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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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丘有狐,狐中有仙,是為狐仙。
    狐仙的傳說,在一個元會以前,便享譽世俗,為四方才子樂道。
    狐仙是仙,但倘若隻是普通的仙,亦不會為人追捧。那麽狐仙,究竟有什麽特質呢?
    傻!相當的傻!甚至幾乎、達到腦殘的程度!
    仙人皆無情,揮劍斬紅塵。偏那妖狐成仙,非但不取無情之道,更逆行有情之事。
    凡俗,什麽叫凡俗,即凡且俗。修道人對紅塵避之唯恐不及,元神之輩亦是如此。要說狐仙,雖然未必真個指飛升天界的真仙,便是金丹地仙,好歹也屬於高階修士。
    可卻獨那一族不理修真定律,偏要行飛蛾撲火、月下風流之舉。可悲、可歎。
    合籍雙修之術,修真界不是沒有。和凡人雙修的,倘若真有極大因果牽涉,未必不能。然既無因果、又要去自尋煩惱,唯青丘一門。
    生,尤其寒門生,刨去個別傑出之輩不提,大多數,不過是識得幾字的腐儒。說好聽點,叫才子,說難聽了,那就是窮酸,比之匹夫更加不如。
    無病呻吟,最少還能哼哼兩句,故作風流。胸無點墨,身無餘財,終日隻知抱著死、關關雎鳩,怕是連凡俗女子都看不眼。恰是那等貨色,為青丘狐仙賣弄風騷首選。
    若要說狐族先輩,妄圖曆紅塵洗練,坎破大道。亦或者因果福報,了卻夙願。
    那麽後來之人,怕是就純粹跟風成狂、趨之若鶩,全然失了本意。
    當然,前人之過莫評。青丘已逝,唯剩荒丘。
    楚翔去到西岐荒丘,也有他自己的目的,而非瞻仰狐族遺風。
    那等靡亂風尚,為修道人摒棄,智者不取。
    ..........
    一條山路盤旋,綿延不知幾千裏。
    夕陽未落,楚翔已是達到了目的地。這還僅僅步行之速,非空間異能,穿梭無垠。
    大神通者,萬裏彈指,一至於斯。
    路旁棕櫚茂盛,樹下野花搖曳。
    這條路,也不知多少年未曾有人走過。想來,自當年天下二十大正邪高手隕落荒丘之後,便再無人踏足。若非整條山道全由崗岩鋪成,尋常硬土經過這數百年的風吹日曬,怕不是早該和荒山連成一片,被亂草掩埋。
    無人聲、無鳥鳴,荒丘萬裏一派死寂。縱然天斜陽明媚,卻暖不了寒蟬。
    楚翔倒是無甚想法,反而樂得清靜。
    步步履塵,他就像外出郊遊的公子,散了隱約的威壓。除去一些神人本能,粗粗一看,就和凡夫無異。
    荒丘外圍,比之其他禁地無疑要溫柔的多。昔年天下二十大丹動期高手,那一番狠殺,幾乎是將荒丘外盤踞的諸多妖獸、異禽絕了種。雖然緊隨著,二十名深入荒丘的高手,一去不返。隻那種慘烈的殺意,卻久久不散,經年未消!
    最重要的是,能夠生存在荒丘外圍的,原本亦非尋常猛獸、凶禽,多多少少沾了些異種血脈。莫說如今,便是當年,類似凶獸旁支也少得可憐,較活躍的、九成九集中在荒丘。如此一想,荒丘的荒涼倒也可期。至於說荒丘內部、為何無有妖魔出來作祟,這個問題...
    倘若真讓人知道裏麵有什麽,荒丘也就不可怕了...
    隨著深入,地漸漸出現了一些白骨,動物的、人類的。
    這些骨骸,早已經開裂、甚至風化,顯然,至少有百年曆史。百年不長、對於修士而言真的不長。提到荒丘,修真之輩口口相傳的二十大正邪高手,如今可還有半點灰灰讓人悼念?倒是這些無名無分之輩,能在荒丘外留下一些枯骨,入得楚翔眼界,也算是圓了一場造化——莫要嘲笑,多少人苦苦求神拜佛,隻為讓諸神聆聽到自己卑微的聲音。而楚翔,他就是神,尊貴無比的神。
    身死道消後,能讓一位真神稍稍瞥一眼,還不夠嗎?
    空氣漸漸凝重,不是氣氛的凝重,而是空氣裏某種物質發生著改變。
    和煦的秋風依舊颯爽,然細微處,卻有了一點點變化...
    萬裏沙丘,從來不隻是自然沙漠那麽簡單。荒丘,也不僅僅意諭一片荒蕪的丘陵!
    縱然沒了怪物,這禁地最外圍,對於世俗之人、哪怕武者高手,照樣是誰入誰死。
    隨著時間推移,日暮西山。沿途、本就茂密的林木愈發繁盛。傳說昔日二十丹動高手破壞可是不小,隻五百年彈指,一切痕跡宛若水中浮萍,不知飄到了何處。究竟是荒丘的神秘、還是修士的無力...
    楚翔一路直行,並未沿著小徑曲折彎繞。在最外圍,山路明明看著很長,就像燭龍盤起的身子,不知幾千萬裏。但剛一深入,立刻蜿蜒著消失,隻剩下顛簸的窄道。
    究竟是視覺的誤差?還是刻意的欺騙。也許,這本就是同一個概念。
    楚翔明明在直行,而前方無路。卻不知怎的,他偏偏沒有撞任意一棵樹木、踩壞半株小草。
    奇、分外的奇。詭,無比的詭。究竟是路在動、樹在動、還是人在動?這不重要,重要的是,當年困住二十丹動高手整整三天的迷陣,楚翔走完、隻用了半支煙的時間...
    “人和神,是有差別的...”
    站在所謂內外荒丘分界線,楚翔莫名自語。
    一塊倒下的石碑,攔住了去路。
    灰白的石碑,被餘暉鍍成了鎏金,金燦燦、火紅火紅,仿佛一塊被火焰灼燒的金餅。
    碑撰著的是古字,也即非當前修真界通用文字。至於古老到何種程度,一般人很難說清。
    當然,語言、文字這類東西,隻要止步於意識,就不可能難倒楚翔。那一個個符號,縱然千般變化,又怎能脫開智慧生物獨立存在?隻要是為了交流、記錄而出現的字符、言辭,或多或少會留下主人的意誌、殘念。神之所以能解讀信徒們繁雜的語言、不分國界,恰是因為,神隻取那被凡人忽略的根本意誌——殘留在話語、字符間的精神波動!楚翔也是一樣。
    倒下的石碑殘破不堪,麵留著道道頗深的爪痕,顯然是被什麽東西刻意破壞過。
    淡淡掃了一眼,發現刻在麵的是一篇侮辱青丘風俗的文章。字裏行間文采如何,楚翔不懂,但撰文之人的激憤情緒,他倒是清晰感受到了。
    哀怨?憎恨?無奈?不甘?
    想來這碑應當不是五百年前二十高手中某正道騷包人士所立,其曆史,也許當真要推演到數萬年前...
    楚翔不是考古學家,所以這無形文化產業,不能讓他止步——哪怕那塊普通到極點的石碑,代表著一種極不普通的境界。哪怕因為某人意誌變得極不普通的石碑,留下了許多看似普通的爪印...
    餘暉終於被吞噬,又是一個黑夜降臨,今天的月,特別圓。
    最後那一抹火燒般的赤霞,勾勒出的是一道遠去的身影。身影究竟是什麽顏色?已經無法辨清,仿佛是火燒般的紅,又像是沐浴在血海裏的青蓮...
    人影遠去,被傳說中的荒丘吞噬。那一塊石碑,已經橫亙在道路中央,幾萬年之久...一塊,倒下幾萬年的普通石碑...
    ..........
    清風鎮,普通的鎮,不普通的人。
    茶亭,連續經營了一天一夜的茶亭。
    老板,還是那個佝僂著身形的家夥,似乎很年輕,又似乎已經被生活壓迫的未老先衰。一天一夜了,天知他怎麽還不曾累趴。
    是一錠元寶的興奮催化,還是一場血案的刺激驚嚇?
    也許是前者,也許是後者,又或者兩者都有,或者兩者都不是。
    清風鎮的人,真的很奇怪。為什麽奇怪?
    年輕人照常下地,孩子們依舊嘻嘻,這一整個白天,竟然和平日沒什麽兩樣。小茶鋪的收入算不多,也算不少,也許隻靠著營業時間夠長,偶爾有人光顧,和老板客氣的招呼...
    問題是,這樣的和諧,卻為何顯得比那荒丘更加詭異...
    血,好多的血,將原本灰色的木質地板,染成了醬紅。
    東門勝倒在茶鋪中,一個極為醒目的地方。他的眼睛睜著,由於修真者體質特異,屍體還算新鮮...
    楊過已經不喝茶了,他在看東門勝,或者說東門勝背的傷口、穿透前胸的傷口。
    這一看,就是半夜一天。這一看,就讓老板忘了打烊。這一看...
    為何,死了人,對清風鎮的居民來說,就像是死了隻螞蟻一樣呢?
    當昏黃的光芒又一次被黑暗吞噬,楊過嘴角泛起了一點笑意...
    他懂了...
    看清那一劍,他用了十分之一個瞬間。那一劍不快,真的不快,以他尚未凝聚三花的水準而言,都不快。
    但為了弄懂那一劍,他用了比之“看”,多出整整千萬倍的時間...
    懂了嗎?也許懂了,也許還是不懂。至少,楊過覺得自己懂了...
    深深吸了口氣,心中的鬱悶一掃而空。他覺得自己很幸運——幸運的遇了洛克,幸運的看到了那樣一劍...至於幸運之後的不幸,讓它們統統見鬼去!
    東門勝是一個悲劇,也許他的氣運早在過去輝煌的幾百年中揮霍一空,自從私生子身死之日起,厄運就將他籠罩。
    楊過無奈的歎息,這氣是為東門勝而歎,之所要歎,隻是因為他剛剛吸了口氣。
    彎腰,抹東門勝難以瞑目的雙眼。他們三人,已經落幕故事的三位主角,甚至連彼此的名字都不知道。但這並不妨礙,相互間的欣賞——至少站在楊過的立場,很欣賞另外兩人,都是極其可怕的高手!
    東門勝是高手,毋庸置疑,楊過這隻菜鳥都能看出。旁的不說,麵對那一劍,他其實已經做出了反應!
    那一劍,超越了鋒芒的含義。
    做出反應,就是凡界修士的極限!
    “唉,兄台,你這又是何必呢?這不都是你自找的。你說沒事裝什麽逼,又沒練過金鍾罩,就別學人家鐵布衫。說什麽站著不動讓人紮,還想收我為徒,腦殘...”
    “唉,其實你身手不錯,要收徒弟好好說就是了,又不是搞傳銷,賣大力丸。我倒不介意拜你,你這又是何苦...”
    把手拿開,東門勝的眼睛還是瞪著,哪怕血已經流幹,他的眼睛就是瞪著。
    楊過順手搜起了屍體,把一些值錢的物什統統摸入懷中,包括一塊白玉飛雲令牌...
    他隨口勸說著,不過顯然,效果並不是很好...
    “尼瑪的,放手,放手啊...”
    嘎嘣!
    隻聽幾聲枯木折斷的脆響,東門勝握緊的拳頭被人暴力掰開,五指不正常反曲著。而他身最後一件有價值的物品——一柄捏在掌心的白玉小劍,也換了主人...
    “噗通”一聲,不怎的,東門勝的屍體好似抽搐了一下,忽然翻了個身。死不瞑目的雙眼,泛著魚白,直直的盯著麵色悲戚的楊過...
    風吹過,淡淡的、腥腥的、有些微涼。
    楊過心中發毛,更多的卻是惱怒,隨即哼了一聲,站起身,砰的踹了東門勝一腳,扭頭就走。
    “你這廝,端是不知好歹,都死了,還霸著身外之物做什麽!瑪德,嚇我,枉小爺還想給你收屍,讓你瞑目。瞪我,愛瞪誰瞪誰,草泥馬的...”
    可憐楊過終歸隻是一個少年,又哪裏懂得許多修真秘聞。他並不曾發現,那柄白玉小劍,到他手以後,一道流光散開,宛若失了神采...
    也不知是東門勝在天有靈,還是修士屍體長時間放置後自然反應,待到楊過的背影消失在門口、被薄薄的夜色吞噬,東門勝那死魚般瞪著的大眼,終於閉...
    仰天躺著,西門勝臉頰那兩道晶瑩是什麽?咦真惡心!說不定是某過的口水!
    老板在笑,他為什麽要笑呢,擦個桌子有什麽好笑的。
    或許,是因為終於可以打烊了。這一宿一晝的生意,當真不錯,兩錠元寶入賬。雖然,最後離開的那個小混蛋,沒付茶錢。不過,老板應該還是有得賺。否則,他為什麽要笑得那麽開心?
    ...
    “殺人啦!!!”
    是誰的聲音,這般淒厲,比之午夜鬼嚎還要過分。
    心虛的楊過縮了縮脖子,回望那座夜色下的小鎮,摸了摸懷裏的空間袋,得意的笑了起來...
    這寶貝,他認識...
    ..........
    黑暗中,兩雙晶亮的眼睛對視著。
    一對碧綠碧綠,比山裏的餓狼還要幽綠,透漏出的卻不是殘忍,而是狡黠。
    另一對,漆黑漆黑,無比的深邃。比餓狼所在的黑山,還要黑。那黑卻已經超越了山的厚重,似乎是蒼穹之外的繁星、銀河,孕育著無窮世界...
    “吱吱,吱吱!”
    明顯有別於人類的語言,聽聲音,似狐似鼠。地處荒丘深處,應該是狐狸...
    狐狸精?不、不,這狐狸尚未成精。
    楚翔漠然,沉默的不隻是聲音,還有目光...
    他能從小狐狸眼中、那一雙碧綠碧綠、寶石一樣狹長妖異的狐眼中,讀出許多東西。而對方,必定一無所獲。
    他的心,就像他的外表一樣平靜。雖然他的外表,也被更加平靜的黑暗,掩蓋住...
    “咯咯咯,不知這位公子,為何要挑逗我家小妹?”
    狐媚狐媚,媚的不光是外形,更加還有氣息、語調。
    倘若說不拘道行多高的凶獸,總掩不去一絲本性的暴虐。那麽不拘道行多深的狐妖,秉性也難契合太。是故古狐仙問道有情,除了性淫,未必不是無奈。
    楚翔將目光轉向一旁,冰冷的目光,比夜更涼。
    沒有看到傳說中傾國傾城的佳人,那依舊隻是一條狐狸,長得稍大一些的白狐...
    那對碧綠狹長的狐眼,流露出來的情緒,明顯要比小狐狸多得多。而那,也是凡人此刻唯一能看到的東西——一雙美麗的眼睛。至於身形,完全掩蓋在黑暗之中,非異能者不可見!
    夜幕是黑色的,卻不該這般的黑。圓月是亮的,又圓又亮。這夜,黑的無常。這月,吝嗇灑下輝光。
    “嘶!”
    是誰的吸氣聲,這般清晰?
    長鯨吸水,吸幹了無畏者的勇氣。還是僅僅,代表著心中驚駭的波瀾。
    “嚶嚀”
    “公子,你好無情哩!奴家奴家”
    一雙、兩雙...
    忽然,周圍亮起了幾百對寶石般狹長的幽綠!無數曖昧的聲音從四麵八方傳來。
    風聲、葉聲、心聲全都停止!
    這一刻,風未動、葉未動,那靡靡魔音,隻叫人心動。
    衣服廝摩、肉體撞擊、喘息、呻吟,欲望的氣息鋪天蓋地湧來!
    楚翔目光冷淡無波,那種冷淡,連月的嫦娥,都為之抽泣——原來,這世,還真有比後羿大巫更無情的男人!
    雙目如電,看破了黑暗,看透了幻術。
    青丘九尾,當然不隻有狐狸,還有狐妖、狐仙...
    但這些,哪怕是那位高高在坐著的、雍容婦人,在他眼中,和尚未開化的小狐狸,也沒什麽兩樣——都是路邊的頑石。
    “你是,要吾屠了九尾一族,還是滾出來,親自恭迎。”
    楚翔看著黑暗深處的美婦,他的眼神如刀,直直斬在對方身後翹起的九條巨尾。
    白色的絨毛蓬起,那九條巨尾,仿佛九柄大傘,張合不定。
    張狂、霸道。恭迎二字,一向是他人用來謙稱、表示敬意。他卻毫不羞赧,直接要求對方如此去做!偏偏,又不會讓人覺得突兀!
    他是神!比皇帝更尊貴的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