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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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其實,早該知道,是“我”,舍棄了“我”。
    棄下棋子,或者投出希望,未必不代表,斷絕了本我後顧。
    人,總該是自私的。而神,卻不能把這種自私當成本能。
    美好的東西,的確存在。我們可以否定它發生在了自己身,卻不能否認,事物本身具備這種美好的真實性。
    善良,是可笑,在殘酷的現實麵前,往往意味著悲劇,最令人糾結的悲劇。
    而我們在看到“悲劇”、為此糾結時,本身是否也認定了,這種善是值得擁有、為之肯定的呢?
    人心本善、人心本惡,辯駁根本沒有意義。
    實際,我卻原本也和他認為一樣,隻是本體,為了留下後路,所以出現了我,為了他可以自顧去逍遙。
    但真的,如此嗎?
    當目光所見開闊,我終於意識到,原來,我已經擁有了太多,分身所不該擁有。
    誰是本體,並不重要。至少現在,已經不重要了...
    ...
    綠樹,繁花,似錦的垂條,撲朔的迷蝶。
    樹下,是一堆葉的墳墓。
    這喚作長青的樹,為華蓋,遮擋著墓風雨。
    本尊、楚翔二人,悄然穿過了天道之門,落下凡塵。
    他們追尋著楚翔的軌跡而回,回到的,自然是屬於楚翔的。
    這毋庸質疑,本尊不會因此和楚翔出現矛盾、糾紛。他的軌跡,終究特殊了些,利用時間斷層中、尚未倒下的世界之樹。這能力除他本人,就算現在楚翔,都不可能做到。無關力量強弱,就算道德天尊出世,也做不到。
    時間之力,是比生死天地之力更不該出現的偉力。所幸本尊此刻時間規則掌控還無比淺薄,看起來亦無甚提升可能。否則,他一人就代表著神話、諸神世界中的神話。隻一己之力,就能和輪回抗爭,無需麵對軌跡求索。這不是神話,又是什麽?
    楚翔信步走到墳墓前,伴隨著他的動作,一陣無名狂風怒嚎,呼嘯而過,卷開了堆成厚厚一疊的綠葉。
    墓開,綠葉之下,空無一物。
    “他走了。”
    本尊看著楚翔的背影,淡淡訴說。
    他不是很清楚發生在清風和楚翔之間、之前的事情。他猜到清風應該是經曆過了某種蛻變,這綠樹下、空氣裏還殘留著淡淡複雜的念頭。
    隻要是神,就能捕捉這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念頭。
    本尊並不認為自己需要知道一切,也不是在關心楚翔可能生出的聯想,隻是提醒對方,更應該去做既定的事情。
    這非自私,倘若兩人決定的事情屬於楚翔私事,本尊也會毫不猶豫第一時間去幫助完成。這是理性者的必然,不問想做什麽,隻看先做什麽。若太隨心,還要計劃做什麽。
    “他現在,似乎並不是非常願意追隨我。”
    楚翔背對著本尊,麵著綠樹,低聲回答。
    雖然看不清表情,但是從那異常平靜的語氣,本尊猜測,這結果多半也在對方預料。
    由來隻有楚翔和清風、或者加釋天三人知道,至於局麵,似乎楚翔和本尊都非常清楚。
    本尊是無所謂,楚翔,尚不知所謂。
    “走,這才是他的路。你我這種層次的存在,莫非還在乎那一點點戰力的助益不成。雖然清風才算‘正主’,終歸被你本體橫插一手,攪混了局麵。他的威脅,怕是還沒釋天來的小半。至少你本體,可是為了自保,毫無保留,將‘天罰’神劍威能、全都賜給了釋天。倘若把滅世的資格看成遺產,釋天和清風各自占了一半的繼承權,終歸釋天已經實際掌控了所有資源,而清風獨占名義。最重要的,清風也未必會真個走向你我對立。從殘留的感覺來看,他好似非常矛盾——莫名其妙、毫無必要的矛盾。”
    本尊之言一如既往直接。
    楚翔轉身,笑了笑,點了點頭。
    這笑並不勉強,倘若不是二人之間已經多了一層紐帶,換做過去。隻怕本尊又要開始懷疑,楚翔這廝究竟出了什麽問題、會出現這種屬於“凡人”的表情。
    模擬非模擬、是源自表麵、如他一般,還是發自內心,比較難區分,卻極易籠統概括、測出略數。簡單來說,楚翔這應該被稱作“會心一笑”的神情,多半、出自他的本心!
    這其中、背後涉及的東西,對神來講,就顯得耐人尋味。好在一切,之於此刻二人,已經不重要了。
    “好,走。”
    楚翔神色複又坦然,於“情”“理”變化間,自然到令本尊羞愧。
    模擬情緒直至如今,不管是他、或者青銘,實際都還以理智來主導本我。並非他們不能讓情緒駐進心裏,同理智一起決定行為模式,而是不敢!那種情況,在諸神詞典裏,有一個更好的形容方式——叫做墮落!
    嚴格而言,楚翔這樣,已經是徘徊在墮落邊緣、玩火自焚!
    本尊不清楚、當心超越了情理、完美駕馭二者,究竟意味著什麽。
    他的念頭、包括太虛天尊、前世、前前世、僅存的記憶裏,都沒有對於這樣一種情況、標準統一的概括。
    去掌控感情、掌控理智?本尊不確定自己能否做到。現在,卻當肯定,至少、說出這種話的人,不是玩笑。楚翔已經開始,初步掌控、完美融合了兩者優勢!
    這種“墮落”,似乎和記憶裏存在過的範例不同。
    “掌控理智、掌控感情?”這種話,又是誰說過的呢?想不起,真的想不起。
    就在本尊偏頭思考的時候,楚翔的聲音遠遠傳來,打斷了他的思緒。
    “喂、走了...”
    本尊驚醒,愕然抬頭,卻見楚翔早已經站在遠處,無奈的看著自己。
    本尊赧然,又於尷尬情緒出現苗頭的一瞬,習慣性掐滅。
    漠然頷首,瞥了瞥那株與眾不同的綠樹,本尊亦是起步疾行。
    ...
    你又為何,要打斷我的思索。你我應該能信任彼此了,不是嗎?
    至少,我覺得,應該是這樣。
    你為何要...這樣做,也許一些不重要的,被你橫加幹涉,反而變得重要。
    你是,這個意思。
    我總覺得,你應當懂得了,我所謂不重要——你是誰的理由...
    你懂了我的懂得、懂了嗎?
    我是本尊、我知道的比你多。可我欠你、我又怎會欠你,虧欠以致你壞我大事,都無法償清。虧欠以致,理智的我,甚至願意用最珍貴的東西,最刻骨的形式,去彌補。
    你真的...懂了嗎...
    倘若那世,我果真清楚你也有超脫機會的話,未必不會讓給你啊...
    本尊搖頭,他們礙於彼此的思緒,甚至一些冥冥中力量的阻撓,終歸不能開誠布公。
    有很多東西,本尊試圖讓楚翔去理解。秉性淡漠、理智的他,卻總是缺少、該如何去做、去解釋的機會。
    他們終歸是兩個不同的個體。更重要,都以自我為中心。最重要,彼此都看不透彼此...
    太刻意、太直接,反而會弄巧成拙,不是嗎。
    ..........
    如果我是佛,為何顯得這般冷酷。
    如果我不是,為何會於冷酷中,給人以希望。
    我清楚,多了雜質的殘酷、已經不再是殘酷。
    我清楚,曾經的本源,該是多麽的...殘暴...
    理智的本尊,優柔寡斷的他,還有...我...
    我也應該完美的繼承了那種殘忍,不是嗎?但我為何會憐憫...又是哪來的憐憫。
    對敵人殘酷,是人都該如此。對自己殘酷,是男人就該如此。對所有人、包括我在乎、和在乎我的人殘酷,那才是本源...一個真正站在主宰地位、巔峰盡頭的男人...
    為何,每每看到那些我在乎、或者在乎我的,我竟然會和他一樣,出現偶爾的優柔寡斷。
    又是什麽,在影響著我,哪來的幹擾。
    是...執念...還是...憐憫...
    嗬,怎會有憐憫。
    ...
    “本尊,倘若見到青銘,我是否給她一劍。畢竟,她的行為、導致了我麾下...清風的變節...”
    “這個笑話,並不好笑...”
    “本尊...我是認真的。”
    “...假如,你沒有告訴我,並且我不在她身邊的話,其實你可以如此去嚐試。你該知道,我和她,隻是欠與被欠的關係,就同我和你一樣...”
    “...你果然還是這樣,總讓人無話可說。”
    “...”
    “本尊,你知道嗎,我竟然對她的行為模式,產生了認同。”
    “哦...”
    “你不奇怪?不驚訝?”
    “很正常...你們都是白癡。但你比他好一些,至少懂得分寸,是一個擁有自知之明的白癡。”
    “...你是否,隱射著什麽呢?”
    “是。”
    “本尊...這答案,也不好笑。”
    “那你,在笑什麽。”
    ...
    笑什麽,是一種、明悟。
    原來,真的,很可能是這樣。
    出現變故,本身有所問題,那麽源頭必定不再純淨。
    隻是程度、究竟有多深呢?
    其實我早已經有所猜測,就在那莫名其妙念頭,第一次出現。
    甚至、比你知道要早許多的時候...
    那時,你都尚未蘇醒,而我每每夢回畢羅樹下。
    那時,明明扮演著其中某個角色,清晰的本我思維卻處在第三方視界。
    看著“我”做的一切,我已經,有所猜測...
    你一定不曾想到...我從來不曾在乎、自己的源頭。
    我早已經認定、我就是我...
    我可不是,那看不清本質,並命運所主導的家夥啊。
    ...
    “被命運主導...不、我要去主導命運...”
    蓬萊島,道德宗後崖禁地,花海涼亭。
    站在亭子中央、石桌前,摩挲著指尖木屑的釋天,眸子裏閃過十分的掙紮。
    他無力垂下了手臂,指腹粘著的木屑輕輕落下,隨風飄散。
    而後,又以極快速度抬起右手,手背貼合眉心,用力揉捏。他實時弓起身子,輕輕顫抖起來。
    那樣子,就像是愁到了極處,努力想要化開鎖住的眉頭。
    那樣子,就仿佛印堂,某個叫做天庭的地方,兀然間有什麽東西,正要瘋長出來...
    身體平白多了一個並不屬於自己的組織,總是會很不舒服,不是嗎。
    良久...
    當釋天放下右手、挺直起身,他的臉神色坦然,除了掛著許多汗水,並未出現異常、或者異象...
    背後洛克注視著一切,表情淡定。看起來,這並不是第一次,不值得為此去擔心。
    “走!”
    釋天冷冷掃了掃南方,那裏天清氣爽、遠空海天一線,無有一物。
    身後洛克老神在在,目不斜視。
    夏娜,又一次帶著五分關切、三分擔憂、兩分的恭敬,凝視著他...
    “天,別再壓製力量了,好嗎?”
    忍了片刻,夏娜終是沒能忍住,心中的話。
    每每看到對方,因為逆反命運規則、試圖抗衡天道偉力、痛苦而抽搐、痙攣的身影,夏娜總覺得心如刀割,比釋天更難受。
    而這時,她往往不去用理智抹殺掉這種感覺,衝動的“情緒化”。她甚至天真的以為,如此可以代替釋天,分擔掉許多不堪承載的壓力。當然、“情緒化”的舉動,止步於此。她不會進一步做些什麽,釋天不容許、她本身屬於靈的理智,亦不容許。類似這一次勸解,已經是從未有過的、逾矩...
    釋天回望,冷冷審視夏娜。
    他竟然於“靈”懊惱顫栗之際,不曾嗬斥。
    “哼,假如我不壓製力量,一旦放開全部,第一時間要做的事,就是抹殺你。”
    “夏娜,你和洛克,都是屬於我這具身體的特別。理論,我的出現和你二人並沒有任何關係,你們隻是命運作用下、或者說那人施為手段的道具。但是...終歸,我占用了這具身體...我不明白,這種感覺、感情叫做什麽。希望你,好自為之,我並不願意,做出理智的妥協。我相信,有個人一定可以做到我想要做到的那些,而我、絕對、絕對不會輸給他!”
    語落、轉身,一步踏出,虛空破碎,天道之門隱現。
    這是屬於東皇太一的軌跡!
    洛克適時跟,夏娜稍愣,隨即沉默隨行。
    這涼亭,又恢複了寧靜。除了石桌,那堆木屑中央,兩個並不起眼的指印,證明著曾經有人到來。
    而落下的木屑、塵埃,已經飄零不見...
    ...
    “他能做到,我也能做到!愚公?愚公!”
    “掌控理智,不要被理智掌控!”
    “嗬嗬嗬,說出這種話的人,當真是會被一座山困住的家夥嗎?”
    久遠了,太久遠了。那究竟是,怎樣得天獨厚的一群人嗬。”
    “我也得天獨厚,不愧天之驕子名頭。”
    “我卻,於氣運最隆之時,做了同那傻子,一樣傻的事——將無匹的氣運,分給了傻子一半...”
    “我同那傻子,有甚區別?”
    “不,我是不同的,他已經被情緒化主導,終究要失敗。”
    “而我,在努力證明,自己不隻是一件單純的工具...”
    “他能做到,他一定能做到,看到那虹出現,我已經斷定。是誰,是誰在注視著我,是你嗎?看來,你已經做到,你果然做到了!我不會輸給你,絕對...不會...”
    這世,有些人,為了命運伏筆中的生機,去撕心裂肺的奮進,頭破血流,不顧往昔。
    而另一些人,之所以更加瘋狂,甚至不為求那一線生機。
    他,或者他們,或許,僅僅為了證明一些什麽。
    證明,自己是不同的,與眾不同的。縱使,就算證明了,結果也不會有任何改變...
    人活一世,總該追求點什麽,堅持點什麽,不是嗎。這本沒有意義,沒有意義的事,卻未必不能於心中火焰燃燒時,去搏一搏。
    努力過,才能無愧生命的燦爛,才能在總會到來的終結麵前,笑談死神。
    至於神,倘若活的還不如一個人。那麽,為神一世,又是做的什麽鳥神?
    有些人不這麽認為,或者庸庸碌碌,或者於茫茫不知中,做著同樣的事情。
    而在命運的軌跡下,那些為“理想”、“抱負”之類虛無縹緲東西去嚐試過的,必定會得到與眾不同的精彩。
    釋天,正在如此去嚐試。雖然,他所能預料的前途,一片黑暗...
    黑暗之路,又豈能當得住心的光明?釋天不怎麽認為!
    站在地獄中的惡魔,尚能仰望天堂,興許是矯作、興許是緬懷,又或者,他果真向往著那光明呢?
    何況,他不是惡魔,是釋天。他有,選擇的權利、他如是認為、堅持著...
    ..........
    “咦,這仙界,可真夠熱鬧。”
    本尊抬頭,詫異的看著天空。就在他矚目之際,一閃若隱若現的門戶,飛快閃逝!
    這異象變化太過迅捷,以致諸天眾都不曾察覺。
    隻有本尊,唯一掌控著時間規則的男人。隻要尚處在在時間流逝的長河中,再小的變化,也瞞不過他。
    又或者,像楚翔這樣別有用心,一直注視著某人一舉一動的家夥,同樣在第一時間,發覺了變化。
    隻是,他不曾同本尊一般,表現驚訝...模擬的驚訝。
    “不熱鬧,你不豈會失望。”
    楚翔談笑反問。
    本尊聳了聳肩,悶聲訥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