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8章 慕容投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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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8章 慕容投水

    壽陽作為淮南首府、南北要衝,除了本身的城防之外,其周邊重要關戍的得失對於城池的防守也是至關重要。古今一些戰事圍繞這些據點的爭奪,有時候較之城池本身的攻守戰鬥還要激烈得多。

    諸如壽陽城北淮水兩岸的東西硤石,乃是扼守淮水水道的水路要塞。而壽陽城西的馬頭戍,乃是壽陽陸路西境上的重要堡壘。這些地方一旦失守,那麽壽陽城便會直接暴露在敵軍打擊之下,隻能憑著內外城牆硬抗敵軍攻勢。

    王顯貴雖然沒有出城迎接慕容紹宗,但還是指明了舟船停泊的位置。

    慕容紹宗隻是不爽王顯貴的態度,對此倒也沒有產生什麽懷疑。壽陽金城在王顯貴眼中是其苟活人間的巢穴,但在慕容紹宗看來卻隻是自縛手腳的牢籠。

    就算他入得城去,卻喪失了對周邊據點的控製,也隻能坐困愁城、無從反擊。這樣即便能夠憑著壽陽金城拖到西魏退軍,但對慕容紹宗而言卻是喪失尊嚴的打法,憑李泰這個西魏後起之秀還不值得他如此保守。

    硤石雖有舟船,但也隻有十幾艘破舊船隻而已,難能用於水戰,慕容紹宗倒也並不打算與敵人進行水戰,所以隻在東西硤石各自安排兩百勁卒防守。

    硤石之間原本還有用於橫江攔截的鐵索和直接打擊戰船的拍竿,但是鐵索早被侯景著員鑿斷鑄造甲械,拍竿也都破損難用。

    眼下再想修複這些防事也已經來不及,於是慕容紹宗便派遣使者沿淝水南下前往合肥通知李伯穆自己到來的消息,並請李伯穆派遣舟師北進協同防守。他雖然沒有權利命令李伯穆,但壽陽與合肥之間唇亡齒寒,若壽陽失守,合肥必然也會震蕩不安。

    渡過硤石後,慕容紹宗沒有於此久留,而是率部繞過八公山抵達壽陽城下察望一番,確定現階段的壽陽並沒有太大的據守價值。

    雖然並不急於入城,但他還是喝令讓金城中的王顯貴供給一批軍糧。王顯貴自是不敢露麵相見,但對此要求也是盡量滿足,著令部眾們從金城搬運出幾百石的糧食,以供慕容紹宗部曲取食。

    見王顯貴還算是配合,慕容紹宗先著部眾於此造炊進食一番,又留下五百人馬於此駐防,然後便率部沿淮水西行,途中分派人馬進駐淮水沿岸的防戍,而自己也抵達馬頭戍駐守起來。

    其實慕容紹宗眼下率領南來的人馬隻有五千眾,兵力本就不占優勢,不宜再作分兵。

    但是由於他所部並沒有成建製的舟師力量以阻抗敵人的水軍,如此一來敵人便可以暢行於河道之中,隨時隨地都能選擇登岸。

    為了防止這一點,慕容紹宗隻能暫且沿淮水岸邊分布人手以限製敵人登陸。如果李伯穆能夠率領合肥舟師及時投入戰場,哪怕隻是對敵人舟師稍作牽製,那麽他也可以集中兵力重點打擊敵人的陸上力量。

    對於慕容紹宗的到來,西魏方麵也做出了反應,航行在淮水河道中的舟師很難驟然加速,但陸地上的騎兵們並不受此限製,很快便有一支上千人的騎兵隊伍脫離其大部隊,加速前進,幾個時辰後便出現在了馬頭戍外。

    “擂鼓,出擊!”

    麵對敵軍的窺望試探,慕容紹宗也並不客氣,直接下令城中全軍盡出,數千騎兵分成數路殺向那一支敵軍騎兵。

    率部入前察望敵情的侯植也沒想到敵軍反擊之勢如此迅猛,又見敵眾我寡,自然不敢戀戰,忙不迭引部向來路飛奔而回。

    待到返回中軍行營,侯植兀自有些驚魂未定,之前若反應稍晚片刻,恐怕就會被敵軍圍殲於野。一路敗逃回來,僅僅沿途離散之眾便有兩百多名。而講到敵軍具體兵力的時候,他也沒有太準確的數字,隻是見到那迎擊的陣仗,估摸著敵人怕是得有上萬精眾。

    李泰自不相信慕容紹宗能率領這麽多人馬南來,軍隊規模越大、行軍效率便越低下,算算時間慕容紹宗應該隻用了五六天時間便抵達壽陽,每天行軍路程超過百裏。

    就算慕容紹宗本身精通兵法、行軍有術,單單馬力也是一個硬指標,如此高強度行軍不換馬而行是不可能的,就算慕容紹宗擁有這麽多的戰馬,也絕對養不起。

    所謂兵不厭詐,通過營造一些假象去誤導敵人進行錯誤的判斷,也是身為一個將領的基本技能。隻不過很可惜慕容紹宗如今已經是深陷李泰給他精心編製的一個陷阱中而不自知,任何的應對都隻是徒勞的掙紮。

    接下來除了常規的斥候派遣之外,李泰並沒有再加派人馬前行挑戰慕容紹宗,而是按照既定的節奏繼續前行。

    不過到了行軍第二天的午後,突然刮起了強勁的東風,因為逆風而行,船隊行進的速度陡降下來。為了能夠保證及時抵達戰場,李泰隻能率領陸路騎兵先行一步。

    馬頭戍中,慕容紹宗也早知敵軍動向,他並沒有坐守戍堡之中,而是身披輕甲率部陣列於戍堡前方,擺明了要以攻代守。

    當曠野中兩路人馬望見彼此,肅殺的氣氛頓時在這片天地間彌漫開來。隨著鼓角聲響起,先到一步而以逸待勞的慕容紹宗所部人馬率先發起了衝擊,將士們各自策馬振槊直向敵軍殺去,一時間殺聲盈野、讓人動容。

    李泰這一次也並沒有選擇閉而不戰,抬手吩咐令卒吹起號角,麾下人馬分成三隊,如同三道鋼鐵洪流般迎著敵人鋒芒衝去,他自己也同樣手持馬槊、身先士卒,親自率領左翼騎隊殺入前方敵陣。

    高速奔馳的兩支騎兵軍陣迎麵相撞,那畫麵隻能用慘烈來形容,雙方士卒一個照麵即分生死。一次衝鋒下來,各自都付出不少的傷亡。

    “聚殺!”

    慕容紹宗的騎兵結陣更顯粗疏一些,一輪衝鋒之後人馬短時都有力竭,但仍有相當一部分西魏將士分布在東魏陣仗中沒有完全脫離,隨著慕容紹宗一聲令下,在令卒短促的號角聲中,其軍陣頓時以慕容紹宗為中心而收縮凝結起來,那些尚未完全脫離的西魏騎兵們頓時便被不斷的絞殺於陣中。

    李泰這會兒卻並沒有回救,而是揚起手中馬槊向著前方馬頭戍所在大聲喝令道:“繼續向前,奪城!”

    雖然城頭上旌旗獵獵,且不乏人影奔走,但李泰卻仍認定慕容紹宗並沒有那麽多的兵力可以兼顧守城與野戰,所以不與敵人野戰糾纏,而是直向那座看起來防守嚴密的戍城衝去。

    果然,慕容紹宗見狀後放棄了軍陣整聚圍殺敵人,徑直率部同樣向馬頭戍策馬回防。雙方部伍一前一後,彼此距離隻有幾個馬身,李泰自知一旦城門受阻,必遭後方襲殺,隻能又率部繞過戍城,轉從戍城南麵郊野重新結陣。

    慕容紹宗也並沒有再繼續虛張聲勢的城下結陣,而是率部順勢入城。之前一場廝殺雖然比較短暫,但各自都付出數百人馬的傷亡,各自再望向對方時,心中頓生恨意。

    “慕容水鬼,之前縱爾撤軍,今又弄兵來擾,必當命喪淮水!”

    李泰勒馬城外,著員入前向著城中大聲喝罵道。

    慕容紹宗對此本就比較忌諱,聞言後自是大怒,便也使人喊話道:“狂妄羌賊力小圖大,竟敢犯我淮南,必當身死異鄉!”

    雙方彼此對噴了一段時間的垃圾話,各自都氣得挺難受。眼見天色漸晚,突然馬頭戍中一道烽煙衝天而起,旋即東麵淮水沿岸諸戍點不斷有烽煙響應,而且奔馬聲此起彼伏的響起,都向此方匯聚而來。

    這些當然是慕容紹宗之前沿淮水分布的人馬,但李泰卻並不知曉這些布置,眼見如此陣仗,心中不免頓生狐疑,莫非自己真的估錯了慕容紹宗南來兵力?

    因為距離的限製,楊忠雖然提前潛伏進了壽陽城中,但彼此間的交流也並沒有多通暢。李泰上一次收到消息內容還是慕容紹宗已經抵達淮南,之後便沒了聯係,顯然楊忠的通信能力也受到了一定的限製。

    正當李泰還在驚疑未定時,馬頭戍又是城門大開,經過一個多時辰休整的將士們再次策馬出城列陣,東麵還不斷有騎兵小隊加入此間,使得慕容紹宗部伍更加壯大,虛虛實實讓人判斷不清。

    但在略作權衡後,李泰還是將心一橫,並沒有選擇引退部伍,而是繞過城前結陣的東魏人馬,率領麾下人馬直往東麵十幾裏外的壽陽城而去。

    “狂徒自投死路!”

    慕容紹宗眼見西魏人馬如此反常舉動,頓時便也冷笑說道。

    他本意是想於此虛張聲勢,先將李泰這一支路上敵軍驚退後撤,繼續擴大水陸兵力之間的脫節,從而再覓戰機,但卻沒想到敵將竟然賊膽如此頑固,反而直向壽陽城奔去,大概是寄望其舟師能夠及時抵達並登岸策應。

    但慕容紹宗自不會給其這樣一個機會,見狀後便率部緊追上去,直接阻斷敵軍西向的退路,逼得他們隻能一路向前。

    十幾裏的距離一晃而過,當李泰率部抵達壽陽城外的時候也已經到了夜晚時分,但視野卻並沒有就此黑暗下來,此日正是八月中秋,一輪明月銀盤一般高懸天際,光線雖然不如陽光那般熾熱耀眼,但也能將人物輪廓清晰的勾勒出來。

    眼見終於將敵人逼入了絕境,而其舟師也並沒有出現在視野所及月下的河麵上,慕容紹宗便著令部伍依城結陣,旋即便要向走投無路的敵軍發起最後的衝鋒。

    “慕容紹宗必死此境!”

    聽到敵軍徒勞呼喊的垃圾話,慕容紹宗隻是冷笑一聲,旋即便將手一揮,進攻的鼓角聲頓時便響了起來。

    這時候,一直都沒有動靜的壽陽金城城門也打開來,一隊軍眾穿過羅城廢墟自城牆豁口處行出,慕容紹宗見狀後便笑語道:“王顯貴膽怯如雞,竟然也主動出城助戰,此戰定矣……”

    然而他話音剛落,那所謂的王顯貴徒眾們竟然直向其軍陣側翼揮起了屠刀,原本蓄滿勁勢將待入陣殺敵的東魏人馬突然被砍翻在地,一時間陣勢都變得混亂起來。

    “衝!殺敵建勳,即在此時!”

    李泰自知戰機稍縱即逝,眼見慕容紹宗已經在勒令移陣、將其中路與右翼人馬快速與混亂的左翼進行脫離,於是便又奮起餘力,直接率部向著慕容紹宗的中軍旗幟所在追殺而去。

    慕容紹宗此時雖然有些驚疑不定,但也並未影響其指揮部伍作戰的思路,為了避免發生更多的變數,先將陣伍切割,旋即便且戰且退的往硤石方向進行轉移。

    壽陽城外開闊的戰場並不利於他重新整合有些散亂的部伍,硤石所在易守難攻,暫且據守彼方讓將士們將這突然的變故稍作消化,才可再圖後計。

    廝殺過程中,李泰與楊忠匯合起來,慕容紹宗沒有據城而守讓他們這番潛伏布計沒有發揮出最大效果,而且受其虛實調度的影響,李泰過早的挺進壽陽城外,使得楊忠不得不率部出應,時機的配合著實不算太好。

    但哪怕再精妙的計劃,執行起來也都難免會有變數。起碼眼下是成功將慕容紹宗引誘到了淮南,而且戰場上形勢已經占據優勢,接下來隻需奮力追殺,以期能夠達成一個好的結果。

    此夜雖然月光皎潔,但終究不比白晝清亮,慕容紹宗雖然兵法出眾,劣勢之中仍能指揮部伍轉戰不潰,但其部伍也終究不免逃散,等到退至東硤石的時候,身邊部伍隻剩下了不足兩千人。

    慕容紹宗還待登城據守,但其部將拉著他勸告道:“王顯貴這狗賊投敵引誘主公來救,今日之戰恐難再有轉機。硤石城自有末將率部駐守,請主公且先登船北渡,整頓部伍再來奪城!”

    慕容紹宗眼見敵勢洶湧,也覺得自己困守硤石非是良計,於是便壓下心中的抵觸,在親兵護從下登上一艘快舟,吩咐餘眾入據硤石城待他引眾來援,於是便著令親兵將船向對岸劃去。

    但慕容紹宗麾下親兵多是北人,並不知操馭舟船該要如何運用巧力,惶急之下隻是蠻力劃槳,舟船雖也離岸,但卻並不如想象中那麽航行迅猛。

    正當這船隻打著旋的抵達河中時,南麵上遊的河道上兩艘艨艟快艇正快速的破浪航來,其中一艘快艇上所站立的便是劉方貴,眼見到河中打轉的船隻,心中頓時猜測到應是戰敗逃跑的東魏大將,當即便指揮著快艇向這艘船靠攏,並且著令用船上的拍竿攻擊敵船。

    猛烈的打擊不斷的降落下來,船身也被攻擊的搖搖欲墜,船上親兵驚慌之下,本待呼喊出慕容紹宗的身份以求保命,然而卻被慕容紹宗抬手製止。

    眼見兩艘快艇已經將其乘船夾護其中,且快艇上不斷有鉤索拋來勾住船舷,敵軍士卒皆手持短刃等待接弦交戰,慕容紹宗仰望明月歎息道:“慕容紹宗自是人間英偉丈夫,既然水厄難消,何必再向敵寇匍匐乞饒?”

    說完這話,他便縱身投入了淮水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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