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六十七章 國子監講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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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學為民而不為官,文為理而不為飾。”
    “讀書之人若不能助一地、一人,便是白費書本。”
    他不單講,也聽。他在講學之餘設“公案茶堂”,每七日一次,令學子自選時政爭議,自主辯論,旁聽評斷者,皆可發言。
    他還請來市井匠人、鹽商、農夫為客,講述生活,令書院上下皆為之一變。
    而正是這般風氣,令朝中老臣惶然。
    戶部尚書趙廷讚連夜入宮,麵見朱元璋,言語直白:
    “陛下,沈昊之風,雖表麵尊太子,實則借此拉攏天下士子。士者皆聚,則勢將傾!”
    朱元璋皺眉不語,沉吟半晌,卻不發怒,隻抬手道:“朕知曉了。”
    趙廷讚退下,朱元璋卻命來錦衣衛密探:“查沈昊,再查朱瀚,三日之內,必有交待。”
    三日之後。
    東宮內,朱標正在案前批閱沈昊送來的書院新政條目。
    忽聽殿外內侍快步入稟:“殿下,錦衣衛掌印趙侃求見,帶有聖諭。”
    朱標起身,神色一凜:“請。”
    趙侃入殿,拱手行禮,沉聲道:“奉陛下之命,欲召沈昊入內廷麵問。”
    朱標一驚:“為何如此急召?”
    趙侃隻低聲一句:“坊間傳言四起,禦前需辨。”
    朱標心知不妙,顧不得禮數,立刻命人備馬,親自隨趙侃前往書院接人。
    半刻鍾後,沈昊已被請上馬車,麵色平靜,隻對朱標一笑:“太子勿憂,我這人最會‘講’。”
    朱標卻沉聲回道:“你若折了,我這太子之位,也就空了。”
    車行入宮,朱瀚早已在文淵閣前等候,一身玄服,麵如寒霜。
    他抬眼看向沈昊,道:“從這一刻起,你說的每一個字,不再隻是士林風聲,而是太子的生死。”
    沈昊拱手低頭,緩緩開口:“學生明白。”
    “那就進去吧。”朱瀚轉身,衣袍翻飛,“你隻需說實話,其他的,交給我。”
    宮門緩緩開啟,金鑾殿前,燈火輝煌。
    登陽山之後的第五日,宮中忽傳密旨,朱元璋以“修養”為由,暫避朝政三旬,由太子朱標暫代監國。
    此令一出,朝野震動,百官麵麵相覷,許多人麵上不動聲色,心中卻如雷鳴。
    這道聖旨,無疑是朱瀚推動的第一塊棋。
    而在聖旨頒布後的當夜,禮部尚書劉秉昌便在府中設宴,廣邀各方士林名宿與朝中重臣,名為“話春論道”,實則探風問勢。
    朱瀚未至,但沈昊卻被特別請名入席。
    燈火輝映間,廳中座無虛席。
    朱齊安亦在,隻是麵色略寒,不再似書院一戰前意氣風發。他未言語,隻冷眼旁觀。
    劉秉昌舉杯,笑道:“今日請諸公前來,不為他事,隻為一問——太子監國,諸位以為可否?”
    一語既出,廳中一時寂靜。
    有人低聲咳嗽,有人抿酒不語。
    朱齊安終是冷笑開口:“此等大事,豈可一紙密旨而定?太子年少,何以服眾?”
    沈昊淡淡開口:“太子年少,但心思沉穩。況監國三旬,又非登基稱帝,諸位何必驚疑?”
    “話雖如此,”對麵一名老臣捋須搖頭,
    “國事如江,不容小覷。陛下既暫避朝政,便該有輔政之臣。若無人輔之,豈不任小子行事?”
    沈昊微微一笑:“既有王爺在旁,眾臣又在朝堂,若太子獨斷,諸公豈無言諫之力?”
    “你說得輕巧。”朱齊安忽然一拍桌,
    “你沈昊不過初入朝堂,卻三次兩次為太子鼓呼,誰知你是否借太子之名,行私謀之實?”
    此言一出,眾人神色微變。
    沈昊眼神如水,沉靜非常:“若我有私謀,便不該出入士林,受人質問。我之所行,眾目可見。若齊安公子有證,盡管舉來。”
    朱齊安一時語塞,卻又冷笑:“你言之成理,我卻不信你清白。”
    忽有一人拍案而起,卻是戶部侍郎宋允文,此人一向寡言,今日卻怒道:
    “我信!沈昊雖年輕,但其言行有據,講理而不徇情。我等若連他說的都不敢信,那還談什麽天下共治?”
    眾人嘩然。
    沈昊卻忽然望向窗外,語氣平靜如水:
    “諸位——今日風起,但風向不在廳中,而在街頭巷尾、書院軍營。你們若真要知風從何處來,不如走出這廳堂,去聽百姓、讀書人、武卒怎說。”
    “若他們信太子,諸位卻不信,那是你們棄了人心,不是太子無德。”
    一席話,說得鏗鏘,滿座皆靜。
    良久,劉秉昌舉杯歎道:“我老了,聽不得這些熱血話了。但……聽了,還是心動。”
    他望向沈昊:“若你說得是,那我們這些老骨頭,也不是不能再為一人站一次。”
    同時,東直門外,孫仲衍夜行於暗巷。
    他接過密信,隻一句:“目標三日後將至宣武營試講,出手時機屆時自定。”
    他不語,隻輕輕捏碎了紙條,望向夜空。
    他的劍,仍在鞘中。
    而他心中,一道聲音不斷重複:“出手,是扇太子的耳光。”
    “若成,你得的不止軍權,還有‘未來’。”
    可另一道更深的聲音,卻在低語:“若此一劍刺中民心,你拿什麽收回?”
    孫仲衍一向冷峻如冰,此刻卻握拳微顫。
    第三日,宣武營。
    沈昊應王命,前往兵營講論兵法,原為太子之策,意在籠絡軍心,試探軍中風向。
    此行,看似尋常,卻是局中關鍵一步。
    他甫一登台,台下早聚數百軍士,目光各異。
    講論未半,一名青年軍士忽然怒斥出列:“你一介文人,何懂軍政?我等沙場捐軀,豈容你紙上談兵?”
    聲音滾滾,氣勢逼人。
    眾人皆驚,沈昊未動,眼神卻落在那軍士身後——孫仲衍,緩緩出列,手握佩劍。
    四周肅然。
    風,忽然停了。
    孫仲衍站定,眼神冷冽,緩緩拔劍半寸——
    就在此時,一道清朗聲音自營帳外傳來:
    “沈大人確無軍功,但他今日不是教軍法,而是講一件軍中常被忘之事——何為兵之本?”
    太子朱標,身著簡服,步入軍營。
    他朗聲開口:“兵者,凶器也。可凶中有義,才可成大軍。”
    “沈大人來,不是教你們如何殺敵,而是想問你們:為誰殺?為何戰?”
    全場皆驚。
    朱標目光落在孫仲衍身上,一字一句:
    “你若不服,可問我,不必問他。”
    孫仲衍眼神動了一下,終緩緩收劍,低聲道:“臣……失禮了。”
    沈昊躬身一禮:“是我之言惹疑,願承一劍之責。”
    朱標卻擺手:“你言盡理,風向未穩,仍需你引。”
    眾軍士肅然起敬,目光已然不同。
    朱元璋閉門養病後,太子朱標代行監國,已曆時十日。
    此日早朝,宮門初開,朝臣列班。
    戶部尚書許和、刑部侍郎曹英、兵部尚書吳兆連、禮部劉秉昌、翰林學士張孟堅等俱到。
    太子朱標緩步登殿,身著素色朝服,神情溫和,卻含不可撼動之威。
    無人不知,他身後有“鬼才”沈昊佐策,有“武魂”孫仲衍沉默追隨,太子監國之勢,已非最初無人問津之態。
    可正因如此,此刻朝堂之上,氣氛凝重,人人屏息。
    “戶部可有銀糧調度之策?”朱標問。
    許和躬身:“有策三條,但需商議。”
    “兵部可願配合軍改試議?”
    吳兆連點頭:“若調度得當,願隨太子共籌。”
    忽然,東班中一人出列,朗聲言道:
    “啟稟太子,微臣以為,當下監國一事雖成定局,然若無輔政大臣共同參議,恐生專斷之嫌。臣請陛下明定輔政之人!”
    此言一出,朝中嘩然。
    出言者,正是左都禦史——姚廷芳,一向號稱“清流鐵筆”,實則與淮南王府往來密切。
    朱標不怒,隻微笑道:“姚卿言之有理。隻是……朝政之上,群臣皆在,若無群議,我又豈敢一言獨決?”
    姚廷芳道:“若如此,還請太子明示——沈昊乃何身份,能於兵營、士林、禮部頻頻現身?太子倚之甚重,此非‘一言獨斷’又為何?”
    此話劍指沈昊,直刺太子用人之策。
    眾人目光轉向朱標,亦有人投來憐憫之意。
    太子用一書生輔政,終是破綻。
    卻在此刻,右班中忽然有人緩緩出列,聲音不疾不徐:
    “姚公問得正好,在下沈昊,願於此言明。”
    群臣一驚,沈昊竟在殿外,衣冠整肅,步入金鑾之上。
    姚廷芳冷笑:“沈大人何以自入朝堂?你是翰林?尚書?禦史?何職何銜?”
    沈昊卻笑:“在下,確無官銜。但今我一身,不代表我自己。”
    他轉身望向百官,一字一句:
    “我代表三十六州書院推舉之策問,代表宣武、廣武、鎮北三軍士卒所書之問兵令,亦代表數萬京中百姓遞交之願書——皆求太子維新振政。”
    “這些,不夠資格,入殿答問嗎?”
    全場死寂。
    一紙職銜,不敵千人心向。
    姚廷芳臉色鐵青,卻無法駁斥。
    朱標見狀,朗聲道:
    “今日所議,本是問政,而非問人。我願沈昊為監國顧問,入內議事,不列班位,不幹實政,隻為獻言,百官可有異議?”
    四下無言。
    姚廷芳環顧眾臣,卻無人再出列附和,隻得退後,冷哼不語。
    朝堂之上,風向分明。
    當夜,密語於皇城地底流傳。
    朱瀚立於燈影之後,靜聽暗衛來報。
    “朝中已分三路:其一依附太子者,其二觀望未動者,其三,以朱齊安、姚廷芳為首,暗通淮南王府,意圖立異。”
    朱瀚點頭。
    “很好。風動之後,便是雷霆。”
    “通知趙慎言,是時候讓‘民間之聲’顯出鋒芒。”
    同時,永安坊口,“濟民書會”設講席,趙慎言登台。
    他手執布卷,高聲朗誦:“昔者,唐太宗納魏征而成貞觀之治,今者太子納沈策士、孫武人,可為一局轉世之策。”
    “吾輩士人,當觀風,不隨權勢,而隨民心——今日若棄正而附舊,則天下百姓將棄吾儒矣。”
    數百人圍聽,掌聲如雷。
    一位老婦攥緊紙張,顫聲問:“趙先生,若太子真能治國,百姓真能安?”
    趙慎言雙手一拱,鄭重作答:
    “若他不能,我第一個罵;但若他能,我們要的,是護他成——而不是等他敗。”
    這一夜,京中數十處坊市皆傳趙慎言之言。
    永樂宮外,長街如墨,燈影疏斜,朱瀚靜立於簷下,目光凝視遠處宮門緩緩閉合之際,神情沉靜如水。
    “王爺。”角落暗影裏,一人單膝跪地,低聲稟報,
    “趙慎言已將今夜言論傳至齊魯、燕中數地,‘百姓願望集於太子’之論,已在民間鋪開。”
    “很好。”朱瀚微一點頭,步履不急不緩地沿著宮牆緩行,“朱齊安那邊呢?”
    “仍無動作,隻遣人暗查沈昊與孫仲衍動向,未露痕跡。”
    “他不會那麽快出手。”朱瀚輕笑,仿佛對一個孩童的把戲早已了然於心,
    “他太聰明,太怕暴露,便隻敢藏針於綿裏。”
    “屬下不解。”暗衛低頭。
    “朱齊安不是要爭位,他隻想要權。”
    朱瀚停住腳步,望向夜空,
    “這類人最喜歡的局,是坐收漁翁之利——等太子與某方交鋒到白熱化,他再出手‘調和’、‘援助’,便可邀得正統之名。”
    “可那樣一來——”
    “便是我出手之時。”
    朱瀚的聲音淡淡,仿佛夜色一般沉穩,深不可測。
    翌日午後,皇宮禦花園一隅,陽光灑落在老梅之下,朱瀚執扇而坐,淡茶一盞,神色慵懶。
    “皇叔,您又獨自一人偷閑。”朱標快步而來,神色鬆弛幾分,“我今日才聽說,您竟在禦前茶局上提前退席。”
    “年紀大了,坐久了腰酸。”朱瀚懶洋洋道,“再說你那幾位大臣,個個精神抖擻,我插不上話,便退出來避避風頭。”
    朱標無奈一笑:“怕是您嫌他們太慢,不如你一個人快罷。”
    朱瀚不語,抬手示意他坐下:“我聽說,沈昊已開始接觸國子監講席了?”
    “嗯。”朱標坐下,眉宇間帶著一絲憂慮,
    “他才思敏捷,說話也明快利落,可我隱隱有些擔心……朝臣已然接受他的存在,若民間也認同他,恐會激起另一方的反彈。”
    “你怕的不是反彈。”朱瀚端起茶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