
    但在高山流水落下之前,序幕尚未拉開,一切期待,全都隨著歎息,戛然而止。
    半聲,隻有半聲,秦嫣額頭沁出了汗水,她那修長的十指僵硬。
    壓住顫動不惜的琴弦,秦嫣歎了口氣。
    “唉公子,嫣奏不出,請公子責罰。”
    伯樂知馬,卻又豈能識龍?羅密歐能把朱麗葉勾搭床,但倘若對象換成西王母,隻怕早被打入了六道輪回,投胎牲畜。
    再敏感的樂師,隻要他還是人,那麽,所看透的必定也隻能是人。
    秦嫣能夠於遠處一瞥之際,捕捉到劍洗心最深處的思索,當然也就能奏出那般動人的樂曲。
    但她、即便是坐在楚翔對麵,依舊看不清麵對著的是怎樣一個存在!
    那是一座高山,無比雄峻的高山!
    那是一座大海,廣闊無垠的大海!
    那是一片天空,籠罩大地的天空!
    那是自然!那是——道!
    於他求索天道之際,他在別人眼中,卻也是道。
    秦嫣覺得,楚翔就是道,完美無缺的道。她隻是一名樂師,普通的樂師,又如何能演奏出自然之道的至理呢?
    不能,所以頹然。
    秦嫣覺得十指冰冷,心中勇氣正在喪失。她知道,日後再也奏不出動人的樂章。樂道比武道還要可怕,容不得一次失敗。但她,又很滿足。因為那一次失敗,恰是所有合格樂師,畢生所求。
    普天之下,合格的樂師不超過十人,秦嫣是其中之一。他們沒有涓滴力量,卻看透了世人,看穿了世俗。他們若去修真,必定是絕頂天下的高手。但他們忘不了紅塵,所以隻能做一名樂師,一名鑒證著一切的樂師。
    沒有人知道這些,這是隻屬於。當秦皇於宮中,大宴群臣,為天下第一人趙卿接風、驚豔於那一曲氣吞山河之際,秦嫣卻隻是在旁淺笑。
    她也能奏出氣吞山河,她知道,趙卿也知道。隻是,他們都保持著沉默。
    秦王在外人眼裏,很強,強的令人絕望。但在樂師眼中,卻又簡單,簡單的讓人難以置信。一個表裏如一的男人。
    楚翔也簡單,比秦王更簡單,甚至還多了幾分幹淨。
    但這種簡單,卻蒼白的令秦嫣絕望。她看不到,看不到他在想什麽,看不到他的過去,看不到他的未來,看不到一切...
    他是道,沒有因果、忘卻了紅塵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