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出師不利

字數:6465   加入書籤

A+A-


    聽見墨宗宗主的名號,秋舫一愣,看來十師叔這段時間並未閑著,至少是打探過了敵情,若此刻貿然前去,怕是會惹出亂子來。
    秋舫正在思量,黑鳥又張開了喙:“你想殺人麽?”
    少了其他師叔的阻攔,何望舒的口無遮攔如入無人之境,讓好脾氣的秋舫也生出一分怒氣,竟不再搭話,扭頭便走,惹得黑鳥在後邊一邊追逐一邊連聲喚他:“停,停下,師叔不笑你了。”
    風隨星許給他的新住處簡陋樸素,他畫了道符咒,三下五除二便清掃幹淨,此刻已趁著夜色,穿梭在墨宗不易引人察覺的小道上。
    何望舒的承諾向來不值錢,但秋舫還是決定信他一次。
    秋舫再次駐足,沒好氣地問道:“今天不去後院瞧瞧麽?”
    一聲清脆的鳥鳴從秋舫的耳邊劃過,少年無奈地循聲望去,停下往後院去的腳步。
    “三師叔說過,風政是第二類人。”秋舫的話隻說了一半,略去的一半自然是說他們二人聯手也討不了好。
    何望舒倒是心寬體胖,仍然笑道:“後院去不得,風政那裏去不得,你說說,那咱們今晚從何查起?”
    “弟子在想,後院裏邊究竟藏著什麽?”少年郎沒有回答何望舒的問題,反倒是拋出另一個問題來。
    秋舫話音一落,黑鳥便是一個撲騰,落到他肩膀上來,在他身畔耳語道:“這幾日我一直操控黑鳥進去探查,但每每臨近那棵大樹,便有一股力量將我攔住。”
    何望舒沉吟片刻,又饒有興致地說道:“要說墨宗倒黴吧,偏偏遇到我這樣不世出的結界奇才,動了動手指頭就給他拿下了;要說他幸運吧,那顆大樹又獨獨是另一種結界,施法之人手段極其高明,竟連我也滲透不了。”
    秋舫也不知道何望舒是在自誇還是自貶,略一遲疑,壓著聲音說道:“那裏邊的東西豈不是很厲害?”
    “不知道,隻能隱隱察覺到裏麵有極強的法力波動,大樹周遭籠罩的結界也很詭異,那晚上風政的兒子竟然輕而易舉地就靠近了,而我未至兩尺,便被攔住。”
    能讓何望舒這般犯難的事,這世間怕是不多。
    不過秋舫接下來的話卻異常大膽。
    “十師叔,不如我們扮做風隨雲,也去後院瞧瞧?”
    秋舫語氣平靜,仿佛這不算什麽大事。
    何望舒聞言心頭微凜,但以他的性子,自然不懼,跟著連聲叫好:“妙哉妙哉,不過你連風政的院子都不敢去,卻敢去跟他碰麵?”
    四下悄然,卻見吳秋舫眼神寧和,徐徐張嘴說道:“隻要不讓他發現,那就無妨。再說了,師叔定不會讓我有事,是吧?”
    “嘿!你這榆木腦袋幾時開始學會算計人了。”
    何望舒笑罵一聲,那隻黑鳥也跟著啄了一啄秋舫的腦袋。
    少年郎淺笑著揉了揉腦袋,雖然此刻的氛圍還算輕鬆,但扮做風隨雲終究不是小事,借著林子的掩映,秋舫雙手握拳,抿起嘴唇,低聲道:“都是十師叔教導得好,還請師叔略施小計,給我換張臉。”
    “看來這趟渾水,你是鐵了心要我陪你走一遭了。”何望舒啐了一口,有些惱火地咕噥著。
    雖然何望舒骨子裏不是什麽安分守己之人,但也知道體察風險大小。少年郎經曆蘆戌道人一事後,想要在墨宗裏故技重施,他倒是什麽都可以拋諸腦後,但自己卻沒那麽輕鬆,這老二帶出來的獨苗若是有什麽閃失,恐怕自己在東極門的曆史上將留下恥辱的一筆。
    好在修行之人豈會沒有看家本領,何望舒要想保護秋舫全身而退似乎把握也不小,隻見鳥喙微微翕動:“你當人人都如你一般隨手便是一張符?要易容,自己想辦法,我離你可不近。”
    吳秋舫很清楚,十師叔並無阻攔之意。想到此處,他身子便往旁邊一趔,藏進樹影之下,謹慎地透過葉縫往外張望,好在此刻的墨宗隻有昏暗的燈光在秋風中搖曳,守夜巡邏的下人為了避嫌,更是離那禁地遠遠的。
    四下無人,秋舫也不浪費時間,雙手一伸,便是左右開弓,兩支食指在空中遊弋,點點藍光在幽靜夜色裏冉冉亮起,像翩翩起舞的光蝶,不過片刻,一張換形符、一張靈鳥符便具其神。
    秋舫搖身一變,這朱門深院裏,便是多出一位秀眉俊目的小少爺。而那張靈鳥符幻化出的靈鳥比何望舒的黑鳥小半個身子,也站上吳秋舫的另一邊肩膀,時刻候命。
    “十師叔,可還像?”
    秋舫敞開雙臂,借著一抹月色,站到黑鳥麵前,一邊埋頭打量自己,一邊認真地問道。
    這身綾羅綢緞裁出的黑色寬袍,一瞧造價便要不少金銀。秋舫抖了抖袖口,將雙手露了出來,心想著若是多畫幾張符籙多變幾套袍子,怕就能賺個盆滿缽滿了,至少不用在小師妹說錢時那般窘迫。
    黑鳥眼前的一切都盡收何望舒眼底,隻聽他咂了咂嘴,帶著三分戲謔七分肯定地說道:“樣子是一個樣子,隻是,你比那小子少了點邪氣,多了點正氣。”
    “那該如何是好?”
    秋舫抬起頭來,望著在空中撲騰著翅膀的黑鳥說道。
    “來,你先把左邊嘴角往上提一點。”何望舒略加思索,竟然教導起吳秋舫該如何邪笑。
    不過隻需瞬間,吳秋舫那笑不如哭的神色便打消了他的念頭。
    “得了,今晚你還是別笑了,自求多福吧。好在啊...”何望舒的嫌棄絲毫不掩飾地傳到秋舫耳朵裏,讓秋舫頗受打擊。
    “好在什麽?”秋舫不知道何望舒葫蘆裏又在賣什麽藥,連忙追問。
    “好在據我所知,這風政忙於門中事務,對自己的孩子幾乎是不管不顧,興許你真能蒙混過去也未可知。”何望舒雖在勸慰,但並沒有多少底氣,這天底下哪有父親分不清兒子是真是假的。
    秋舫微微蹙眉,他與風隨雲也打過幾次交道,一會撞上風政,忽悠個一時半會問題不大。
    “我先躲進你的袖口裏,一會若是事情敗露,你隻管將我放出,然後頭也不回地跑就是了。”何望舒語重心長地叮囑一句,這事關生命安危,料是他也不敢再多戲言。
    “弟子知道。”秋舫一邊答,一邊敞開袖口,讓黑鳥躲進。自己則驅使候命多時的靈鳥往另一個方向行去。
    “你這隻鳥是放去哪裏?”何望舒起初以為秋舫隻是召出靈鳥為自己放風,見他此刻將靈鳥喚走,有些不解。
    “我讓它去盯著風隨雲,不然一會撞個正著,豈不尷尬?”
    “好小子,越來越上道了。”何望舒讚歎道,隻是聲音在秋舫寬大的黑袍裏飄來蕩去,總覺得有些別扭。
    得了誇讚,秋舫並不驕傲。隻是仰頭望了望頭頂蒼穹,看著夜幕上掛著的繁星,深吸一口氣,任憑微涼撫摸麵頰,邁著步子便走上大路。畢竟此刻的他,已經摘下墨宗下人王穀芽的麵具,搖身變作了墨宗公子哥風隨雲。
    “找了你半天,果然還得在這條路上才能找到你。”
    不等秋舫洋洋灑灑地邁出幾步,一個熟悉的聲音從背後響起,驚得他冷汗直冒,不用回頭他也知道,來的人,又是那個無處不在的小妖女。
    “你怎麽站著不動?”
    風隨星緩緩向秋舫走來。
    秋舫想叫一聲姐姐,可喉嚨裏似乎卡住了些什麽,隻是張了張嘴,卻沒能說出話來。
    “不敢說話了?”
    風隨星走到少年郎的跟前,蹙眉詢問。
    “姐,這麽晚了,你還沒睡呢?”秋舫模仿著風隨雲的語氣,尷尬地回答一句。
    “哼,我就知道,你對後院一定是賊心不死。”
    風隨星冷哼一聲,言下之意自然是要阻止風隨雲又去後院一探究竟。
    “那我不去便是,姐姐不如早些休息。”吳秋舫清了清嗓子,強作鎮定地勸道。
    “哼,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的鬼主意。”
    風隨星白了秋舫一眼,腳下也不停步,而是圍著秋舫繞了一圈,直到背對秋舫時,才緩緩開口道:“今天,你心裏一定有怨氣對吧?”
    好在風隨星姐弟二人言辭交鋒之時,秋舫都在一旁,清楚此話何意,但他並不敢去搭話,言多必失的道理他自然明了。
    “母親走了之後,我便沒再去過那裏。”
    風隨星的聲音有些發顫,秋舫聽得出,她在回憶,回憶一些不願回憶的事情。
    “你可知道父親與母親為何總是偏袒於我?”
    風隨星強抑著內心的紛亂如潮,強作鎮定道。
    秋舫聞言一愣,本是不知該如何作答,但轉念一想,既然風隨星這般問了,那自己理應說是不知。
    念及此處,便是張口答道:“不知。”
    “因為啊。”風隨星說到這裏又停頓了一下。
    隻聽她轉過身子來,又道一句:“我並不是你姐姐。”
    何望舒見秋舫良久不言,也猜到少年郎的猶豫。又是冷然道:“你師父殺過的人比你見過的人還多,老道長尚且如此,小道長真想當個善人?”
    是了,周師叔說師父叫殺人道長,更是殺閣榜單上有名有姓的人物。秋舫在心中想到,可晏青雲成天清心寡欲的冷淡模樣,卻總是讓少年無法將他和殺人聯係起來。隻好默默甩了甩腦袋。
    何望舒並不想為難秋舫,也知道以秋舫現如今的性子,必定拿不出讓他滿意的答案來。他隻好無奈地將話題岔開:“風政去了後院,那我們便去風政的院子裏瞧瞧。”
    “不想。”秋舫不假思索便給出答案。
    “若是有朝一日,你不殺人,人便殺你,你該如何?”
    這一問,像一根尖刺戳進秋舫的胸口,一時之間,少年張了張的嘴又合上了,他想起那一日在洛城之外,劍尖即將觸碰到張啟頭顱的一刻,思慮半晌,終究是一個字也沒吐出來。
    將自己的頭顱拱手讓人,至少是很疼的。秋舫雖然對人世間牽掛不多,但他有五感,也怕疼,若有人要殺自己,那必定是一萬個不願意,就像自己麵對張啟等人的圍攻,一定竭盡全力活下來一樣。
    但己所不欲勿施於人,要他殺人,同樣很難。
    秋舫見何望舒冷不防地冒出這麽句話來,下意識地皺了皺眉,何望舒平常嘴上雖然少個把門的,但今天的語氣卻頗有些鄭重其事。
    少年將話題扯回正事上,何望舒的語氣也跟著正經幾分,仍舊借著黑鳥的喙說道:“今晚不去,否則你會碰上風政。”
    秋舫臉上露出警惕的神色,疑道:“若是被他發現,豈不是難以活命?”
    “他不讓你活,你便殺了他,多簡單的事。”雖然隻能聽到何望舒的聲音,但秋舫也猜得到何望舒此刻一定在挑著眉壞笑。
    “嘿嘿,這小妖女對你還真是百依百順。”
    夜色再深,也遮蓋不住何望舒的吊兒郎當。
    “十師叔有何吩咐?”
    這二更天裏,縱使是墨宗這樣在世間名號響亮的大門大派,也沒幾個人在外麵走動。秋舫知道此刻附近並無巡邏弟子,放心大膽地向黑鳥詢問道。
    “師叔莫要說笑。”秋舫急忙辯解,這些日子相處下來,他被何望舒折騰來折騰去,早沒了起初的客氣。
    “師叔可是過來人,還能瞧錯?”何望舒一如既往地打趣著,頓了片刻,又笑他道:“人家可是對你另眼相看了。”
    (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