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最是春意留不住

字數:5189   加入書籤

A+A-


    何望舒的話有些不近人情,但卻有理。
    秋舫先是側目張望一番,心知四下無人後,才憤懣不平地答道:“總不能見死不救。”
    “他的傷勢,你知道不足以致命,別要徒生事端。”
    雖然瞧不見何望舒的臉,但從他的話語裏,秋舫也聽出幾分凝重來。但凝重歸於凝重,少年心中卻是裝著些許不滿。
    “可若是放任如此,我們與墨宗之人又有何異?”
    秋舫顧不得許多,連忙爭辯起來,就連音調也高亢些許。不難想象,少年郎此時頗有些心神不寧,竟一改平常的尊師重道,毫不猶豫地出言頂撞。
    “老二不教你殺人,難不成光教你救人了?這我倒是奇了怪了。”何望舒陰陽怪氣一句,這話落在秋舫耳裏,自然更加氣急,罵他兩句倒是無礙,他也不會往心裏去,但要是有人嘀咕他的師父,那是一百個不樂意。
    何望舒雖然人不在此,但派來的黑鳥照樣是耳聰目明,三言兩語之間便察覺到秋舫是真著了急,不得不寬慰道:“你這孩子,凡事得多些考量。剛才那孩子,你怎知道他是不是自己做錯了才受罰的?”
    秋舫聞言愣了愣神,如此淺顯的問題他竟不曾想過,加之何望舒的話鋒稍緩,心中怒氣自然不如剛才那般足了。但還是強著性子,不情不願道:“即使有錯,也不能把人打成這樣。”
    “國有國法,家有家規,錯了就得受罰,在夏國如此,在東極門如此,在墨宗亦是如此。凡事應當先搞清楚由來才對,若遇見點事情便自亂陣腳,你在這世間如何保全性命?”何望舒的語氣嚴厲起來,訓得秋舫無言以對。
    一語話畢,何望舒再加訓誡道:“你家族的血案,可不是張三半夜偷了李四家的雞這樣簡單,裏邊的暗流,走錯一步便能吞了你的性命。要知道你爺爺可是第一類人,能滅了你們全家的,又是什麽樣的人物?知道了這些,你還敢如此莽撞麽?”
    “可師父說過,無論身處何時何地,也要維護世間正道。”
    秋舫嘴上依舊不依不饒,他還是不願意放棄救人的念頭。
    “維護正道,當然不是嘴上說說便罷。但說來說去,有多大本事辦多大事,怎麽,你以為這墨宗之內,你有能力維護正道否?”
    見何望舒連聲訓斥,秋舫微微思忖,也知道今日之事,自己的言行舉止都實為不妥,便沉悶地低下頭來。
    何望舒見少年郎不接話茬,也知道自己的話稍微重了些,轉換語氣接著說道:“不過我也注意到此事,倒不怨那孩子,你且先使一張靜神符,製住他的疼痛,那些皮外傷靜養兩日自然會好的。”
    吳秋舫聞言,知道十師叔所出計策定是萬無一失,赧然笑了幾聲,便一刻不停地轉身而去,甚至忘了回何望舒一聲話。
    “殺人如麻的卻教出來個愛當善人的,不知道更像哪個了。”
    黑鳥瞧著吳秋舫清瘦的背影,轉動著琥珀色的眼珠子,似乎想起什麽,突如其來地感歎一聲。
    門內的秋舫被何望舒訓斥幾句,內心的情緒波動逐漸平複,他半跪在那負傷少年的一側,右指點在空中,行雲流水地扭動起來。
    他指尖的光暈還未成型,黑鳥卻快如鬼魅般爆射而來,刹那間撞散了凝滯在空中的淡藍色符文。
    “有人來了,小心。”
    隨著黑鳥從秋舫麵前掠過,何望舒的聲音也跟著落進秋舫的耳朵裏。
    秋舫一聽,汗毛皆豎,趕緊垂下雙手,撫平衣衫,扭頭往門外望去。
    一個少年的身影映入他的眼簾,來人是風隨雲,手中的折扇跟著他的身子一起慢悠悠地晃著,在快要入夜的時分,明明滅滅的燭火照不出他臉上的神色。
    “喲嗬,這不是我姐院子裏的下人麽。”風隨雲見到秋舫警覺地盯著自己,突然冷笑起來。
    “少爺好。”聽了這聲冷笑,秋舫麵色有些繃不住,但也不敢直言冒犯,低沉著聲音問了個安。
    “怎麽,你想救他?”
    風隨雲斜眼瞅著躺在地上的負傷少年,又見一旁的秋舫一臉凝重,便是往前屋子裏邁出幾步,借著微弱燭光一瞧,他原本還算清逸儒雅的臉上帶著幾分邪氣。
    “說你哪有這個本事,隻是過來瞧了一眼。”不待秋舫回答,何望舒便用秘術將話遞進他的耳朵裏,想來是擔憂秋舫血氣方剛,若是任他由著性子搭話,這兩人遲早會話不投機,動起手來,到時候怕是難以收場。
    秋舫知道,這話隻有他能聽得清楚,雖然心中一萬個不願,但也不得不努力擠出一個笑容來:“小的哪有這個本事,隻是瞧下他還活著沒有。”
    說罷,他從負傷少年身邊站了起來,往一旁趔開兩步,擺出這一切均與他無關的模樣。
    風隨雲見狀,輕輕冷哼一聲,邁開雙腳再往前踏出幾步,來到負傷少年身畔,雙眸直勾勾地盯著他打量,眼底的暗流讓秋舫瞧得心中生疑。
    風隨雲突然眼睛一亮,指尖悄然拂過扇麵,輕笑道:“那你瞧這麽半天,他是死是活?”
    “還活著,但...或許快要死了。”
    秋舫遲疑著說道,他心中當然清楚,瞧這負傷少年身上的累累傷痕,應當隻是吃了那幾個壯漢的一頓拳打腳踢,看著傷勢雖重,實則並無性命之虞。
    想來動手之人,並沒有風隨雲,否則這負傷少年怕是活不到此時。
    不過真實的判斷並不能說出口來,秋舫眉峰一挑,裝出自己也看不明白的姿態來,朝著風隨雲說道。
    風隨雲聽了他的話,聳了聳鼻子,並未點破這負傷少年並不會死,而是沉吟起來。
    “若是死了,那就幫我埋了他。”
    這墨宗的小少爺在說這話時,黑眸蒙上一成深深的霧靄。
    自打第一日見了風隨雲起,秋舫便隱隱有些心中不安,麵前這人雖然長得眉清目秀,一副翩翩公子的模樣,但一顰一笑、一舉一動之間總是透出一股怪異,讓人虛實難辨。
    “遵命。”
    雖然心中囁嚅不停,但秋舫還是順從地點了點頭,
    “哼。”風隨雲又是一聲冷笑,他瞧秋風如此恭順,這負傷少年又是人事不省,似乎有些意興闌珊,轉身便要離去。
    沒等他邁出一步,卻又驀然回首,上下打量著吳秋舫,令人捉摸不透他究竟有怎樣的心思。
    “正好,你隨我來。”
    風隨雲凝眸瞧著秋舫,嘴角微微勾起,眼神裏又透出一股逼人的詭異。
    “少爺有何吩咐?”
    秋舫多少猜到臨鋪少年負傷與風隨雲有關,雖然自認自己不會落得如此下場,但聽了風隨雲的召喚,心中不免難安。
    “你可別像其他人那樣,廢話連篇。”風隨雲並不理會秋舫的疑問,而是換上冷臉,伸腿踢開腳邊的不知誰裝滿衣物的竹筐,便是大步往外走去。
    秋舫咬了咬牙,瞧這情形,是不得不去走上一遭了,隻好硬起心腸,也不再顧及正呻吟不休的負傷少年,隨著風隨雲走了出去。
    秋舫頓足注目,在他看來,墨宗小姐與少爺的屋子截然不同。
    風隨雲的院子陰暗潮濕,竟無人伺候著,屋子兩側的窗戶閉得嚴絲合縫。秋舫踏進門來,看著廳內擺設,不說清雅但也不亂,有些古樸的屏風竟似蒙了層灰,這一副久久無人居住的模樣令少年郎心生疑惑。
    “脫掉吧。”
    風隨雲背對著秋舫,手持扇柄,往落灰的木桌上用力一扇,輕鬆拂去桌案上的灰塵。他一邊拂拭,一邊朝秋舫說著。
    秋舫聞言,一下子抬起頭來,愣愣地望著風隨雲,不知他有何用意。
    “怎麽,沒聽明白?”
    桌案已經被風隨雲清理得幹幹淨淨,隻見他微微一蹭,便是將屁股挪上案麵。
    “少爺何意?”
    秋舫不解,心中暗罵道哪有一個大男人叫另一個男人寬衣解帶的。
    “叫你脫掉衣衫來瞧瞧。”風隨雲重複了一句,更是將右腿也提到案麵上立著。
    秋舫擰緊雙眉,不禁往後退開一小步:“小的瘦骨嶙峋,還是不要擾了少爺雅興。”
    雖然秋舫不懂男女之事,但卻有羞恥之心,不得隨意在他人麵前褪盡衣衫的道理終歸是知道的,見風隨雲提出無理要求,自然有所顧忌,寧願冒著被責罰的風險,也不想就範。
    “那你聽過什麽叫‘日夕懷春意,此歡不可絕’麽?”
    風隨雲見秋舫這幅不肯從的模樣,更是繞有興致的支起身子來,把玩著紈扇尾巴上的玉墜子。
    見他話語之間逐漸露骨,秋舫心中泛起一陣寒意,抿緊嘴唇,再往後退了一步,就連雙指也悄然並在一起。
    這少年郎是打定了主意,雖然不知這風隨雲究竟要幹些什麽,但墨宗裏邊就沒兩個善茬,若是逼他就範,大不了與他打一場再開溜,反正有何望舒在附近,也不是絕無可能保全他的性命。
    可少年終歸是多了幾分運氣,此刻木門外邊,卻徑直傳來一個聲音,響徹堂中。
    秋舫屏息一聽,隻聞得一句。
    “那你又聽過最是春意留不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