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依依惜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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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仙夢浮生記!
    對方把話都說到這份上了,盡管兩股戰戰,黑子也不得不硬撐下來。他的小臉黑裏透紅,嘴唇被咬得發紫色。低著頭,他無力的說道“我,我答應……”嗓音好似一片在蕭瑟秋風中飄搖無依的落葉。
    “哦哦哦,他竟然敢答應,他真的答應了!哈哈哈!”圍觀的眾學童齊聲歡呼雀躍,簡直比自己功課得了頭名還高興。
    柳種遠仍是冷冰冰的笑著。他現在勝券在握,就像是確定了獵物落網,隻需等待收獲的獵人。
    “開始吧,別磨磨蹭蹭的了,這麽多人看著呢,拖延可是沒有用的。”
    “是啊是啊,趕緊背啊。”
    “不會是被嚇傻了吧?哈哈哈……”
    耳中聽得周圍俱都是同窗們的哄笑聲,沉默片刻的黑子抬起了頭來,深深的吸了口氣,在眾人的“期待”中,他斷斷續續,結結巴巴的開口了“人,人之初,性……性,性本善,性相近,習相遠……”
    中間或有停頓,或有低頭閉目細細思索,可他最後還是咬著牙,一路毫無錯誤的往下背去。
    看得他如此認真,圍觀的眾書童反倒不敢大聲喧鬧了。他們瞪大了雙眼,長得嘴,心裏默默的檢查黑子的背誦是否有何錯誤或是遺漏之處。他們都想知道,這個結結巴巴,斷斷續續,磕磕絆絆的背書聲,到底能再堅持多少時辰。
    黑子就這樣緩慢無比的背著,別說沒有背誦時該有的“抑揚頓挫”,就連語義連貫,吐字清晰這一背書的基本要求,也是欠奉。他就像是一隻忘了在秋季儲存過冬食物小鬆鼠,當凜冬來襲時,為了果腹,他隻能在茫茫雪地上苦苦的一點一點搜尋著。
    待背至“有左氏,有穀梁,經既明,方讀子”時,他已是滿頭大汗,體如篩糠,渾身被汗水打濕得像是剛從河裏撈出來的。因為緊張,他的心肝像是被一雙無形的大手給緊緊的攪成了一團,手心已是被緊握的手指戳得通紅。他的呼吸越來越急促,好似一口漏氣的風箱。猛然地,他全身一緊,心神大震,然後大腦裏驟然一片空白——他忘詞了。
    黑子頭昏腦漲,手足冰冷,愣愣的僵立當場。遠遠望去,好似一座閉著雙目的泥塑木雕。
    隻有靠近後細細查看,才能從他緊閉的眼皮下那劇烈顫動的眼珠,看出幾分生氣來。
    “喂喂喂,趕緊背啊,等會兒就要上課了。”見到黑子低頭沉默了半天,卻是一個字都沒有再擠出來,圍觀的學童中有人開始朝她催促起來。
    “是啊是啊,不行就趕快認輸,別死撐著了。”眾人紛紛應和。
    柳種遠冷冷的望了望黑子,不屑的笑了起來。剛才眼見這塊“頑石”緩慢而又正確的往下背著《三字經》,他那顆原本以為穩操勝券的心,也不由得開始動搖。
    若是他真能背到八百多字,我不就得硬吃下這根墨錠?
    望著手中黑黝黝的墨錠,柳種遠一時間覺得它是那麽的沉甸甸。好似自己指尖夾著的不是僅有拇指粗細的墨錠,而是一根重餘萬斤的巨大鐵條。
    直到這時,他才意識到這場看似幼稚鬧劇的賭局是有多麽的凶險。
    贏了,他大獲全勝,討得新夫子的歡心。
    輸了,他身敗名裂,在這件小小的私塾裏再也無法抬頭做人。
    細細權衡到這裏,他的心裏開始打鼓,有過想放棄賭約的衝動。
    現在他背得這麽慢,若是我出聲喊停,廢除賭約,他應該會答應吧?
    腦海中飛快的閃過這個念頭,可是隨即又被他被遠遠的拋開。
    先不說自己到底願不願意叫停這場賭局,單是圍觀的同窗們,也是不會答應吧。看著他們興奮得通紅的臉頰,還有那殷切期盼的目光,哪個不像是殺紅了眼的賭徒?
    他們怎肯答應這眼看就要爆發出來的大笑話?
    賭就賭吧,難道我柳種遠會怕這個蠢笨的張希凡?他冷冷一笑,準備放手一拚,將心底最後的那絲顧忌也丟得幹幹淨淨。
    他不知道,那絲顧忌,是他最後那根的救命稻草。
    “認輸吧,反正大家都知道,你是個蠢蛋。”柳種遠的目光咄咄逼人,聲音雖然冰冷,但還是夾雜著一絲若有似無的迫切。
    黑子痛苦的低著頭,閉目不語。
    他感覺自己頭痛欲裂,耳鳴口苦。他的全副精力,都放在了對記憶裏《三字經》的仔細思索之中。他就像是一個一無所獲的捕魚人,雖然筋疲力盡,可他仍是不懈的一次次把漁網撒到記憶的河流裏去,妄想在某些不曾被自己注意到的角落,撈出點漏網之魚來。
    他全身緊繃,如臨大敵,腦海中一如既往的空白著。他的眉頭緊緊的擠到了一起,像是兩隻撞得獸角斷裂的山羊。
    突然,他神色一怔,眉頭緩緩平複了下來。緊接著,他睜開了緊閉的雙眼,黑乎乎的小臉上滿是錯愕之色。
    他還是沒有回憶起有關於《三字經》後半段的隻言片語,可是在他不懈的思索之下,他卻是從記憶深處某個仿佛被遺忘了許久的角落裏,挖掘出一段奇奇怪怪的話語來
    “……元氣自出肺腑,吐於慧舌,蕩滌周身,消除熱惱,至無思無念,直達天意,是為洞開靈台,淨化塵竅……開啟天靈竅,頭清目明,聰慧異常,可過目不忘。”
    過目不忘!
    黑子突地渾身大震。
    這段奇怪的語句雖然不知道是從何處看來的,可是能這麽牢固的記在自己愚笨的腦袋裏,對於自己來說,肯定是極其重要的東西了。而且最後提到了過目不忘,不正是自己這種記憶力低得無複以加之人,所迫切需要的本事?
    若是能過目不忘,區區千言的《三字經》能算得了什麽!
    黑子精神大盛,像是個口幹舌燥的行走在沙漠中的旅客,心裏原本越來越絕望,可是轉過一個沙丘,眼前突然出現了一片芳草萋萋,綠樹成蔭的綠洲。
    不管那片綠洲是海市蜃樓,還是真實的存在,他都沒有了退路,隻能相信命運的安排!
    “呼……”黑子長長的呼吸了幾次,平複自己焦躁的心緒,然後,他輕輕合上雙眼,再也不顧眾人的催促的言語,隻在心裏細細品味著那段奇奇怪怪的話語。
    “元氣自出肺腑,吐於慧舌……”
    他細細思索著第一句話,可是眨眼間就目瞪口呆了。
    他從未聽過“元氣”這種東西。
    “元氣,元氣,元氣……”他低著頭,在腦海中不停的搜尋有關“元氣”的記憶片段,口中一直低聲喃喃自語,狀若瘋魔。
    “他,他不會是瘋了吧?”看到黑子這副瘋瘋癲癲的模樣,圍觀眾學童也不再嬉皮笑臉。他們不動聲色的往後退了退,柳種遠則是不由自主的吞了吞口水。
    他內心莫名的緊張,是場中僅次於黑子的。
    記憶深處似乎有塊地帶上閃爍著“元氣”兩個晦暗的小子,黑子大喜過望,將全副神情都投往了那裏。他穿過那片記憶外圍的重重迷霧,終於得以一窺究竟。
    “隻要希凡哥哥好好的,芸兒,芸兒也高興呀……”一個嬌羞而又甜蜜的清脆嗓音突然在腦海中響起。
    黑子神色一怔,覺得這悅耳的動聽聲音,自己似曾相識。
    “嗖!”未待黑子回過神來,他的小腹便是驟然一熱,一股勁氣凶猛的往他的五髒六腑竄去,隨後衝了他的喉嚨,從舌根出猛然炸開。
    “呃……”那道勁氣炸開過後,黑子隻覺神智一清,腦海中像是突然被大雨狠狠的衝刷了一般,從未有過如此明朗的感覺。雖然不知道那股勁氣到底是不是所謂的“元氣”,可是這種眉目清明的感覺,還是讓他隱隱覺得這些都是衝破了天靈竅的征兆。
    美中不足的便是,那道勁氣炸裂開來之後,他忍不住大聲的打了一個飽嗝……
    “哈哈哈哈……”聽到那道飽嗝聲,剛才還有些害怕黑子突然發瘋的學童們,突地齊齊一呆,隨即俱都是轟聲大笑起來。他們捂著肚子,笑得滿地打滾,眼淚嘩啦,連一句連貫的話語都說不出來。
    裝模作樣了半天,就憋出了一道飽嗝?隻怕你這是連“黔驢技窮”都不如吧!
    “認輸!認輸!認輸!”他們高聲喊了起來,事已至此,勝負已分,沒有了什麽看頭。柳種遠在一旁笑得心滿意足,悄悄鬆開了緊握的雙手。
    “我……”黑子抬起頭來,扭扭捏捏地望向柳種遠,欲言又止。他的小臉雖然漲得黑裏透紅,可惜全無半分羞愧,看得眾人鄙視不已。
    “你還有什麽好說的?”柳種遠言笑晏晏,此時倒是開始表現起“大度”來。“說吧,看在同窗一場的份上,我可以輕饒你。”
    “啊,好,好吧……”黑子臉色一喜,隨即滿懷期待的看著柳種遠,提出了一個無恥至極的條件“我,我能看一眼書麽?”
    “真的,就,就一眼就好,看完後,我,我能背整篇的《三字經》。。”看到呆若木雞的柳種遠,黑子更加不好意思了。他支支吾吾,小聲的補充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