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道士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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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來這一整個白天,三叔父都在花屏庵那邊組織農戶和佃戶們商量來年開春播種的事,直到回了如今的暫居之處——四叔父府邸旁邊的一座小院子,得知甘棠來臨縣了,忙匆匆淨了手,就過來了。
    相比四叔父這個做府衙官的一派清雋淡然,隻兩個月不見的三叔父,眼下青黑,臉色暗沉,衣料如沁寒冰般冷,人也瘦了一大圈。
    可見這兩個月的奔波。
    甘棠向他行禮,三叔父略略欠身算是回禮,“歸家後,聽聞棠兒去看過你大堂哥,還命人去閆隆城給你大堂哥帶藥材來,三叔父實是感激。”
    “三叔父見外了,我也盼著大堂哥趕緊好起來,莫誤了明年春闈。”甘棠謙虛道。
    提到春闈,三叔父就鬧心愧疚,行家法那天,他是要自己行的,可自己大兒說子已成人,該為父分憂,就扛下了那帶有殺意的幾藤條。
    原先三叔父還對自己父母有敬畏和不忍,可那幾藤條打斷了他們的之間最後的情分。
    他已經決定,就算日後入了陰曹地府,被判官指責不孝要受剝皮懲罰,他也要分家。
    “棠兒,花屏庵那塊地,我請了朝中富有盛名的農桑博士去做指導,他說,那片地有水田,有旱地,種稻穀,麥子,紅薯……”
    “三叔父,你我是叔侄不是主家與掌事的,在家裏不需談論此事,隻消你心裏有數,明年年末按照契約,給付於我該給的份,便成了。”甘棠不欲多過問那邊的事。
    她原是想過問的,但白天聽穗兒聲淚俱下的講了一堆三叔父這段時間的不易,她就不想多問了。
    就再信一次甘家人,再信一次當年為她說話的人。
    三叔父內心感動,從家中鬧出事開始,他就擔心甘棠會嫌麻煩,收回田地管理權,現如今甘棠的話,無異於給他吃了顆定心丸。
    這一夜,甘棠沒抵過四叔父和四叔母的熱情,歇息在了四叔父家。
    第二日,她正要告辭回閆隆去。
    剛登上馬車坐穩,她就聽到了隔壁三叔父家門口吵吵鬧鬧的。
    四叔父顯然知曉是何事,他說,“怕是那片田地上的佃戶又來鬧了。”
    “為何會鬧?”
    “事出你八叔父,他先你三叔父一步和那些佃戶說,隻要繼續種煙葉和杏梨等作物,便是不賺錢,他也折價補償,你八叔父甚至還找了一個道士來算命,你也知道時人都信這個。”
    今上在登基之後主修了一家道觀,一年要召觀內道士數次,上行下效,時人便都格外信奉道教,凡遇到不決的事,時人都會去問卦占卜。
    甘棠幾乎立刻想到當年自己被一白目道士誣告身世不詳,乃大孤大煞命格,會克死雙親及手足的事來。
    當年她因這命格之說,在飽受家破人亡的苦痛後,還成了千人憎萬人嫌的存在,她那時幾乎想立刻死去,想立刻去地府找自己的父母訴苦,想永遠和他們在一處。
    “還真是招不在舊,有效便行。”甘棠冷哼。
    其實時下也不是沒有仙風道骨的道士,可那些人,早不沾染俗世,所以才給了一些利欲熏心之人鑽空子的機會。
    甘棠從馬車上下來,步行去了三叔父家的院子。
    三叔父家如今都沒什麽侍候的人,故而數十個佃戶,是三叔父家的男丁們親自出麵相攔。
    但一群養尊處優的才十歲出頭的蘿卜頭男丁們,怎敵的過,常年在田地裏勞作的氣勢洶洶的農民。
    甘棠剛走到三叔父家門口,那日去三叔父家,見到的那個還沒六歲的小堂弟就被一佃農推到在地。
    甘棠薄唇輕啟,吩咐府兵把佃戶們控製住。
    這群佃戶一開始見三叔父家男丁不多,各個如氣吞山河,要把他們拆分入肚般,現在見數十個高大威猛的府兵突然竄出來,忙告罪求饒。
    倒是識時務,識時務就好。
    甘棠從府兵分列兩道的路走至人前。
    “各位是花屏庵那塊地的佃農?”
    天氣寒冷,甘棠外罩的氅衣即華麗又厚實,她小巧的腦袋也被氅帽罩住,精致的臉蛋有大半張藏於氅帽之下。
    她的聲音清冷,配上如此天氣,清冷中又帶了幾分不近人情。
    那群佃農忌憚那群府兵,可又不想被甘棠震懾住,此起彼伏的說,“是又怎麽樣?”
    “即是佃戶,便該知道,地是主家的,主家有什麽安排不需與你們商量,你們倒好,竟敢如此咄咄逼人!是已經找好下位肯租你們田地的主家了。”
    “你個小娘子懂什麽!我們雖是佃戶,可也要掙銀子生活吧,與主家簽訂契書十年,頭兩年還好好的,後幾年,主家一忽兒讓種煙,一忽兒又讓把快有收成的粟米換成杏梨等果樹,現今果樹好容易要結果了,他……”說話的佃農狠狠指著三叔父,“他又來讓人通知我們把果樹砍了,十年之期一晃過去六年,便是主家每月給我們二錢銀子,可一大家子老老小小等著吃喝,二錢銀子如何夠?
    總之今天,要麽按照契書約定三倍還我們租田的錢,要麽果樹不能動,來年結多少果,換多少銀子,不足的,按照主家老爺的許諾,給我們補償。”
    “六年啊,你個穿金戴銀的小娘子知道,夏日種粟米繳納夠應給主家的後,家中餘下的米糧隻夠吃兩季,天寒地凍的時節,若是不上山打獵,家中就會有人餓死,就會有人生病吃不起藥的無奈嗎?”
    “大家都是人,你們吃穿不愁的想一出是一出,我們呢,我們是要拿命來填的。”
    甘棠幾乎站立不住。
    甘棠的穿衣風格算是素淨的,隻是再素淨其用的料子也是上等布料,繡花也是精致的繡法,不似平常人家做衣服時首要是把衣服縫合住,她發間一朵不起眼的珠花少不得也要一兩或八錢銀子才買的到。
    可這群佃農一個月隻有二錢銀子,仔細看他們的穿衣,倒是看著厚實,可是在這般寒冷的天氣下,他們似乎還沒甘棠抗凍,各個嘴唇烏紫,顫栗不斷。
    “三叔父,收拾個空房間出來,將他們帶進去避避風吧。”甘棠緩了聲氣。
    三叔父觀甘棠臉色,見她神色還算正常,就忙不迭把那十幾個佃戶引進家門。
    屋外隻有甘棠主仆幾人時,李嬤嬤心疼道,“姑娘,這不是你的過錯,你未那般生活過,怎知他們會過的不好,你本意也是想盡快撥亂反正。你這般聰慧,定能周全解決此事的。”
    “嬤嬤,終是我無知,才造成今日佃戶的困局。”甘棠自責不已,她的成長環境,讓她不缺衣食不怕有今朝無明日。
    她當初也受過極大的苦難,滿心以為自己已經能深切的體會到每一個人的苦與樂,能拿捏住與之的相處之道,可是她剛剛就漠視了那一群飽受苦難之人的困境。
    ……
    知錯就改,便是好孩子。
    甘棠本就不是咄咄逼人蠻不講理之人,她接下來的幾天和三叔父數次與佃戶們碰麵,終於在第四日,也就是閆隆城要封城的倒數第二日,拿出一個兩邊都接受的解決方案。
    除此之外,她還自己出錢,為良田上的佃戶們殺雞宰豬,裁剪新衣,讓他們在這一年年尾能過的舒心些。
    佃農們人本都是老實本分的,見主家小娘子知他們的困境後,就替他們奔走謀劃,可見真心,便一改先前的傲慢態度,對甘棠心存感激起來。
    在甘棠要回閆隆這一日,他們還前來相送了。
    但甘棠這一次,還是沒走成。
    倒不是因為佃戶們又鬧出幺蛾子來了,而是因為一個道士。
    先前良田收成不好,走投無路的佃戶們眾籌請了一道士來給他們化解災難,後來,甘棠知悉佃戶們困境,積極解決問題。
    佃戶們就忘記了之前請道士做法事時,道士說過幾日再來做一次法事,保管那片良田明年有個好收成。
    這一日,佃戶們相送甘棠,道士認得其中幾人,見他們聚集在城裏,而非在家做祭祀準備,心中有疑惑,就上前詢問。
    哪知,他這一耽擱,就與甘棠撞上了。
    甘棠一眼就認出這道士是當年灌她喝符水的假道士,當場就冷了臉把人抓起來。
    道士被抓時還一臉懵,壓根兒沒想起甘棠來,就是甘棠已經滿臉怒火的把自己當年慘無人道的經曆說出來,他也一臉迷茫,直喊冤枉。
    因為身為府衙官的四叔父也出麵了,這道士甚至還舉出自己師出何門,修煉幾載,行過什麽重大儀式一一列舉出來,以求自己所言非虛。
    可甘棠確定自己不會認錯,如今這道士和當年唯一不同的便是,當年他還隻是一童子,當年不分晝夜,不分時候的除祟儀式主持者不是他,而是他的師父。
    四年前,四叔父提劍去找人時,那道士已經人去樓空,卻沒想到,幾年後,他的徒兒都出師了。
    出於對自家人的信任,四叔父讓衙差領著道士去其大本營找當年汙蔑甘棠的道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