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求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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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飛青團團轉了兩圈,一跺腳:“我親自去綠染宮,把太醫請過來。”
綠染宮是梅貴妃的寢宮,宮名是梅紫青的“青”字衍伸,取青中之綠,梅紫青住在宮中,如同一抹嫩綠染了宮闈,添了不少顏色。
眾人見狀,急急地將他送進晚晴宮。
是啊,沒了宣六遙,他就什麽都不是了。
去請太醫的小黃門趕了回來,說是值夜太醫被梅貴妃請走了。
傅飛燕氣惱極了,又著人往宮外請太醫去,自己在宮裏邊跳腳:“明明看到六皇子身體不適,卻偏偏把太醫請走!她就是故意的!故意的!”
“殿下,你怎麽樣?”阿九不顧自己仍被死死壓在下邊,卻是驚慌地回頭相問,即便阿水他們在扶起宣六遙之後踢了他幾腳,他卻仍是哭喪著臉,不停地念叨著:“殿下,殿下你要好好的。”
說不是夢,又像是夢。因為眼前飄過一個須發皆白、仙氣飄飄的小老頭。
小老頭挎著一個藥箱,衝著她作揖道:“娘娘,六皇子已經安睡了。往後飲食要多加留意,切勿吃壞了肚子。”
原來隻是吃壞了肚子,她略略放了心。
那小老頭走了兩步卻又返回身,嘀嘀咕咕地說道:“六皇子這次是中了毒,好在毒性雖烈,量卻不大,否則怕是再用靈藥也是回天無術。”
“中毒?”傅飛燕又炸了毛。
“噓”小老頭示意她安靜,“莫要聲張,若是讓人知道我深更半夜沒有旨意就進了宮,老夫就沒法再留在宮裏教六皇子啦。”
“可,這麽大的事......”
“宮裏的那點事,不就是毒來毒去、害來害去嘛。老夫今晚突感心驚肉跳,掐指一算,算到殿下有難,就趕緊過來了。老夫回去再配些靈藥,娘娘可放在身邊備用。”
傅飛燕忘了問他沒有旨意又如何進得宮,反正上央他有些本事:“好,多謝先生......可否再配些毒藥,最好是無色無味的那種......”
“娘娘,這可使不得。”
“隻是備用,好歹人家有什麽,我們也得有什麽,先生您說是不是......”
這幾日,傅飛燕總是憂心忡忡。
從晚晴宮到千山苑,來回不過百步,護著的小黃門從四個變成了八個。
過了幾日,又多了四個帶刀的侍衛,將宣六遙和小黃門圍在中間,雄糾糾氣昂昂地從這個門送到那個門,再從那個門送回這個門。
傅飛燕站在晚晴宮的宮門口看了一日,覺著若是帶刀侍衛被買通了,宣六遙可能死得更快些,便又不用了。過了一日,又覺著若是對方買了個刺客衝進來,那幾個隻拎得動小雞的小黃門根本護不了他,便又用了侍衛。
又過一日,覺得買通侍衛比刺客竄進皇宮要容易,尤其侍衛少了一道進門的手續,於是又撤了侍衛。再過一日,覺著這些侍衛都由清白人家送上來的,想必不會那麽輕易買通,還是要用。
又又過一日,宣拾得著人來請她去禦書房。
如今他都不來晚晴宮了,有事還得她過去。傅飛燕雖然心裏鬱悶,但也隻能乖乖地去了。
進去時的場景,她覺著似曾相識。
梅紫青一臉委屈地帶著宣四年、宣五堯站在屋裏,宣拾得黑著臉坐在書案後。他的黑,是真的膚色下隱著黑,因著不痛快的表情,顯得黑氣滿麵,烏雲繚繞。
傅飛燕隱隱覺得不妙。
宣拾得看了她半晌,才開口說道:“皇後,你最近在做什麽?”
“回聖上,馬上冬至臨近,臣妾在著人檢查各宮的冬儲,如有短缺也好及時備上。”
“唔。”宣拾得稍稍緩和了臉色,“六遙如今讀書怎麽樣?”
“《大學》已學完,這幾日在學《中庸》,臣妾抽查過他的功課,還算紮實。”
“六遙這孩子,朕很是喜歡,你做母後的,可不能拖他後腿啊。”
傅飛燕有些楞怔,這話什麽意思?她小心翼翼地回道:“恕臣妾愚鈍。”
“仲秋晚六遙是怎麽回事,身子不適為何不請太醫,卻請上央少傅進宮醫治?晚晴宮與千山苑近在咫尺,還要派如此多的侍衛護送,皇後是想告訴大家什麽?”
能告訴大家什麽?
告訴大家六皇子被人下了毒,有人要害他麽?
傅飛燕原本聽了上央的話,沒有證據,也不敢到宣拾得跟前告狀,不過眼下既然問起,顯然也有梅紫青告狀在先,她也就沒有顧忌了。
“回聖上,仲秋夜六遙中了毒,梅貴妃把值夜太醫扣在綠染宮不放,臣妾無奈請了上央少傅醫治。也擔心宮裏有人要害六遙,故而請了侍衛護送。”
“中毒?為何不稟報朕?”
“......臣妾沒有證據。”
“胡鬧!”宣拾得一拍書案:“行了。那上央胡亂行醫,撥弄是非,讓他出宮去吧。”
上央才救了宣六遙的命,不給他升官,卻反要將他逐出宮去,這說不過去吧?何況他如今也算是六皇子的靠山,尤其眼下有人想害六皇子之時。
傅飛燕手足無措:“聖上,上央......”
宣拾得怒容滿麵:“深更半夜,將宮外之人請進寢宮,成何體統!朕還沒有追究你,你不用多說了,出去!”
龍顏大怒,衝的是她來。
傅飛燕如雷轟頂,卻不敢多言,她瞥了一眼暗自得意的梅貴妃,心中憤恨,卻隻能默默離開。
從禦書房到千山苑,她足足走了小半個時辰。
她站在千山苑的門口,尋思著是派人進去還是親自說一聲。按說這兩年上央對宣六遙盡心盡力,她該親自去客客氣氣地傳達歉意,但是宣拾得最後的指摘,讓她很是難堪,她甚至有了送走上央後自己一把吊死的念頭。
但想想還有宣六遙,若是她死了,他該怎麽辦?
不過,既然死都不怕,還怕難堪麽?
傅飛燕想通了,扔下顧慮,派香齡去拿了補償給上央的銀子,一起進了千山苑。
教室裏傳來宣六遙的琅琅讀書聲,上央捧著書冊站在前頭,笑眯眯地。屋外走動的身影驚動了他,上央扔了書冊,出來迎接:“皇後娘娘。”
傅飛燕點了點頭,半晌才說道:“少傅,本宮怕是對不住你了。”
上央微微一怔,沒有說話。
跟出來的宣六遙抬頭望她:“母後,出什麽事了?”
“聖上要讓先生出宮,”傅飛燕示意香齡送上銀子,才又開口道,“眼下,隻能對不住少傅。”
上央沒有接銀子,臉色也變得嚴肅:“他們已經動手,老夫不能扔下六皇子不管。既然皇後娘娘為難,請容許老夫去麵見聖上。”
“本宮自然容許,聽怕聖上若是不高興,反而連累了少傅。”
“娘娘放心,就說老夫此去辭行。”
上央急匆匆出了千山苑。
傅飛燕和宣六遙大眼瞪小眼,宣六遙抬了腿:“走吧,母後,一起去看看。”
好在去看了看,上央被擋在禦書房外,宣拾得不見他。都要走了,有什麽好見的?何況還怕他狗急跳牆。
上央一顆白發腦袋轉來轉去,頗有些無奈。他即便有法術,很多事仍要遵循世間規則。
宣六遙咚咚咚邁著小腿衝進去:“父皇!”
脆生生的稚音讓宣拾得心下愉悅,他放下手下的筆,和顏悅色地打開雙臂,讓宣六遙撲到他跟前。
宣六遙兩隻小手撐在宣拾得的雙膝上,隻覺父皇的袍子下蓋著的那雙腿瘦瘦弱弱,幾乎可以摸到骨架,尤其一張臉黑氣隱現,盛得如山穀中的迷霧。
他仿佛在宣拾得的瞳孔裏看到了死亡的陰影。
宣拾得卻並不自覺,捏捏他的臉問道:“六遙,這會兒不用讀書麽,跑到朕的書房來了?”
宣六遙心想先生都要被你趕走了,讀什麽書?嘴上仍是甜糯地回道:“父皇,孩兒求你件事。”
“什麽事呀?”
看宣拾得心情不錯的模樣,宣六遙睜著大眼睛,盡量讓自己顯得童稚可愛,試探著問道:“父皇可以讓上央先生繼續教我嗎?孩兒覺得先生教得很好。”
“自然可以。為何不可以?”宣拾得臉上浮出驚奇,仿佛他從未說過要趕上央出宮的話。
倒把宣六遙問住了。
不是你說要讓上央出宮的麽?難不成是母後撒了謊?他一時心有些亂,乖巧地又說了幾句體己話,退出了禦書房。
外頭,上央和傅飛燕隔得遠遠地站著,兩人正對著禦書房翹首以盼,見他出來,臉上都顯出急切的神色。
宣六遙衝他倆點點頭,一聲不吭地大步離開。
頭上的星光暗淡得像要掉下來似的。
傅飛燕氣急敗壞地走回晚晴宮時,已是絕望到準備替宣六遙穿上壽衣,送他跟一梧和兩桐團聚了。
宮裏燈火通明,裏頭留守的宮人們卻麵露喜色。
寵愛到貴妃可以不給皇後麵子。
傅飛燕也沒有底氣能把太醫從綠染宮請過來,但宮外的禦醫也不知何時才能到,看宣六遙臉色蒼白、滿頭大汗,卻是耽誤不得了。
她顧不得了,帶了幾個下人直衝綠染宮,卻是連宮門都不曾進得去。裏邊的人隻說貴妃身子不適,太醫正在診治,請皇後娘娘明日再來。
再問,便是宮門緊閉,怎麽敲也不開了。
“她是故意的,她是故意的。”她像一隻被困住的野貓似的,一邊低聲吼著,一邊四處亂竄,偏偏找不到一條出路。
可見聖上寵愛。
可人家就算是故意的又如何?
傅飛燕一楞,六皇子都要死了,你們這麽開心?不待她悲憤,一個丫頭喜顛顛地小步衝過來:“娘娘,殿下好了,他身子好了!”
“哦......”她掐了掐自己的手臂,很痛,不是夢。
再近一些,看清了,是傅飛燕。
“六遙,怎樣了?”
宣六遙暗想,不是他。他一個小宮人,哪來的毒藥?
身後遠遠地有了嘈雜的聲音,他們回頭望,想必是宴席散了,夜燈中人群走動,有轎子往他們這邊急匆匆趕過來。
“還好。”
宣六遙剛勉強回了一句,又覺肚子裏一陣細密的疼痛,額頭不由得冒起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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