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鵬也是個聰明人，他當然聽得出方翰民這番看似有理的話，其實是敷衍他的托詞，別說技術中心，即便放眼整個紅星製藥廠，能在科研工作中獨當一麵的年輕人也寥若晨星，關鍵是具備這種能力的科技人員，都有各自合適的崗位，郭鵬自負地認為，至少目前還沒有人能代替他在試驗一組所起的作用。
    因為這幾年受到重用，在方翰民的直接領導下，郭鵬的科研能力和水平均有較大提高，他在技術中心和試驗一組的作用毋庸置疑。但是，也許平時受到方翰民尊重，郭鵬太把自己當回事了，他完全忘記了自己的水平和能力是如何得到提升的。
    覺得自己在試驗一組的作用無人可以替代，那隻是郭鵬自我感覺良好。在方翰民看來，即使就地取材，從試驗一組提拔一位課題組長，他花點精力給予指導和培養，也不是多大的難事，當初郭鵬等人從基層生產單位選拔到科研部門，同樣什麽也不懂，還不是方翰民從科研思維到實驗室具體操作，把他們一步步領上了現代製藥科技的研發之路。
    郭鵬心裏清楚，即使繼續擔任技術中心常務副主任，單純從事行政管理，如果不兼任課題組長，完全脫離科研一線，那就意味著他今後幾乎接觸不到紅星製藥廠研發的新技術新產品，他不僅沒有資本繼續跟方圓科技公司做私下交易，而且他在紅星製藥廠，也將處於非常尷尬的境地。
    造成如今的局麵，郭鵬當然知道問題出在哪裏，把他排除在紅星製藥廠的核心技術部門，是方翰民對他完全失去了信任，如果郭鵬能敞開心扉，主動坦白跟方圓公司的私下交易，承認錯誤，把非法所得退還給廠裏，盡可能挽回廠裏的損失，以方翰民的處事風格，除了批評教育，郭鵬也許會得到寬大處理。
    但是，郭鵬本就生性多疑，畢竟自己做了損害全廠利益的壞事，他覺得無論如何不可能得到方翰民的寬恕，另一方麵，要讓他把裝進腰包的四十萬巨款退還給廠裏，就如同從他身上割下一大塊肉，他絕不可能接受那樣的現實。
    為了留在紅星製藥廠的技術核心層，郭鵬絞盡腦汁向方翰民檢討自己在日常工作中的過失，試圖挽回自己在方翰民心目中的印象，希望方翰民改變已經做出的決定。
    說了半天，郭鵬談到的都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他真正的錯誤隻字未提，這種避重就輕，隔靴搔癢的自我批評，沒有任何誠意，聽得方翰民都不耐煩了，“你呀，就別費口舌了。”
    “可是方廠長，你不讓我兼任課題組長，一定是我沒把工作做好，我得向你做檢討呀！”
    方翰民冷冷地說：“檢討到此為止吧，回去做好技術中心的日常管理，其他事情就不必費心了。”
    “方廠長，你的決定就不能更改了嗎？”
    “更改？朝令夕改不是我的做事風格，何況做出不讓你兼任課題組長的決定，是經過深思熟慮的，其中原因你應該清楚。”
    方翰民這意有所指的話，讓郭鵬啞口無言，他知道事情已經無可挽回，而且對方下了逐客令，再說什麽也是枉然。
    想到這裏，郭鵬起身離開，跟往常不同，這次跟方翰民的談話結束後，彼此之間沒有半句客套話。
    ......
    技術中心到目前為止隻有三十餘名職工，其主要工作是新產品新技術的研究與開發，郭鵬負責的日常管理工作，隻是傳達落實廠部黨政工青等行政部門布置的任務，其他事情郭鵬都插不上手，這讓他非常苦惱。
    正在郭鵬鬱鬱寡歡的時候，他接到方圓公司李總打來的電話，老李在電話中向郭鵬透露，方圓公司的仿製藥更換**後，已經進入藥品市場，各片區醫藥代表反饋的信息顯示，更換**果然收到奇效，他們這款仿製藥因為定價較低，在各大醫院和藥品批發市場很受歡迎。
    郭鵬馬上知道怎麽回事了，原來，方圓公司采納張總的建議，不僅把自己的藥品換成跟紅星製藥廠一模一樣的**，而且在推向市場時，價格又低於紅星製藥廠及其合作夥伴的同一款藥品，這一策略可謂歹毒。
    方圓公司的仿製藥打開市場了，按理說郭鵬應該感到高興，但他卻怎麽也高興不起來，因為他知道方圓公司為了開拓市場，使用了見不得人的手段，一旦事情敗露，恐怕連累自己。
    郭鵬現在的處境就很不妙，但他已經把自己跟方圓公司捆綁在一起，他不能主動向紅星製藥廠的領導反映自己知道的一切，如果方圓公司的違法行為敗露，將來再給他加上知情不報，一錯再錯的罪名，郭鵬不敢想象廠裏會如何對待他。
    事情發展到郭鵬完全無法掌控的地步，他隻能心存僥幸，祈禱方圓公司的不法行為永遠不被發現，但這隻是郭鵬的一廂情願。
    過了不長時間，紅星製藥廠的兩家合作夥伴——鑫馬藥業和海華製藥公司的業務員，就在藥品市場發現了價格更低的紅星製藥廠的同款藥品，他們感到好奇，幾乎同時給紅星製藥廠的供銷處長許昕打電話，詢問紅星製藥廠是否在近期推出了這款仿製藥的新劑型。
    許昕告訴對方，紅星製藥廠在這款仿製藥上的任何新動向，都會告知兩家合作夥伴，這是合作協議規定的條款，對於他們反映的情況，她會進行核實，然後給對方一個明確的答複。
    許昕非常重視這一情況，她帶著幾名業務員，親臨周邊的幾大藥品市場，但收獲不大，不過，他們在距離雙菱市二百多公裏的省會，發現一家大型藥店，裏麵售賣一款紅星製藥廠生產的仿製藥，比他們熟知的價格確實低了將近十元。
    “這不足為奇，人家是大型藥店，經營規模大，利潤要求不一樣，加上進貨渠道不同，零售價差個十塊八塊完全正常。”一位隨行業務員解釋道。
    “有道理，不過，在這麽大的省城藥品市場，跟這家藥店經營規模差不多的藥店不下二三十家，為什麽隻有這家藥店定價這麽低？”雖然隻是個例，許昕還是覺得蹊蹺。
    帶著這樣的疑慮，許昕給供銷處最近去外省出差的業務員增加一項額外任務，讓他們深入當地藥品市場，了解紅星製藥廠生產的這款仿製藥在當地的售價。
    過了十幾天，去外地出差的業務員們在當地藥品市場，發現了很多藥店出售紅星製藥廠的同款仿製藥，都標有兩種價格，他們詢問原因，營業員均以不知情為由，拒絕透露任何信息。
    知道消息後，許昕隱約感到事態嚴重，她來到廠長辦公室，把了解到的情況及時向方翰民作了匯報。
    “你怎麽看？”聽到這一消息，方翰民也覺得很突然。
    許昕想了想，“是不是哪個地方出了問題？”
    方翰民一臉茫然，“肯定有地方出問題，紅星製藥廠的同款藥品不可能兩樣價格，但究竟出了什麽問題呢？”
    許昕主管全廠的供應和銷售業務，在她負責的部門出了問題，她既要及時向領導反映情況，又要積極想辦法解決問題，“方廠長，要不我先派人調查一下再說？”
    “你抓緊時間把情況搞清楚，根據了解到的情況，再決定采取相應的措施，決不能讓這種現象影響紅星製藥廠和合作夥伴的銷售業務。”
    許昕不敢耽擱，回到銷售處，跟幾位業務骨幹商量後，她當即派出三路人馬，奔赴情況比較嚴重的地區，調查了解紅星製藥廠同一款藥品在當地出現兩種售價的原因。
    令人沒有想到的是，三路人馬通過十餘天的明察暗訪，雖經多方努力，最終一無所獲，隻得铩羽而歸。
    興師動眾，卻沒能找到事發原因，許昕覺得供銷處辜負了廠領導的希望，她正為該如何向方翰民交代而發愁，桌上的內部電話響起了鈴聲，沒等她說話，先傳來對方的聲音，“怎麽樣？過去這麽多天了，你們派出去的人打聽到什麽消息沒有？”
    許昕聽得很清楚，這是方翰民的聲音，看來，廠領導一直關注著這件事，因為沒法敷衍，她隻能如實相告，“方廠長，我們派出去的人反饋信息了，但很遺憾，他們至今沒有了解到任何有用的信息。”
    沉默良久，方翰民突然說道：“實在打聽不到消息就算了，不過，讓你們的業務員把兩種價格的同款藥品都帶一瓶回來，三個地方的都要。”
    雖然不知道這樣做的目的，許昕還是馬上跟正準備返回的業務員們聯係，吩咐他們去當地藥店各買一瓶不同價格的同款藥品帶回來。
    那天聽了許昕反映的情況，方翰民最初並沒有太在意，但他越想越覺得這件事好像沒那麽簡單，供銷處派出去了解情況的人，什麽消息也沒打聽到，更加重了方翰民的疑慮，他認為這件事必須引起重視。
    過了兩天，派出去了解情況的業務員們陸續回到單位，許昕把他們帶回來的兩種價格同款藥品送到方翰民辦公室，因為沒能完成領導交代的任務，她顯得有些內疚，“方廠長，業務員們工作做得不仔細，也許根本就不應該派他們去了解情況，要不，我親自走一趟吧。”
    “暫時用不著，下一步怎麽辦，等我的消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