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8章 其咎之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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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宮裏。
    大殿內僅剩下陳符荼與曹崇凜兩個人。
    梅宗際也退了出去。
    曹崇凜踱步至窗前。
    外麵是一株不知名的古樹。
    若細柳的枝葉在窗前隨風舞動著。
    曹崇凜的指尖輕擊窗沿,他溫和的聲音響起,“你身上的那股力量絕非來自下濁之炁,你生來就病弱,可不知何時,居然得到了徹底的解決,也是出自其手?”
    陳符荼一直都在思考著麵對曹崇凜時的問題,他想了很多,但等到這一刻降臨,便覺得他先前想的都沒有意義,他必須講實話。
    不是因為知錯就改,善莫大焉。
    而是他潛意識裏覺得,若在此時還扯別的,曹崇凜是會真的動氣。
    隻要曹崇凜不殺他,或者把他皇帝的位置撤下,他最好就不用動別的心思。
    所以陳符荼放低了姿態,垂下眼眸,把第一次在國師府裏與林荒原的對話,以及之後兩人的聯係,一五一十的道出,沒有絲毫的隱瞞。
    但說完之後,他心裏很是忐忑。
    冷汗已爬滿額頭。
    他很怕出現最壞的結果。
    好在曹崇凜沒有特別的反應,語氣依舊溫和說道:“原來如此,被我藏在府裏的褚春秋的一縷神魂是被他放在了燕瞰的身上,實現另一種意義上的奪舍。”
    “身為大物的王淳聖居然也死在他手裏,被我封困在府邸,竟是還能做這麽多事,看來我還是低估他了。”
    陳符荼仍是維持著垂眸的姿態,沒有說話。
    曹崇凜看了他一眼,說道:“你該知道與虎謀皮是什麽意思,雖然一開始的林荒原沒有確鑿身份,你少一分警惕也正常,畢竟我對他也少了警惕。”
    “但他治好你的病,究竟是用了什麽方法,可是說不清楚,你是大隋的皇帝,哪怕你那個時候還是太子,若被他所控,將會影響多嚴重,你事先沒想到麽?”
    陳符荼不知該怎麽回答,說他有想到,但還是給了林荒原有可能控製他的機會,要說他有對策,實際上他真沒有,所以說到底,他確實沒有考慮到最壞的後果。
    生來就有的問題,若能得到救治,他很難放棄。
    曹崇凜是否能救他不提,因為的確一直也沒治好他,甚至明明神性是可以緩解的,曹崇凜也沒有一開始就給他,他當然不會想以前的自己能否承擔這個問題。
    但林荒原給出了保證,他就算很謹慎,也擔心會出問題,還是無法置之不理。
    很多事情都是在開了先例後,就逐漸的一發不可收拾。
    所以再之後,林荒原是否借著幫他暗地裏動什麽手腳就不在陳符荼的過多考慮範圍內,因為真要動手腳,第一回的時候就已經中招了,何必在乎第二第三回?
    他是想撒謊,盡量挽回自己在曹崇凜心裏的印象。
    可他的片刻遲疑就已經讓曹崇凜得到了答案,也就沒給他撒謊的機會。
    “下次林荒原再聯係你的時候,就盡可能打探出他的位置,但不要太明顯,免得讓他起疑,具體的情況你自己斟酌。”
    曹崇凜伸手點向了陳符荼的眉心,一是查探那股暗紅色的氣焰力量,二是探究陳符荼有沒有被動手腳,同時說道:“你就好好的當你的皇帝,現如今應該無人再能威脅你的地位。”
    “而除此之外,你確實該納些妃子,誕下子嗣,延續高祖的血脈。”
    聞聽此言的陳符荼心頭一動。
    他聽出了言外之意。
    心情也隨之低沉。
    很顯然,曹崇凜雖然會護著他,但隻是因為他是隋高祖的嫡係血脈。
    他的能力在林荒原的這件事上,在曹崇凜的心裏打了折扣。
    讓他誕下子嗣的目的是顯而易見的。
    那就是培養後輩,他以後就隨時會被自己兒子給替代。
    哪怕他的兒子也肯定會成為儲君,成為下一代的帝王,但結果是一回事,這件事的起因就變了味道,他心裏是極其不願且不滿的。
    可他此時此刻卻不敢說什麽。
    隻是很羞惱想著,明明已經成為了皇帝,為什麽卻爭成了傀儡一般的存在?
    他爭奪帝位,不是為了屈居人下。
    國師曹崇凜已是壓在頭上的重山。
    他忽然意識到,相比還是太子的時候,現在的他竟是如此不堪。
    這不是他想要的。
    他的心裏就也不禁生出了某些念頭。
    ......
    南瞻境內。
    諸宗的修士皆在看著被撤掉的雨幕。
    他們都想看清到底發生了什麽。
    薑望沒有向他們解釋的意思,也並未在此多逗留。
    隻是遠遠的朝著謝吾行揮了揮手。
    他們便一起離開了南瞻。
    天聖宮的修士雖然沒有死絕,但諸宗的修士也顯然不會放過他們。
    更何況,天聖宮是已成了廢墟,護宗的大陣卻還在。
    天聖宮不是唯一擁有護山大陣的宗門,而此陣確實是南瞻裏唯一相對更完善且防禦力更強的舊古陣法。
    別看它隻能防禦,縱觀整個隋境,除了神都的大陣以外,能與之相比的卻是少之又少,因此若被外境的宗門得知,也免不了有動來此將陣法搬走的念頭。
    南瞻裏的宗門自是更免不了有心搶奪者。
    除此之外,南瞻裏的妖患,在這期間也逐漸的銷聲匿跡。
    兩位青玄署的行令反倒是對薑望的直接離開長鬆了一口氣。
    因為他們確實不知道麵對薑望該說些什麽。
    但見識到薑望這位年輕的大物,諸宗的天才弟子們就不得不動了些念頭。
    他們不想再把自己鎖在南瞻。
    可有微生煮雨在,他們的念頭很顯然會被掐斷。
    這些自然就不關薑望的事了。
    除了凶神折丹的複蘇,又出了微生煮雨這麽個強大的敵人。
    薑望就必須得想盡辦法變得更強才行。
    或者說,哪怕變得再強,隻要沒有天下無敵,都不能有絲毫的懈怠。
    但隻是獲得養分的話,能讓他提升修為的存在已經越來越少,所以他此刻的念頭是想找到熒惑,最好是把熒惑也再次困在神國裏。
    雖然對祂們來說是有些殘忍,就是他提升修為的工具,可本來也是敵人。
    不對敵人殘忍,那就是對自己殘忍了。
    除了外在的養分,他確實也該花更多時間修行。
    讓白衣、紅衣在神國裏代為吐納雖也有效,但對比他自己還是稍微慢了些。
    薑望對謝吾行說了汕雪的事。
    看謝吾行的狀態還可以,他就沒有刻意的再談及林溪知與林澄知的事。
    很顯然,謝吾行應該是走出來了的。
    他決定先回苦檀休整,再率領著劍閣的弟子降妖除魔。
    哪怕妖患在減弱,但能更多的殺些妖也是好的。
    就算謝吾行已破境澡雪巔峰,可在更高層麵的戰役裏,也難施展出手腳,他隻能對抗凶神以下的妖,所以他決定率領著劍閣弟子盡可能的獵殺妖王。
    小妖的繁衍是很誇張,但妖王的出現絕不是隨隨便便。
    在短時間裏,自然是死一個就沒一個。
    這也能提前很大程度的削弱凶神折丹掀起戰役時的力量。
    雙方就此分道揚鑣。
    薑望與阿姐去了神都。
    前後腳的,帝師與西覃的諸葛天師也到了神都。
    覃人們都已離隋,除了溫暮白,目前就隻剩諸葛天師還在隋境。
    他來神都的目的也很明確,是為了張天師。
    作為隋國的第一天師與西覃的第一天師,尤其張天師的名聲更在外,被公認為是天下第一天師,諸葛天師是向來不服氣的。
    最開始他會隨著曹樸鬱、隋侍月等人一起來隋國,目的之一就是為了張天師。
    隻是直到現在也沒見著。
    隨著各境的妖患減弱,在外降妖除魔的人也都逐漸地騰出了手。
    諸葛天師自是沒可能此時返覃。
    而宣愫也悄摸回到了神都。
    他是有去苦檀見過李凡夫的。
    李凡夫的意思是讓他徹底回到山澤,畢竟陳景淮已死,他暫時沒有動陳符荼的意思,宣愫這顆待在神都的暗棋就可以先回來了。
    更何況宣愫的上一個任務是在幫著陳符荼找到陳重錦的下落,但直至陳重錦已經出發,宣愫的消息才姍姍來遲,且消息裏有隱瞞。
    所以某方麵來說,陳符荼與陳重錦的這一戰,也有山澤在背後推動。
    但在宣愫看來,他還沒有完全的曝露,若徹底銷聲匿跡,才是曝露了。
    畢竟陳重錦的事可以解釋為他被發現,因此故意給了假消息迷惑,宣愫確實有罪,卻也不能全怪他,他要是遲遲不回去,在陳符荼的心裏,就是叛徒了。
    哪怕現在回去也會承擔著很大的風險,但他能繼續待在陳符荼的身邊是有好處的,以後山澤再有行動,他就是關鍵,而且他有信心不會被陳符荼殺死。
    因為陳符荼的能用之人很少。
    宣愫隻要沒有在陳符荼這裏徹底失去信任,他就依舊是其心腹。
    除了梅宗際及已經死去的百裏袖,宣愫就是陳符荼最信任的人。
    李凡夫沒有拗過宣愫,所以他回到了神都。
    在得知了陸秀秀的事以後,他的信心就更足了。
    雖然他不知道在皇宮的具體的談論內容,但他能猜測到陳符荼此時麵對的局勢。
    他要比薑望、帝師更快的回到神都。
    也第一時間就入宮見到了陳符荼。
    宣愫沒有表現的很惶恐,因為他一直以來對外展示的都是能力不錯,且處事足夠冷靜,他隻是稽首在地,先認罪。
    “臣辜負了陛下的厚望,雖然在南郡已經足夠小心,仍是被箕尾坡的人發現蹤跡,我雖擺脫,更再次藏匿,卻實也沒想到箕尾坡的人已經歸順了陳重錦,而且他們是漸離者,故意讓我得到假消息,以此險些誤了陛下,臣罪該萬死。”
    “在我最後送回消息,陳重錦出兵之際,就派了很多人來殺我,我隻能疲於奔命的躲藏使盡手段反殺,因此沒機會再送消息,幸得陛下天命眷顧,否則臣萬死難辭其咎。”
    說著話,宣愫還吐了口血。
    代表著他身受重傷。
    但他隻是抹去嘴角的血跡,就繼續說道:“臣奔行三千裏也沒能甩掉追殺者,豁了半條命才僥幸的反殺所有敵人,馬不停蹄的回到神都,隻為向陛下請罪。”
    “臣絕沒有為自己洗脫罪責的意思,也不敢請陛下原諒,將功贖罪,隻願一死,可在死之前,我務必要回來見陛下一麵,不想讓陛下最後誤會臣。”
    說著,他再次跪拜,然後就很幹脆的自毀黃庭。
    自毀黃庭並非是瞬間的事,但也確實不需要很長的時間,隻要有心,且距離足夠近,還是能及時阻止的,除非製止者的修為更弱,有機會阻止也辦不到。
    當然,更有可能陳符荼不會阻止。
    但宣愫有這個信心,所以他也不是在偽裝,而是真的要自毀黃庭。
    因為隻有真實才能在瞬間打破陳符荼的防線,他這個時候稍有虛情假意,隻會功虧一簣,更何況,他壓根沒給陳符荼說話的機會。
    哪怕隻是為了心裏有些想說卻未出口的話,陳符荼也不會讓他這麽幹脆就赴死。
    所以他第一時間就出手打斷了宣愫自毀黃庭的動作。
    梅宗際以很快的速度掠來。
    陳符荼很平靜說道:“別讓他死。”
    梅宗際聞言,當即封住了宣愫的黃庭。
    他隨後才真正的看向了宣愫,眉頭緊皺。
    陳符荼說道:“漸離者的白娘娘到了南郡,占領了箕尾坡,這是誰也沒想到的,更沒想到的是陳重錦與白娘娘有了合作,他們最懂藏匿,發現你不足為奇。”
    宣愫沉聲說道:“但終究是臣的大意,沒有意識到這個問題,誤給陛下傳回了假消息,若非是陛下天命眷顧,臣就害了陛下,臣實在無法原諒自己。”
    陳符荼看著他陷入了沉默。
    梅宗際微微蹙著眉頭,他沒看出宣愫有違心的地方,畢竟自毀黃庭是一旦開始,就很難自己收回的,單這一件事,宣愫的確是知行合一。
    他正想著是否求情,就聽陳符荼說道:“沒有人會不犯錯,何況你至今也隻犯了這一個錯誤,朕怎會一次機會都不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