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山林遇妖
字數:6512 加入書籤
仙夢浮生記!
廬州城,天鴻書院。
“喂,新來的,去把門口的落葉給掃了!”
看著一把破破爛爛的掃帚隨意扔到了自己腳邊,小策子並沒有抗拒。他漠然的彎下腰,拾起掃帚,然後轉身往院門走去。
一路上,他掠過了許多形形色色的人。
有搖晃著紙扇正在高聲吟詩作對的青年才俊,也有那些不停的拍著馬屁的大戶人家的書童,更多的,是成群議論時政的平寒士子。
他們各自或得意,或阿諛,或義憤填膺。
可是沒有一個人,去看小策子一眼。
這個神色漠然握著掃帚的身影,就好像是一道孤魂野鬼,完全被世人隔絕在外。隻有在開飯時,眾人才會發現飯桌上多了一副碗筷;在深夜人靜裏,狹窄的小屋裏還亮著一盞孤燈。
小策子幹脆利落的走到了院門前,沒有絲毫的停留,也沒有任何的言語。他彎下腰,一絲不苟的開始掃起地來。
他袖子裏的右手,還打著夾板。他隻能用左手,一點一點的挪動著掃把。
距離自己被救不過隻有四天,他僅僅是能下地走動。可是天鴻書院的下人,書童,乃至教習,俱都對他呼來喝去,從不客氣。那些人都是打心底排斥著這個沉默寡言的年輕人。
因為他是一個外人。
作為廬州城最好的書院,天鴻書院一直是廬州的讀書人夢寐以求的地方。他們削尖了腦袋,擠破頭,無不拚命想往裏麵鑽去。這些人裏麵,最好的便是能成為天鴻書院的學生;好一點的成了天鴻書院的教習;稍微差一點的也是當個書童;最不濟的就隻能當個跑腿掃地的下人了。
可是,可是我們都是費了老大一番力氣,才得以進來;你不過是山長外出時救回來的陌生人,憑什麽也能進入天鴻書院?!
他們想盡了各種辦法來刁難這個“新來的”。他們以為小策子會像普通的年輕人那樣,受不得委屈,最後自己離去。
可是到最後他們才發現,這個年輕人根本就是塊棉花。任憑你如何羞辱,如何挑釁,他那漠然的神色,從未波動過。
“沙,沙,沙……”小策子把落葉一片一片的掃到角落裏,然後轉身去拿簸箕。
“嘩!”身後傳來落葉堆被踢散的聲音,他知道,那群人又來刁難自己了。
“哎呀,抱歉抱歉,我真不是故意的,哈哈。”
望著被踢飛得到處都是的枯葉,冬梅心滿意足的收回了右腳。他一邊假惺惺的道著歉,一邊朝小策子走去。
小策子僵在原地,握著簸箕柄的左手手指隱隱泛白。過了片刻,他放下了簸箕,彎腰拾起掃帚,轉身又“沙沙”地開始掃起來。
從頭到尾,他都沒有看冬梅一眼。
這是最直接的無視。
冬梅也習慣了他的沉默。他笑嘻嘻的走到小策子的身邊,然後彎腰輕輕說了句“懦夫。”言畢,他戲謔的看了眼小策子那無力垂在一旁的右手,昂首挺胸的往書院裏走去。
小策子仿佛什麽也沒有聽到,依舊一絲不苟的掃著地。
過了許久,落葉又一次被掃在了一起。小策子轉身走到簸箕前麵,輕輕把掃帚放到地上。
“哐當!”掃帚柄的上半截突然從他手裏掉了下來,在地上咕嚕嚕的滾得老遠。
小策子那紅彤彤的左手掌心裏,滿是掃帚柄的木屑殘渣。
……
……
星斜月垂,夜深人靜。
位於後院裏緊挨著柴房的小屋,由於濕氣太重,平日裏都是用來存放一些雜物的。
那些書童下人,俱都不願收留小策子。小策子也沒有怨言,他到賬房去領了兩床薄被,就獨自搬進了這間屋子。
一屋一人,都是不被世俗所接受。天鴻書院裏的其他人,覺得小策子和這屋子簡直就是絕配。
每天夜裏,這間小屋裏的燈光會一直亮到三更天,每次都是聽到院子外巡街的更夫連敲三下梆子,那盞孤燈才會滅去。仿佛一隻死不瞑目的孤魂野鬼,終於圓了心願閉上眼一樣。
今晚,小屋裏的孤燈依舊亮著。隻是等打更人出來巡完了第四遍街,那燈光才滅去。仿佛是今晚上屋主人用功看書,忘記了時辰。
時間回到三更的時候。
“吱呀”偏廂房的門被猛然拉開了,冬梅捂著肚子,一路疾馳,終於跑進茅坑裏蹲了下去。
完事後,他的腿都有些蹲麻了。係好腰帶,他踉踉蹌蹌的站起來,扶著牆往外走去。他卻沒有看到,在他旁邊的隔間裏,突然伸出了一根棍子。
“砰!”這根棍子狠狠的敲在了冬梅的後腦勺上,冬梅一聲不吭,栽倒在地。
隔間的小門打開了,小策子從裏麵走了出來。他漠然的望著地上的冬梅,就像中午時望著院門地上的落葉一般。
他蹲下身,一點一點拖著冬梅的衣領往茅坑旁挪去。
“撲通!”冬梅被他一腳踹了下去。
他平靜的做完這些,提著那根棍子往自己的小屋走去。仿佛剛才不過隻是倒了一次垃圾一樣平常。
他走在牆壁的暗影裏,無聲無息,像是一隻流浪在夜幕裏的貓。走到小屋門口,他朝四下看了看,然後輕輕推門進去了。
他的身體驟然一僵。
在他的書桌旁,正坐著一個蒼老的身影。他聽見了開門聲,於是緩緩轉過了頭來。
他是公孫玄,天鴻書院的山長!
“回來了?”公孫玄平靜的笑了笑,不含一絲人間煙火。
小策子的臉上依舊淡漠,可是眼中的幾分慌亂已經暴露了他此刻內心的劇烈波動。他的左手還緊緊的握著那根棍子,猶如溺水的人抓著唯一的救命稻草。
“冬梅雖然心眼小,但還罪不至死。你心中的戾氣,太重了。”
公孫玄的語氣非常的平靜,可聽在小策子的耳朵裏卻是驚雷陣陣。他臉色煞白,雙腿發軟,握著棍子的手已經開始顫抖,好像那根棍子突然就變重了。
“你,你都知道了……”小策子嘶啞的問。他多日未曾開口,嗓音竟是有些生澀幹枯。
“你知道雲天長為什麽不教你道法神通嗎?”老人對小策子的話避而不答。這像是在表示默認,又好像是在表示那些事都無關緊要。他溫和的看著小策子,眼中漸漸流露出幾分憐憫來。
“不知道……”小策子低下了頭。雲天長是他最敬仰的人,可是他卻辜負了雲天長的囑托——甚至可以說是遺囑。每次想到這裏,他都心如刀絞,不敢再繼續往下想去。
“那是因為,你沒有殺人的意誌。”老人撚起竹簽,伸手撥了撥燈芯,口中漫不經心的說著。“這就好像是一把刀,給了屠夫廚子,它就隻能周旋於桌凳砧板之間;可若是給了強盜土匪呢?”
說到這裏,老人一停,雙目炯炯的看著小策子“他們便能殺人越貨,無惡不作!”
“啪!”燈花輕輕炸裂了。一股青煙嫋嫋升起,老人慈祥的麵龐隱匿在那股青煙中,朦朦朧朧,隨煙晃動,顯得極不真實。
亦隱隱有幾分猙獰。
“現在的你,已經有資格學習道法神通了。”老人隨手扔掉沾滿了燈油的竹簽,徑直往門口走。“如果想清楚了,明天晚上就去前院找我。”
老人已經走了許久,可是小策子還是呆立在屋門前。老人的話就像是一把利劍,狠狠的刺進了他塵封多天的心裏。盡管他知道老人並不是真心實意的在幫自己,可是能學到術法神通的誘惑,卻又是如此的難以抵擋。
他已經瀕臨生死兩次了。
他迫切地希望變強。
“天幹物燥,小心火燭!”更夫在院長圍牆的那頭高聲喊著,隨後又接連敲了四次梆子。
四更天了。
小策子回過神來了。他木然的走到桌前,吹滅了燈,然後睜著眼躺在了床上。
……
……
天還未亮,小策子就被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給吵醒了。他下床點亮了油燈,還未走到門前,小屋那扇破舊的木門就被人一腳給踢開了。
竹青領著一群書童衝了進來,目光不善的瞪著小策子。
小策子冷漠的看著他們,心中隱隱有些不安。
沒過多久,一個裹在棉被裏的身影被人抬了進來。他的腦袋上纏著紗布,臉色發青,身體還在不住的顫抖。可是他看向小策子的目光,卻是凶惡如豺狼!
他是冬梅。
“給我搜!”竹青朝站著的眾人揮了揮手。頓時,七八個半大的書童便往屋子裏的角落翻去。不多時,那根棍子便被翻了出來,較粗的那一頭,還沾著幹涸的血跡。
“哐當!”棍子被竹青狠狠扔在了小策子麵前。小策子麵無表情的低頭看著它,沉默不語。
“哼,你還有什麽好說的?”竹青的臉上露出了幾分氣憤,可是眼中卻是滿足的笑意。這個“新來的”不受眾人歡迎的少年,終於落下了把柄——這把柄別說趕他出天鴻書院了,就是將他押送官府,也能判他個意圖謀害人命。
“我需要說什麽?”小策子突然開口了。他彎腰拾起那根棍子,抬起頭來看著這群和他一般大小的少年,破天荒的露出了笑容。
這笑容。
平靜如秋波。
卻又猙獰似惡鬼!
“砰!”小策子狠狠的揮起棍子,然後使勁砸在了冬梅的頭上!
周圍鴉雀無聲。
一縷縷鮮血不斷的從冬梅頭頂往下流淌,緩緩染紅了他身上的棉被。冬梅張著嘴想說什麽,可到最後也沒有發出聲來。他兩眼一閉,歪著頭,不知是死是活。
“殺,殺人啦!”有人突然大喊起來。
眼看眾書童有要逃竄的趨勢,竹青強作鎮定的大吼“不要慌,他就一個人!大家一起上!”
眾書童回過神來,眼中也重新露出了凶惡的目光。他們死死的盯著小策子,然後緩緩把他圍在了裏麵。
“人多?”看著眾人,小策子似笑非笑,手中的短棍驟然抽向竹青!
“人多又如何?!”他厲聲大喝,歇斯底裏,瘋狂得像是一匹饑餓了許久的野狼!
“砰!”棍子狠狠砸落在竹青的額頭。
竹青駭然的指著小策子,隨即晃蕩幾下便倒在了地上,他直接被一棍打暈了!
眼見主心骨倒了,眾書童也終於崩潰了——他們平日裏最多的,也不過是為了點雞毛蒜皮的小事而吵吵鬧鬧,畢竟所謂的“君子動口不動手”擺在那裏,他們哪裏遇到過這種棍棍見血的可怖場景?一陣鬼哭狼嚎,哭爹喊媽之後,這群書童逃得幹幹淨淨,屋子裏還站著的,就隻剩下小策子了。
“哐當!”短棍從小策子酸軟無力的左手裏掉了下來,落在地上一路滾到了牆角。
他不過也是強弩之末罷了,那憤而出手的兩棍已用光了他全身力氣。而且,他胸口的傷疤又被扯裂了,胸襟也開始緩緩的被鮮血沁紅。
小策子緩緩後退——他已經沒有了力氣轉身,摸到床沿後,他釋然的閉上了眼,然後一頭栽倒在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