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章 一杯鴆酒,三尺白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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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席擲地有聲、劈頭蓋臉的煌煌之言,直接把張荃給罵懵了,他左臉發青右臉發白,指著賈瑜叫道:“黃口小兒,信口雌黃,你竟敢侮辱我張家先祖!”
“我知道你為何要置榮國府於死地,當年你那狗父為北伐大軍押運糧草,卻因為醉酒致使晚到一天,被代善公當著數萬將士的麵杖責八十,你現在逮到機會,就拚命的落井下石,趁人之危!若不是代善公仁義寬厚,饒你狗父一條狗命,還有你在這裏狺狺狂吠?你這條忘恩負義的斷脊之犬,還有臉以仁義君子自居,我居你老母!”
不給他說話的機會,賈瑜繼續痛罵道:“有種你就把你們張家所有的資產全部都公之於眾,若是每一分一毫都來的堂堂正正,幹幹淨淨,若是每一個子弟都遵紀守法,安分守己,別說是賈赦和賈璉,我賈家在京八房,在金陵十二房,兩千族人的腦袋任由你摘取,但若是有一絲一毫來路不明,若有一個違法亂紀,我賈家拚盡全力也要把你們張家一窩不知羞恥的狗子狗孫全部弄死,至死方休!我現在就回去把所有族人都叫到菜市口,你也把你們張家所有族人叫到菜市口,讓京城百萬百姓定奪,該誅哪個滿門!你他媽的敢不敢!”
說著就伸手去硬拽,張荃又懼又怒,連連後退,他敢個屁,哪個屁股上沒有屎?這完全就是個瘋子啊!
一直沉默寡言的李基喝道:“賈瑜,天子麵前,休得放肆!”
賈瑜摘掉烏紗帽,跪在地上高聲道:“陛下,非小臣在您麵前無狀,實乃狗賊欺人太甚,小臣之親愛姐妹兄嫂全在榮國府,小臣不能坐視她們被押往處刑台,您待小臣恩重如山,小臣萬死難報其一,但有差遣,定當以死報之!小臣鬥膽,求您看在代善公單騎單槍,雪夜輾轉千裏,冒死擒回蒙太子的份上,饒他孫子一命,賈赦倒賣朝廷管禁物資所得的贓款,我賈家願意三倍歸還給朝廷!隻求您開恩!小臣今日君前失儀,自請降爵去職,請您治罪。”
《仙木奇緣》
水溶咬咬牙,跪在賈瑜旁邊,拜道:“陛下,請給榮國府一次機會。”
李基當年和賈代善是朋友,雖然不喜賈母和賈赦等人,但也不忍心見到榮國府被褫奪爵位,躬身道:“陛下,賈赦罪該萬死,但賈瑜說得也有道理,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請您看在代善公的份上,饒賈璉一條性命。”
房瑄開口道:“陛下,林文成公可是榮國府的女婿啊。”
蔣敬也勸道:“陛下,榮國府地位超然,若是直接褫奪其爵位,滿門抄斬,勳貴們定會驚懼不安。”
“好,朕就再給榮國府一次機會,將賈赦千刀萬剮,賈璉無罪釋放,令其襲五等將軍,再有下次,嚴懲不貸!”
如果沒有出現這件事,賈赦死後,賈璉應該承襲二等將軍,雖然現在連降四級,但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不僅他的命保住了,榮國府的爵位也保住了。
賈瑜長舒了一口氣,政老爹和二姐姐她們的命總算是都無恙了,感激涕零道:“小臣代榮國府滿門叩謝天恩!”
景文帝冷哼道:“你脾氣可不小,當著朕的麵怒罵朕的肱骨大臣,汙言穢語,跟街上的潑婦一樣,哪有半點朝廷重臣的樣子,成何體統,朕是該治你的罪,你馬上給朕滾到外麵跪著去,朕不叫你起來,你就一直跪下去!”
張荃咬牙切齒,怒視賈瑜,今日這幾席話一旦傳出去,他們張家的臉麵可就徹底沒了,人活一張臉,樹活一張皮,言論如刀,會把他們滿門老少活剮了,這是扯碎了遮羞布,要把他們一家子都丟到烈日下曝曬!罰跪就結束了?
“陛下!求您給老臣做主啊,老臣為朝廷兢兢業業三十載,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他如此侮辱老臣之先祖,老臣若是咽下這口惡氣,枉為人子啊,求您嚴懲這個黃口小兒!”
蔣敬低聲喝道:“子林,夠了!”
景文帝點頭道:“好,來人,把這小兔崽子帶出去打五十大板,再令刑部把那萬年縣縣尉抓起來嚴刑逼供,朕想看看到底是哪個在背後替他張目。”
張荃一愣,反應過來後直接癱坐在了地上,蔣敬在心裏長歎一聲,自己這副手怕是被仇恨給蒙蔽雙眼了,他怎麽就看不出來陛下一直在偏袒這小子呢。
鳳藻宮。
元春正在和三個女史聊天,其中一個女史笑道:“姐姐,妹妹真是羨慕你呀,出身公門不說,眼下家裏又出了一個如日中天的賈仲卿,陛下欽賜表字是,視若子侄,還要給他做高堂父母,他又是探花、又是皇城司都司,還是一等伯,嘖嘖,他才十六歲呀,再來十年八年,豈不是要封侯封公?”
另一個女史接著附和道:“妹妹嚐聞,天下文才一石,賈仲卿獨占八鬥,他寫的那些詩詞,足矣流芳百世,他代陛下寫給皇後娘娘的那首雲想衣裳花想容,簡直是美到讓人不可置信,還有青玉桉,還有鵲橋仙,還有一剪梅,依妹妹看,前朝那位詞宗一生雖然填詞五百餘首,但加起來也比不上這幾首呢。”
“天下文才一石,賈仲卿獨占八鬥”,其實這句話有點誇張了,他到現在僅僅隻抄了二十餘首詩詞,雖然無一不是傳世佳作,可以自居本朝詞宗,但要真正的奠定“大梁第一才子”之名,還不夠,眼下的士林文壇中的名士大儒們雖然鍾愛詩詞歌賦,但最看重的還是筆落驚鬼神的文章,而他到現在一篇都沒有寫過,這也一直被世人所詬病。
元春微微一笑,當去年得知賈瑜考中解元,聖上親賜表字後,她很是高興,很是欣慰,雖然她對這個同輩的族弟聞所未聞,雖然他是東府的旁支,但他受自己父親恩惠頗多,又一直住在自己家裏,可不就一家人?
十四歲的解元,古往今來能有幾人,聖上又喜愛不已,他以後必有一番大作為,元春立即給家裏寫了一封信,一方麵叮囑告戒賈寶玉要向賈瑜學習,另一方麵希望家裏能好好籠絡籠絡他。
原本她以為這個族弟也就止步於此了,可能要十年八年後才能有所成就,哪知道寧國府發生以子弑父醜聞,爵位被廢,聖上給他另起爐灶,封三等宣威將軍,任皇城司南司都指揮使,後在會試時名列第一,並寫了一首康慨激昂,意氣風發的及第詩,後在殿試中大放異彩,以十五歲之齡,兩元及第,高中探花,這著實讓她瞠目結舌,難以置信。
再然後,他在揚州立下大功,直接被聖上擢升為一等寧國伯,官拜皇城司都司,並且時常出入上書房,受皇後娘娘喜愛,與太子殿下和晉王殿下交好,而他這時候才不滿十六歲。
天下人都說他風華絕代,舉世無雙,如此看來,真是五百年來第一人。
她無法想象賈瑜以後的成就會到什麽程度,她隱隱有一種感覺,自己這位族弟怕是很快就能恢複寧國府祖上的榮光,也許十年,甚至是三五年。
就憑他能文能武的天縱之才,也憑聖上對他的寵愛和信重,不然也不會讓他這麽小的年齡就擔任皇城司都司這一極其重要的職位。
皇城司掌管著神京城東西南北四座主城門,曆來隻有皇帝心腹才能擔之。
當她得知王夫人和賈寶玉在外麵肆意詆毀侮辱賈瑜後,她是又氣又急,連忙寫了一封家書,讓抱琴送到榮國府,苦口婆心的勸自己母親不要再做這種事,幸好自己這位族弟寬宏大量,胸襟開闊,一直都沒有追究。
她在後宮孤立無援,日子並不好過,可以說是舉步維艱,家族中沒有人在朝堂上手握重權,給予自己必要的幫扶和支持,自己雖然出身公門,祖上又是一門三公,但她不得不承認,自己家現在已經沒落了,族中的子弟都在靠著祖先的餘蔭不求上進,混吃等死。
眼下好不容易出了這樣一位聖卷濃厚的子弟,隻能萬般討好和籠絡,傻子才會一而再再而三的往死裏得罪他。
她心裏很明白,自己這位族弟以後的地位越高,自己在後宮的日子就會更好過,前途也能越來越明亮,她來宮裏的目的不就是為了封妃嗎?她聽說,高祖年間,有一個臣子,在戰場上立下大功,馬上封侯,他同樣在宮裏做女史的族妹很快就被晉升為柔妃。
其實眼下她的生活就比以往好過了許多,經常有人來恭維她,討好她,許皇後也召見過她幾次,有一次還讓她到禦花園伺候遊玩的景文帝,這是她入宮近十年來,第一次近距離瞻仰天顏。
元春心知肚明,這一切都是沾了自己這位族弟的光,最讓她欣慰的還是他是一個重情重義的人,對家裏姐妹是發自肺腑的關愛,並且把家裏照顧的很好,兩次幫家裏渡過了危機,對自己的父親又極其的敬愛,這才是最重要的。
他不僅叫自己大姐姐,還體諒自己這麽多年在宮裏的百般不容易。
又一個宮女握著元春的柔荑,端詳著她姣好的容顏,豔羨道:“也不知道姐姐你上輩子是積了什麽福氣,這輩子在宮裏做女史時才能有這樣一位族弟扶持,等他日走了大運氣,可千萬不要忘了我們這些姐妹呀,我們以後可就要仰仗你的鼻息過活了。”
真是人比人得死,貨比貨得扔,想自己也是出身侯府,家裏也有不少子弟,可加起來也比上那賈仲卿十之一二,她們這些女史,想往上爬,除了可以忽略不計的運氣,就要靠家族給予幫助了,自家人在朝堂上地位越高,她們才越有可能得到聖上的關注和青睞。
另外兩名女史紛紛附和起來,開始拍馬屁,元春輕笑道:“妹妹們言重了,若有朝一日我能得到聖上的錯愛,必不相忘與你們的友誼。”
看在她臉上掩飾不住的笑意,三名女史又是豔羨又是嫉妒又是感傷,正待再拍幾句的時候,隻見她的貼身丫鬟抱琴急匆匆的走了進來。
輕聲附耳一句,元春勃然變色,站起身就往外走,三名女史有些莫名其妙,隨後走進來的一個女史和她擦肩而過,待她離開後,才笑道:“你們還不知道呀,元春姐姐的親大伯,也就是榮國府的那個一等將軍賈赦,因為向關外販賣朝廷管禁物資,已經被押往宗正寺待罪查辦了,聽說馬上就要斬首示眾了呢,嗯對了,還有她那個堂哥,她這下的麻煩可大咯,嗬嗬嗬。”
一個女史不明所以,好奇道:“這和元春姐姐有什麽關係呢?”
進來的那個女史難免有些幸災樂禍,冷笑道:“有什麽關係?這關係可大了去了,那賈赦和賈璉都是她的至親,犯下如此的大罪,她還想被封妃?她要麽做一輩子女史,要麽就被放出宮去,唉,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呐。”
那個女史還是有些不解,正待追問,另一個女史歎道:“美儀姐姐說得對,元春姐姐這下怕是要功虧一簣,和可能得到的妃位失之交臂了。”
宗正寺。
許是為了不被花樣繁多,殘酷至極的刑罰加身,在死前少受點罪,許是想供認不諱,用以換取一線生機,賈赦和賈璉把這麽多年以來幹的壞事合盤托出,不敢再有一絲一毫的隱瞞。
“嗯,和探事司收集上來的罪證倒也對的上,來人,將此二人暫時收押,以待聖上下達最終的處理結果。”
賈赦和賈璉痛哭流涕,哀嚎不已,他們也不喊冤枉了,隻求陳泖向景文帝轉達他們的悔恨,寧願戰死沙場,也不想以國賊的身份被處死,連累家裏不說,還會被世人唾罵,遺臭萬年。
而且到時候為了避免使列祖列宗蒙羞,他們肯定會被賈瑜革出族譜,靈位進不了宗祠,遺體也進不了祖墳,會被永永遠遠的釘在家族的恥辱柱上。
幾個人犯看熱鬧不嫌事大,其中一個高聲罵道:“堂堂七尺男兒,死則死矣,有何懼哉?哭哭啼啼,跟娘們一樣,真是丟賈源和賈代善的臉!”
又一個叫道:“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漢,頭掉了不過是碗大的疤,況且父子共赴黃泉,可為千古美談。”
賈赦愣愣的坐在肮髒的地麵上,賈璉伏地痛哭,他這才想起來,自己家如果真的要被滿門抄斬,已經得到名分的二姐和腹中的兒子也跑不掉啊!
這時,一個老太監帶著四個黃門走了進來,坐在太師椅上品茶的陳泖見狀,連忙放下蓋碗,急步上前迎接,賠笑道:“蘇公公,您怎麽來了。”
“賈赦何在?”
陳泖看了一眼黃門手裏金盤上的兩樣東西,頓時了然,連忙把老太監往裏麵請,各個牢房中躁動謾罵的人犯頓時老實了,跪伏在地上,大氣不敢喘。
“蘇公公!蘇公公!救命呐,求您代晚輩求求陛下...”
老太監厲聲斥道:“住口!汝欲令聖人不得善終耶?”
很顯然,他高呼的“陛下”,指的並不是景文帝。
陳泖低著頭默默的站著,一動不動,就像一個沒有聽覺的木頭人。
賈赦自知失言,跪在地上大哭,滿麵乞求,老太監手一揮,一個黃門從後麵轉了出來,彎腰呈上金盤,隻見上麵放著一杯鴆酒和一條三尺白綾。