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相逢不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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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陽還沒升起,霜打的江麵朦朦朧朧,劉宣和持劍站在船頭與烏篷船上一女子對峙。
    船上的漁夫和水手已被悉數殺光。他們
    全部死於一招斃命,臉上甚至都沒有太過痛苦的表情。
    帶著溫度的鮮血臼臼順著木製船縫往下流,空氣中彌漫著一股腥甜氣味,詭秘又危險,讓人躁動不安。
    “你是何人?”
    對方是漫不經心的語氣,“奉命殺你的人。”就像闡述今日會是個好天氣一樣。
    “奉的何人之命?”
    “你猜呀。”
    劉宣和鎮定地打量起對方,而對麵那人似乎在用銀色長劍磨指甲,好不悠閑。
    “要說便說,要殺便殺,磨蹭什麽!”
    “你急什麽。”對方調笑了一聲,“好不容易碰到個俊秀郎君,還不能多聊兩句了,真是吝嗇啊。”
    “還是說你們男人總是這般猴急?”
    “狂妄!想必是三皇子殿下坐不住了,才派爾等前來滅我的口吧!”
    “不認識。”
    對方又道:“再給你一次機會如何?”
    劉宣和拔劍出鞘,“大可不必。”
    “不解風情,既然猜錯了,那就懲罰你……”對方拖著長長的尾音,像在思考。
    突然,她足間輕點扁舟,從劉宣和左翼偷襲而來,笑道:“去死吧!”
    ……
    “啊~”湯藥灑地。
    上好的綠釉瓷具就這樣折損了一隻,安安趕緊拉過喜兒關切道:“沒事兒吧,有沒有燙傷?”
    “不打緊。”喜兒用帕子擦著被湯藥打濕的衣擺,抱怨道:“小姐,這人老是張牙舞爪的,怎麽喂藥啊?”
    船上的劉宣和經過大夫的救治後,氣色已經好了許多,隻是一天過去了他還是一直昏迷不醒,似乎還掙紮在夢魘之中。
    家丁上前收拾地上的藥碗碎片,金嬌嬌朝他吩咐道:“吩咐後廚,再熬一盅送過來。”
    “是。”家丁收拾完就退下來。
    “到時候一人摁住他,另一人掰著他下巴把藥強行灌下去。”
    喜兒不知腦補了什麽畫麵嚇得一抖擻,抓住安安道:“安安,你讀書比我多,可知若是一人被他人所害,又被第三人所救,結果卻因第三人救治不力而死亡,那第三人可會被追責?”
    “啊?…這…”
    顯然觸及到了安安學識盲區。
    安安撓撓頭,為難道:“少爺肯定知道,我問問少爺就知道了。”
    門外傳來趙炳煜的聲音,“第三人若是我老婆,就算有責也沒錯。”
    三人:“……”
    喜兒和安安對視一眼,默默決定以後一切與他們家大小姐有關的問題,可以略過趙炳煜了,因為問也白問,也別指望他能講道理。
    這人明擺著永遠站在金嬌嬌一邊,若是有一天金大小姐殺人了,多半也是他遞的刀子。
    金嬌嬌無奈地掃過幾人,感歎道:“你們有必要這麽浮誇嘛?我給他喂的是救命的藥不是催命的藥好嘛?”
    “你們兩個!是不是又趁我不在欺負我老婆?”趙炳煜端著一碗新藥從船艙外走進來,“小心我棒打鴛鴦哦。”
    喜兒誇張道:“姑爺,你不用棒打鴛鴦也已經嚇死我們了,我和安安哪敢欺負小姐呀?就更別提又了!我們又不是不知道是誰給我開工錢!”
    “是呀,少爺你就會嚇唬人。”安安附和。
    趙炳煜睨了眼安安,心道這才是真正的小白眼兒狼呢。
    “安安,你還記得自己姓什麽嗎?就知道胳膊肘往外拐。”
    安安嘿嘿傻笑著反駁:“少爺,那您還記得自己姓什麽叫什麽嗎?”
    一語雙關,直擊要害。
    他當然記得自己姓甚名誰,隻是他更徹底一些,直接改名換性了。
    “我第四次見我老婆的時候就連自己姓名都忘了,我隻知道她以後肯定是我老婆。”趙炳煜說著,朝金嬌嬌拋了個眉眼。
    好的,你贏了,安安打心底裏佩服趙炳煜的胡言亂語,胡編亂造,胡作非為,胡裏胡塗。
    金嬌嬌接過他手裏的藥碗,蹙眉不解地問:“為什麽是第四次?”
    她已經不記得兩人第四次見麵是何時何地了,更不記得發生了什麽。
    那次她喝得酩酊大醉,本來也不記得。
    “說!你到底是誰?”躺在床上發著高熱的劉宣和又在睡夢中掙紮著胡言亂語起來,包紮好的手臂因為他的劇烈動作又開始往外滲血。
    來不及回答金嬌嬌的問題,趙炳煜趕緊上前將他肆意揮動的手摁住。
    “喂,醒醒,醒醒啊。”
    他十分擔心長時間被夢魘住的劉宣和會被體內淤積之氣擾毀神誌,最終傷了身體之本。
    劉宣和眉頭緊緊擰在一起,是嚴肅緊張的表情,絲毫沒有轉醒的征兆。
    “別叫了,先喂藥吧。”金嬌嬌提裙坐到床邊,趙炳煜將劉宣和扶起,在兩人同心協力的配合下,一勺勺湯藥順利灌進了他口中。
    趙炳煜擔心地問:“大夫說他什麽時候能醒?”
    金嬌嬌搖搖頭,“大夫說先得把高熱退下才行,具體什麽時候醒還不確定。”頓了頓扭頭對喜兒道:“喜兒,你去把我房中的幽夢取來焚上。”
    幽夢乃是大漠皇室專用的安神香,產自玉龍山,曆來由部落祭祀神女調製,安神效果絕妙,千金難求。
    喜兒詫異道:“小姐,那不是您輾轉托人求來,特地送給老太太安眠用的嗎?”
    喜兒並沒有見過劉宣和,以為隻是金嬌嬌隨手救回來的陌生人罷了,遲疑道:“用在他身上,會不會太浪費了?”
    “事急從權,總不能讓他一直這麽被魘在噩夢裏。”
    金嬌嬌自然有自己的私心,孝敬外祖父祖母還可以送其他禮物,這位姓劉的狀元若是燒壞了腦子,不光朝廷會折損一名肱骨之臣,她將來若有所求,一個傻子又能有什麽用呢?
    喜兒隻好奉命行事,心疼地取來幽夢焚上。
    一縷縷淡紫色的薄煙從紫砂香爐中徐徐飄出,帶著一股清幽幽的淡香,縈繞整間屋子。
    不大一會兒功夫,眾人隻覺精神舒緩,心神安定,功效可比之推拿按摩。
    漸漸地,劉宣和也冷靜了下來。
    趙炳煜見多識廣,自然聽聞過這連禮朝皇室都趨之若鶩的珍寶有多價值連城,金嬌嬌能大方的拿出來救治他表哥,他是打心眼裏感動和感激。
    “謝謝你。”
    “什……什麽?”金嬌嬌被他沒頭沒腦的一句給謝懵了。
    態度誠懇,語氣真摯,他該不會是在為了一個陌生人向自己致謝吧?
    金嬌嬌不確定道:“謝我什麽?”
    “謝……”趙炳煜欲言又止,隨即又變成一慣的嬉皮笑臉,“當然是謝謝老婆人美心善,菩薩心腸啦!我可真是撿到了寶貝。”
    作為親人,他自當感謝金嬌嬌的仗義相救,但這份感謝終歸就像無名之師,名不正言不順。
    金嬌嬌嫌棄地癟癟嘴,她就不該對他有所期待。
    等等,寶……貝?
    不知怎的,她忽然想起白天在奶白蘆花下那個一觸即分的吻,初秋的綿綿之意從此不再隻是詩人口中洋洋灑灑的詩句,也不再隻是畫師筆下抽象的廖廖幾筆,而是鹹鹹的江水,飄蕩的蘆花,以及他們睫毛輕顫的樣子。
    “誰是你撿來的!”她語氣凶道,心中猶如孫悟空拔了定海神針,瞬間波浪滔天。
    趙炳煜覺得自己說得沒錯啊,金嬌嬌可不就是他當初在汴京小巷偶然撿來的嘛,隻是那時候的她還是別人的未婚妻,而現在已經成了他趙炳煜的老婆。
    細想起來,兩人還真是緣分不淺。
    喜兒和安安一見兩人微妙的氣氛,便很有眼力勁地退出了房間,給他們留出單獨發揮的空間。
    隻是他們忘了,兩人身邊還有一位昏迷不醒的潛在燈籠,蓄力不足但卻可能隨時亮起。
    劉宣和還沉沉地靠在他身上,兩人對視兩秒,金嬌嬌趕緊錯開目光,倉促掏出手絹幫劉宣和擦拭額頭上的細汗,唯恐泄露心事兒。
    而這顆燈就在此時亮了起來。
    “究竟是何人派你前來!”
    不僅亮了似乎剛剛才經曆了一場噩耗故而懵懂轉醒。燈,哦不,劉宣和狠狠拽住金嬌嬌白嫩的手腕,陰霾的眼神中透著殺意,表情複雜,完全弄不清眼前麵容潮紅,柔波流轉的女子是怎麽一回事兒。
    金嬌嬌吃痛一聲,竟沒能甩開他的手,惱怒道:“放開!你弄疼我了。”
    趙炳煜也急忙伸手去掰劉宣和的手,他這才意識到自己此刻正躺在另一名男子懷中。
    房間格局雅致,一應物品擺件價值昂貴,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能用得起的東西。身體時不時會隨著床體晃動,房間層高比普通屋舍矮上許多,他這是在船上?
    他竟然沒死!
    又看了眼金嬌嬌,他腦中閃過一男一女在蘆葦蕩打情罵俏的場景,那女子麵容與眼前的女子逐漸重疊,是她!
    劉宣和意識到自己冒犯了救命恩人,趕緊鬆開她,滿懷歉意道:“抱歉,是在下唐突了,還請恩人莫怪。”
    說著就要起身行禮,也不顧及自己重傷在身。趙炳煜趕緊製住他,拿過一旁的靠枕墊在他身下,又將他受傷的手臂重新上藥包紮好固定在一邊。
    “都快死了,就別來那套虛禮了,真是夠古板的。”語氣中帶著責備,他小時候就討厭劉宣和總是一副克己複禮的小大人模樣,大冬天生病發著高熱仍然逞強,堅持進宮給他伴讀,現如今人是長大了,脾氣一點沒變。
    聽到這一聲苛責,劉宣和恍若隔世,小時候也有一個小小身影總愛叨叨他墨守陳規,頑固不化,比教書先生還要無趣。
    許多年沒再聽過別人說他古板,真是親切極了。
    他這才將視線投向趙炳煜,從下往上細細打量起他來。身長而立、俊雅不凡,直到看到那雙生動的狐狸眼,心緒突然起伏。
    又是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待稍稍緩和下來,劉宣和撫著激動的胸口,懷著期望的目光望向趙炳煜。
    他嘶啞著問:“你叫什麽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