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蘇萱，好似百毒不侵一般，就笑盈盈的坐在他對麵，神情未有絲毫變化。
    “父親莫要激動，我不過是好奇罷了，好奇，你究竟是因為我的生母而厭惡我，還是因為，我的父母是你和她，而厭惡我。”
    “又或者，因為我本身而厭惡我。
    沈淩風臉色難看的很。
    “我是你父親！”
    蘇萱聞言笑了，“父親？我當然知道你是我父親了啊，不然，我也不會坐在這裏不是嗎？”
    “不過，父親大人，您呢，過去十多年未曾養育過我，如今為了雲晴能認祖歸宗，不顧我的死活，現在也休想用父親這個身份來壓我。”
    “畢竟，你未曾養過我一日，也未曾維護過我，甚至，在兩項抉擇時，還會選擇拋棄我。”
    沈淩風眉頭緊皺。
    “當年的換子風波，是你母親的錯，這本來就是我們欠雲晴的。”
    蘇萱噗嗤笑出聲。
    “你笑什麽？”
    蘇萱樂嗬嗬的擺手，“父親自己說出這話時，不覺得好笑嗎？什麽叫我們？我可不欠雲晴姐姐的，要知道，當年，我也很可憐，我尚不足月，就被生下來，尚在繈褓之中時，就被調換了身份。”
    “父親總覺得雲晴姐姐可憐，覺得沈家欠她的，那我呢？我就不可憐嗎？”
    沈淩風皺眉，黑著一張臉道：“蘇家對你很好。”
    “所以，我就不可憐了是嗎？所以，父親理所應當的覺得，不曾虧欠與我，是嗎？”
    “啪”地一聲，蘇萱將手中的茶盞狠狠摔在了地上。
    “事到如今，父親還要高高在上，覺得所有的事情都是母親的錯，覺得是我占了蘇家天大的便宜，是嗎？”
    “難道不是嗎？”沈淩風的臉像是結了冰，“啪”地拍案而起時，將雙手置於桌案上的蘇萱震得雙手發麻。
    “嗬，果然如此。”
    蘇萱自嘲的笑。
    “我就說嘛。”
    “你什麽態度？”沈淩風眸子裏壓著怒火。
    “我就是這個態度，怎麽？想殺了我？”蘇萱嘲弄地看著他，“沈大人，您真的很虛偽，真的，我沒見過比你更虛偽，更無恥的人了。”
    “你在胡說八道些什麽？！”
    “我沒有胡說八道？”蘇萱惱火的踹倒椅子，怒瞪著沈淩風道：“你裝什麽清高？有意思嗎？”
    “造成這一切後果的，是誰？是你啊！”
    “當年，你喜歡娘親，這沒什麽錯，可你忘了你有婚約在身，你因為娘親，一次次傷害母親，她是個人啊，又不是雕塑，她也有感情，也有喜怒哀樂的好吧？”
    “可你呢，在你娶母親之前，一直追著娘親跑，明明娘親都拒絕你了，你還不肯放棄。”
    “你不肯放棄，這也沒錯，可你既然不肯放棄，就不該娶母親，你娶了母親，就該對她好。”
    “可你呢？你疏遠母親，冷落母親，連帶著對母親生下來的孩子都不喜歡，若非是你，母親怎會一錯再錯，若非是你，母親懷二哥的時候，為何會那般傷心？”
    “若非是你，雲帆哥哥又怎會夭折？”
    “雲帆哥哥夭折，母親那般傷心難過，你身為丈夫，身為孩子的父親，你有關心過母親一句嗎？有心疼過母親一次嗎？”
    “縱然母親有錯，可她也是陪你長大的人，那是你的青梅！還有，夭折的孩子，不僅是我的兄長，也不僅僅是母親的孩子，那還是你的骨肉？”
    “可你看看，你都幹了些什麽啊？你疏遠自己的孩子，厭惡自己的孩子，甚至厭惡自己的妻子，你那麽冷漠的對待他們，你還是個人嗎？”
    “沈淩風，你還是個人嗎？真是，這天底下的畜生都沒你狠心！”
    “住口！”沈淩風臉色難看的厲害，看向蘇萱的眼神，活像是要殺了她。
    “我不！”蘇萱壓抑了許久，如今既然開了口，便不會半途而廢。
    “母親將你當成夫君，我們把你當成父親，可你呢？你親自推母親下地獄，是你的冷漠，無情，害的她這般瘋魔！”
    “是你的漠不關心，害得雲帆哥哥夭折！”
    “是你的自私自利，才把雲琦哥哥教成了這樣一個人！”
    “這一切，全都是你的錯，是你害了我們所有人！”
    在沈淩風的書房待了半晌，卜一掀開簾子走出來時，蘇萱便被明媚的日光刺了眼。
    她下意識的伸手遮擋，而後眯著眼望了望天，這才走下台階。
    “小姐，你沒事兒吧？”
    明心快步走上來，心驚膽戰的問道。
    “我能有什麽事兒，我好著呢。”蘇萱展顏一笑，一副神清氣爽的模樣。
    明心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狐疑道：“小姐，你真的沒事兒嗎？”
    “放心，好著呢。”蘇萱說著，籠了龍衣袖往外走。
    明心朝沈淩風書房的窗戶瞥了一眼，而後快步跟著蘇萱往外走。
    待出了院子，行至四下無人時，明心方才道：“小姐，你真的沒事兒嗎？我剛剛在外頭聽見你跟沈大人吵架了。”
    “嗯。”蘇萱點頭，輕笑著道：“吵架而已，不是很正常嗎？”
    明心很是心疼的看著她，“可是，咱們之前在蘇家時，小姐從未這樣跟人吵過架。”
    “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蘇萱淡淡吐了口氣。
    “小姐……”明心欲言又止。
    蘇萱卻忽然噗嗤一聲笑了。
    明心狐疑，“小姐，你好端端的，笑什麽？”
    “沒什麽，就是出了口惡氣。”蘇萱搖了搖頭，眯著眼望了望遠天，笑著對明心道：“從前，我覺得自己毫無依仗，一無所有，遇到所有事情，都會下意識的忍讓，我總想著，忍一時風平浪靜，退一步海闊天空。”
    “可是明心，我忍了好多年以後，忽然發現，挺沒意思的。一直忍有什麽用，忍字頭上一把刀，忍一時胸腔疼痛，退一步鬱氣橫生。”
    “我——為什麽一直用別人的錯誤來懲罰自己，而不是反擊回去呢？”
    “小姐……”明心眼眶紅了紅。
    蘇萱繼續道：“最近，我忽然就想通了，我沒必要一直忍讓，即便我不能反擊，我也應該把我的不滿說出來，我自己不好受，也該讓那個人跟我一起不好受才行啊。”
    明心濕了眼睫，伸手扶著蘇萱道：“小姐說的對，您不高興，那害您不高興的人，也不該高興。”
    “是吧？”蘇萱笑盈盈的彎起眉眼。
    可心裏，卻一處，在密密麻麻的疼。
    雖然，她從一早就知曉，沈淩風不在乎她的死活，可真的看到沈淩風眸子裏的厭惡和殺意時，還是會難過。
    偏偏，這樣一個冷漠自私的人，是她的親生父親。
    她有什麽辦法呢？
    她毫無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