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上央被逐
字數:6715 加入書籤
他們踢踢踏踏地進了院,卻安安靜靜地,等到上央和宣六遙覺得再裝聾作啞有點說不過去到屋外行禮時,平陽才慢條斯理地開了口:“宮裏自今日起縮減用度,六皇子即日並入清明苑讀書,原千山苑上央除去少傅一職,即日出宮,並歸還所賜宅院,不得延誤。”
小人得誌,偏偏臉上冷靜得找不出一絲得意,那才是更氣人的地方。
這宮裏的事,除了聖上,他也算了說。
他使仙術不過是一念間的事情,哪像這道術,繁複得如同從家門口圍著村子繞了十圈三跪六拜一路五體投地地磕回家。
得知這消息時,上央看著宣六遙苦笑:“六皇子,老夫怕是教不了你幾日了。”
也算是孿生兄弟間的心有靈犀。
宣六遙眼花瞭亂。
孤寂與虛無慢慢彌散,靜靜地裹著他的身周,將他與世隔絕。不知不覺,他的手在眼前幻化成影,如一朵張合的蓮花,清風徐來。
直至暮色漸落,屋外變得漸次昏暗,他才起身出了千山苑。
入夜,宣六遙催開天眼尋找上央。
眼前是一個破敗的神像,像是太上老君,香龕上的燭火被風吹得胡亂地晃動。地上枯草淩亂,窗紙殘破不堪,想來此處在夜間很是寒涼。
上央盤坐在神像腳下,凝視著手裏的一副畫,那是宣六遙第一次畫的符咒。他的臉上,漸漸顯出悲傷。
宣六遙退出天眼。
那悲傷,仿若也沁入了他的心,帶著涼意,無聲而漫漫,讓他的夢整夜下起了細雨。
天明後,宣六遙乖乖去了清明苑。
同讀的仍是宣四年和宣五堯,講學的卻不是平陽,而是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相貌堂堂,儀表不凡。他雖是先生,卻很謙卑:“在下佘景純,去年聖上欽點的京科狀元,能做三位皇子的少傅,不勝榮幸。”
看著也挺順眼。
課也排得滿,宣四年沒找著時間整治宣六遙,三人相安無事。
一日下來,宣六遙倒是結結實實地學了兩頁書。溫故而知新,佘景純的講學讓他知了不少“新”,除了不會教法術,宣六遙竟覺著他講得比上央還好。
上央雖然遊曆甚多,多少還是保守了。
散學時,宣六遙心想,不如就此跟著佘少傅讀書吧。至於上央麽——天下無不散之筵席。
啪!
一聲脆響。
宣六遙的臉頰火辣辣的,他一時疑心上央隱身在附近,但一想,哦,明明剛剛是自己動的手。
大約佘景純還未見過有人打自己巴掌,疑惑地望著他:“六皇子可有什麽想不通的地方?”
想得通,就是自己是條小白眼狼,該打得很。
他裝著懵懂的樣子左右張望,嘴裏嘟囔著:“這麽冷的天還有蚊子?”
已經走到屋門口的宣四年回過頭來,揚聲說道:“先生不用管他,他是個小人。”
小人?
他不是大人,自然就是小人。
佘景純有些疑惑,總不至說六皇子是奸佞小人吧?
而被指認為小人卻長相俊秀的六皇子一臉無辜地走了。
宣六遙猜想上央棲住破廟是因為銀子被平陽抄沒了,想必平陽把那銀子用結界罩住了,上陽想取也取不回。
他想找些銀子想辦法出宮去送給他。
正想著呢,傅飛燕盛裝打扮出現在他跟前:“聖上召我去用膳,你安生歇著。”
說完,她飄然而去。
傅飛燕不在,那晚晴宮的小銀庫是不是無人看管了呀?宣六遙一個激靈,取自己家的銀子不算偷。他雙手結訣、指影如風,結出一個隱身術,隨後在宮人麵前大搖大擺地走了半圈,見無人理會,一溜煙衝進了傅飛燕的睡房裏。
裏頭有人。
一個宮女正彎著腰在暖被,她拎著一隻精致的小銅爐,銅爐裏是添了香料的炭塊。銅爐在被褥上慢慢移動,香氣溫暖醇厚,小宮女推著銅爐,頭一點一點地在犯困。
他將視線轉向梳妝台。
梳妝台上有一隻黃梨花木的梳妝盒,他輕輕拉開抽屜,裏頭是一排簪子,金的、銀的、玉的、象牙的、檀香的,花型或精巧或華貴,整整齊齊地排著,偏偏沒有銀子,連枚銅板也沒有。
他又拉開另一個抽屜,裏頭的鐲子約有十數隻,或玉或瑪瑙,各式繽紛。
滿目琳琅下,他終於看到了自己要找的東西,那是一片薄薄的黃銅片,銅邊凹凸有致,修長精致,正是傅飛燕藏銀子的寶箱鑰匙。
鑰匙在裏頭的角落,要想悄無聲息地取出來有些難度。
他小心翼翼地將抽屜一整個地拉出,輕輕地放在梳妝台上。這時,床邊的小宮女身子挺直了起來,她回轉身往梳妝台看來,臉上現出了疑惑的神色。
想必是發現抽屜的位置不對了。
宣六遙放開手,悄悄讓到一邊。
小宮女放下銅爐,輕輕巧巧地走過來,利落地將抽屜塞回了梳妝盒。她似乎想了一下,又轉向宣六遙:“殿下,你要找什麽?”
哎?
他不是隱著身嗎?
宣六遙瞪著小宮女,有些發懵。
小宮女有些不高興,嘟著嘴嘀咕:“殿下拿就拿了,回頭娘娘怪罪的是我們。”
說的對。
宣六遙無言以對,還好被及時發現了,若不然又犯下不可饒恕的罪過。他低了頭,羞愧了出去了。
阿九已經替他準備好了洗澡水,他坐在浴桶裏,望著眼前蒸騰的熱氣發呆。這隱身術,好像沒多大用啊。
雖然想的是隱身術,但熱氣中出現了傅飛燕的臉,她仍是出門前那副粉麵薄敷、步搖輕墜的模樣,標致極了,隻是不知她眼裏為何怒氣衝衝。
若是脾氣再好些,那她就是極好的。
他心裏想著,嘴角忍不住勾了起來。
一隻柔荑般的手穿過蒸騰的熱氣扯住了他的耳垂,重重一捏,宣六遙“嗷”地大叫一聲,扶住桶壁猛地一蹬腿。
熱水嘩地濺起,潑了滿地。
這又是什麽幻術,他入了什麽幻境?
宣六遙有些驚慌,大叫道:“阿九!”
可是阿九並未出現,眼前的傅飛燕看起來怒氣更盛了。她一把將他拔出水麵,不顧他全身光溜溜地,在他的光屁股上拍了兩掌。
他顧著前邊,捂不了後頭,狼狽得恨不得一頭鑽進水裏。
“母後,你打我做什麽?”他奮力掙紮。
“你說打你做什麽?!”傅飛燕捉著他的胳膊,另一隻手在他最肥厚的地方又是掐又是打,疼得他嗷嗷直叫。
小黃門們在一旁不敢勸,隻能捂著嘴偷笑。
他隻覺今夜的顏麵如同香胰的泡沫,都隨風去了。
誰讓他犯了渾,想著去偷銀子的呢。人家小宮女肯定是怕他再去偷,不如先跟娘娘說了,下次宮裏丟銀子,也好知道是誰偷的。
“偷簪子做什麽?小小年紀不學好,你哪怕偷銀子,也好過偷女人的簪子呀!”
“孩兒想偷的正是銀子!”
兩人各自停了一停,互視一眼,仿佛這世間停滯了一般,都有些錯愕。
傅飛燕心想,我怎麽生了這麽一個蠢笨的兒子?連撒謊都不會。
宣六遙心想,我怎麽這麽蠢笨,連撒謊也不會!
他很如願地領到了一個戒尺。戒尺握在傅飛燕手中,落在他的掌心中,如開山劈斧,氣勢恢宏,不可阻擋。
啪,啪,啪......
它們在他的掌心裏印下一道道鮮紅的印痕,帶著風,帶著痛,帶著他的淚,如野草一般,又化成藤蔓,纏了他滿滿一手心。
那都是愛。
來自傅飛燕恨鐵不成鋼的愛。
宣六遙在她的愛裏涕淚橫流。他捧著手,痛得一肩高一肩低,嘴唇噘成一顆蒼白的櫻桃,不停地呼著風,仿若要將手上火辣辣的疼痛吹熄。
可是疼痛如大火般肆虐。
傅飛燕終是心疼了,她扔掉戒尺,抱著他哭一聲:“兒啊,上央先生才走幾日,你就如此不成器!你怎麽對得起先生,對得起他對你的教誨啊!”
哭聲哀切。
他心裏一驚,難不成上央先生出了意外?
可傅飛燕沒有解釋,隻抹著臉出去了,留下他光著身子坐在冷去的半盆水裏心急如焚。
小黃門們七手八腳地把他從浴盆裏拉了出來,用一塊肥大的幹布裹著他,將他丟進了被窩。一會兒,阿九伸過腦袋,輕聲輕氣地問道:“殿下,你睡著了麽?”
“不曾。”
“小的給你塗個藥。”
他將藥膏細細地塗在宣六遙的手心。
藥膏清清涼涼,掌心裏的痛楚大減。宣六遙看著認真替他塗藥的阿九,在他眼裏,十三四歲的阿九不過還是個孩子,小心翼翼的模樣著實讓人有些心疼,仲秋夜中毒時還曾疑心過他,真是毫無道理。
“還疼嗎?殿下。”阿九抬頭看他。
昏暗的光線下,他的眼裏似乎紅紅的,像是哭過了。
上央憤憤地盯著平陽,良久,他一甩袖子,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千山苑。倒讓宣六遙楞了許久,不敢相信待他如親孫的上央就這麽連句交待也沒有便走了。
“六皇子,記得明日去清明苑讀書。”平陽扔下一句,帶著長矛侍衛呼啦啦地,也走了。
周遭一片安靜,千山苑裏隻剩下他一個人。
“老夫是為你好。”
“把我逼成孤家寡人、四處飄泊,這是為我好?”
“是你自己選錯了路。修道之人,本當守得真元,你卻自甘墮落,如今又入宮與我作對,我是讓你遠離是非,免得將來遭禍。”
“我貪戀人間溫情,你貪戀富貴權名,有何不同?”
“別廢話了,快走吧,別像隻死乞白賴的賴狗。”
上央也很冷靜,他抬頭直視著平陽:“你一直想逐我出宮。”
不過兩日,平陽站到了千山苑的院子裏,後頭跟著一幫持著長杆槍的侍衛。
宣六遙坐在座位上,默默地繼續練習隱身術的手訣,仿佛上央並不曾離去。
慢慢地,他從心底升出一絲孤寂與虛無。
至於聖上腦後的那根黑線,反正就算切了平陽還能再種,不如等練好隱身術,隨種隨切。
偏偏這時傳來一個驚天大消息。
隻是,落入凡間的他,光憑意念,使不了凡間道術。
他隻能悶頭練習。
壞消息。
平陽少傅升官了,成了國師!
(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