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黑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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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宣六遙假裝被逼視得無處藏身,訕訕地回答:“想來找皇兄們玩。”
    “有什麽好玩的?黃鼠狼給雞拜年,不安好心。滾。”宣四年毫不客氣地斥了一聲,從他身側繞過。
    裏頭安安靜靜。
    上央點點頭,瘦小的身影一閃,消失在苑門裏。
    看來他們今日不讀書。
    宣六遙回轉身,正準備出去。一個穿了月白袍子的人卻堵在他麵前,宣六遙抬了眼,才發現是宣四年。
    上央和傅飛燕心下忐忑,卻也隻能跟在後頭,直到千山苑門口,宣六遙才停下:“先生,聖上允你留下。您先進苑。”
    “你忘了三哥怎麽死的嗎?惹他做什麽!”
    “六弟也不是故意的......”宣五堯辯解兩句,見宣四年不再說話,便拉著宣六遙往一邊去了。
    他在懷裏掏啊掏,掏啊掏,掏出.....啥也沒有。
    “哈哈!”仿佛捉弄到了他們,宣五堯自顧自地笑開了。
    宣四年嗤笑一聲,很是不屑:“幼稚。”
    宣五堯擠眉弄眼地吐了吐舌頭,笑嘻嘻地問宣六遙:“好玩嗎?”
    宣六遙認真地點頭:“好玩。”
    “我還有好玩的。”
    好玩的仍在懷裏。宣五堯掏啊掏,掏啊掏,突然被卡住了似的:“哎喲喲,咬了,咬了。”
    跟真的一樣。
    宣四年回頭看他一眼,冷笑一聲不理會。
    “痛痛痛!”
    越來越真,他叫得如此大聲,一張圓臉擠成一團,像是真被懷裏的什麽東西咬了似的。宣六遙覺著他不去唱戲真是可惜了。
    他配合著作出一副傻呆呆的樣子,像是被嚇住了似的。
    宣止堯尖叫起來,一抽手,一股血珠被帶了出來,濺在宣六遙的臉上,冰冰涼涼,如雨點一般。
    他一楞,這也太真了吧?
    終是宣四年不耐煩地站起身,一邊喝斥一邊走過來:“別叫了,煩不煩!”
    可當他看到鮮血時,他也楞住了。
    突然,宣四年像是驚醒過來,一把捉住宣六遙:“好啊,我說你今日怎麽突然跑來了?原來是來刺殺五弟。走,跟我去見父皇!”
    “哎哎,我沒有”
    抵死掙紮的宣六遙被健壯有力的宣四年一把夾在腋下,昏頭昏腦地被拖去了禦書房。他一雙腳才從檻上絆過,整個身子便被扔到了冰涼的地上,背心窩又吃了一腳,額頭結結實實地在青石上“棒”的一記,撞得眼冒金星,眼前一片紅紅白白,火光四閃,讓他直疑心是不是泥丸宮的天眼被撞壞了。
    好久,眼前才恢複了正常,耳邊也聽到了說話的聲音。
    “父皇您看,六弟慣會作戲,額上連個鼓包都沒有,偏偏裝得像快要死了似的。一會兒他必然又要抵賴,裝什麽也不知道!”
    “胡鬧!你也不能......”宣拾得聽起來很是生氣,卻又不知為何轉了聲氣,“是,是你六弟的錯。他居然敢刺殺五堯,真是膽大包天、肆意妄為!”
    宣六遙覺著有些疑惑,他抬起頭去看宣拾得。
    卻見他坐在書案後,一眼不眨,後脖處現出一根若隱若線的黑線,黑線上繞著一層像煙霧一般的黑氣。
    而黑線的另一頭,被握在不知何時在的平陽手裏。
    邪術!
    宣六遙立時明白了。
    平陽在用這根黑線控製宣拾得,此時聖上說的話,都是平陽要他說的話。
    想不到平陽竟然還會如此手段!
    宣六遙皺起眉,移開視線,腦中亂哄哄地地搜尋著關於此邪術的信息。若他此時尚是上仙,他一揮手便可以輕而易舉地除去。
    可他不是,投胎後他就成了一個沒多大用的凡人,眼下能用的仙術寥寥無幾。
    “六皇子!”
    突然有人大聲叫了一聲,把他從思緒中猛了拉了出來。
    宣拾得鐵青著臉瞪著他:“你可知罪?”
    “孩兒不知何罪。”
    “你擅闖清明苑,刺殺宣五堯。朕記得上次三今的死,也與你有關吧?”
    “父皇,孩兒隻是進去看看,五皇兄的手指是在他自己懷裏弄傷的,與孩兒無關。”
    “在自己懷裏弄傷?你倒弄一個給朕看看?”
    宣六遙無言以對,他悄悄地轉頭尋找宣五堯,眼下隻有他能出來替自己澄清,可他偏偏不在。
    於是他領到了二十杖,好在他在第一杖時打開了結界,才護得自己嬌嫩的凡臀不破、小命尚在,他有氣無力卻臉色紅潤地被聞訊趕來的傅飛燕流著淚帶回了晚晴宮。
    “二十杖?聖上他怎麽舍得。你才五歲,五杖都能要了你的命。太狠了,太狠了。”她的淚似乎流不盡,卻在扒開他褲子的時候止住了,“咦?”
    “母後不是讓先生教了我金鍾罩鐵布衫了麽?”他得意地回道。
    “是,是啊。”傅飛燕破涕而笑,“這麽快就學會了,到底是我兒。”
    他是沒事了,可他又有了新的心事。
    宣五堯怎麽好好的,手在懷裏就受了傷?他懷裏揣了刀?
    這罷了,好歹他沒捅自己。
    倒是宣拾得腦後的黑線,該怎麽辦?
    這一日,他去千山苑時,上央居然鋪著一張宣紙在畫畫,黑山白水,雲煙繚繞,頗有意境。
    上央明明餘光裏已經見著他進來了,卻仍是目不斜視地在紙上細細勾勒。
    宣六遙的目光停留在畫上,久久沒有說話。
    因為那山酷似仙界靈浮山,尤其山腰上還畫了一角翹起的宮簷,宮簷下掛著一隻小銅鈴,似乎能聽見它發出的細碎的聲音。
    他的心裏突然有一絲隱痛。
    他原本可以在這座山上過舒服日子,可此刻卻陷在明爭暗鬥裏無法脫身,這種日子他明明早已過夠了,卻偏偏似沒個盡頭,周而複始,越發晦澀。自己還不能就此放棄。
    因為若是修行不夠,這種日子還得重來。
    還有那隻靈狐,它到底可曾下凡,什麽時候入世?若它入了世,他還可以與它共同進退,總好過一個人孤零零地前行。
    不,眼下他也不算太孤單,畢竟眼前這個小老頭說不定還能幫上他一點忙。
    上央勾了最後一筆,看似隨意地問道:“殿下,看老夫的這副畫如何?這是老夫住過的地方。”
    “先生住過的地方?這是哪裏?”
    “這是靈山,離京城不過百裏,走上兩日便到了。山上風景絕美,也不知老夫有生之年,還有沒有機會回去了?”
    宣六遙心裏想著今日的事,也沒太在意上央的話,隨口說道:“當然有機會。”
    “呸呸!”上央卻似很晦氣,“老夫情願在宮裏輔佐你。”
    小老頭竟是個官迷。
    宣六遙笑笑,又乖順地點點頭:“好。不過先生,眼下學生有個很難過的關。”
    “什麽關?”上央正了臉色,向他看過來。
    “我父皇,似乎被邪術駕馭了。”
    “哦?何以見得?”
    宣六遙小心說道:“我前些日在禦書房看到父皇腦後有一根黑線,被平陽扯在手裏。父皇得了失心瘋似的,將我杖責了二十杖。好在先生教過我結界之法,才保得小命。”
    上央點點頭:“此事老夫知曉。你又如何看到這根黑線?按理說,常人看不見才是。”
    “大約我不是常人。”宣六遙回道。
    上央轉頭盯了他一會:“也是,老夫見到六皇子之時,便覺殿下少年英雄,非同凡響,看來老夫沒有看錯。”
    “先生這話你已說過不止一遍。”
    “哦。”
    “先生可否除了這邪術?”
    上央沉吟著:“我要先看一下。”
    “那去看。”
    “要找個理由。”
    “你找。”
    上央又轉頭盯他,終似沒了辦法:“好。”
    他閉了眼念念有詞,隨即手指結出一個訣,一隻精巧的小盒出現在他手上:“原本老夫配製這藥是送給皇後娘娘的,眼下就送給聖上吧。”
    “這是什麽?”宣六遙伸了手過去,看上央沒有製止的意思,便打了開來,裏頭赫然是一顆青色大藥丸,像是把野草打碎了,然後用膠粘在了一起。他好奇地問道:“這是仙丹嗎?”
    “倒也談不上仙丹,不過,去毒、強身罷了。”
    怎麽兄弟倆一個德性?都愛煉丹。
    宣六遙合上蓋子,推回到上央麵前:“先生我們走吧。”
    “走。”
    宣拾得聽說上央要獻靈丹,很爽快地放他進了禦書房。
    上央恭恭敬敬地將小木盒遞上。
    宣拾得拿出大藥丸放在手裏端詳,時不時放到鼻下聞上一聞,臉上既喜悅,又疑惑。
    宣六遙看著宣拾得後腦飄來蕩去的黑線,又看看他的一臉黑氣,不禁有些唏噓。他說不上對這個父親有多少感情,但眼睜睜看著一個原本當做英雄的壯年男人在“仙丹”的“加持”下,不僅毀了身子,還將靈魂交與他手。
    自己作為他的兒子卻無能為力。
    眼下也不知父皇會不會聽他和上央的?
    他正想再試探一下,便顛顛地跟進去了。
    平陽少傅不在。
    苑裏隻他們三個。
    宣六遙和跟進來的宣五堯望著他離去的背影半晌不語,宣六遙看不出宣三今和投毒可有無關係,而宣五堯的神情似乎也很自然。
    宣五堯轉頭看他,微憨的臉上帶著好奇的笑意:“六弟,你今日不讀書嗎?”
    宣六遙兩隻手在影壁上搓來搓去,扭扭捏捏地搖了搖頭。
    “那你進來。”
    “好。”
    還未上位,已是有了皇帝的威勢。
    宣四年高出他半截身子,此時正低著頭,一雙修長的丹鳳眼冷冷地瞪著他:“你來做什麽?”
    宣四年已經入座,見他倆進來,頗是不滿,對宣五堯輕斥道:“你帶他進來做什麽?”
    “多日不見六弟,怪想他的。”
    去的又不是千山苑,他心裏鬱悶,帶著幾個陪護的小黃門,在宮中亂逛起來。
    宣六遙嚴肅地望著傅飛燕,望到她不知所措時,才開了口:“孩兒不知母後對先生有何誤會,不過,往後別再如此了。”
    說著,他不顧傅飛燕目瞪口呆,掉頭就走。
    皇宮四四方方,裏頭的甬道四通八達。不知不覺,幾人竟走到了清明苑門口,也不知此時可在講學?宣六遙心下一動,想起了仲秋晚宴,若是自己好好地出現在他們麵前,不知能否從他們的神情上找得一些端倪?
    他輕輕推開苑門,跨了進去,躲在影壁處往裏張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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