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天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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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為何要殺死自己的親生兒子?難道是因為宣三今傻了嗎?就因為他傻了,就要除了他?那宣一梧和宣兩桐的死,也和“他們”有關?
    宣六遙思緒紛亂,不能釋懷,隻聽著耳邊有人在嚷嚷:“六皇子丟了魂了!”
    宣六遙心內大震。
    宣六遙看了一會,假裝不小心,上半身直直往棺裏栽下,順勢扒開宣三今的衣襟。在被人七手八腳拉上來之前,他看清了宣三今胸膛上一塊巴掌大的紅印。
    梅貴妃顯然看到了這個不正常的致命傷,作為母親,她不應該大吃一驚,然後呼天搶地或要求聖上或大內侍衛查案嗎?
    她為何不吃驚,反而似乎很恨他揭破?
    棺中的宣三今不再有往日的驕橫,臘白的臉上掛著一層淡淡的悲哀,他的臉頰、脖頸白淨,並無異常。
    平陽走了。傅飛燕蹲在宣六遙跟前擔心地看著:“六遙?”
    “母後,大皇兄和二皇兄的先生是誰,是平陽少傅嗎?”
    傅飛燕楞了一下,搖搖頭:“不是。他們的先生是柯少傅。”
    “他如今在做什麽?”
    “不在宮裏了。一梧和二桐出事後,柯少傅覺得事有蹊蹺,竭力要求徹查,聖上覺得他言行不當、擾亂人心,將他流放,沒多久說是病死了。”傅飛燕的臉上閃過陰霾。
    “母後,當初大皇兄和二皇兄出事後,他們的身子有查看過麽?”宣六遙突然問她。
    “啊?”傅飛燕覺著小兒子的問題常常出其不意,但仍認真地回憶了一下,“看了。一梧身上被馬蹄踩得到處是傷,二桐,掉下河時身上也有撞傷。”
    “傷是紅色的麽?”
    “是紅色,不過這有什麽奇怪的?”
    “母後有仔細看過傷的模樣麽?”
    傅飛燕頓了一會,她不太想說下去,但仍勉強地回了一句:“我隻看了一眼。”
    宣六遙仍要追問:“當時是誰查案?誰勘驗的現場和傷口?”
    “好了!”傅飛燕出口打斷,她左右望望,又湊近他低聲說,“你還小,這些事你不要管。等將來你若有本事了,再去替哥哥們討得公道。眼下最要緊的,一,保全自己,二,長本事。”
    當然,這話說得容易,做起來難,傅飛燕也知道。但,能怎麽辦呢?
    宣六遙疑心了平陽。
    卻也不是平空懷疑。他是梅貴妃三個兒子的少傅,他們中的任何一個長大後成了皇帝,他仍舊是當仁不讓的帝師。
    一個帝師的官位,值得他冒著風險殺害別的皇子嗎?
    或許沒有,但若有人為了兒子的皇位跟他聯合呢?
    到了晚上,又是夜深人靜,宣六遙躺在床上仍是思緒紛紛,額間的泥丸宮又在隱隱發脹,他閉上眼,重重地抹了一把前額,一邊想著平陽此時在做什麽呢?
    一念起,畫麵現。
    平陽在一間寬大的屋裏,屋裏隻有一床,一燭。床鋪很是寬闊,已是天涼,卻仍是鋪著平整的草席,旁邊一條薄被疊得整整齊齊,似乎睡覺的主人渾不怕冷。
    燭火微微抖動,間或爆出一個火花。
    平陽端端正正地盤坐在床中間,閉著眼,似已入定。他的眼角和嘴角仍是微微耷拉著,即便無事時,也顯出許多沉重與肅然,
    他一定活得很不快活,宣六遙暗想。
    他突然意識到,他身在晚晴宮,卻看到了宮外的平陽。心裏頓時有些欣喜,莫不是天眼打開了?
    他在虛空中看著平陽,這須發皆白的小老頭似乎感覺到了他的注視,突然睜開眼睛向他看來,眼神鋒利得幾乎帶著幾枝小箭嗖嗖地射過來。
    宣六遙心一虛,情不自禁地睜開眼,他仍躺在自己的床上,眼前是一片黑暗。
    他興奮地一拳砸向床榻,天眼開了!再去看看!他又閉上眼,心裏想著去看一下宣三今,若是有可能,問他一下,他說的“他們”是不是梅紫青和平陽?
    宣三今仍是煞白著臉躺在棺槨中,算算日子,應當明日就要送出賀蘭殿了。宣六遙看了他許久,心裏默默念叨:醒來,醒來。
    他似受到了感應,緩緩地睜開眼睛望向虛空中的宣六遙。宣六遙心下一喜,又用心念問道:“三皇兄,你昨晚說的他們可是梅貴妃和平陽少傅?”
    宣三今看著他不說話,臉上表情不喜不悲,毫無波瀾。
    宣六遙有些著急,正要繼續追問,眼前卻一黑,沒了意識,直到有人不停地拍打他的臉:“六遙?六遙?”
    “嗯?”他迷迷糊糊地回了一聲,隻覺眼皮似粘了膠水一般,睜也睜不開。
    “六遙,醒醒。”傅飛燕的聲音在他耳邊忽遠忽近。
    他不想醒,翻了個身勉強回道:“讓我睡會兒。”
    然後,不理傅飛燕在他肩上推推搡搡,自顧自地睡了過去。他甚至心有怨念,大半夜的,傅飛燕叫他做什麽,喊他起來吃夜宵嗎?
    終於,再聽到時,耳邊已不是傅飛燕的念叨,而是屋外幾聲清脆的鳥鳴。天亮了,宣六遙愜意地伸了伸懶腰,心裏很是愉悅。他又翻過身,小短腿跨過身子撲地跌在軟和的被褥上。
    床頭站了小黃門,是阿九,抬眼向他看來,正好和他對了個視。
    他朝阿九笑笑。
    阿九卻似被他溫暖的笑容震撼到了,張開了嘴呆若木雞,一瞬間臉漲得通紅,嘴唇抖索著,似乎有很多的話要講,卻堆在喉嚨口講不出來。
    他疑惑地看著阿九,這是什麽意思?
    良久,阿九終於從嗓子眼裏擠出一聲喊叫,揮舞著雙手轉身往屋外跑去,邊跑邊激動地喊著:“醒啦!醒啦!”
    醒個覺而已,有這麽大驚小怪的嗎?這阿九,是不是前晚上嚇傻了?宣六遙搖搖頭,一咕嚕坐起身,穿衣穿襪。他餓了。
    屋外一陣紛亂的腳步,臥房門口一下子堵了好幾個人。傅飛燕和阿九、香齡他們都想先進來,結果誰也不讓誰,就這麽紛亂地卡住了。即便卡著,傅飛燕也奮力地往前擠著,像是跟前有一大塊金子似的。
    宣六遙半隻襪子套在腳尖上,抬著頭驚奇地看著他們。
    終於,“撲”的一聲,傅飛燕總算擠進來了,她劃拉著兩條手臂,像蝴蝶遊泳般地,跌跌撞撞地撲到他跟前,一把揪住他的雙肩,熱淚盈眶地看著他。
    宣六遙知道被淚水擋住的眼睛是模糊的,可傅飛燕偏偏就這麽晶瑩的淚水糊滿了眼眶,一眼不眨地看著他。
    大約是女人的眼淚更幹淨吧。宣六遙心想,低頭繼續套襪子,不想傅飛燕一把將他重重摟進懷裏,他的眼前頓時一黑,已經套了一半的襪子滑了出來,他隻能在黑暗中摸索著自己的嫩腳丫,盡量在被悶死之前能穿戴得整整齊齊。
    好不容易,傅飛燕放開了他,又哭又笑:“六遙,你嚇死母後了。”
    怎麽就嚇死她了?他又沒做什麽。
    宣六遙抬頭莫名其妙地看一眼她,加快了穿襪穿鞋的動作,不想頭頂被“啪”地用力打了一記。
    哎,他現在的頭可金貴了。他捂著頭頂,不滿地抬頭看傅飛燕:“母後,你打我做什麽?”
    “打死你才好!”傅飛燕剛剛還熱淚盈眶,這會兒卻氣鼓鼓地叉著腰瞪著他,“你個沒良心的。”
    “我怎麽了?”
    “怎麽了?一睡睡了三日三夜,叫都叫不醒。我提心吊膽到現在,你倒好,沒事人似的!誰讓你把平陽少傅拿來的仙水推掉,若是喝了,說不準就不會這樣了。”
    “三日三夜?”宣六遙傻了。自然不是因為沒有喝“仙水”,而是用了天眼太過消耗心念力的緣故。
    用一下天眼竟然要睡三日三夜?這也太不劃算了。他的心情一下子不好了。
    傅飛燕很是惶急,卻不敢出言打擾。
    平陽冷冷地盯著他,他也看著平陽。不知傳說是不是真的,平陽真的有活了幾百歲了嗎?不過,傅飛燕說宣拾得當年也是他教的,算下來一百多歲是必定有的了。活到這樣的歲數怎麽說也是人精了。他真的會“術”嗎?
    宣六遙甚至在想,梅貴妃背後的人是不是平陽?
    他裝著木然的樣子,由著傅飛燕將自己抱走。
    光抱走是不夠的,傅飛燕去請求宣拾得派人替他“招魂”,宣拾得派了頗有“仙術”的平陽。平陽從賀蘭殿轉了一圈,帶了一片半綠半黃的秋葉,葉子盛著一小汪清水,他讓宣六遙把這“仙水”喝掉。
    “喝吧,喝了,六皇子的魂就回來了。”他的聲音蒼老嘶啞,與講課時的抑揚頓挫完全不同。
    他的眼裏藏著一絲陰冷,這陰冷,讓宣六遙一揚手,打翻了這片葉子,也打翻了平陽好不容易從賀蘭殿托到晚晴宮的“仙水”。
    也好,也好,就讓他們認為自己丟魂了吧。免得梅貴妃他們還要思量著滅自己的口。
    隻有一個解釋,“他們”是她和別的什麽人!
    不過還沒容他想清楚,平陽已經跟傅飛燕告辭:“皇後娘娘,這幾日讓小皇子歇息著,不要往外跑,往後不能再去這種地方了。”
    “好,多謝少傅。”
    致宣三今死的人,不是他,而是“他們”。
    “他們”是誰?為何一連殺了三個皇子?他要不要提醒傅飛燕、宣拾得或梅貴妃?
    那紅,紅得鮮豔欲滴,卻在邊緣上有火燎過的焦黑,看著很是瘮人。
    果然死得不正常!
    正在思忖中,傅飛燕和梅貴妃也撲了過來。傅飛燕急著查看宣六遙可曾受傷,梅貴妃卻在棺槨的另一側忙著替宣三今掩上衣襟。
    她的眼裏並沒有震驚,卻是狠狠地向宣六遙瞪來,眼裏竟掠過一道殺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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