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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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沉的天,長長的路。&&
我坐在王座,看著她遠去。
迷霧籠罩,籠罩了整個天空、大地,還有我的子民。
我不知何時才是時間的盡頭,因為無意去揣摩,這該死的冥界,哪年才有晴天。
她走了,她說了什麽?
她走了,我看到,那些該死的迷霧,隨著她的腳步散逐。
我坐在王座,身處迷霧深處,最可怕的第十八層地獄。
我知道,我的王座前,跪滿了子民,卻無法給予哪怕最簡單的賜福。
因為,從來沒有這樣一條,可以讓他們,接近我的道路。
她走了,她說了什麽?
她留下,一條原本不該出現的道路。
她隻是一個普通的凡人女子,又如何擁有力量,能把死霧驅逐。
她的背影,久久不曾在視線裏消失。
因為,她的身後,真的留下了一道空白軌跡...
...
楚翔看著那漸漸被迷霧吞噬的女孩,他仿佛看到了一條根本不存在的道路。
他直起身子,抬起手來,似乎想要呼喚,但那人已經離去。
他終究沒有出聲,因為已經清醒,因為,要呼喚她的,不該是他。
繼承了王座,繼承了代冥皇億萬年的記憶。
那蒼白的記憶,除了無盡的空虛,永遠散不去的霧氣。最清晰的,隻有那一道背影——
旁人很難想象,究竟怎樣的人,才會在這樣一個鬼地方,待到永遠。
閻王尚有判官同僚,牛頭還有馬麵作伴,孟婆艄公、無常黑白,都是結對成雙,至少有個傾訴的對象。便是修行路、漫漫遙遠,也有人相互印證。
冥界至高之皇,聖人巔峰的存在,又怎會、怎會終日呆在這樣一個地方。
難以置信、難以想象。仙界至尊有寶殿淩霄,有瑤池蟠桃,一呼百應,號令三界。
同樣身為一界之主,他隻有王座一張,連座下臣民、都看不清楚。唯一的道路,是人用淚水鋪成。縱然仙神,可能忍受那種寂寞?
“本尊...”
楚翔自語,臉神色,顯得茫然...
...
你看不透我,你看錯了我,你猜錯了,我的傲。
你不要我所不要,我又豈會,奪去你最想要。
我...
看透了你嗎?
我猜得到你,為何猜不到她。我猜透了她,些許差錯,隻因為連她自己都已經忘記...
本尊,我有些後悔算計你,卻不會回頭。
但是,我為什麽會後悔呢?
是心在作祟。
我沒有理由回頭,也不可能回頭。
我憐憫你,亦知道你不需要憐憫。
你耐得住寂寞,其實最討厭寂寞。
我從不耐寂寞,其實,寂寞總耐不得我。
地之道,屬於我。
天之道...
亦不屬於你。
“你記得,這是我欠你的,而非混沌?”
誰的聲音,在耳邊回蕩,卻無法和記憶深處的她,共鳴?
“你錯了,他不會讓你欠我,欠我的,終歸是他。”
楚翔自語,周圍早已無人,他卻不知在向誰解釋。
“你記得,這是你欠我的,而非他。”
誰的聲音,那樣的決絕,帶著哭腔,催人淚下。
是了,是她,還是她。
我懂了...
不共鳴的,不僅僅是交錯的記憶,更因為,我終究不是你。
你欠她,她欠我,我卻不曾欠你。
本尊,原來,連你也忘了這些,我隻是做了多餘...
你拿走了,令我迷惘的東西,而我甚至,不知道你拿走了什麽。
你想用看得見,能夠承受,自以為無比珍貴的東西來賠償。
卻從未想過——
我不願接受!
最後的博弈,一天一地。注定的結局,非我莫敵。
勿怨我,要怨,怨這天地,吝嗇的隻讓人獨活...
..........
“師兄,師兄...”
密室內,珞宇看著“發呆”的本尊,低聲呼喚。
本尊茫然看向他,眸子裏流露出一絲神采,好似回了魂。
“額——”
側首想了片刻,目光這才清明,宛若恍然。本尊臉表情淡淡,心靈深處,無波的湖泊,軒然。
“你繼續...”
本尊不會承認自己走神,況且這也不是什麽大事。一些修煉狂人,時常會在無聊的宴會沉入修煉。在仙界,並不罕見。
珞宇不以為意,事實就算懷疑,也不敢深想,隻得當成方才什麽都未發生。
“師兄,大尊要我去那碧落天,取到幽泉之水。此事...還望師兄能夠出手,代勞則個。師弟日後,必有厚報。”
語落,珞宇直接躬身行禮。他臉一片肅穆,顯然對這件事情看的極重。本尊斜睨著他,有些玩味,又仿佛隻是簡簡單單睨視。
“我為何,要幫你。”
碧落天?本尊對此幾乎一無所知。或許塵封的記憶中有過關於三十三天的記載。但那太久遠、太久遠,久到其間發生了什麽變化,其界是否已經易主,都一無所知。
三十三天之界主都是聖人不假,難道聖人就必定無敵,不死不滅?
“這...”
珞宇語塞,本尊可謂是一語中的。群仙謙謙,有君子之風,但這隻因為他等心性如此,不猥瑣、不做作。這不代表,他們個個都是古道熱腸,樂於助人。恰恰相反,在那諸天眾看似平靜、和善的外表下,藏著的都是絕對理智、冷漠,不帶絲毫情緒、感情。
珞宇搖頭,他認真看著本尊,又一躬身。
“請師兄救我。”
仙人們通常不會說謊、不會誇大其詞,更不會空手套白狼。就算是請求、懇求,言語也顯得無力,鮮有舌綻蓮花。
本尊拿起茶杯,輕輕押了一口。而後放下,順勢撣了撣袖袍,長身立起。
“不。”
毫無轉圜的拒絕,珞宇直起身子,漠然看著本尊。
後者基本未曾想過,這對珞宇來說代表了什麽。實際,整件事情的前因後果,他除了知道結論,其他一無所知。方才珞宇長篇大論的時候,本尊早已經被另一件事情驚愣,哪有功夫傾聽。這也是他果斷拒絕的最直接原因,莫說對方根本拿不出值得他浪費時間的籌碼,縱然真有什麽值得他出手的東西,他亦會選擇更直接的方式...
本尊很不爽,非常不爽。心情不好,自然脾氣也就不好。仙人們,絕對理智,不會發生諸如惱羞成怒、須發皆張的情況,但本尊,並不是嚴格意義的仙...
他也理智,絕對理智,卻刻意,模擬生成了一點情緒!
楚翔的情緒,源自本能深處的必然。而本尊的情緒,源自本能驅使下的必然。前者,根深蒂固,絕對掌控的情況下,誰都猜不透最後會演變成怎樣。後者,浮於表麵,從來未想過要去限製,卻不知何時,才能取代理智背後的空白。
至於最終結果若何,那冥冥注定的結局,未揭曉,誰能猜到。
“罷了。”
珞宇不再多言,仙風皆是傲骨,再三懇求,已經是他的底線。跪地求饒?仰人鼻息。縱然天庭朝拜至尊,也沒有跪拜的說法!否則,那就不是仙,是奴隸——有奴性、被奴役的隸卒。
一抬手,衣袍一振,沒有體麵話,珞宇直接擺出了送客的姿勢。
本尊瞥了瞥他,既不羞惱、也不悔懊,颯然離開...
得罪仙人?得罪聖人他都不在乎...若非...現在珞宇...已經是一個死仙。
...
明媚的日光,把那白雪,照的一片燦燦。
雪地裏,最容易耀人眼盲,景色卻也是最美。
青銘站在一片竹林中,冬憩的竹林,仰起頭、看著驕陽,抬手、手背輕拍額頭...
“混沌,我真的,錯了嗎。”
眼神迷離,不經意踩碎了一截枯枝。
“劈啪”的脆響,不曾讓她清醒,卻驚的不遠處雪窩中,兩隻白兔惶惶、傍地而走。
咻!
一支竹箭,不知從哪裏射出,直接把雌兔釘在了地。
鮮血將潔白染紅一片,在陽光下是那麽刺眼。
雄兔明顯一個停滯,遲疑著折返,去到血泊中,毛茸茸的腦袋,拱了拱那被釘在地的雌兔。
咻!
又是一聲破空,警覺的雄兔剛剛豎起絨毛,可惜,終歸箭來更快。不及閃避,這兔兒,成了一對亡命鴛鴦。
血更濃了,冒著些微熱氣,甚至把雪地溶出一個窟窿。
悉悉索索,十幾丈外,被雪覆蓋的冬草堆動了動,一隻灰黑獵犬嗷嗷撲出!
“汪!汪!汪!”
獵犬嗅了嗅地的兔屍,而後跑到它們出窟的地方,賣力刨了起來。
那草堆又動,雪塵翻滾,竟然生生鑽出一個人來。
定睛望去,也不知那八尺莽漢,是怎麽一動不動,藏在雪堆裏的!
“嘿!灰子,別給老子亂刨。要是弄死了那窩兔仔,老子煮了你。”
大漢罵罵咧咧,一手提著弓,一手拿箭,警惕的觀察四周雪林情況,謹防碰什麽大型野獸。
幾步來到尚未合攏的雪窩前,一腳把那條搖尾乞憐的獵狗踢到一旁,大漢側蹲,先是仔細觀察四周,而後放下弓箭,雙手其扒,三兩下,撥開了積雪。
“嘿!不錯不錯,過冬的肉食足矣。”
隻聽那漢子低呼,熟練的從背後拿出一隻麻袋,小心翼翼,從窩子裏捧出七八隻兔仔,放了進去,生怕把這些小東西弄死。
無怪乎大漢這般興奮,冬日裏獵物本來就少,有鷹沒處撒。加之獵物繁殖季節多為春夏,對於獵戶來說,收獲銳減的冬天,的確難熬。
不要以為獵人就是打打獵,天天大魚大肉。在山裏,縱然最厲害的獵人,也不能保證,自家頓頓能吃好、吃飽。獵物有限,許多比人還狡猾。是故若遇產崽,就是大幸,多是帶回去豢養,等到肥些、收獲不好的時候,宰了吃掉。至於說當場殺死,或者放生,基本是不可能的。許多故事裏形容獵人智慧、懂得可持續發展,遇到產仔的母野,都會放過、至少放過小的,那完全是胡扯。連人都餓死了,鬼來管你自然循環、綠色保護。況且在野外,若是沒了母獸保護,基本,也等若給幼獸判了死刑。
大漢收了一窩兔子,仍舊不甚滿足,又從背後,拿出個別在褲腰的小鏟,把土坑挖開一些,企圖找到漏網之魚。
可惜,忙活了半餉,終歸是徒勞。貪得無厭,本就是人之本性,何況漢子也沒辦法,都是被苦日子逼的。惋惜的搖了搖頭,那大漢複又晃悠、略顯得瑟的朝著死兔走去。
他甚至哼起了小調兒,旁若無人的自言自語起來。
“嘿嘿嘿,都說兔兒蠢,兔兒蠢,一頭撞大樹。我二狗子今天是知道,這兔子真蠢,放著一窩仔不守,到處瞎跑。都被老子射死了一隻,還想玩什麽鴛鴦比翼,嘿嘿,老子這可是做善事,成全了你們...”
山裏的獵戶,自然不懂得什麽羅曼蒂克,興許衣食無憂的詩人嗎,會為那雄兔的徘徊而感動,可惜,在獵人眼裏,那就是兩堆肉、兩堆蠢肉。
這獵戶自然也不會看到,在他身邊,不遠處,立著一個天仙般的女子。
而那女子看他的眼神,漸漸從淡漠、變成不善!
“你說,誰是蠢物?”
冷酷的語調,突如其來的聲音,驚得大漢,直接搭起了弓箭。
可惜,在他以任何形式做出回應前,一道強光,奪去了他全部意識...
驚愕在飛起的頭顱定格,熱血濺射,何止三尺?
倒下的屍體,似乎還留著對人間的眷戀。也不知,會否有家人,在等待他的歸去...
青銘走到兩具兔屍旁,久久不語。
倒下的獵戶屍體,引來了一陣犬吠。忠心的獵狗,猛的朝著青銘撲去,最終,尚未碰到衣角,就嗚咽躺在了主人身旁。甚至到死,它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死的。
獵狗腦袋軟趴趴搭在獵人背,原本係在獵人後腰的麻袋鬆開,露出幾團瑟瑟的雪白。
獵人錯了嗎?他沒錯,沒有任何錯誤。
兔子錯了嗎?它也沒錯,沒有任何錯誤。
那青銘,錯了嗎?
“我隻是,厭惡他的‘指桑罵槐’。”
無意的冒犯,同樣是冒犯,就像擋路的螞蚱,踩死了,又如何?
青銘,也沒錯,自問、心底無愧。錯的,隻是這,瘋狂的世界...
俠以武犯禁,犯禁的不是武,是俠。儒以文亂法,亂法的是儒,不是文。絕對的力量、權利,終歸會導致意誌不可逆轉的變化,視界高高在。但這,豈是力量和權利在變化?腐蝕掉的,不是客觀事物本身,而是主觀的、心...
所謂平等,從來不是指,個體權利、力量,苛刻的平衡,而是...
..........
楚翔不知自己,到底在王座坐了多久。那種感覺,仿佛當年本體成神時,迷迷惘惘跨越了億萬年。連星辰都數度毀滅,凡間不過幾天。
長短之間的落差,比天一天、地下一年還要過分。若非心性曆練到神的程度,最堅強的戰士,麵對這種境況,亦會瘋狂。
而現在,坐在這裏。他甚至失去了,僅存的時間概念!
究竟一千年,還是一天。
這問題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楚翔覺得恍然。
繼承,是一項龐大的工作,遠非僅僅承載記憶片段,就足夠。
問題是,身處時間斷層、時空縫隙之中,不代表他的時間也隨之停止。
理論,處在這樣的地方,他於外界的時間維度,就不會改變。不論第八高等位麵,哪一界。然這種偷天手段,又不是僅僅一個時間片段、一個對於時間法則一無所知的人,能夠“本能”做到。
譬如他和青銘在時間片段相遇,理論,這種情況根本不可能存在。
因為他們最終出去的時間維度,將一至。也就是說,不論誰先離開,最終兩個人會在同一時刻,同時出現在外麵。就像主神空間、劇情結束傳送,至少旁觀者眼中如此。但他們進入的時間維度,卻已經不同!這矛盾隱喻著,當述情況發生,兩人出去的時間維度,總有一人,是和進入時間維度不同的。若以標準,最先進入者時間維度為基準,那麽,其後進入者、青銘,她出去的時間,甚至在進入時間之前!也就是,從旁觀者眼中,她的時間發生了倒流!
這不可能!除非她也是掌控時間規則的存在!而現在,楚翔清楚,恐怕連唯一的守恒都不會發生。因為他二人...算清風,三人,沒有一個是時間規則掌控者!
他們做不到,哪怕對於這時間斷層,最簡單的運用。
掌握方法、取得鑰匙的青銘也不行!至少,在楚翔和清風離開前,不行。
若等到原本不屬於這片空間斷層的兩人離開,同樣也意味著,當青銘徹底把門戶鎖死。這時間斷層,將成為她專有的,庇護!當她進入,她於外界的時間維度,徹底靜止!而第三者,是不能進入的,除非、除非達到時間斷層締造者的,時間規則掌控程度。
理論很複雜,現狀很簡單。時間斷層,原本能讓締造者、繼承者,獲得一個永遠靜止的時空,以達到某種程度的不死不滅。但外人,當同時有兩個、兩個以意識體,依照次序、先後巧入,就不能享受如此待遇。
所以,當楚翔離開,不會看到先走的青銘。而且,離開時外界的時間維度,也和進入時,不同。
青銘的進入,打亂了原本時間斷層,微弱的“本能”守恒。楚翔和清風在外界本來靜止的時間維度,開始流逝。
比例,不可能是一比一。但他們本就不多的時間,的確在流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