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探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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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這是怎麽了?
    宣六遙楞了,宣三今看上去怎麽像是個傻子?自己把他砸傻了?
    宣六遙狠了狠心,脆生生地回了一句,轉身往藥味濃鬱的裏屋衝去。他想去看一眼宣三今傷得如何。
    梅貴妃繼續問:“三皇兄當時是不是流了很多血?”
    宣三今正撒著兩腿坐在床上,頭上纏了幾層白布,見著他進來,嗬嗬笑起來:“咦,小皇弟!”
    他竟然沒有生氣。
    “六遙,是不是想看你把三皇兄砸得怎樣了?”耳邊女子的聲音低柔溫和,他差點順勢點了頭。
    他苦惱地歎口氣,往後,要對他們好一些。
    一片枯黃的秋葉飄落,風起了。
    秋風沒刮幾日,卻刮來一個讓他更為震驚的消息:宣三今死了,死於破傷風。
    宣六遙更苦惱了。
    他在前世不是沒有殺過人,他親手殺過的人不計其數,但那是戰場,又或是壞人。
    他沒有殺過無辜之人,更沒有殺過家人。可這一世他卻把兄長親手送走了,雖然說到底是宣三今咎由自取,但畢竟硯台是從他的手裏滑下去的。
    夜深人靜,他仍在自責,思緒胡亂,想得頭疼,前額更是脹脹的。
    前額骨的後邊是泥丸宮,在仙界,泥丸宮裏的天眼是可以打開的。天眼可以看到過去、現在、未來,但進入塵世後,天眼便被封印了。
    他用力地揉了揉前額,閉上了眼睛。
    一片黑暗。
    黑暗中卻隱隱有人影,漸漸顯於亮色之中。
    人影越來越清晰,是個十二三歲少年的背影,正在一片焦黃的土地上孑然一身地走著。在他的身側,是一條寬闊的河流,河水渾黃而平靜。
    河邊樹著一塊不高的石碑,上書二字:忘川。
    少年緩緩轉過身來,赫然是宣三今。他望著宣六遙慘然一笑,眼中並無敵意。
    宣六遙不知為何會看到他,急切地向他道歉:“三皇兄,都是六弟的錯。”
    宣三今苦笑著搖搖頭:“不是你的錯。是他們。大皇兄、二皇兄的死,也是他們的錯。”
    “他們?誰?他們為何要害你和大皇兄、二皇兄?”宣六遙吃驚地問道。
    宣三今卻沒有回答,轉過身慢慢走了幾步,突然掉轉方向,跳入渾黃的忘川河。
    平靜的河水悄無聲息地起了個漩渦,眨眼間將他送進了最深的河底。
    “三皇兄!”宣六遙大叫一聲,睜開眼睛。
    眼前一片昏暗。
    他們?是誰?這隻是個無稽的夢,還是真實的幻像?宣六遙翻身坐起,靜悄悄地走到屋外,再悄摸摸地溜到晚晴宮的門口。
    他想去看看,看看宣三今,看能不能找到什麽線索?
    可惜,他此時如此矮小,連一道門栓也夠不到。他喪氣地轉了身,卻嚇了一跳。
    影壁旁立著一個人影,也不知何時在的。
    宣六遙詫異地低聲問了一聲:“誰?”
    “殿下,你要去哪?”那人輕聲輕氣地問道。
    宣六遙趁著晦暗的月色仔細一瞧,竟是阿九。他心裏一動:“阿九,出去麽?”
    阿九走過來,彎下腰壓低聲音問:“去哪兒?”
    “去不去?”
    “殿下去哪我就去哪。”
    宣六遙不再客氣:“開門。”
    “是,殿下。”
    門栓被輕輕地撥開放下,大門安靜地打開,一大一小兩個身影跨出門檻,沿著宮牆,小心地避開巡邏的守衛,靜悄悄地往皇宮的後頭走去。
    宣三今的賀蘭殿正處於皇宮的後頭。
    殿門大開,裏頭燈火通明,此時他的棺槨,應該仍停於殿內。
    守門的小黃門正靠坐在影壁下打盹,這等懈憊,想必梅貴妃並不在。
    宣六遙心中默念:繼續睡,繼續睡。然後帶著阿九摸進賀蘭殿。
    院子裏掛著十數盞白燈籠,正屋裏燭火亮如白晝,一具白色棺槨當門停著。幾個宮人跪在棺前,低著頭打瞌睡。
    繼續睡,繼續睡。宣六遙仍是默念著,仿若他念了,那些人就不會醒轉。
    不過是沒醒過來,他們的頭耷拉著,個個睡得很熟。
    他沿著走廊靜悄悄地往正屋走去,肩頭卻被按住了。
    回頭一看,阿九正蒼白著臉,滿眼畏懼地看著屋中的棺槨,他彎下腰,在宣六遙耳邊用幾不可聞的聲音說道:“殿下,我們回去吧。”
    宣六遙用低低的聲音安慰道:“別怕,有我在。”
    阿九顯然是不信的,他也不知哪來的力氣,一把扛起宣六遙,轉身就往賀蘭殿外逃。
    扛了人,走路就沒那麽輕便了。
    阿九的腳拍著打石板路,啪嗒啪嗒,頓時正屋裏打瞌睡的宮人們被驚醒了,他們互相眼帶驚恐地瞧了瞧,默契地擠到一起,抱成一團瑟瑟發抖。看守門口的小黃門也繞過影壁,屁滾尿流地往屋裏衝,正好與阿九和宣六遙在影壁的兩側錯過。
    兩人就這樣順利地離開了賀蘭殿,雖然一個是逃,一個是被迫。
    宣六遙也不敢呼喊,隻得默默地由著瘦弱的阿九扛著他逃竄,偏偏阿九慌不擇路,走了好長一段路也未到晚晴宮。
    各段甬道長得幾乎一模一樣,若是白日,還能憑著沿路的牌匾和遠處的高殿分個東南西北,此時雲層堆疊,月色不明,前麵的宮牆,連盞燈籠也不掛,瞧著黑漆漆的仿佛裏頭藏了不少看不見的東西一般。
    阿九驚慌失措,隻覺哪哪都不對勁,連著肩頭扛著的宣六遙,不喊不鬧,不掙不紮,安靜得不像個人。他停了下來,抖如篩糠,隻聽一陣細碎的淅瀝聲,從他的褲管漏下不少的水,似乎還冒著熱氣。
    宣六遙聞著一股臊氣,知道阿九是被嚇尿了,無奈地踢了踢腿:“放我下來。”
    “是是。”
    阿九早等著這句話,身子一傾,宣六遙咕嚕嚕地從他肩頭滾下來,差點滾在這灘尿水裏,好不容易跳開半步。
    宣六遙左右望望,他也不認得這是哪裏。又看看麵無人色的阿九,想必他也是不認得的。
    “殿下,我們該往哪兒走?”
    “我哪知道。”
    兩人對視一眼,眼神複雜。
    宣六遙沒想到出門時還躍躍欲試的阿九竟然是個繡花枕頭,阿九沒想到小皇子不隻是放風,竟然夜探靈堂,幸得沒被人當場逮住,沒有鬧出什麽風波來。
    眼下最要緊的是趕緊回晚晴宮去,免得發現沒了小皇子又是另一場風波。
    也不知道宣六遙是不是這麽想,反正阿九跟著他七轉八轉,又轉到了賀蘭殿門口。
    不同的是,此時連個看門的也沒有,宣六遙就又走了進去,扒在影壁處往裏瞧。阿九喉嚨發緊,又不敢丟下小皇子,兩條腿軟得跟麵條似的,抖抖索索地騎在門檻上,隨時準備往裏衝或往外逃。
    院子裏仍是沒人。
    正屋裏,一眾宮人略略分散了些,三三兩兩地擠著跪坐在屋中,有人看見了大門口的影壁處探出了一張小白臉,嚇得驚呼一聲。眾人立時又如一窩雞崽似的擠成一團。
    看來是不可能悄悄地看到宣三今的遺體了。
    宣六遙暗歎一口氣,轉身走出賀蘭殿,阿九爬出門檻,四腳並用地爬了幾步,才站起身跟在後頭。
    兩人悄無聲息地回了晚晴宮。
    這一趟,沒什麽收獲。
    既然夜裏不能看,那幹脆白日裏光明正大地去看。
    反正去拜祭兄長天經地義。他央了傅飛燕,傅飛燕想想,這或許能讓宣拾得對他有個好印象,便同意了。
    她牽著宣六遙往賀蘭殿走去,忍不住低頭瞄了他一眼。他小臉白嫩,伶俐裏卻有一種天生的呆。她暗自鬆了口氣,還好,他安好。
    靈堂裏,梅貴妃也在。她有些意外傅飛燕和宣六遙的到來。
    宣三今尚未成年,葬禮並不隆重,按理他們無需前來祭拜。但他們來了,而且宣六遙進門時披了麻,認認真真地行了跪拜禮。末了,還讓人抱在棺邊,要“看三皇兄最後一麵”。
    當初他們對他的指責,他似乎渾然沒放在心上。
    梅貴妃似乎也有所觸動,臉上的神色舒緩了些,但仍是有些不太自在,
    梅紫青垂下眼,側轉了身子冷冷回道:“我做什麽了?”
    一個貴妃,見著皇後不但不行禮,還語氣冷淡。可是梅紫青有這底氣。
    傅飛燕不能怎樣她,隻能生氣地帶著宣六遙回晚晴宮去了。
    梅貴妃將他拖到院子便鬆了手。他趔趄幾下,跌坐在地,卻無話可說,無言以對。
    大門口傳來一陣喧囂:“皇後娘娘留步。”
    “讓開!你們誰敢攔我!”
    傅飛燕帶著一幫宮人氣勢洶洶地走了進來,想必是阿九他們去通報了。她穿著常服,連打扮都來不及就衝過來了,縱是如此,滿臉的殺氣撐得氣勢滿滿,不輸盛裝的梅貴妃。
    她伸手怒指梅貴妃:“梅紫青,你做什麽?!”
    尚在發怔,有人一把將他扯了出去。他來不及邁腿,差點跌倒,看那深綠的袍子,還有濃鬱的脂粉香,扯他的,自然是梅貴妃。他也就沒反抗,出房門前,他又看了一眼宣三今,宣三今仍是笑著,笑得天真無邪。
    宣六遙有些意外,他原本以為宣三今見著他會氣得傷口迸裂,爬也要爬起來打他。宣三今卻拍起了手,笑得前仰後合:“小皇弟,小皇弟!將來都要輔佐我!”
    大約誰都心裏不痛快。
    宣六遙也是,他不能接受自己把宣三今砸傻的事實。更重要的是,他失手砸了宣三今,卻連認都不肯認,反而讓他們背了栽贓的罪名。
    宣六遙呆呆地看著她,心裏直念叨:怎麽辦?怎麽辦?
    梅貴妃倒有些心裏沒底了,一時搞不清楚到底是宣六遙砸的宣三今,還是三個兒子構陷了他?
    “啊?流了很多血?”宣六遙別別扭扭,很不自在,隻能裝糊塗。
    梅貴妃的笑容突然消失,眼裏又射出針似的恨意來:“你砸的,你不知道麽?”
    她眯了眯眼,又是一臉的嚴肅:“六遙,砸了人就該承認。你若是肯承認,我們也不會怪你,你和他們還是好兄弟。你老老實實地說,你有沒有砸三皇兄?”
    “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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