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素英此前從不關心跟自己無關的事，她對唐劍的話不以為然，“看你說得這麽嚴重，他有什麽本來麵目？”

    “那次通話你不是聽見了嗎？他想跟我探討技術方麵的事。”

    林素英撇了撇嘴，“我還以為什麽大不了的呢，不就是討論工作嘛，反正也是相互交流，你就跟他聊聊吧。”

    “跟他聊？你以為他隻是跟我隨便聊聊？他想從我這裏打探技術秘密！”

    “人家郭鵬以前是你的領導，難道技術水平還不如你？在他跟前，你有什麽秘密可言？”

    這話噎得唐劍啞口無言，他隻好武斷地說“你知道什麽呀？我的事不用你參合。”

    林素英當了多年工會幹事，在單位領導麵前說話都不犯怵，當然不會把唐劍的話當回事，“誰參合你的事了？你開口閉口技術秘密，難道你比郭鵬技高一籌？人家主動找你聊工作，依我看是瞧得起你。”

    “哎喲，讓我怎麽說呢？”唐劍想了想，覺得有必要把事情向林素英解釋清楚，“說起來，我跟郭鵬都是方廠長的學生，自從到了技術中心，我們都在方廠長指導下開展科研工作，郭鵬離開紅星製藥廠，在新單位開發跟我們相同的一款仿製藥物，雖然在技術上我跟他處在同一水平，但我們的科研工作因為得到方廠長的親自指導，試驗過程中遇到的技術難題被一一化解，郭鵬現在要獨自麵對技術難題，以我對他的了解，我能想象他的科研試驗不會太順利，所以，他想跟我套近乎，試圖從我這裏探聽一些技術秘密，這就是他接近我的目的。”

    林素英隻考慮朋友之間的個人關係，作為外行和局外人，她意識不到技術秘密在兩個相互競爭的單位之間意味著什麽，“你跟郭鵬以前是同事和朋友，現在他有求於你，既然你們單位在技術上有優勢，那就幫他一把，也算還他個人情。”

    唐劍對林素英的單純感到無語，“幫他一把？說得輕巧！我們單位有規定，對技術要保密，如果從我這兒把單位的技術秘密泄露出去，一旦走漏風聲，將來我在單位就沒法呆下去了！”

    “你跟郭鵬之間的事，沒有第三個人知道，怎麽會走漏風聲呢？”

    唐劍當然不會拿原則做交易，“那也不行！我們依靠方廠長的智慧和大夥兒的努力才取得的技術突破，為啥要告訴他？”

    林素英白了他一眼，“你真是個死腦瓜，誰讓你把單位的技術秘密全告訴他？你就跟他隨便聊聊，糊弄一下就行了。”

    “糊弄一下？也是啊。”……

    不出唐劍所料，過了三天，晚上八點多鍾，郭鵬果然打來電話，先是一番客套，又拉了幾句家常，然後直接把話題轉到工作上，“組裏最近忙不忙？你們的試驗進行到哪一步了？”

    因為有所準備，唐劍不慌不忙地敷衍道“你可能也了解，這款仿製藥工藝複雜，技術難度比較大，我們在最近的試驗中遇到一些技術障礙，試驗進展不太順利。”

    “有方翰民做後盾，試驗中遇到問題可以找他解決呀。”因為熟悉技術中心的工作機製，郭鵬不相信唐劍說的話。

    唐劍意識到自己的敷衍過於牽強，便把剛才的話往回收了收，“是啊，雖然試驗過程中遇到一些問題，但都在逐步得到解決。”

    “就是嘛，我覺得這種試驗遇到的技術問題，根本難不倒方翰民。唐劍，據我所知，在我離開之前，你們的試驗已經進行到第二步，時間過去三四個月了，你可別跟我說，你們現在還沒完成第二步試驗。”

    郭鵬猜得沒錯，唐劍所在試驗一組從事的仿製藥1的開發，在方翰民指導下，實際上早就完成了第二步合成試驗，如今已經進行到第四步合成反應了，他認為唐劍故意隱瞞真相，沒跟他說實話。

    因為郭鵬在方圓公司開發同一款仿製藥，試驗進行到第二步就遇到了技術難題，他跟唐劍套近乎，目的是從唐劍這裏打探解決辦法，但明顯感知唐劍在糊弄他。

    為了跟唐劍拉近關係，郭鵬一次又一次給唐劍家裏寄送禮物，可謂既用了心思又花了金錢，沒想到唐劍這家夥如此不近人情，這讓郭鵬很生氣，通過剛才這番話，他把唐劍逼到了牆角，唐劍已經無路可退。

    雖然早就猜到郭鵬想要什麽，麵對他的步步緊逼，唐劍還是盡量裝糊塗，“郭主任，實話告訴你吧，1的第二步試驗確實做完了，但還有一些技術細節需要完善，另外，穩定性試驗還在進行之中，目前還沒有得到完整的工藝技術條件。”

    郭鵬有些不耐煩了，“唐劍，你別跟我扯那麽遠，我就問你三件事，第一，在第二步試驗中，你們使用的外購原料，使用前是否進行過精製？第二，在酰化試驗中，你們用什麽做溶劑？第三，所得中間產物是否需要進行重結晶？結晶條件是什麽？”

    作為試驗一組課題組長，唐劍對這些問題的答案了如指掌，但是，回不回答這些問題？如何回答？卻讓他非常為難。如果一口回絕，那就等於完全跟郭鵬撕破臉皮，兩人畢竟是曾經的同事和朋友，這段時間郭鵬又頻繁寄送禮物，唐劍覺得那樣做未免太絕情。

    要是繼續敷衍，裝著什麽也不知道，那無異於當麵撒謊，郭鵬肯定會不依不饒。

    可是，如果把這些問題的答案全都告訴郭鵬，不僅意味著泄露紅星製藥廠的技術秘密，也愧對方翰民的信任和試驗一組全體同事的辛勤勞動，無論如何唐劍不會那麽做。

    短暫的思考後，唐劍想起了林素英的話，反正1的工藝技術比較複雜，決定試驗成敗的關鍵因素起碼有六七種，郭鵬在第二步試驗中就遇到三個難題，即使向他透露一兩個問題的解決方案，他也未必能把第二步試驗做成功。

    想到這裏，唐劍歎了口氣，“唉，郭主任，你這不是逼我犯錯誤嗎？”

    從唐劍說話的語氣可以判斷他的態度有所軟化，郭鵬趁機說道“幹嘛說得這麽聳人聽聞？誰逼你犯錯誤了？咱倆隻不過隨便聊聊，順便交流一下工作中的心得體會，違反哪條法律了？”

    已經毫不掩飾地直接打聽技術秘密，還把話說得這麽冠冕堂皇，郭鵬這既要又要的本事，讓唐劍深感佩服，“郭主任，咱倆的交流雖然不違法，但你也曾經是紅星製藥廠的員工，應該知道廠裏的規定吧？”

    郭鵬最不願提及他在紅星製藥廠的經曆，唐劍的話讓他很敏感，“你又扯遠了，咱們最好言歸正傳，我提的那三個問題，你們組裏是怎麽解決的？”

    郭鵬的反複逼問，讓唐劍再也無法回避了，他略加思索後說道“關於第一個問題，使用前我們隻對一種含有烯醇式結構的原料進行了精製，其他原料隻要純度符合要求，都沒有精製。第二個問題，在酰化試驗中，我們也是經過多次試驗，才決定使用六個碳原子以下的直鏈烷烴作溶劑，從效果上看非常合適。至於第三個問題，我們對得到的中間產物進行了重結晶，使用純淨水作溶劑，結晶溫度在55左右。”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郭鵬心滿意足，連說話的聲音都變得親切了許多，兩人又聊了一陣，互道晚安後，結束了通話。

    “你還真把單位的技術秘密都告訴他了？”林素英一直關注兩人通話的情況，唐劍剛放下電話，她就過來打聽。

    唐劍兩手一攤，故意擺出一副無奈的表情，“要不怎麽辦？郭鵬緊追不舍，要是不告訴他，我怕他跟我沒完沒了。你不是也跟我說過嘛，讓我跟他聊聊，幫他一把，這下他滿意了。”

    “胡說八道！我是說過讓你跟他聊聊，也沒讓你把單位的技術秘密全部告訴他呀！本來糊弄一下就可以，你卻把所有秘密都向他和盤托出，看你怎麽跟單位交代！”林素英一邊撇清自己，一邊為唐劍的行為擔心。

    “哈哈哈！你就放心吧，即使郭鵬完全按照我給的方法，他也很難把試驗做成功。”

    唐劍這副詭異的表情，讓林素英感到疑惑，“怎麽，你告訴他的那些技術秘密都不是真的？”

    “百分之八十都是真的，但我不可能把百分之二十的關鍵技術告訴他，你真以為我那麽傻呀？”

    “這就對了！不能為了郭鵬，就損害紅星製藥廠的利益，這在任何單位都是不允許的。可是，如果按照你提供的方案不能把試驗做成功，郭鵬肯定還要找你。”

    “找就找吧，到時候我有話說，不就是糊弄他嘛，有的是辦法和托詞。

    其實，唐劍心裏非常清楚，即使把郭鵬想要的答案全都告訴他，但這僅僅是1仿製試驗過程的第二步，後麵的試驗還會遇到多個技術難題，郭鵬一定會故技重演，繼續糾纏，這才是最令唐劍頭疼的事。

    唐劍重義氣，講情麵，跟同事從沒紅過臉，郭鵬正是看準了他這種性格，才一直跟他保持聯係，為的是從他這裏刺探技術秘密。

    換作其他人，要麽跟郭鵬一刀兩斷，要麽把情況反映給領導，唐劍既不想讓郭鵬絕望，也不願在領導和同事麵前暴露郭鵬的現狀，他選擇了一種折中辦法，不拒絕跟郭鵬接觸，甚至可以探討一般技術問題，但絕不突破底線，永遠不向郭鵬透露任何關鍵技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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