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今何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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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茫茫人海,有倩女兮,燭下回望,闌珊燈火哪處尋?
    鄉音未改,鬢毛難衰,楊柳垂髫,他鄉故人今何在![.br/>茫然,無比的茫然。
    莫克薩羅隨手抓起路邊餅攤上一塊酥餅,順勢丟盡了嘴裏。
    啊嗚一口,裂開仿佛能夠吞下小兒人頭的大嘴,直接把小販將欲出口的嗬斥嚇了回去。
    三米高的巨漢,突起的筋肉在陽光下泛射著澄金的光澤,那比砂鍋還大了幾輪的拳頭,怕不是一下能撂倒一堵城牆?
    莫克薩羅成了市集中最突出的風景,他的目光,卻始終不曾在凡人身上停留。
    “變了啊...人心倒還是淳樸。可惜,怎麽就這麽弱了呢?”
    莫克薩羅朝著賣餅小販咧嘴一笑,算是表示回應對方的“好客”,這在太古,是很有禮貌的表現。
    “嗚哇”
    餅攤背後,一間不大的餐點茶館中,一個依偎在母親懷裏的小男孩直接被嚇的大哭,卻又立馬被驚恐的母親捂住了嘴。
    直接麵對著那張獰惡的怪臉、腥氣撲鼻的巨口獠牙,小販差點沒有崩潰!
    “啊!啊!啊!客官!客官您請!您請!”
    小販結結巴巴,屁滾尿流著落荒而逃,連攤位都不要了。
    莫克薩羅咂吧了一下眼睛,大手抄起盛餅的篩子,百十個大餅直接往嘴裏倒去!那嘴,咧的更大,幾乎半張臉都分開了!
    這非人一幕,又讓周圍傳來一陣驚呼、掌聲,卻是一些大膽的好事者,不以為懼,反而遠遠起哄!
    “嗬嗬...”
    倒完餅,莫克薩羅把篩子隨手一扔,眼見化為一道長虹,不知飛到了何處。
    傻傻一笑,他繼續朝前走去。他的腦子裏現在混沌一片,接連被人抽走八成本源,又是從大腦入手。他的思維中樞,以及已經全部奔潰,等待重組...
    “好客、好客...”
    莫克薩羅又從一旁肉鋪順手撈了條牛腿,直接生吞了下去。
    老板哪裏敢多言,早就縮到了櫃台下麵。
    這一路走來,他都是這般感受到“熱情”的。
    在太古時,人們吃喝,的確務須避忌俗禮,遑論通貨交易之說...
    “唉世風日下,人心不古啊”
    遠遠的,小鎮一頭,一名年邁的私塾老先生,走到了屋外。
    看著青石地板上不知被什麽重物壓出的龜裂,禁不住不滿的感慨起來。
    這時,小鎮的另一頭,莫克薩羅蹂躪著脆弱的地麵,又掃光了一間酒樓。
    他的身後,已經跟了一大群唯恐天下不亂的遊俠兒、破落戶。
    “嗬嗬嗬...吃、吃。好客、好客...你們,也吃啊...”
    莫克薩羅笑了,他的笑,極富感染力。他一笑,那些好事者們也笑了,而路邊攤、但凡與食物有關的商鋪老板們,都哭了...
    今日秋分,陽光似乎尤其明媚...
    物歸原主,未必能得到原主人的寬容。倘若歸還方式更與誠懇沾不上邊,那麽若非另有因果牽涉、由頭,多半奪取他人之物者,還是要被人記恨。
    收了靈寶,散去星海。楚翔能夠感受到青丘族人的敵意,夾雜著畏懼的敵意,就連幾大無話可說的青丘長老,其實在她們閃躲的眼神背後,依舊藏著怨毒。
    當然,於此情此景,旎姒的真心,也就顯得分外突出,在楚翔靈識中,恰如淤泥裏的青蓮。
    淡淡的朝著旎姒點了點頭,他甚至不肯定對方有沒有察覺,帶著略顯狼狽的清風,萬眾矚目之下,兩人遠遠踏雲離去。
    旎姒站在海角,她的背後就是無數翹首而望的族人,她緣何不知族人們的怨恨、甚至八名長老看她時略顯詭異的目光。輕聲一歎,遙望那兩道絕塵的背影,她臉上本就難查的柔情,徹底斂去!
    “走!”
    一聲令下,皇者氣度盡顯。不去管大多數下位者不明所以的表情,有些事情,隻要少部分人知道就可以。而那少部分人中、過半的沉默,足夠當成是對大部分人必然要遵守的命令。
    一陣海風吹過,也不知是否幻影,原本人頭攢動的海角,刹那散了生機。
    隻見片片鶯燕,紅裙綠裝,白毛絨尾,統統似那沙雕的堡壘,瀝瀝消散。
    比之楚翔二人飄然遠行,這幾乎將天地都堵住的青丘一族,退的比來時詭異...
    “尊上,你此番,似乎是想了結因果。隻是方才那樣,留情遺禍,委實不妥。”
    雲頭上,清風抱著長劍,蹙著眉頭,猶豫而言。
    楚翔不曾停步,甚至連眼神都不曾變一下,那種柔柔微笑著的平靜,足矣讓世俗竊玉者汗顏。
    “哦?”
    也不知是太久不曾組織言語,或者剛剛明悟感情,對於語氣這種東西掌握的不夠完美。楚翔的應和,讓清風摸不透,他究竟是在表示反問,還是自然的認同。
    罡風在耳畔呼嘯,這種程度的幹擾,卻不足矣讓兩人哪怕有半點不適。
    楚翔不曾多言,清風也不好造次,一時之能低頭看著長劍,似在研究那始終不能明了的深奧。
    “她必死。”
    許久,就在清風沉浸於雷霆玄妙之境時,楚翔忽然說了這樣一句。
    清風抬頭,有些詫然看著那溫和淺笑著的男子,仿佛不明白,為何在那看似溫柔的外表下,能夠用一種同樣溫柔的語調,說出如此一番並不溫柔話來。
    他不明白,因為縱然如他,也不可能做到這種程度的表裏不一!
    楚翔有情,這是必然。情非欲,更非彼情,但有情便是有情,出現了情緒,善惡發乎一心。他不知楚翔是善是惡,無從判斷,也曉得必定會受到情緒幹擾,做不到神一樣絕對理性。
    那麽,他的表現,未免顯得矛盾。
    “你似乎,一點都不關心她。”
    清風止住雲頭,恰好腳下不遠,就是一座山頭。山頂白雪皚皚,一株奇鬆挺拔。橫劍落下,楚翔隨行,這一前一後,對調了過來。
    就那麽站在鬆柏前,踏著積雪,前方數步就是懸崖。清風把劍往地上一插,眼神有些茫然。他的行為逾矩,至少這徒然的駐足,未曾問過楚翔的意見。
    楚翔落到清風身旁,宛若長輩,拍了拍他的肩膀。
    “不,她是不同的。”
    她是不同的,我能感覺到,尤其在那許多惡意之中,這般突兀。對待不同,情緒生物也自要表現出不同,譬如善我者為善,就是大多數情緒生物都會去奉行的一句話,無關理智、得失。楚翔亦無法把別人對自己的感情,完全無視,哪怕來的毫無根據。隻要和他產生了交集,有過因果,那麽這種東西,就無法當做路邊的花草,信步踩過。
    至少楚翔話裏,簡短的意思,便是如此。
    清風點了點頭,他不懷疑,對方沒有必要騙他。隻是不懂,真的不懂。這比讓他麵對神明,更加讓人難解。
    “可你,果真一點都不在乎她的生死。又或者,一切都隻是你推諉的借口。善意背後,藏著自私。”
    最先,楚翔說要還珠、斬斷因果,清風信了,因為楚翔沒有必要騙他。
    其後,楚翔本可將那些青丘之人殺盡、殺散,哪怕如此會引發更大的禍患,至少讓因果變得清晰。隻是他並未那樣做,反而選擇了另一種相對曲折、溫和的手段。清風信了,因為這正如他所想、特別之人需要特殊對待,楚翔離他,變得更近。
    隻是,那一句必死,為何又讓他感覺,仿佛自己錯了呢?
    按照正常情緒生物思維方式,至少善惡兩種情況他都考慮到。要麽楚翔不想傷害旎姒,善舉善行。要麽,他打著利用青丘一族的心思,故意遺情其皇,善行惡舉。但現在,他又覺得,並非那麽簡單。
    其實隻是一件小事,根本不能說明什麽。清風卻任性的停了下來——這對他,很重要!
    比他本身生命,更加重要!
    不知怎的,楚翔忽然笑了起來,笑的很溫和,清風感覺,鞘中雷劍在低鳴...
    “你不懂,因為你始終未曾體悟到何為神。我是人,卻在不久以前,終歸是神。我有情緒,這能左右我,卻無法如你們一般,當真成為最後的決定理據。這也,是直到片刻前,我才明白的一件事情...”
    模棱兩可,鬼話連篇?至少這種話,怕是連廟裏最善機鋒的老和尚,都難以明悟。
    清風不語,他不解,卻曉得楚翔不會騙他,還是因為毫無必要。
    “我不懂,隻希望,你值得我那樣去做。”
    清風側身,看著楚翔,他的表情很嚴肅。
    不知怎麽,那種嚴肅似乎有著別樣的渲染力,讓那挺拔的蒼鬆更勁。
    楚翔淡淡的看著清風,不曾保證,卻把手放到了他的頭頂。
    撫摸著那一頭蓬鬆的長發,清風的身高已經不比楚翔來的矮。他的動作,卻不會讓人覺得怪異。
    長輩,終歸是長輩,這並非單純由外貌決定,偶爾覺得讓人尷尬的,終歸還是虛無縹緲的感覺。
    “我從不曾,要求過你什麽。”
    楚翔喃喃。
    “就像她一樣,我不曾要求,便沒了源頭。我有情緒,因此有了慈悲,無法把無根浮萍,當枯草。你們善待我,我也要去善待你們,隻是因為,本心讓我那麽做。但這不代表,我就要為之,去承諾什麽。我說過的話,必會兌現諾言,哪怕是你添油加醋,因為我早已經看到了結局。你們不懂,因為你們始終還是被心左右,而我,已經開始企圖,去控製住心...”
    自言,不知所言。楚翔說出這些的時候,表情茫茫。清風仿佛有些失落,更多的卻是一如平日寧靜。他並不覺得這有什麽錯,隻是為對方獨特的想法感到訝異。
    他明白,擁有過終歸不能當做不存。脫離了感情的人,不可能立馬成為神,縱然仙,也是越古越理性,冷漠。可以看成世上因果已經沒有多少牽絆,也可以看成是一種習慣。這就好似,有了感情的神,未必就是人!
    清風沒有這樣去闡述,他默默看著楚翔,終歸看不透那個男人。既然看不透,就沒有資格,說三道四。
    “我不是很懂,但又有些懂,走吧。”
    放下心中隱約的不安,沒有得到意料中的答案,也未曾朝著最糟糕的方向發展,清風終於釋然,向楚翔建議。
    身處他們這種高度,很多時候,一言一行都可能導致戰友的決裂。因為他們要麵對的,甚至容不下一丁點的疏忽。而到了他們這種高度,通常對於彼此,都無可隱瞞。
    楚翔霽顏,終於不再是一副呢喃自語時的肅穆。他顯得平靜、愜意,看著遠處,天地一線的昏暗,深思。
    “為什麽,要走呢,我想看看日初。”
    想看日出,隻是一個念頭,但曾經的楚翔,絕對不會有這樣無聊的念頭。
    現在呢?
    清風笑了笑,把劍鞘一掄,旋了個好看的花哨。
    雷光在黑夜裏尤其醒目,依稀仿佛,能在空氣裏停留。
    清風覺得,楚翔離他又近了一些。哪怕始終,隔著一道看不見的屏障...
    “如果,我朝著一個,連我自己都不明白的方向前進,最終的結局,會否被改寫?倘若,連你都看不透了我,那麽,這世上還有誰能看透...造化嘛...”
    楚翔低聲沉吟,其實他的聲音不算低。但離他咫尺的清風,恍若未覺。
    轟!
    “該死!”
    土黃四濺,幹涸的大地直接被旱雷劈的開裂,散開的塵泥激射,把堪堪閃避的褚茗弄了個灰頭土臉。她不滿的抱怨了一句,卻更是埋頭疾跑。
    咻、咻、咻!
    一連串劍光閃過,卻見稍後一名比她狼狽多的中年道人踉蹌飛奔,那一柄柄明晃晃的飛劍,幾乎是擦著他的屁股落到地上,巨響中,又是大片狼藉!
    “我日你先人板板,天下第一了不起,我xxxx”
    很難想象,一個溫文儒雅之輩,怎會在頃刻吐露那許多連痞子都汗顏的汙言穢語。
    哪怕隻是生得一副好樣貌,返老還壯的袁天罡,終歸頗具仙風道骨。
    被人逼到這種境地,青黑的麵龐伴隨著冒煙的胡須,即便不看身上條條縷縷,倒也叫人能夠猜到一兩分怒火的由來。
    “嘿嘿嘿,你這老賊好不要臉,輕薄我兒,猥褻未遂便加以殺害,虧你修得一身好修為!賊子休逃,莫說你無門無宗,實是野修一個,便然真個是那浩天宗長老,今日若有誰敢維護,我紫陽道人頭一個必滅他滿門!”
    天下第一就是天下第一,這口氣比中土第一不知強出多少,頂著道德宗偌大的名頭,紫陽真人一路橫行無忌,從天南把袁老道二人追到地北,那鋪天蓋地的陣勢,一路也不知波及多少外人。
    而袁天罡犯下的累累劣跡,同樣被紫陽道人大肆渲染,至少這沿途,怕是無人不曉淫賊道士的惡名了...
    袁天罡鐵青著臉色,也不辯駁,隻是埋頭苦逃。
    任誰被七八名同級高手追殺,亦無心沾什麽口頭之利。況且那潑辣刁蠻少女,雖是被紫陽真人出劍誤殺,袁老道終歸覺得自己也有責任。便是不認為那種草菅人命的女修、是什麽好人,總之罪不至死。
    修士或多或少,會有些輕慢凡人。便是袁老道這種大德之輩,難免心底也會有所區分,畢竟眼界不同。如今一條好好的“生命”,就這樣被自己牽累死了,他倒也不再想那些惡名,背了就背了。
    品行這種東西,未必要向嶽不群一樣外顯,才能叫君子。
    “嗬!”
    隻聽夜幕裏一聲嬌喝,一虛形寶鼎騰上了天空。
    鐺鐺鐺!
    接連十幾聲脆響,卻是一大片密集的雷火,把那青色鼎影,打的搖搖欲墜!
    “好!”
    不知是誰人讚歎了一聲,來處卻是追殺者一方。
    隻見九天之上兩道金光似剪絞落!
    哐的一震!
    竟然和那虛形鼎影擦出了大片火花!
    “咦?!”
    伴隨著傳開千裏的驚疑,那鼎器轟的粉碎,返本歸元。
    地上正在馳掠的褚茗身形一頓,險些撲倒。一口黑血噴吐,落到地上,竟然發出了滋滋的腐蝕聲!
    “卑鄙!無恥!”
    褚茗心中暗罵,卻是反手一掌朝著額頭拍去。她掌心指縫,仿佛夾著一些閃亮晶瑩的東西,那一掌落下,卻不是羞憤自盡。嘶啦一聲,她下身衣袍裂開,露出一截長長的蛇軀!
    “混沌什麽,不帶上他們,一起呢?”
    青銘看著那沿著扶桑巨樹,一步步登上天梯的本尊,忽然開口問道。
    她的臉上,寫滿擔憂。或者,她並不喜歡像凡間女子、如嫦娥一樣,倚窗等待後羿每每戰勝歸來。
    她知道,本尊不會同意讓她一起,至少第一步,必須由他踏出。這是自信,也是一種擔當。
    終歸,又覺得人多力量大,哪怕多幾個炮灰,也是好的。
    “就算不帶他們,為什麽不能等他一起呢?”
    青銘又一次喊道,她的樣子頗為焦急,眼神平靜,心卻做不得假。
    本尊遙遙朝她擺手,站在斜探向天的扶桑巨木上,他的身軀,無比渺小。
    青銘知道,本尊是在讓她放心。但他理當明白,自己又怎麽可能放心?
    不尊不曾停下腳步,也不曾回答青銘。
    或許他不想如她一般大喊,又或者,隻是不想多言。
    “倘若,擺明了車馬,殺將的時候,何必還要卒子參與?腳步太慢,除非車馬死絕,終歸,跟不上...”
    那淡淡的話,又是在向誰人解釋,自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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