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辭師赴遠途
字數:6281 加入書籤
絕塞恩仇錄!
幾年後,尹龍陽重走上這條偏僻的馬道,終於來到眼前這座早已破敗的驛站門前。
這一帶地區曆經了一場延綿的浩劫,山河動蕩,一座座村鎮荒蕪寥落,處處盡無生息,真是與鬼界也無差別。再看這裏,卻好像沒有受到絲毫影響,還是像曾經那樣。
一截枯朽的杆子立在驛站前邊,上邊掛著的,那曾經招展的旗幟經過長年風吹雨打,已經變作一條條紅色的布條索。門前的青石台階斑斑駁駁伸進灰色的土壤裏。兩邊幾棵挺拔而瘦俏的白楊樹依舊精神抖擻的樣子。這一切,幾乎沒有一點變化,隻有那半壁琉璃瓦上好像更多了幾層塵土。
推門進到驛站裏邊,尹龍陽燃了燈燭把四下打量,看到中央一攤燒盡的篝火,牆邊仍堆著許多幹枯的樹枝、稻草。篝火燃起來,他在一條長凳上坐下,瞧著前邊那牆邊的關公像,忽然見到關公像下邊案台上擺著一團黑乎乎的東西,他在心裏一怔,緩緩起身走過去,隻見是一隻狸貓,早已死了。
尹龍陽倒吸一口氣,後退幾步,想起了曾經剛到這片地麵,剛到這驛站的時候,想起了曾經曆的所有生活……
這還要從更早一些時候說起……
大唐帝國走過近二百餘年曆史,盛世已過,雖有明君能臣力圖中興,然而衰頹之勢難擋。
唐朝大中十三年,宣宗李忱食用丹藥中毒,久病難醫,連月不能上朝,終於酷暑八月駕崩西去。而後,宮中奇異事件頻頻發生,再有宦官專權跋扈,與朝中大臣矛盾衝突,紛爭連連,人心惶惶。
地方割據政權對抗中央朝廷愈加嚴重。
四方蠻夷意圖不軌,窺伺中原。東南有吐蕃、南詔,與唐軍對峙,卻難有大的作為。更甚的要數那北方大漠中,回紇、黨項、韃靼、奚人、契丹等蠻族部落,軍馬強壯彪悍,蠢蠢欲動,更讓人警惕。
再說這年末裏,裘甫所帶領的農民起義爆發,造亂中原,大唐官兵圍剿追捕,八九月的討伐才平息了紛亂。
但這一事端影響深遠,為中原連綿不絕的起義叛亂埋下根源,也動蕩了中原江湖武林的局勢劃分,許多山頭幫派連連紛爭,互相討伐殺戮不絕。
也是在這年裏,長安城中頗負盛名的虎樹道人,見城內氣象昏昏,異端不祥,寒冬時節帶著一批徒弟離了長安,投東都洛陽而去,作了洛陽文江王的座下客。
時不待人,又過了一些年月,虎樹道人在洛陽城中已經立起了一番威風,文江王為他修築了許多宮觀、道場,各色官員都來攀附,百姓也十分信奉。
這一年的末尾,正要將春節的時候了,洛陽街頭十分繁華熱鬧,人聲嘈雜,各色人等往來其中絡繹不絕,比往年都多。
這一日上午,虎樹道人乘著轎子往城南道場主持法事。正走過洛陽城中最盛名的萬春酒樓,忽聽聞路邊許多流浪乞丐操著外地聲音在路邊乞討。
道人聽這些乞丐竟說著不同地方的口音,有京畿、都畿,也有黔中、嶺南,還有河東、河北,覺得甚是奇怪,更聽到他們的話音與常人不同,深具底氣,便掀開簾子朝外看了看。隻見那些乞丐,一個個盡是殘疾,身體卻好像比平常人還硬朗的多,眼光遮掩卻能見出十分的警惕與明亮。
道人心中便起了疑心,想他們不是一般的乞丐。再打眼看去,這乞丐裏有一個小孩,麵貌清秀透著非常的氣韻,躲在乞丐中,蜷著身子,像是受傷的貓一樣,機敏的看著街頭人群。
道人見他麵貌體格非凡,不像凡家孩子,於是便叫停了轎子,走到乞丐那裏,一個個扔了許多銀兩,向他們提出要收那個孩子做徒弟。那些乞丐聽他這樣講吃了一驚,更加警惕,麵露著凶光,為首的一個白發老人說道,“這是我們自家孩子,不能給別人。”緊忙的就走了。
那虎樹道人吩咐隨從跟著他們。不知道人暗地裏使了什麽方法,還是又舍了多少錢,第二日道人在街頭碰到那些乞丐的時候,輕鬆地與那些乞丐商談好了,把那孩子領走,帶回家裏,為他取名尹龍陽。
尹龍陽跟著虎樹道人身邊十餘年,喚道人作“師傅”,道人卻並未教他什麽,隻讓他做點簡單的雜事。因他與道人最為相隨,身邊的人都敬重他,把他當作寶貝供奉。隻有道人的幾個徒弟,總有不滿,閑裏便講這尹龍陽身上有邪氣,一股陰寒。
這一年裏,久奉佛教的懿宗皇帝大病不起,為一句“生得見佛骨,死亦無恨!”遣大臣往法門寺迎取佛骨,置於長安安國寺中,百官競相施舍金帛,懿宗更是親臨安頂禮膜拜,並以此大赦天下。
懿宗終是西歸,第五子李儼即位,是為唐僖宗,時年十二歲,神策中尉劉行深、韓文欲左右輔佐專.製朝政,並封國公。
文江王也已老邁,深感朝廷中糾葛麻煩,即在東都也難免牽涉,文江王更與劉行深、韓文欲兩位國公有間隙,便找一些托辭,請命調往北方盧龍鎮守。
不過幾日,王爺便啟程奔赴,好像早先就已準備,招展旗幟,引著大隊人馬,虎樹道人也跟隨其中,偕同他的家仆、徒弟。
隻有尹龍陽,道人說,這一行程他不宜跟隨,讓尹龍陽去找一位虎樹道人的師兄,謀些簡便的事情做。這位尹龍陽的師伯在什麽地方,道人並沒有說,隻交給他一匹騾子,此騾子不用驅趕就可以自己行走,由騾子帶路便能找到那個師伯的地方。
道人另外又交他一把木劍,路途可防邪。又交他一副麵具,戴在臉上如真的皮膚讓人難以分辨,而這麵具十分醜陋滿是麻子。道人囑咐他不能取下麵具,路上也不能任何言語隻裝作啞巴,不然要遭惡事。直到那道人師兄的所在,把騾子、木劍及麵具一齊交予他。
道人交給予尹龍陽一個布袋與一個葫蘆,裏邊裝著幹糧及飲水,吩咐尹龍陽一路帶好,靠他們來吃喝,以後可長久留著。
吩咐妥當,卻也不等明日,即出城上路了。
那騾子出城即朝西南而去,行不多日忽改而北上。至黃河岸邊,見河水滔滔十分洶湧,那騾子竟脹起肚子,宛如一個氣球,落到河裏遊到對岸,十分穩妥竟一點也不搖擺。又走數日,天氣越來越寒冷,尹龍陽每幾日便多加件衣裳。又走了二十餘日,到了陰山一帶。
這些日子,路途中倒也悠閑,騾子所走的近是偏僻荒野陰涼舒適的小道,尹龍陽困了即找一個小廟來睡,渴了餓了即取那布袋與葫蘆裏的水與幹糧,無論取了多少,裏邊總還是滿的,總是取之不竭。
這一日,尹龍陽走在一處寬闊平坦的地界,路邊草木枯萎別有一番蕭殺的風味,又見遠方白皚皚的雪山,好不漂亮。
正走著,忽聽前方傳來馬蹄聲。跑來一隊駕馬疾馳的士兵,威風凜凜。尹龍陽看見他們好生羨慕,不禁感歎,“將來我也要如此才好!”話畢,不禁一驚,想起來師傅叫他路上不能有任何言語,他緊忙夾緊了嘴巴。
那些士兵就要到他的跟前,各個帶著紅頂羽帽,身穿銀白色的鎖子甲。這時,都放緩了速度,打量著這個騎著騾子的麻子臉小道士。
其中一個瘦高的士兵,一隻眼睛竟雪白的駭人,這士兵朝尹龍陽吆喝起來,“小廝,是做什麽的,天就快黑了,你這是要去哪?”
尹龍陽隻看著他,不敢說話。
那白眼士兵又喊到,“駭!這廝不說話!看他那個偷偷摸摸的樣子,賊眉鼠眼,定不是好人。”
身邊一個士兵說道,“算了算了,放他去吧。我們還有要緊的事,再找不到那個惡賊,還要在外邊遭罪幾天。”
另有一個士兵也說道,“是啊,別管他了,一個麻子臉小道士,也是挺滑稽。”
那白眼士兵說道,“他。娘。的!咱遭的罪還少,那狗。日。的的畜牲指不定在哪裏逍遙,讓我們到處受罪!不行,今天就要拿這個小雜種撒撒火。”說著就朝尹龍陽那裏去,已經抽出腰間的鞭子,到了身邊便要尹龍陽身上去打。
尹龍陽不明所以,不知這士兵為何來打自己。可說,這些飛揚跋扈的士兵從來沒有十分嚴格的管教,隻為了好玩,見著平民百姓便去欺負,都是常有的事情。
尹龍陽卻不知,為那一鞭子大吃一驚,連忙躲閃,卻是躲閃不及了。
再瞧那尹龍陽身下的騾子卻像乘了風一般,“嗖”地一聲閃到旁邊去了,尹龍陽險些跌落下來,緊緊攥住了韁繩。
那白眼士兵卻把鞭子抽空了,狠狠砸在自己駕馭的黑馬上。那馬嘶揚一聲往前躍了幾步,險些把這白眼士兵摔了下來。眾人圍在一旁看著,哈哈大笑起來。
那尹龍陽也見著好玩,噗嗤一聲,捂著嘴笑起來。那騾子也好像開心地哼哧了一聲,啃起了路邊的樹皮。
那白眼士兵更是生氣了,“狗.日.的.畜生!他.媽.的!我要把你撕巴爛!”
旁邊的士兵笑得更厲害了,也不再攔他,等著下邊會發生什麽。
尹龍陽開始害怕了,心裏思量辦法想著趕緊逃開。可身下的騾子卻還悠閑地,怎麽驅使也不走。
白眼士兵又上來了,舉著鞭子更加狠狠地打下來。隻見那騾子又迅速地閃開了。尹龍陽在心裏樂起來,也不怕了。
這白眼士兵更加氣急敗壞了,“他.媽.的,這是個什麽妖道!我非砍了你不可。”接著他又朝身後的其他士兵喊道,“你們快來,一起把這妖道圍上!”
其中一個士兵說道,“兄弟,我們的馬可累了,驅不動啊。”一片人嘿嘿笑起來。
那白眼士兵舉著鞭子朝他們怒罵,“你們這幫鳥人!不來圍他,等我去幹你們!”
這個白眼士兵的官銜和他們平齊,隻是心眼歹毒,脾氣又大,每個人都不願多招惹他。他那樣講了,這些人也不願違他,也都趕馬上來,仍舊笑嘿嘿的,“好好,我們也來會會這個妖道。”
這些士兵上來把騾子驅來趕去,不一會兒就把騾子圍在中央。尹龍陽又害怕起來,不禁叫了一聲,又緊忙把嘴巴閉上了。
這一隊士兵把大刀長槍舉著朝這騾子圍過來,見這騾子在地上兜了幾圈,卷起一些塵土,把他們兵器都帶歪了,順勢從包圍中衝了出去。
尹龍陽又一番高興,不想這騾子還有這麽大本事。
尹龍陽正樂著,隻見前邊路上又來了一隊人馬,帶著旗幟,人數不多,卻更加氣勢。
一個士兵喊起來,“都尉來了!”許多人緊張起來。
隻有那白眼士兵並不害怕,“怕什麽!我們在抓這個作孽的妖道,也不是壞事!”
這白眼士兵說著就驅馬趕過去,向都尉匯報,如何一個妖道興風起怪唬弄路人,被他們警示,卻傷了他們幾個兄弟,眾人奈何不了。
那都尉身材魁梧,披一暗綠長袍,一身絳金鎧甲,隨即脫離了隊伍朝尹龍陽這裏過來。
騾子見了這魁梧的都尉,也好像害怕起來,連連倒退,躲到一棵柏樹後邊,左右張望。正是深秋時候,樹下滿地黃葉,被踩的簌簌作響。
都尉大喝一聲“妖人!”取了長弓搭箭即走,嗖的一聲,騾子緊忙一閃,快箭擦過騾子腦袋上的耳朵,瞬時嘩嘩的冒血。那血卻非紅,一股青紫色濃漿。
忽又一箭,騾子仍舊躲閃不及,擦著背過去,又乎乎冒出了許多青紫色的血來。
尹龍陽為這騾子十分的擔心,兩手前後把騾子耳朵和背部捂上,想止住這湧出的血液。不想手掌也都為著請紫色的濃漿裹住了。
尹龍陽又急又怕,淚眼婆娑,抬眼看那都尉正收起弓箭,哼哧一聲,“再怎麽興風作怪的妖人也逃不出我的手掌!”
眾人連連叫好,緊忙趕馬過來,圍上了那麻子臉道士和他的騾子。
騾子無力支持趴在地上,那青紫色濃漿撒來下邊堆成一片,成了一多青色雲彩,帶著騾子即騰空飛走。眾人一驚,都尉大喝一聲,取箭又要射。
忽聽遠處一聲大喊,“住手!”
眾人朝那喊聲看去,正有三個青年騎馬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