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三章 蘭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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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巧兒在一個飄著雪花的冬夜裏生了,是個胖乎乎的兒子,陶氏喜得立馬叫廚房裏煮了六個荷包蛋給白巧兒端過去。以前家裏日子艱難,幾個兒媳生了孫子,便獎勵一個荷包蛋吃,當然,若是生了孫女,連一個也沒有。
如今家裏條件好了,老兩口雖說對這個兒媳婦很不待見,但是對剛降生的孫子卻絲毫沒有怠慢,早早叫人買回來一個用純銀打造的長命鎖,給孫子戴在身上。
姚四柱從城裏趕回來,看見炕上胖乎乎的那坨骨肉,冷峻了大半年的臉上終於裂開了縫,有了些許笑意,白巧兒看著幾個月未見的丈夫,眼淚止不住順著眼角打濕了枕巾。
家裏長輩們都給這個小嬰兒準備了洗三禮,果兒也準備了一副掛著鈴鐺的銀手鐲送了過去。
當了母親的白巧兒性子愈發沉穩,每日待在自己屋子裏奶兒子,天氣好的時候還抱著小嬰兒去老兩口麵前討喜,陶氏見她不再起什麽幺蛾子,看在小嬰兒的麵上也不再給她臉色瞧了,偶爾還肯指點她幾句育兒經驗。
看到自己的骨肉姚四柱自然是歡喜的,這兩天他回來後一直守在兒子跟媳婦身邊,心裏所有的鬱結,在看到這團肉乎乎的小東西後似乎都煙消雲散了。話說哪家沒有煩心事,隻要媳婦以後安安分分的不再起什麽幺蛾子,他更願意好好守著她們娘倆過日子。
這兩天不去鋪子裏,在家他也閑不住,便往老宅作坊裏跑了幾趟,眼見外頭天都黑透了,才跟麥穗告別往回走。
剛走出老宅不遠,路旁似乎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
「四柱哥。」
姚四柱腳步一頓,尋著聲音望過去,就見一個裹得嚴嚴實實的人走了過來,頭上用一條大圍巾裹得看不清臉,雖然穿著臃腫,但還是看得出來人是一個年輕的女人。
女人把遮在臉上的圍巾往下扒了一截,露出整張臉略顯激動地說道:「四柱哥,是我。」
看清女人的麵容,姚四柱表情有些怔愣:
「是你」
來人卻是幾年不見的蘭子,他曾經的青梅竹馬。
蘭子也顯然很激動:「四柱哥,我終於又見到你了,這麽多年我一直都沒有忘記你,你過得還好嗎」
姚四柱仿佛不認識似的看著眼前的女人,半晌動了動嘴唇:
「你怎麽在這兒」
蘭子上前一步說道:「四柱哥,我半個月前就回娘家來了,我不敢去你家找你,知道你在老宅忙,我就一直在這兒等你,我有很多話想跟你說。」
四柱看著眼前這個女人,內心忽地竄出一股酸楚,隻覺得從裏到外都透著寒意,曾經受傷的右腿似乎也開始隱隱作痛,緊緊攥起隱藏在袖子下的大手,他冷冷問道:
「你想跟我說什麽」
蘭子見他肯搭理自己,心裏不覺一喜,臉上則哀怨道:
「四柱哥,我知道你心裏還在怪我,我不怨你,當年是我不懂事害得你受苦,可我心裏也不好過,這些年我從來沒有忘記過你。」
說罷蘭子朝四周看看,他們站的地方正是風口處,刺骨的寒風帶著示威的哨音直往人身上鑽,冷得人站不住腳:
「四柱哥,這兒說話不方便,你跟我來。」
說著蘭子伸手想要拉住他的手。
姚四柱卻後退一步道:「有什麽話就在這兒說罷,很晚了,我媳婦兒還等著我家去呢。」
蘭子潸然淚下:「四柱哥,我就跟你說幾句話,你都不願意聽嗎難道你忘了,我們小時候」
忽然一道清冷的女聲傳來,打斷了蘭子的話:
「四柱,怎麽還不回去,這麽冷的天,跟誰在這兒說話呢」
兩人都嚇了一跳,待看清過來的人是麥穗,才略鬆了一口氣。麥穗走上前,看見蘭子也吃了一驚:
「蘭子,怎麽會是你這麽晚了,你們這是在幹什麽」
麥穗狐疑的目光在兩人身上來回掃視,姚四柱正要張口解釋,蘭子搶先說道:
「麥穗姐,我們沒幹什麽,我跟四柱哥就是說幾句話,四柱哥正要送我回去。」
說罷蘭子朝姚四柱走進幾步,一雙眼睛期待地看著姚四柱,似乎等他點頭承認的確是這麽回事。
麥穗清冷的目光看向自家弟弟,姚四柱慌得連連擺手道:
「姐,不是的,我們是突然碰上的,我沒說要送她回去。」
「四柱哥」
蘭子伸手想要拉住四柱的袖子,麥穗眼疾手快把他往自己這邊扯了過來,她不再理會蘭子,直接對姚四柱說道:
「都這麽晚了,巧兒跟孩子都在家等著你呢,這麽大人了做事還沒個分寸,蘭子家就在前麵,幾步路的事還需要你送趕緊回去吧,別讓你媳婦久等。」
姚四柱聽四姐這話說得不客氣,一下子臉都紅了,有些結巴地說道:
「我知道,我,我這就回去,這麽冷的天,姐你也趕緊回去,別凍著了。」
說罷再不看身邊的蘭子,轉身大步走遠。
蘭子看著姚四柱遠去的背影,幾年不見,當年那個瘦弱總帶著羞澀笑臉的少年,不知何時已經長成讓她遙不可及的威武漢子,瞧這走路步伐穩重的架勢,誰看得出他其實是個跛子
直到看不見遠去的人影蘭子才回過神來,一轉頭卻看見麥穗正冷冷地盯著自己,蘭子不由有些訕訕:
「麥穗姐,好久不見了,聽說你和離回了娘家,你的命真好。」
蘭子說這話是真的羨慕麥穗如今的日子,可聽在麥穗耳中就不是那麽回事了,她壓住心裏的不喜說道:
「你倒是會誇人,頭回聽說和離的女人命好的。」
蘭子忙解釋:「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麥穗姐,咱倆有好幾年沒見了吧,我瞧你倒比以前更顯年輕呢,記得小時候我常到你們家去玩,麥穗姐對我可好了。」
蘭子一副追憶往昔的表情。
麥穗:是啊,那時候哪裏知道這是個白眼狼。
麥穗心裏腹誹著,說道:「聽說你回娘家小住,沒想到在這兒碰上了,對了,我四弟媳婦剛生了個兒子,白白胖胖的可討人喜歡了,四弟高興得跟什麽似的,等孩子過滿月,你要有心的話也來吃杯滿月酒。今兒這天夠冷的,沒啥事趕緊回去吧。」
說罷麥穗轉身往回走,對於這個當年害了她弟弟一條腿的女人,麥穗沒有任何好感。
蘭子一個人呆站了半天,才失魂落魄地回了自己家。
蘭子娘見她出去這麽久才回來,還一副跟丟了魂似的樣子,不由出口罵道:
「出去這麽長時間還知道回來,我還以為你長氣性了回了婆家去呢。都已經被休了,可別跟個蠢貨似的還想著回去。」
蘭子心裏一堵,氣惱地說道:「我知道自己已經被休了,不用娘整天提醒,那個我見到他了。」
蘭子娘沒聽明白:「誰,你見到誰了」
蘭子:「四柱哥。」
蘭子娘不說話了,半晌才看著蘭子說道:
「你這是在怪我怪我老婆子當年眼皮子淺,看上那金家有錢,巴巴地斷了你的好姻緣把你嫁到金家去,結果害了你」
蘭子:「娘,我不是這個意思。」
蘭子娘:「那你耷拉個臉給誰看當年金家上門求親,你自己不是也同意甩了姚
四柱,嫁給金家老四嗎現在後悔了,也不能全賴在我身上,我還不是為了你嫁過去後能過上好日子,為了你哥能娶上媳婦」
蘭子轉身進了屋子,她不想再跟娘說下去了。
蘭子娘知道現在說這些沒用,看女兒進了裏屋,她也就閉了嘴。這件事她早已經悔得腸子都青了,她要是早知道那姚老三家祖墳上會冒青煙,短短幾年發了家,當初怎麽也不可能斷了女兒這門好姻緣,還害得女兒嫁進金家那個虎狼窩,白受了這麽多年的罪。
蘭子進了屋子,直接在炕上躺下了,她被休回家的事還沒有傳出去,村裏目前沒幾個知道的。可以後她一直住在娘家,這種事遲早會傳出去。
她回來這幾天也沒閑著,早就把姚四柱這幾年的事打聽的差不多了,越打聽心裏越難受的要命。
當初她看上了金家有錢,為了五兩銀子的彩禮,她不顧跟姚四柱從小青梅竹馬的情分,背著他偷偷跟金家老五相親,悔婚另嫁,最後害得姚四柱遭到金家的算計賠上了一條腿。
當初她另嫁金家心裏也很不好受,可是誰讓四柱家拿不出大筆的彩禮呢,那個時候哪個姑娘不想嫁到家境殷實的好人家去,不用為吃穿發愁,還能幫襯上娘家
隻是沒想到,嫁過去後才知道不是有錢就算得上是好人家,她的婆家很快教她認清了這一點。
婆家一共五個兒子,在當地人稱金家五虎,聽起來很威風,可是在他們那一帶人人提起金家五虎都會躲著走,因為這一家子包括她的丈夫都不是好相與的主,且家裏也不是幹正經生意的。
她的公公早年當過響馬,後來帶著幾個兒子在城裏跟人合夥開了個賭坊,成天打交道的都是些三教九流的人物,過的是跟人紅刀子進白刀子出的狠辣生活。
靠著這種生意金家掙下了一份家業,買了幾十畝良田,那時候不知底細,以為嫁到這樣的人家就是來享福的,從此吃穿不愁,誰知道這家幾兄弟都不是人,把媳婦當牲口使喚。
蘭子剛嫁進金家的第二天,大嫂在盛飯時不小心撒了一勺飯在桌上,就被大伯子揪著頭發拖到院子裏劈頭蓋臉一頓毒打,打完還被勒令跪在院子裏整整一天。
婆婆還嫌不解氣,又命幾個小兒子輪流用鞋底子在大嫂臉上抽,第二天大嫂頂著腫脹成豬頭一樣的臉照樣下地幹活。
她當時嚇壞了,她的丈夫卻在一旁嘻嘻笑著,告訴她這是他們家的規矩,嫁進他們家的兒媳婦都要守好規矩,要是不聽話就得挨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