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九章 雲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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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榮國府現襲一等將軍賈赦和其子同知賈璉被押到宗正寺待罪的消息不脛而走,不到兩個時辰就傳遍了整座京城。
    在了解這父子所犯的事後,很多私下犯有同罪的人膽戰心驚,如履薄冰,那可是號稱王爵之下第一功臣的賈家啊,就受到了如此嚴厲的懲罰,若是追究他們,豈不是瞬間就要被滿門抄斬?
    其實隻要不是造反,勳貴們不會落得個夷三族或者誅九族的下場,滿門抄斬都不多,大部分時候都是被直接褫奪或者降低爵位,除此之外,還有賜死和流放,榮國府這次很大可能性會被降爵,然後賈赦和賈璉被賜死,畢竟賈家為大梁立下的功勞實在是太大。
    現如今國朝流傳一種說法,當年追隨太祖皇帝打天下的眾多從龍之臣中,要數賈演和賈源的功勞最大,足矣被封為異姓王,最後論功行賞時,怕太祖皇帝難做,也是為了保全後世子孫,兄弟二人卻自請降為公爵,堅決不受王爵。
    畢竟一門雙王太過驚世駭俗。
    太祖皇帝深受感動,在給寧國府和榮國府建造府邸時,所使用的規格等同於甚至是超過東西南北四大異姓王的王府,四王八公的府邸中隻有寧國府引進了城外的活水,還建造了一座站在上麵可以一覽全城的高樓,這便是明證。
    不要小看這兩點,前者可以當做密道,後者可以成為製高點。
    除此之外,二公的俸祿也是最高的,太祖皇帝還給賈家的宗祠禦筆親書了三幅楹聯,第一副:肝腦塗地,兆姓賴保育之恩;功名貫天,百代仰蒸嚐之盛、第二幅:勳業有光昭日月,功名無間及兒孫、第三幅:己後兒孫承福德,至今黎庶念寧榮。
    另外,三塊匾額也全是禦筆親書,上百從龍之臣中隻有賈家獨享此等殊榮,由此可見當年寧榮二公立下的功勞之高,上述千年難有能出其左右者。
    就像冠軍侯可以和公爵平起平坐一樣,賈家做為八公之首,和四大異姓王亦是平起平坐,若不是寧榮兩府的“文”字輩、“玉”字輩和“草”字輩的子弟太過廢物,開國一脈的領軍人物應該是賈家,而不是北靜王府。
    當年賈代善為二代榮國公,賈代化為一等神威將軍,任京營節度使時,賈家就是開國一脈勳貴的魁首,隻不過他們死後,賈家後繼無人,又因為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隱晦之事,才沒落了。
    幸好賈瑜橫空出世,做為實權的少年權貴,又深得景文帝寵愛,他現在甚至也可以和水溶平起平坐。
    水溶是王爵,賈瑜是一等伯,兩人在爵位上可以說是雲泥之別,但前者不過是個閑散王爺,景文帝因見他人品風流,素有賢名,才讓他時常伴駕左右,實則手頭上半點權利都沒有,換句話說,他就是天子的寵物,將來新帝登基,他會是什麽下場還真不好說。
    上次太子妃白氏壽辰,去了那麽多勳貴和重臣家的子弟,賈瑜卻沒有看見水溶,這著實有些耐人尋味。
    賈瑜的爵位雖然比他低很多,但他統領皇城司,手握九千重兵,鎮守神京城,以捍衛皇權國統,端的位高權重,而且他有資格在皇帝外出視察或者禦駕親征的時候,和殿前司、侍衛親軍司一起在禦輦和龍帳周圍貼身護衛,是名副其實的天子近臣。
    宗室裏有一大堆閑散的王爺,他們還是親王呢,比水溶這個郡王還要高一等,可說出去也就隻能嚇唬嚇唬普通的老百姓,但凡手上有重權和重兵的文武大臣,都可以不買他們的帳。
    等賈瑜將來再以戰功馬上封侯的時候,開國一脈武勳的領軍人物大概率要落到他的頭上,爵位固然重要,但最關鍵的還是你要有權,大權,重權,不然也就是個中看不中用繡花枕頭。
    ......
    再三權衡利弊之後,王子騰暫時選擇按兵不動,他聽說北靜王爺已經去了宮中,自己不過是個兵部右侍郎,正四品的小官,連三品大員都不是,根本沒有資格去上書房麵聖,更輪不到他求情,而且他怕貿然求情,會引起聖上的不滿,若是因此和即將收入囊中的軍機閣右參議失之交臂,那就得不償失了。
    其他三王六公九侯十二伯等同屬於開國一脈的勳貴們紛紛選擇觀望,之所以這麽多年他們被開元一脈壓著打,人心不齊是最重要的原因之一,而且在事態沒有徹底明朗前,插手求情,殊為不智,一不小心還有可能會被牽連。
    這其中就包括賈母的娘家,在四大家族排名第二的史家,那兩位侯爺都選擇了作壁上觀,明哲保身,有流言稱,他們已經在暗地裏投靠了貞元一脈。
    如此看來,在這種十萬火急,千鈞一發的關鍵時刻,和榮國府素來交好的數十個勳貴之家,名門望族中隻有北靜王府和寧國府及時伸出了援手。
    其實也不能怪這些人冷眼旁觀,大家沒有好到那種打斷骨頭還連著筋的程度,犯不著為你們家這種罪該萬死的破事,有可能把自己家搭進去,畢竟聖意難測,天威難料。
    爹死娘嫁人,個人顧個人吧。
    榮國府。
    當得知自己丈夫和非親生兒子被押進了宗正寺待罪,正在數體己錢的邢夫人當場一口老血噴出,慘呼幾聲,老眼一翻,直接昏死了過去。
    賈政、王夫人、賈寶玉、賈環、李紈、王熙鳳、趙姨娘和周姨娘都守在榮禧堂裏,焦急萬分的等待事態的發展。
    薛姨媽和李嬸娘在心裏暗自慶幸,若是自己的女兒和寶玉定下了婚約,榮國府真要被滿門抄斬,她們也落不得什麽好,眼下都在東府,安全的很。
    她們自己就更不用擔心了,自家畢竟隻是客居的親戚,而且有女婿在,定能平安無事,出什麽事都不用怕。
    見賈蘭走進來,李紈連忙把他往外趕,急道:“蘭兒,你現在就到東府去找你師娘,不要再回來了。”
    她知道,如果自家真的要被滿門抄斬,自己和兒子都跑不掉,她現在能做的就是把兒子送到東府去,她相信叔叔一定能護他周全,而自己做為二房的孫媳婦,不能走,也走不了,必須要留下來,哪怕是等著被披枷帶鎖押赴刑場。
    “娘,兒子不走,不管發生什麽事,兒子都要和您在一起。”
    李紈落下淚來,把自己兒子使勁往外門外推,賈蘭不為所動,這是他這八年來第一次違背了自己的母親。
    賈政眼眶通紅,顫聲道:“蘭兒,你是我們榮國府未來的希望,不能有半點閃失,你師父定能護你周全,你記住祖父的話,將來一定要考個進士回來,重振我們家的門楣,速去速去!”
    賈蘭跪在賈政麵前,堅定道:“祖父在上,孫兒是榮國府的男兒,如果非要被滿門抄斬,孫兒也要陪在曾祖母、祖母、母親和您的身邊,即便有機會幸免於難,孫兒也不願苟活。”
    趙姨娘拉著賈環就往外走,嘴裏嘀咕道:“他傻,他不走,我們走,我們去東府找你姐姐,賈瑜他能護得住你姐姐,就能護得住我們娘倆。”
    “住口!族長的名諱也是你能叫的?你難道還不如一個八歲孩子耶?”
    趙姨娘拉著賈環跪在地上,大哭道:“老爺,環兒他是您兒子,他還小,您給他留一條活路吧!”
    賈政怒斥道:“蠢婦,你以為他去了東府就能跑的掉?回來坐好,要真是被滿門抄斬,我陪著你們一起死!”
    趙姨娘哪裏還敢再求,抱著賈環慘嚎起來,賈政對賈蘭喝道:“我現在命令你速去東府!別再跟我說不願意苟活這樣的屁話,這件事和你沒有關係,有你師父在,聖上一定會留你一條性命,我們家的香火就要靠你來傳承了,你若是執意跟著我們這些老厭物一起共赴黃泉,便是天底下最大的不孝!”
    “祖父,孫兒寧願一頭撞死,也不離開這裏半步,您莫要再逼迫孫兒,當今天子乃仁義之君,我們賈家為國朝江山社稷立有大功,此次又不是造反,我們榮國府絕不會落到滿門抄斬的結局,最多被褫奪爵位,祖父您大可放心!”
    賈政愣愣的看著他,賈蘭繼續說道:“孫兒堅信,師父他老人家一定會救我們榮國府於水深火熱之中!”
    皇城,壽安宮。
    甄老太妃今年已近八十歲,出自金陵甄家,做為太上皇以往最寵愛的妃子,她在後宮中很有份量和體麵,景文帝逢年過節都要來給她磕頭。
    聽完前因後果後,她緩緩開口道:“妹妹,你也說了,這是十惡不赦的大罪,我實在是不好開這個口啊。”
    賈母穿著誥命大裝,跪在地上哭訴道:“太妃娘娘,臣婦家裏出了這種不孝子孫,做下這種愧對天恩的惡事來,列祖列宗都跟著蒙羞,隻求您看在賈甄兩家乃是百年世交的份上,救一救我們家,不然我們家就要大禍臨頭了。”
    她所擔心的不是自己大兒子和二孫子要被問斬,而是怕榮國府的爵位被褫奪,在這種時候,他們的命十有八九是保不住了,現在要保的是爵位。
    不管她心裏有沒有什麽別的想法和打算,如果榮國府的爵位沒有被褫奪,賈赦和賈璉被賜死,大房的爵位會落在賈琮的頭上,即便賈琮也死了,還有二房嫡長重孫賈蘭,除非賈蘭也死了。
    甄老太妃歎道:“妹妹,非我推辭,太上皇現如今幽居深宮,哪個都不見,我也有好幾年沒有見到他了,即便我去求,也一定會吃個閉門羹,天子仁德,當初寧國府發生以子弑父的十惡不赦大罪,他也不過是判了賈蓉一個流放之罪,你們榮國府和別的勳貴人家不一般,代善公和太上皇君臣相得,赦哥兒的字還是他欽賜的,天子定不會逼迫太甚,況且到現在都沒有派兵去圍了你們家,可見是沒打算滿門抄斬的,不過你要做好白發人送黑發人的準備。”
    景文帝要是想將榮國府滿門抄斬,早就派兵抓人了,不會等到現在,要真是如此,賈瑜就要迫於無奈大義滅親了,畢竟抄家拿人是皇城司的活。
    不過他肯定會拚了命的優先保賈政、迎春、探春和賈蘭四人,如果有可能,才會去救李紈、王熙鳳和賈琮。
    沒辦法,人都有喜惡和遠近之分,至於剩下的那幾個,就聽天由命吧。
    “太妃娘娘,臣婦也不瞞您,臣婦怕聖上會褫奪我們榮國府的爵位啊。”
    甄老太妃長歎一聲,在彩嬪的攙扶下,顫顫巍巍的站起身,苦笑道:“也罷,老身便去太上皇那裏求個體麵,隻是不知道我這張老臉還有沒有用。”
    賈母大喜過望,拜道:“太妃娘娘的大恩大德,我們賈家永世不忘。”
    慈寧宮。
    甄老太妃和賈母跪在大門外,大概一柱香的時間後,緊閉的宮門忽然“吱呀”一聲打開了,一個老太監走了出來,以下巴看人,高聲道:“聖人說,此事寡人知道了。兩位請先回去吧。”
    
    說罷轉身就回去了,朱紅色的宮門重新閉合,仿佛從來沒有打開過一樣。
    上書房。
    賈瑜跪伏在金磚地麵上,景文帝讓兩個黃門把一大箱子的奏折都倒在他的麵前,喝道:“你自己看看,好好看看,看看賈赦和賈璉都幹了什麽!你還好意思來求情,朕要不要把他們倆放回去,再給他們來個皇權特許,讓他們繼續往關外販賣朝廷管禁物資,敵人拿著從他們手裏買來的銅鐵,鑄成兵器,然後朝將士們和百姓們舉起屠刀?”
    水溶垂著眼簾,規規矩矩的站在一旁,他剛才求情也挨了一頓罵,已經是仁至義盡,現在輪到賈瑜了。
    中和殿大學士李基、禦史台禦史大夫蔣敬和鴻臚寺寺卿房瑄俱在,賈瑜看到他們時,心裏很是奇怪,前者曾做過自己嶽父的座師,後兩者都是自己嶽父的同年好友,此舉何意?
    “陛下,賈赦罪大惡極,死不足惜,就算您不把他送到宗正寺問罪,小臣知道後也會將他押到宗祠,當著列祖列宗的麵將其杖斃,但小臣想給賈璉求情,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他是受其父親逼迫,不得以才行下此舉,非他本意,況且,他二人賣管禁物資所得的贓款,十之八九都落到了賈赦的手裏,小臣懇求您給他一個機會,饒他一命。”
    一位言官手持象牙笏板,高聲道:“陛下,萬萬不可,如此不僅有喪皇權國統,更會讓我大梁律法形同虛設,如同一張廢紙,老臣請求立刻賜死這兩個國賊,再褫奪榮國府的爵位,將其滿門抄斬,賈瑜身為賈家族長,縱容族人敗壞法紀,也該重罰,當降爵革職,以儆效尤,以安天下億萬百姓!”
    賈瑜問道:“閣下何人?”
    那名言官傲然道:“本官張荃,蒙聖上隆恩,現任禦史中丞,寧伯,你有何指教?敢做不敢認嗎?”
    此官在大梁是從三品,是禦史大夫的副手,算是當朝重臣。
    “我當是何人,原來是奸人之後,我賈家二公當年追隨太祖皇帝南征北戰,東伐西討,拋頭顱灑熱血的時候,你家祖先張庭還在給北齊昏君做佞臣,他連寫了三篇討賊檄文,把太祖皇帝抨擊的體無完膚,後來兵臨城下的時候,他又第一個跳出來開城獻降,搖尾乞憐,他就是一條賣主求榮!不知羞恥!人麵獸心的老公犬,天底下不知道有多少人恨不得啖其肉、飲其血、寢其皮!你這條老公犬的狗子狗孫,斷脊之犬,有什麽資格在這裏狺狺狂吠,因為兩個不成器的子弟,你就要誅殺國之功臣滿門,何其歹毒!那萬年縣縣尉是你的妻弟吧?他仗著你的名號在外麵貪汙受賄,徇私舞弊,他的外甥更是四處強搶民女,欺壓百姓,你為何不去彈劾他?你是耳聾還是眼瞎?你張家人的狗屁股就幹淨?你敢不敢公布家產?你這個皓首匹夫!蒼髯老賊!安敢在此饒舌,我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我賈家從今天起與你們張家不死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